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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葛存义的祖父是个弹花匠,解放前就已作了古。父亲葛老三也会弹棉花,平时就像候鸟一样,农闲时外出走街串巷,农忙时就回家务农。母亲吴凤英小时候出麻疹落了一脸麻子,平时很凶很强势,按当地的话说有些“口”,常因琐事骂大街,一张嘴便唾沫星子乱飞,村民们便送其个外号“吴麻子”。

葛老三夫妇先后生了七八个孩子,却只成活了葛存义和葛存礼两弟兄。葛家人本来就不旺,在葛存礼上面的几个哥哥姐姐夭折后,为了葛存礼能够存活成人,葛老三便委托王清明的干娘五奶奶来说合,把葛存礼认给了王清明夫妇当干儿。

在当地,认干爹干娘是比较流行的风俗。对一般体弱多病的孩子,或八字较软或五行有缺的孩子,常常让算命先生算过孩子的生辰八字后,给孩子认干爹干娘,以这样的方式冲一下,使孩子能够健康存活。干爹干娘多是孩子较多命运较硬的人。王清明从小多病,又得了小儿麻痹症腿脚不好,但他却存活了下来,还学了江米人手艺,娶了张桂芝这样在县城边长大的漂亮媳妇,并生了一对健康的儿女,这说明他的命硬。因此葛老三在为儿子选干大时,首先想到了王清明。

王清明夫妇知道葛老三家的处境,何况有干娘五奶奶来牵线,于是便愉快地接受了这门干亲。王清明本想叫葛存礼跟他学习江米人的,可江米人手艺要求高,笨手笨脚的葛存礼缺乏灵气,眼睛又不好使,学了几年根本不入道,后来便打了退堂鼓。再后来,葛存礼便干起了粗活,跟了邻村的一位包工头的工程队,并在工程队中跟一位师傅学了泥瓦匠。家境不好,眼有残疾,人又太过木讷,做泥瓦匠名声又不大好听,以至四十大多了,葛存礼还没娶上媳妇,作为干爹干娘的王清明夫妇,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相比兄长葛存礼,弟弟葛存义比哥哥小了十来岁,性格却和哥哥大不相同。葛存义机灵活泼,爱说话,也爱闯荡。小时候,拜村里的仝铁匠为师,非常用功地练过几年拳脚,刀枪棍棒都能耍上几下子,身手很是麻利。后来,心灵手巧的他不仅跟父亲学会了弹棉花,还跟一位“篾匠”学会了编篾席、笤帚、柳筐等条编的技艺。除此之外,他也跟王清明学过几年江米人,只是后来社会发生了变化,民间手艺越来越没有市场,于是便放弃了这些民间手艺的学习,和其他年轻人一样到沿海去打工,主要从事与建筑相关的体力活。

那年秋季,沿海遭遇台风,建筑工地上的脚手架被刮倒,有几个民工不幸被砸死砸伤,包工头看势不妙携款跑了,快到春节了仍不见踪影。葛存义等工友们忙活了十来个月,本来要领取工钱回家过年的,可找不到包工头也无可奈何。那段时间他很是郁闷,经常去附近的小饭店喝闷酒。正是这个时候,他认识了刘莲花。

刘莲花也是个苦命的人,爹爹早年得病死了,母亲后来改了嫁,她初中没毕业就跟人来到了沿海打工,过年过节也不愿意回家。随着年龄变化,她出落得愈发漂亮,也越来越受到男人的关注。和天下所有的少女一样,她也有着自己的梦想,希望自己的运气好一点,不仅能找到好点的工作,也能找到称心的另一半。然而,看似繁华风光的大城市,对打工者来说却没有多少好机会。尽管如此,她不想到歌舞厅、会所那些听说不好的场所去。先后换了几个不如意的地方,后来在一家饭店里做服务员。这家饭店不大,消费对象主要是中低档群体。有天来了一帮地痞小混混,见刘莲花漂亮便心生邪念,时不时地对她动手动脚。找份工作不容易,再说刘莲花一个姑娘家也不敢得罪这些人,于是便忍气吞声,只要对方不太过分,她就得过且过了。

