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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王清明来到葛存义家时,蒋荣水、王清田和武木匠已经到了。陶行善、仝铁匠父子等人不久也先后到来。让大家感到意外的是,村长王永全和会计黄学文两位村干部,不久也出现在了葛家院落里。

四拐和仝明亮草草吃了些点心,又去了镇上的喜活店买丧葬用品。纸扎店和寿衣店在镇南北街的两头,离得并不远,四拐以前多次来过。两个店老板按昨天夜里他的要求,都紧急准备了所需的东西。

遇到白事儿,蒋荣水往往是个大忙人。葛存义的丧事昨夜已经定下了调子,尽管此时村红白理事会的人员没有到齐,蒋荣水也不等待,能提前办理的就抓紧时间办理。他简单征求了葛老三的意见,又同在现场的几位长者商量同意后,便指导着一帮人,在庭院里搭起简易灵棚,设置了灵桌,扯起招魂幡,摆上临时准备的贡品。不久,所联系的纸扎活和寿衣棺材等丧葬用品,也先后送进了葛家。

这种场合,唐焗匠无疑是必不可少的——多年来形成的习惯,村里不管谁家有红白之事,以前都是唐焗匠和他同为焗匠的父亲来制作饭菜伙食。饭菜做成啥样,要根据主家要求的标准来定。唐焗匠年轻时,就跟父亲打下手,不仅学到了父亲的手艺,而且也钻研了不少新菜品,所做之菜色香味俱佳,坐席的人吃了他做的菜无不啧啧称赞。父亲二十年前就去世了,父亲走后他便成了主厨。现在他也老了,想找个徒弟接替自己,可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所以许多事情还得亲自动手,每当有红白事儿主家请他帮忙,他就安排主家给他找几个帮手,临时将就着把事儿过圆满。

这天来葛家最早的是唐焗匠,他昨夜从葛家回去后,在床上打了个盹便又来了,来时带着自己专用的菜刀、砧板、漏瓢及布围裙等必备的厨用物件,尽管葛存义的丧事从简,但来帮忙的人毕竟要吃饭,而且五奶奶还要求办得要像个样子,所以他必须认真对待。农村办红白喜事宴席是重头戏,一般情况下几天前就开始商议并操设了,但葛存义的尸体昨夜才找到,今天就要火化发丧,唐焗匠有些措手不及,所以尽管一夜几乎没合眼,他还必须强打起精神来。今早五更时分来到葛家后,和葛老三简单商议几句,便带着葛存礼,开着农用三轮车去镇上采购食材,割了半扇子猪肉,又买了几捆蔬菜及其他一些宴席上用的物品,接着便匆匆地往回赶。回到葛家也没休息,便指挥着几个帮手将一口大锅支在庭院里,大锅的旁边又支起一张很大的案板,然后按他的安排,有的人洗菜,有的人切菜,有的人烧锅,他则腰间围了个围裙,在油锅里煎炒烹炸起来。

来人越来越多,葛存义家简陋却宽阔的庭院里,人们有的坐着有的蹲着说着相关的事情,里里外外闹闹嚷嚷的。太阳出来一竿子高时,五奶奶不顾年老体弱也来了。看到拄着拐棍颤巍巍的五奶奶,大家给她打招呼:“五奶奶,恁老这么大年纪咋也来了?”五奶奶说:“村里走在俺前头的人,俺都要送!”又有人说:“今个儿风大,天又冷,恁老可别冻着。”五奶奶说:“俺老胳膊老腿的,啥样的天没经过,不怕!”

五奶奶走到哪里,哪里的人便起身给她让座。五奶奶摆摆手说:“你们各忙各的,俺到屋里看看存义他娘!”走了几步,却在门前停住了,回头对满院子的人说:“存义是个好孩子,大家帮忙可要认真些,一定把这丧事办好,否则有一点儿差错,俺饶不过你们!”

大家呵呵地笑,四拐大着胆子说:“五奶奶恁都这把年纪了,打不过俺也跑不过俺,俺不认真了又咋样?”五奶奶翻了一下眼皮,直直地瞪了一眼四拐,又扫视了一遍大家,很认真地道:“我可是快到地下的人了,谁要是违了俺,俺走时也一块把他给带着!”

五奶奶这话又引来一阵议论,有的说:“恁把俺们带走了,到恁咽了气,谁给恁挖坑谁给恁埋土啊?”四拐也吐了吐舌头说:“我还没娶媳妇呢,可不想跟恁走!”

