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2

离开王清河,王清明到了十字街东南角的一口老井旁,老井旁有棵老槐树,他靠近了,扶着黑褐色苍老的树干站了会儿。

这口老井,据说有几百年的历史了。井水虽然有些苦涩,却曾是全村老百姓生活用水的主要来源。男人们常从这口井挑水做饭、饮牲口,女人们也常在井旁淘米、洗衣服,大家相见了,往往拉拉家常,戏耍说笑几句。直到后来全村通了自来水,井旁才渐渐冷清下来。水井旁的这棵老槐树很粗,四五个成年人才能勉强搂抱过来。树干虽已中空,生命力却极其旺盛,每年都会发出新叶抽出新枝,开出黄灿灿的槐米花,结出饱满的果实来。

古代先民们生产力低下,为了生存便逐水而居。曹南县境内古有黄河、济水等大河流经,更有汜水、汳水和蒙泽等大大小小的古河流湖泊,为先民们提供庇护和保障。据考证和资料记载,龙池地区的曹南县历史极其古老,曾为黄帝、尧、舜之都居,也曾是鲧、禹受尧、舜之命治理洪水之地。

曹南县境内原有曹南山,夏禹母族有莘部落就位于曹南山附近。夏禹父亲鲧娶有莘氏女生夏禹,后夏禹又娶曹南县境内涂山氏女为妻生启。夏禹治水成功后在曹南县称帝,后传位于子启,改禅让制为世袭制,开创中国近四千年家天下之先河。商成汤灭夏后,初都城也在曹南县,只是后来因黄河水患才不得不将都城西迁。也正是这个原因,曹南县被史学家称为“商汤开国地”和“华夏第一都”之所。

这一带曾出过众多的名人志士,如商朝开国宰相伊尹、商纣王叔父后东去朝鲜建立王朝的箕子、思想家文学家和道家学派的奠基人之一的庄周、战国名将吴起、西汉农学家氾胜之、隋末唐初猛将单雄信、唐末农民起义首领黄巢、北宋科学家画家燕肃,等等。之后历史中也是名人辈出,就近现代艺术界而言,豫剧五大名旦中,就出现了马金凤、崔兰田等两位大师级人物。

关于王楼村村庄的历史,口口相传说法不一。从一些遗址和传说来看,这一带至少已有几千年了,只可惜后来黄河多次泛滥,原来的遗址多深埋于黄沙之下。从王氏家谱记载来看,现在王楼村的王姓人家,系元朝一户做高官的王姓先人,在家道败落后,其子弟几经辗转,最终认定王楼村这块风水宝地,在此开荒种地繁衍生息。经过几十代人的不断努力,村庄的人口越来越多,规模也越来越大。后来虽有其他姓氏迁入,但王姓仍是村中绝对的大姓,在方圆一带一提起王楼村,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王楼村建于被称为“堌堆”的一片古高地之上,东西狭长。东西街南侧,对称分布着两个很大的池塘,村民们分别称之为“东大坑”和“西大坑”。据说王楼村四周原先是有寨墙的,修筑这些寨墙的土多取之于两个大坑。后来村庄一步步扩大,寨内再也容不下越来越多的村民,又因为和平年代没有了战争和匪患,寨墙无存在下去的必要,后来便被拆除了。

村里有条十字街,将村庄大致分成四部分,每个部分被划成一个小队。东街靠北部分的为生产一队,以此为基准,顺时针分别为生产二队、生产三队和生产四队。每个生产小队各设正副队长一名,都在村大队两委的领导下,组织生产劳动并开展其他村务活动。大队支书王清河家在生产一队,队长由任村长的王永全兼任。王清明家在生产二队,队长也是一位王姓本家,可自从这位本家半身不遂后,副队长李根便接过了这个担子。三队队长是焗匠唐付忠,副队长是老铁匠的儿子,外号“二铁匠”,叫仝宝库,两人以前不经常在家,管理基本上处于相对涣散的状态。四队中武姓人家占多数,队长是木匠武凤轩,副队长是村会计黄学文的父亲黄二蔫,可自从黄二蔫去年得癌症去世后,队里的大小事务实际上由武木匠一个人来操持。

东西街是王楼村的主干道。街道出村后向西延伸,与去往其他乡村的道路相通。向东出村后再走一华里左右,与南北向的一条省道相连。这条省道向南通达邻省,向北可到达邵安镇、曹南县县城和龙池地区首府所在地。村庄的四周有四条相连的道路,道路内侧是相互贯通的小河。村十字街往村外延伸的道路,与四周的小河交汇,分别各有一座小桥。这些绕村的小河道与村里的两个大坑相连,向外又与两条南北走向的大河互通。村外的这两条大河,又相接于故道大堤的水库河塘。这些贯连互通的水网,旱时能用来灌溉,涝时能用来排水,对防患水旱灾害往往能起到积极作用。村里的十字街又与多条胡同相连,四通八达,鸡犬之声相闻,站在街头喊一嗓子,半个街道都可以听到。

