导论

2016年5月，我在纽约时报意见者（ New York Times Opinionator ）博客上发表了一篇题为《哲学的真正家园》（“Philosophy’s True Home”）的文章。这篇文章是在回应罗伯特·弗洛德曼（Robert Frodeman）和亚当·布里格尔（Adam Briggle）早先的一篇文章《当哲学迷失道路》（“When Philosophy Lost Its Way”），这篇文章声称，19世纪末西方哲学在大学里的制度化使其脱离了对人性和自然的研究，偏离了引导我们过上有德性、有意义的生活的核心任务。我回应说，新近的和当代的西方哲学并没有迷失道路。恰恰相反，无论是在为理论知识的进步奠定概念基础方面，还是在推进伦理学、政治哲学和人类福祉的系统研究方面，它都依然能够取得令人印象深刻的进步。文章发表后，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的编辑罗布·滕皮奥（Rob Tempio）建议我用一本书来探讨这一话题，我起初并没想这样做。

然而没过多久，我对这个想法产生了兴趣，并且确信它可能会服务于一个更大的目的。成年以后，我一直在尝试推进我最擅长的哲学领域，但我没有充分地思考过这一学科的整体轮廓以及它在现代世界中的位置。我知道，总的来说，我们哲学家与数学家、物理学家、生物学家、心理学家、语言学家、认知科学家、神经科学家、经济学家、政治学家、法学教授、历史学家、古典学家以及其他领域的专家之间，有着一些尽管相当专业化但也卓有成效的交流。作为南加州大学的哲学系主任，我也意识到我们以哲学为主导的跨学科本科专业——哲学、政治学和法学以及哲学和物理学——都收到了积极的反响，我希望我们设置的新课程——哲学、政治学和经济学——也能如此。但是，在受过教育的普罗大众和大量学术界人士之中，以及更重要的是，在很多年轻人之中，对于我们是谁以及我们做的是什么事情，存在着深度的无知。假如这些人的无知不那么深，他们或许会从我们提供的东西中获益。不过我恐怕已经倾向于不再考虑这种无知的深度，认为它是积重难返的了。

然而，再想一想，我又变得乐观了。我现在相信，我之前所痛惜的无知，部分是由于我们自己作为哲学家未能将观点认真地传达给更多的听众。这本书试图通过解释西方哲学是什么，它已经是什么，以及我确信它将继续是什么，来纠正这一点。与许多人的观点相反，今天对西方哲学的研究并不是对从苏格拉底和柏拉图到康德、黑格尔和尼采的冷冰冰的历史经典所做的研究，不是提供一个关于前人对无解问题所做的答复的自助餐——而这些答复并不产生真正的知识。虽然这门学科的历史仍然是其重要部分，但是今天的哲学家提出了新的哲学问题，同时对传统问题提供了比以前的思想家更好的回答。因此，哲学知识在增长，哲学中的经典也在不断扩充。

哲学家已经——并且仍将继续——深度参与到理智关切的所有重要领域之中，包括艺术、科学和人文学科。恰当的理解是，哲学不是一个孤立的学科，而是几乎所有学科的伙伴。西方哲学也不是故事的全部。虽然这本书只涉及西方哲学，但是在哲学的帮助下产生的显著文明进步已经成为所有文化的共同财产。随着更多不同哲学传统的著作被翻译出来，以及新的二手文献的增多，新的综合将会成为可能，从而使哲学重新启程。

总之，这本书的主题是哲学家对我们的文明已经做出并将继续做出的贡献。当然，创造我们今天所享有的文明世界的并不单单是哲学家，无论是不是西方哲学家。但是他们的努力所产生的影响比人们通常意识到的要更加深远。我们的自然科学、数学和技术，我们的社会科学、政治制度和经济生活，我们的教育、文化、宗教，以及我们对自身的理解，全都是由哲学塑造的。这并非偶然，这是由于哲学与所有基础知识的本质关联。

哲学不会在愚昧的背景下进步。当人们对某个领域有了足够的了解，使得巨大的进步变得可以想象（尽管它因为缺乏新的方法所以还没有被完全实现），哲学领域才会蓬勃发展。哲学家向我们提供新的概念，重新解释旧的真理，对问题进行重新的概念化，从而扩大它们的解决空间——以这种方式，哲学为我们提供帮助。哲学家有时在科学诞生时这样做，在学科成熟的过程中他们依然这样做。随着科学的进步，哲学要做的事情只会更多，不会更少。我们关于宇宙和自身的知识就像从一个光点开始不断扩大的光球一样增长。当光从光源向各个方向传播的时候，球体的体积（代表我们稳固的知识）呈指数增长。但球体的表面积也是如此，它代表着知识模糊成疑的边界，带来了方法论上的不确定性。哲学监控着这个边界，随时准备帮助我们策划下一步的行动。

我希望读者在阅读这本书时能体会到上文所说的东西。前六章的内容涉及了古希腊、中世纪、文艺复兴、从16世纪到18世纪，以及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在这一部分里，你会看到哲学思想与数学、科学、政治和宗教思想的各种混合带来的显著进步——有时是在单独的心智之中，有时是在相互交流的心智之中。第7章到第10章将带你深入20世纪甚至更远，重点将略有转移。我会考察现代理性决策和理性行动理论的起源，我们为了推进对语言和心灵的理解所做的努力，以及我们为理解现代物理学正告诉我们关于宇宙的哪些内容付出的挣扎。在这里，重点不在于探讨我们今天享有的显见的切实好处来源于哪里（尽管也会涉及一些），而是更多地在于探讨哲学家的角色，他们有时引导专家们，有时只是做出支持和补充，试图为新兴的和成熟的科学中难以概念化的自然现象带来秩序。最后几章，即第11章到第14章，将探究紧迫的法律、政治、道德甚至存在问题。在这里，没有什么难题是被明确解决了的。贡献——如果它们的确是贡献的话——就在于去阐明向这些难题发起进攻的有效视角。

以一个邀请和警告作为导论的结尾。这本书的很多内容介绍了哲学家及其工作对更广阔的思想和行动领域的影响，以及哲学之外的发展对哲学本身的影响。但你将读到的推理并不全是关于哲学的。其中有一些就是哲学本身——例如：对伟大哲学家的一些主要想法的阐述，对那些想法的批评和评价，以及对哲学主题的独立反思。简言之，在你将读到的内容里，有一些是纯粹的哲学推理和论证。因此，我不仅邀请你一起回顾哲学迄今为止都做了什么，还邀请你参与到正在建设的哲学之中，并且，因此，我也邀请你通过批判性地评估你在这本书里读到的哲学推理，去亲自做一点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