大家在外面说话时,葛家人都在屋里痛苦着。葛存礼望着弟弟的棺材不言不语,脸色铁青难看。刘莲花穿着白色的孝服,目光呆滞地望着同样穿着白色孝布的幼小的儿子狗狗——狗狗还不懂事,似乎感到家里来了那么多人很好玩,和其他前来的孩子在院子玩着游戏。莲花已经哭了几天了,眼睛早已哭肿了,不过,呆滞的表情和红肿的眼睛,仍然不能掩盖她的风韵和美丽。此时的吴凤英在床上蜷缩着,旁边是几位邻居家的妇女,几个女人一边劝说着吴凤英,一边把白布扯成孝服的形状。葛老三还是那种可怜兮兮的老样子,圪蹴在房屋的一角,一边听人说着话一边唉声叹气。他是一家之主,当有人说征求他的意见时,他只是机械地点头。

葛家的亲戚不多,来吊孝的主要是本村的人家。对这个不幸的家庭,大家的认识是一致的,见到葛存义的父母和他的妻子刘莲花,在表达着悲伤的同时,都说着安慰劝说的话。是啊,葛存义的死,对儿子狗狗来说属少年丧父,对妻子刘莲花来讲属中年丧夫,而对他们的父母来说则属老来丧子,被称为人生的三大不幸,都让这个家庭遭遇了。看着这可怜的一家人,大家怎能不同情并伤心落泪呢。老天啊,恁对掌控的人间太不公平了吧!看呢,有的人坏事做尽却升官发财,有的人被千人咒骂万人唾弃却依然活得很好,而像葛存义这样可怜的人家,苦难又往往降临在了这些人的头上……当然,大家比较关注的还是葛存义的妻子刘莲花:她是个外地人,而且还有个幼小的孩子,在她和这个家最需要丈夫的时候,丈夫却突然离去了,今后她和未成年的儿子又如何生活啊。

不大会儿,王清河也到了,跟他一起来的还有几个红白理事会的人。大家来到侧房里,由王清河主持商议具体事宜。大家发过言后,王清河归拢大家的意见,最终的决定和昨夜的意见基本一致,也是建议从简从快,当天火化,当天入葬。他说:“俺也知道,人死为大,按照咱们曹南县黄河故道一带的风俗,人死后对丧事办理是要隆重的。但是,毕竟存义的死是个例外,意外死亡又年纪较轻,尸体在水中还泡了两天,已经不能再存放了;葛家的光景也太凄惨,丧事从速从简,也能少花费些……”他还说,“各家有各家的事儿,如果像以前那样在葬礼上靠几天,大家虽然嘴上不说,俺也知道心里并不舒坦,这样从速从简,不仅对葛家,对所有前来帮忙的人来说,也都是个解脱嘞……”

意见确定下来,根据来帮忙的人员情况,又现场进行了具体分工。一切安排妥当,大家各自忙活开了。

午饭按大锅菜来准备,主体是大肉炖白菜粉条,来帮忙的人一人一碗,不够吃的再盛。另外,唐焗匠也给红白理事会的几个人准备了两桌菜,而且上了烟酒,不过比以往的丧事简单多了——正常的丧葬,一般要拉桌设席,上传统的四蒸八碗。葬礼不仅要扎纸活,还要请吹响班。但是,在从快从简的思想指导下,各项规制也都进行了简化,能要能不要的都不要了。

葬礼办得紧张有序。午餐过后,举行简短的遗体告别和祭奠仪式。蒋老汉喊丧,指挥着四拐和众人将葛存义的尸体抬到灵车上,由灵车拉着先送到了火葬场。火化后骨灰没有回家,直接拉到故道大堤阳坡的葛家坟地,然后装上一口临时置办的薄口棺材。在棺材封盖前,王清明将准备的“龙”“凤”江米人放了进去。一番祭奠仪式后,众人将棺材下到墓坑埋葬。

王清明也随着发丧的队伍来到葛家坟地前。看着葛存义的棺材下到坑中,又看着一铲铲黄土将棺材埋下,王清明想起葛存义的小时候和与他相关的一些往事,突然心里一酸,眼睛里溢出泪水来。模糊的泪光中,他仿佛看到年少时的葛存义,在寒冷的冬天里看他制作江米人时的情景——葛存义红红的脸蛋,水灵灵的眼神,微微地张着小嘴,专注地看着他制作着江米人……突然,葛存义咧着小嘴,露着掉了牙齿的小嘴向他怯怯地说:“叔,恁做的江米人真好看,俺跟恁学管不……”

“好,好,叔教你……”望着童年的存义渴求的目光,王清明高兴地回答着,并将刚刚制作好的一个孙悟空降魔的江米人,爱怜地交到他被冻得红肿的小手上。得到江米人的小存义,立即欢呼雀跃起来。看孩子高兴,王清明也乐开了花,咧着嘴呵呵地笑了……

葬礼完毕,众人纷纷离去。王清明从刚才的幻境中回到现实,然而他离开坟地后,并没有随送葬的人群回村,而是一个人默默走上了不远处的故道大堤。

——不得不说,本想外出卖江米人的他,这段时间遇到的事情太多,而且每件事儿都紧密相连,特别是大舅哥去世、李保银父子病重和葛存义意外死亡这些变故,都极大震撼了他的心灵,使他感到莫名的压抑。现在,他太需要来找个空间喘口气了。

