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中国实行土地私有制,田地主要归地主所有。二十世纪解放战争期间,邵安镇和周围的解放区一样,实行了土地改革,地主、富家的土地被没收,广大农民分得了土地。五十年代公社化运动,土地收归集体所有。当时的劳动方式较为落后,耕种土地收获作物主要靠畜力。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农村改革实行包产到户,王清明家分了十几亩田地,有大块地也有碎坡地。大块地主要种植玉米和冬小麦,耕作方式主要靠牲口和机械。小块地较零碎,而且不规整,耕作主要靠人力。这样的小块地又分为两部分,一部分位于村南,那儿有口机井便于浇灌,主要根据季节的不同种些适宜的蔬菜,如春天种些香菜油菜,夏季种些黄瓜豆角,秋后则种些大葱撒些菠菜之类。这儿离村子较近,采摘也方便,平时家里吃的菜,基本靠这片菜地来解决。另一部分,则位于故道大堤脚下,这儿地势不平,河道池塘较多,主要在春夏季节点种些玉米、绿豆、芝麻、高粱之类,立了秋后也会撒些萝卜,种些白菜等。特别是大白菜,这可是一家人过冬的主要蔬菜。今年立秋前后,王清明老两口又在这里种了大白菜。儿女们都外出打工了,老伴一个女人家又上了年岁,王清明担心她忙活不过来,便想在外出卖江米人之前,将能收拾的尽量收拾了。这段时间以来,他里里外外忙活得不可开交,现在还剩下多半亩大白菜没有收。
王清明离开蒋荣水师徒后,继续朝前走,很快便来到了大堤下,并径直去了自家的白菜地。大白菜长势不错,一排排绿油油、水灵灵的,而且大都包起了心,如果再将外面的叶子捆起来,肯定是个好收成。尽管捆白菜的时间早了几天,可急于外出的他有些等不得了。按他的想法,先将白菜捆起来,立了冬由李根帮着来收获。
出了白菜地,王清明带着黑黑上了故道大堤。此时天已大亮,初升的太阳有些害羞似的,绯红着脸蛋,在雾气和云层中时隐时现,远处的王楼村,如一幅灵动的水墨画。不知谁家的烟囱里,袅袅地升腾起了炊烟,并在空中变幻着各种形状,又慢慢地飘散开来,而随着雾气在微风中淡淡飘流,村庄似乎动了起来,乍看仿佛一条蠕动的卧龙,在雾气中慢慢游弋着身躯。
到过王楼村的人都说,王楼村建村时肯定经高人看过风水,并且按指点进行了规划。如果置身于村中还不能看出奥妙的话,那么从故道大堤上俯视就会惊讶地发现,东西狭长的王楼村仿佛真是一条盘着的卧龙,贯穿东西南北的十字街是龙脊,排列整齐的上百家农户是龙鳞,而村东和村西对称分布的两个大坑则是龙的眼睛。龙离不开水,王楼村的大河与小河相交,纵横交结,把村庄置于河网之中。而这条龙又傍依在黄河故道这条巨龙身旁,一大一小横亘着,汲取着营养,同时又守护着这片古老而神秘的土地。
关于这一点,村里的老人口口相传说,先人们在村落的选择和修建上,的确经过了高人指点,并且进行了缜密设计和规划。村里村外这四通八达的水网,主要功能是旱时引水浇灌,涝时疏通排浚,另外也能起到消防之用。村里的麦秸垛和个别人家失过多次火,正是这些大坑和河道里的水,为灭火起了关键作用……
故道大堤上,王清明一边观赏风景一边胡思乱想着,此时远方传来了几声李保银老汉的呼唤:“哎,清明……哎,清明……过来吸袋烟嘞……”
循声看去,果然是保银老汉,正赶着羊群从一条河沟里向这里慢悠悠而来,后面还跟着他家那只叫“黄妮”的通体黄色的母狗。
——老实巴交的保银老汉,平时除帮儿子李根干些农活外,就是专心放他的这群羊。他放羊的地点,多在黄河故道的大堤附近,有时是在大堤之上或大堤两侧,有时是在附近的河沟或田间地头——这些地点不便种植庄稼,野草和灌木却长势茂盛,能给羊群提供丰盛的食物。现在,老汉不停地甩着鞭子,顺着河道将羊群赶上了大堤。看到王清明后,把羊群圈在灌丛中吃草,并对他家那只母狗说:“黄妮,帮俺看好这群羊,特别要看好那只领头的骚虎头,俺过去和清明说会儿话。”
黄妮仿佛听懂了主人,在羊群周围来回跑了几圈,接着蹲在了那只骚虎头旁。但老汉似乎仍然不放心,没走几步又回头叮嘱:“我不在时可不能偷懒啊,如果有羊偷吃了庄稼,看不敲断恁的腿。”黄妮朝老汉汪汪地叫了几声,似乎在说:“放心吧,主人,我会尽责的。”
此时的王清明也迎面走来,黑黑看到黄妮很是兴奋,没等主人吩咐,早已跑到前面去了,王清明嘿嘿地笑了两声,骂道:“这畜生,还像年轻时那样骚情!”