在老井旁待了片刻,王清明顺着南街出了村。过了村前的小桥,沿着绕村道路向东走去,接着又拐向南北向道路。此时大地上缥缈着雾气,东方的天空虽然比刚才明亮了一些,却仍看不到太阳。

快到村东头的小河桥时,王清明在雾气中隐约看到,王清田和陶行善两人,正在桥头讨论着什么——俩人似乎谈论得很认真,也很激动,双手比划着,指指点点,身子随着说话一倾一仰的。

王清田是支书王清河的亲堂兄,曾任本村小学的校长,现退休闲居在家。陶行善是本村赤脚土郎中,从父辈手中接过中药铺子“百济堂”,近些年尽管吃药打针的人越来越少,但仍然惨淡经营着。两人和王清明差不多同龄,几个人的关系很好,遇到一起无话不谈。

在王清明看到对方之前,王清田和陶行善已经发现他了。发现他并不是因为看到了他本人,而是先看到了他的那条大黑狗——当时黑黑跟着他在路上走着,突然前方出现了一只偷鸡的黄鼠狼,黑黑发现后扑了上去,黄鼠狼丢掉母鸡后便逃,黑黑便往前追,谁知黄鼠狼有些戏耍黑黑似的,在前面时紧时慢地跑,并不时回头嘲弄黑黑。黑黑愤怒,愈发卖力地去追。快追到小桥头时,黄鼠狼看到王清田和陶行善,一转身下到小河里,并在桥下很快不见了。黑黑空手而归,气得不停地扒着爪子,“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气……

看到黑黑,王清田惊讶道:“这不是清明家的狗么?咋跑到了这里!”

陶行善说:“黑黑是清明的跟脚狗,可能清明就在附近嘞。”

正说着,王清明来到了跟前。王清田笑呵呵道:“清明啊,正说恁嘞,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黑黑看到主人,沮丧地耷拉着脑袋。王清明嘲讽道:“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看看,丢人现眼了吧。”

陶行善笑道:“清明恁也不要挖苦黑黑,狗和人一个样,年纪大了力不从心啊!”

王清田和陶行善不吸烟,王清明也不让他们,自己掏出烟布袋挖了锅烟叶点上火,吸了一口道:“行善说得也是,狗的寿命只有十六七岁,黑黑跟俺也有十来年了,是显老了啊。”

“又到了收起了,今年还出去卖江米人么?”王清田换了一个话题,“以往这个时候,恁可大都要出远门的。”

“收起了”是鲁西南一带的土话,大致指每年深秋庄稼收完入仓地里的小麦也种完之后,直到春节前后的这一段农闲时节。

鲁西南方言很有自己的特色,曹南县位于苏鲁豫皖交界处,语言更富有特点。这一带的语言属于北方方言中原官话的一种,和豫东方言较为接近。突出的特点是没有翘舌音,而且基本音调在不同的语言环境可以有新的音调。例如在当地“说”读“fo”,“叔”读“fu”,“喝水”说“喝fei”,“吃药”说“吃yue”,“红薯”说“红fu”。这一带的方言中,也有很多古语词的遗留现象,多体现于当地一些特殊的民俗词语中,如称谓“你”用“恁”,“我”用“俺”,“我们”用“咱”或“咱们”,母亲叫“娘”,父亲叫“大”或“大大”,儿子叫“小”或“小来”,女儿叫“妮”或“妮来”,姑姑在当地不叫“姑姑”叫“嬷嬷”;对一些自然事物的称谓也很特别,如说“太阳”为“天亮地”,说“夜里”为“黑家”,“脖子”叫“脖拉梗”,“膝盖”叫“格拉拜子”,等等。这一带方言中的词缀也极具特色,如名词词缀主要有“子”“头”等,如粪筐说“粪箕子”,发霉说“长醭子”等;而“头”多指人,且多含有贬义,如说坏人为“败坏头”,说倔强的人为“拧劲头”。另外,这一带还有其他众多的土话口语,如“可以”说“管”或“中”,“舒适”说“得劲儿”,“生病”说“不大得”,等等。

“正合计着嘞,”王清明回答王清田说,“现在手头还忙,等把一些活计忙完了就出去。”

“不愁吃不愁穿的,还跑出去干啥。”王清田呵呵道,“虽然你比我和行善小了两岁,可也过了七十了,身体要紧嘞!”

陶行善也说:“是啊,清明的身体的确不如以前啦,光今年,就到我家的铺子拿过几次药了!”