大堤之上,王清明漫无目的地走着,远处没落的村庄、龙王庙废墟上新建的很不协调的安置房、破败的纸箱厂、砖窑厂等村办企业,等等,似乎每一项事物都使他的心情沉重。但是,他王清明天生就是一位乐观浪漫而倔强的人,在半个多世纪的人生中,尽管遭遇过太多的不幸,也遇到了数不清的困难,但这些都没有把他打倒,更没有把他压垮。相反,他似乎越来越坚强,越来越坚定自己的选择,也越来越坚信自己的理想,哪怕自己的梦境,都那么充满着奇幻美妙的色彩……

——是的,就在今天早晨的梦境和幻觉之中,就在这条雄伟壮观的黄河故道之上,他遇到了经常挂念的唱坠子书的郭瞎子,他以前所制作的江米人也变成了五彩缤纷的像野鸡的鸟从四方而来,围绕他和郭瞎子歌唱着、舞蹈着,而他和郭瞎子则在这大堤之上,互相交流,相互献艺……这是多么美好的景象啊。也许只有他王清明,只有像他这样乐观而又倔强的江米人艺人,才能做出类似的梦吧。

人生啊,从不同的视角看待世界,世界就会呈现不同的面貌;以不一样的心态体悟生活,生活就会表现不同的色彩……此时的王清明,一边眺望着故道大堤两岸的景色,一边乐观地回忆着早晨的梦境和幻觉,心中不觉再次明朗舒展开来。一高兴,哼起坠子书《梁山伯与祝英台》中的一段唱词来:

梁山伯他这里没有怠慢,迈开这大步哎下山岗

一里二里咱不表啊,三里四里走慌忙

五里六里来好快呀,七里地奔到祝家庄啦

慌慌忙忙只把村庄走进,来到九弟大门上

……

葬礼结束后,忙活了一天的人们纷纷回去,葛存礼也搀扶着父母回了老院,葛存义的院子里,只剩下刘莲花和狗狗母子俩了。前几天还闹嚷嚷的家里,现在突然寂静下来,刘莲花感到了孤单和恐慌。她再次想起丈夫,不免又伤心落泪起来。就在这时,王永全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他看四下无人,一只手大胆地抓起刘莲花的手,另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肩头说:“甭再哭了,哭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王永全长了刘莲花十几岁,六年之前,当年轻漂亮的刘莲花突然跟着葛存义出现在王楼村时,当时还是砖窑厂厂长的他立即被她的美貌惊呆了。后来了解到她和葛存义在城里的经历后,并知道他们不准备再外出打工时,他便邀请他们到自己的砖窑厂来干活。砖窑厂期间,刘莲花的一举一动,都吸引着他的眼睛,特别是刘莲花青春性感的身体,经常使他浮想联翩。可是,刘莲花毕竟有自己的丈夫保护着,因此这种淫邪之念,他只是暗暗装在自己的心里,并没有特别表现出来,只是在安排葛存义送砖或买料的空隙,他才能有机会接近她。当然,作为女人特有的敏感,刘莲花是能感觉到的,于是在她怀了狗狗后,便主动离开了这个地方。

有了孩子的刘莲花,发育得更是风韵别致,言行也比以前放开了一些,这更激起了他的欲望。他每每见到她,更有一种垂涎欲滴的冲动,而且越是得不到,渴望越是剧烈。但是,还是和以往一样,毕竟她有丈夫葛存义给罩着,尽管他欲火难耐,也寻找着各种机会,却始终没有得逞……可现在不同了,令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是,就在几天前,葛存义却突然发生了意外。说心里话,他为葛家惋惜的同时,也为自己感到庆幸。他暗暗下定决心,既然没有了绊脚石,就要趁早得到她。

不得不说,在处理葛存义的丧事这几天,作为村长的他表现得还是非常积极的。虽然他任支书的爹在现场时,他的话语并不是很多,但他的心里却剧烈翻腾着,一双贼般的眼睛滴溜溜地乱转,趁大家不备,便时不时地瞄上刘莲花几眼——与其他人对刘莲花的可怜同情不同,在他眼里,穿着孝衣伤心流泪的刘莲花,如梨花带雨般地更加美丽,也更勾起了他的欲望。

于是就在葬礼完毕,趁人散去的他再次来到刘莲花家里,并大胆地抓起刘莲花的手。正伤心无助的刘莲花,在感到惊讶的同时,又似乎感到了一种依靠,她想拒绝,却不知为何没有了勇气。而且,当听到王永全安慰的话后,她哭得更凶了。 9ITUUo7mCoyBO2gQpRx3bxy+B+zr2xERnb5YUvUM+6umMYJiG4EA2PjtOwXmuK2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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