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给王清明送去御寒的夹衣后,张桂芝又钻进厨房去刷锅——两夫妇非常节俭,连一日三餐的刷锅水都不舍得倒掉。每次吃过饭后,张桂芝都要收集起来,在刷锅水里拌些草料分给牲口吃。
真真和娟娟俩丫头正是好奇贪玩的年龄,班上、学校里以及社会上发生的事情,都是她们谈论的话题,每晚都嘻嘻哈哈说话到很晚。张桂芝摸清了她们的特点,每晚都要监督她们快点睡,因为任由她们嬉闹晚了,明天清晨起不了床影响上学。
被张桂芝赶到卧室后,真真和娟娟并没有立即睡,她们谈论起王清明的江米人来。娟娟说:“姥爷做的江米人太好看了,简直就像真的一样……将来长大了,不管爸妈同意不同意,都要跟姥爷学……。”真真说:“俺也喜欢爷爷的江米人……可爷爷太辛苦了,俺长大了想开网店,帮他把江米人卖到更多更远的地方……”
听到两个孩子交谈的热烈,张桂芝便来督促她们早点睡,隔着帘子催促:“俩淘气包还没睡呢?”又说,“明早起不来上学迟了到,会受老师批评的!”两个孩子听到她的声音,急忙把头埋进被子,屋里顿时鸦雀无声,直到听到张桂芝的脚步声离开,才又继续悄悄地说了起来。
从孩子们的卧室出来,又把堂屋收拾了一番后,张桂芝这才回到自己的卧室,扯了被子盖在腿上,戴上老花镜,在灯下一边缝补衣物一边等着王清明,忙活着忙活着,渐渐打起了瞌睡。王清明回来后,并没有进卧室,心神不宁的他,在堂屋里一边吧嗒吧嗒地吸烟,一边想着心事。吸着吸着,便听到有只公鸡“喔喔”地叫了起来,接着全村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鸡叫声。
张桂芝从瞌睡中醒来,对隔壁的堂屋喊了一声:“他爷爷,都鸡叫三更了,快进屋睡吧!”
恰巧一袋烟吸完,王清明磕掉烟灰,进到卧室说:“恁先睡,俺再捉摸点事儿!”
“俺知道恁想啥嘞,还不是想尽早出去卖江米人么!”张桂芝道,“咱家故道的碎坡地里,还有棒子秸没拉回家呢,村长催促过几次了,今晚还借着酒意在大喇叭里连喊带骂,虽说保银家答应帮着干,可爷俩生病住了院,咱不把这些活干完,恁能出得去?!”
张桂芝说得没错,他王清明正为此事发愁呢。过了会儿,他磕掉烟灰,忧虑着在老伴身边躺下,却没有一点的困意。是的,他王清明当前最主要的,就是不能再依靠生病的李保银父子,而要由自家将田野里的秸秆尽快弄到村里来。就这件事来讲,镇政府早已下了通知,为预防燃烧秸秆污染空气,也为了秸秆还田保养土地,要求所有的秸秆或粉碎到田里,或收回堆放家里,不允许再留在田地里。今晚大喇叭中,村长王永全甚至爆了粗口,如果再不尽快处理掉,怎么能安心出去呢。可话说回来,既然李保银爷俩不能干了,那么就得自己来解决。
王清明越想心里越杂乱,叹息道:“本来,按我的打算,今年秋收之后就出去,在恁生日之前赶回来,今年腊月二十二是恁的七十岁大寿,我想过了,这个寿要大过!”
“恁有这想法俺怪感动的!”张桂芝道,“可大过个啥呀,咱这穷家破院的,下碗面条煮个鸡蛋吃了凑合了吧,再说生日不生日的,不过是过一岁少一岁罢了,恁以前不在家俺不是一样过!”
“以前俺亏欠恁的太多,这次说啥不能再凑合。”王清明坚持道,“今年必须要大过,我也要告诉打工的儿女和上大学的孙子,恁生日那天都要尽量赶回来!”