正说着,四队队长武凤轩顺街而来。他骑着一辆老旧自行车,后座上载着一个老旧的木箱,左边挂着一大一小两把老旧的木锯,右边则挂着一只老旧的锛铲——锯和锛这些工具较大,木箱里盛不下,就挂在了自行车后座的两边。那个老旧木箱王清明熟悉,里面盛着斧子、凿子、刨子、钻子以及墨斗、尺子之类的木工用具。

王清田问:“凤轩,看这架势,又要去干木匠活?”

武凤轩上面几代人都做木匠。他继承了家传,在村西头开了个木工作坊,平时接些本村和附近村庄的木工活,也有时下乡招揽生意。听到王清田招呼,武木匠回道:“地里收拾得差不多啦,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趁机出去治几个。”

“是遛乡还是去固定的地方?”陶行善也问。

“遛乡!本来是有固定场所的,可俺给推了。”武木匠说。又解释道:“干泥水活的葛存礼捎话来,说镇建筑公司需要木工,问我去不?可俺想自由单干,不愿听人吆三喝四的,便没答应。”

一提起葛存礼,王清田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切地问:“葛存礼在工程队忙不忙?我和行善正要找他嘞。”

葛存礼是王清明的干儿子。小时候,他跟生产队喂牛的瞎二爷玩,不小心被瞎二爷的鞭梢子打到了眼上,一只眼睛出现了玻璃体,白眼珠多黑眼珠少,看东西也模糊,从此也有了个“白拉眼”的外号。父亲葛老三和母亲吴凤英没大本事,有个上学的弟弟葛存义还要花钱,家里穷得经常揭不开锅。为了生计,十五岁那年经人介绍,便跟了邻村一位包工头干起了泥水活。他先从做小工掂泥兜子开始,后来掂了瓦刀成了大老师,目前已是工程队不可多得的“泥瓦匠”好手了。然而,他性格过于内向,平时憨实得像个傻子,一天说不上几句话,特别是眼睛受损后又多少有些自卑,再加上家景过得太穷酸,以至四十好几了还没成个家。虽然他自己并不怎么在乎,可父母却愁得睡不好觉吃不好饭。王清明夫妇也很关心这位干儿子的私事儿,托关系说媒为他介绍了几个女人,甚至还介绍过附近村庄的寡妇,可对方知道他的情况后便都拒绝了。

葛家在四队,作为队长的武木匠多了解他家的情况。武木匠回答王清田说:“存礼忙得很嘞,这小子平时不说话,心里却啥都明白,为能给家里挣些补贴,干起活来不要命,几乎是天不明就离家,天黑了才回来,有时还吃住在工地上。”说过,又疑惑地问:“你们找存礼干啥?”

“干啥?还不是他是泥瓦匠,想请他把这村头的小桥给帮着修了。”王清田解释道。说着指着面前的小桥道:“这桥虽小,却是出村到镇上和去县城的必经之路,现在坏得不成了样子,没了栏杆不说,桥面也出现了缝隙,车轱辘经常陷进去。”说到这里,又望着王清明说:“今年麦收时,你家的那头叫驴,不就是在这儿把腿给崴断了?还有年长的五奶奶,去年也是在这儿摔了一次,脚肿得老高,一个多月不能走路……要是再不修,恐怕还会发生大事故!”

王清明说:“是啊,这桥早该修了。俺因这事还找过村委,可清河支书说,修是该修,可就是愁没钱嘞。”

陶行善也说:“这事儿我也知道一些,今年春上俺给清河治气管炎时,听他说曾给镇上打了报告,想从上面争取资金,可一来二去,却没了回音。”

王清田说:“虽然我和清河是叔伯兄弟,他又是支书,背后不应说他的不是,但大家谁不知道他?别看表面喳喳乎乎,心壳朗小得很,难讲话不说,还办事武断,好摆治人,他不同意的事儿,恐怕很难办成嘞。”

“不仅清河难说话,他当村长的儿子更不值供,若得罪了他,非得掐给你亏吃不可。”急脾气的武木匠也愤愤道,“既然他们爷俩不愿啰啰,咱们就自己干!把全村四个小队动员起来,能出钱的出钱,想出人的出人,俺就不信,没有大队这桥就修不起来?!”

“自己干管是管,以前村里的有些事儿,没有村委不也一样干了么!”王清田想了想说,“可毕竟修桥不是小事儿,再说这桥还在村村通的公路上,俺的想法,为了稳妥起见,不管清河问不问这事儿,都得给他说声,若绕过了大队,怕日后生啥幺蛾子。”

陶行善也说:“清田说得在理,大家不要急,心急吃不到热豆腐嘛!”又说,“清田气管不好,我过几天给他看病时,好好给他讲讲,看他究竟啥想法……” kAkat3t5PV3ZB8zeuWaUryyhWPywUow7s/AzD1EYzTvhRlzIpPaXH1sS8k2GdaUi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