两人越走越近,快到跟前时,李保银掏出烟袋锅要装烟叶,却发现烟袋瘪了,遗憾地自嘲:“看我这脑瓜子,晕头呱叽的,咋出门就给忘了呢?”王清明见状,忙递过自己的烟袋说:“吸这个……不久前从集上买的,味道不错嘞!”
保银老汉也不客气,在王清明的烟叶袋里挖了一锅,边挖边解释说:“我成年累月地不外出,烟叶都是根儿去镇上时给俺捎买的,可这段时间地里忙,根儿也没能出去。”说着将挖出的一锅烟点上火,吸了一口,啧啧称叹道:“好,好,吸着带劲嘞!”
王清明也挖了锅烟叶,使劲压了压,点上火吸了一口,吐着烟雾道:“刚才来到路上,我见到恁家根儿了,他说要去地里刨红薯。”
“这俺知道,他已刨了两天了……地里还有一些活,譬如恁家的玉米秸、棉柴,还没顾得上往家拉……原本想使它们再在地里干透了,等把红薯、胡萝卜等地里剩下的作物收了后,再去弄那些。”
“甭急,在地里再干干水分也好,反正该收的果实都收了,只剩下了秸秆,早天晚天不要紧。”
保银老汉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往年这个时候,恁差不离儿该出去卖江米人了吧!”吸了口烟又说:“俺知道,永福他娘和孩子们都认为恁年纪大了,不想让恁再出去,可依恁的脾气,不出去又哪管!”
“还是恁懂俺!”王清明感慨,“我早就打算好了,今年还要出去的,只是,手头还有些事儿要收拾。”
“永福他娘和孩子们想得也对,恁毕竟上了年纪,能不出去还是不出去的好,”李保银劝道,“再说,人终归会老的,无论干啥,也总有搁手的那天。”
“除了江米人,我没其他喜好乐趣,不出去会憋出病来的……”
两人这样说着时,保银老汉家的羊群在那只骚虎头的带领下,跑到堤下的麦田里,贪婪地啃食起了刚露出地皮的嫩苗来,而看护羊群的那只黄狗,不知什么时候没了踪影,而且黑黑也不见了。
“黄妮这个骚货,见不得牙狗,又和黑黑搞起来了吧。”保银老汉骂道。
王清明呵呵道:“我家黑黑也是,都是条老狗了,还和年轻时那样,见了母狗就兴奋!”
“清明恁去吧,我要照顾这群畜生!”保银老汉说着就要离开,边急着跑下大堤边道,“出门前和我说声,俺想再和恁喝气嘞!”没走几步又回头说:“恁家没有忙完的活,由我和俺家根儿来干!”
正说着,黑黑跑了回来,又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王清明骂道:“我说过多次了,啥年纪要做啥年纪的事儿,毕竟老了嘛!”
黑黑似乎并不服气,呜呜地叫了几声。这时,前方灌木中出现了几只野鸡,一边悠闲地迈着步子,一边觅食着草丛里的种子。黑黑冲了上去,受到惊吓的野鸡扑拉拉飞了起来,却又在不远处的草丛中落下。黑黑又去追,野鸡再次飞起,不过这次却没有落下,而是朝别处飞远了。黑黑喘着气,再次耷拉着头回来。
“黑黑孬种了吧!”王清明再次嘲讽道,“我早就说过,恁不是年轻那时候了!”
黑黑摇了摇头,呜呜了几声,似乎在说:“还说俺呢,难道恁不和俺一样儿!”
下了大堤,王清明按原路返回。此时的太阳冲出了云层,金黄的阳光照耀着大地,也照着王清明和黑黑。望着有些萧瑟却广阔的田野,王清明感到心胸舒朗了许多,不由得长长地舒了口气,正想哼唱几声什么时,忽然不远处的河道旁传来说唱坠子书的声音,声调高亢,是名曲《刘公案》的前缀:
弦子一拉看三书啊,真听嘞那剩书开正封
这部书有心俺打头上唱,啥时候能唱到热闹中
这部书有心俺打尾上论,书到临尾渐渐松
掐了头来去了尾,俺要热闹三关唱当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