女人再老也是女人,王清明这暖心的话立即带来了效果,张桂芝的眼圈红了,哽咽道:“俺来到你们王家后,并没有过上多少好日子,今天,恁终于说出了一句良心话。”
老伴这么一说,王清明也受到了触动,刚才烦乱的心好了许多。恰巧,此时牲口圈里的那头毛驴,有些奇怪地“嗯啊嗯啊”地叫了起来。一种热流从王清明身上涌起,他转向老伴,紧贴着她的脸问:“他奶奶,恁听懂驴叫啥了么?”张桂芝没应,王清明又解释说:“这畜牲长大了,是在叫春嘞!”
“恁又不是驴,瞎操驴的心干啥!”张桂芝躲闪了一下,并破涕为笑了。
王清明往前凑了凑,胸脯靠着张桂芝的肩膀,坏笑着问:“他奶奶,我的意思,恁真不懂?”
“恁抬抬腚俺就知道要拉啥屎!”张桂芝奚落道,“恁说,俺啥意思听不懂啦?”
“我刚才说了,那头驴是在叫春嘞!”王清明说着,一只手捉着张桂芝的手,另一只手伸进她的胸,揉搓着她干瘪如布袋似的乳房,喘息声变得有些气促。
张桂芝推了他一把,嗔道:“越老越不正经了!”
人活到了这个年纪,各种机能都明显减退。年过七旬的王清明,虽然也偶有男人的那种想法,但就刚才的话来讲,多半是个调侃的玩笑,不过是以毛驴发情来说事儿以逗老伴开心罢了。可此时的老伴,对他隐喻的话并不感兴趣,王清明也只好悻悻作罢。说实话,夫妻间的那种事儿,对外人是说不出口的。想当年他们年轻时,身体充满激情,一夜做上几次都不觉着累。后来随着年龄增长,亲情占据了夫妻感情的大部,并不再像年轻时那样激情和热烈了。特别是近些年,随着年事增高,还有里里外外处理不完的大小事影响,双方的那种欲望越来越少。现在,他是整月整月的都不想了,半年里也来不上一次。即便有了那种欲望,也大都有始无终,不过开开玩笑逗逗趣,或者以其他尴尬的方式结束罢了。对身体的这些变化,王清明开始那几年有些懊恼,后来也就慢慢接受了。不是么,哪个男人不是这么过来的?不论男女,每个人都有老的时候。人老了,也就怂包了嘛。
现在,既然老伴没兴趣,他便知趣地将话题转移,于是,想了想又说:“把保银送到医院后,咱还没来得及看一趟,再说拉秸秆的事儿也要和他商量,咱们明早去看望一下吧。”
张桂芝开始没有答应他,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这才道:“明个儿是邵安镇大集的日子,俺多日不到集上去了,也正好到集上转转,为家里添置些家什。”又说,“明个儿还是星期天,真真和娟娟不上学,正好带上她们一块儿去,顺便为她们买件棉衣什么的。”
王清明“嗯”了一声,说:“孙女外孙女在咱们身边不担心,可孙子王冬却离家太远,这小子虽然长成了大个头,却还不知道照顾自己,天气越来越冷了,既然到了镇上,也顺便给他汇些钱吧,他想买啥就买啥吧。”
“就恁疼孙子!”张桂芝瞥了丈夫一眼,“俺也想孙子,俺也有这种心意嘞!”
王清明没理她,过了会儿才道:“到镇上去一趟不容易,我做江米人的糯米面剩得不多了,本想专门到县城买的,既然去镇上,那就顺便添上一些吧。”
张桂芝再次奚落道:“江米人江米人,就是忘不了你的江米人!”
村中不知谁家的音响里,此时放起了坠子书《罗成算卦》的唱段,王清明支起耳朵听,只听唱道:
说长安呢,道长安呢,前边流水后长山
前边流水出王位,后边长山出神仙
我有心这样落下去啊,我失了仙体难归天
他这才摇身只一变,他变了一个算卦的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