这天晚上,葛存义也来这家饭店吃饭。心里烦,他要了瓶廉价的白酒喝。喝到多半斤时,忽见那伙流氓正调戏为难刘莲花。葛存义看不下去,在和混混讲理时发生了争执,继而双方大打出手。有武术功底的葛存义将对方打翻在地,房间被弄得杯盘狼藉,饭店老板报警后,葛存义带着刘莲花逃了出来。不久,走投无路的两人回到了曹南县,并从此过起了小日子。

葛老三家就一处院落,房屋本来就不多,葛存义和刘莲花到来后,家中更显挤巴了。孙子狗狗出生那年,葛老三夫妇东拼西借,在村头讨了块宅基地,为小两口盖起了三间瓦房,把他们分开来单过。葛存义担心自己上了警方黑名单,就没敢和刘莲花办结婚证,小两口也没再外出去打工。一年后,刘莲花生了个大胖小子叫狗狗,小夫妇更是出不去了。尽管分了家,可父母毕竟上了年纪,老实本分的哥哥又挑不起门面,家里许多主意还得葛存义来拿。

在老家这几年,葛存义一开始在本村王清河二儿子办的纸箱厂打工,可纸箱厂环保不达标,后来关闭了。他又到王永全的砖窑厂去揽活,可砖窑厂经营不善半死不活的,一年干干停停挣不了几个钱,他于是又离开了。再后来,他拾起了过去做条编的手艺,农忙时帮着妻子照顾田地,平时在家编些条筐、篮子、扫帚等一些手工艺品,集中起来拿到集市上销售。闲暇时,也会到故道的水库河塘,去采野莲挖野藕或者捕捉鱼虾来卖。当然,如果有其他能挣钱的活计,不管这活多么危险多么繁重,他也会不惜体力地去承接。

刘莲花刚到葛家时,看到破落贫困的光景有些失落,但葛存义对她十分体贴,公爹公婆和大伯哥葛存礼对她也很好,这给了她很大安慰。另一方面,她也慢慢改变自己,努力适应并融入这个家庭中。儿子狗狗出生后,为了多挣些奶粉钱,她在做好家务的同时,也跟丈夫学做些编织的手艺。不仅如此,毕竟是上过几年学又到过城市的人,她并不满足于眼前的一切,就在前年的春天,听说邻近乡镇的一些村庄办起了电商业务,通过淘宝平台做生意足不出门就能挣钱,受启发的她便和丈夫商量,也想借助淘宝来卖编织品。她的想法丈夫也认同,只可惜这个家实在太穷了,没有网络和电脑,也没有相关的设施,想经营电商又如何做得起。

尽管如此,小夫妇并没有失去信心,他们相信只要勤劳持家不断打拼,这个家庭就不会永远地穷下去。他们经常乐观地认为:未来的日子一定是富裕红火的,今后的人生也是丰富多彩的——他们将来会有足够的钱,能使过惯穷苦日子的父母享受清福,能使儿子像有钱家庭的孩子一样上更好的学校……他们还憧憬着,将来一定要为大哥娶个媳妇,而且还要尽可能地为他举办一场体面的婚礼……

可这一切还未实现,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作为家庭顶梁柱的葛存义,竟然意外失踪了。这一突发的变故,不仅使这个家庭陷入恐慌和悲痛之中,也将刘莲花对未来的梦想给彻底打碎了。

——就在几天前,葛存义接受邻村一户种藕人家的请求,要他去帮忙到水塘里挖藕。这是一项体力活,也是一项技术活,干一天开一天佣金,根据刨出来的藕的重量开工钱。就在昨天傍晚,挖藕劳累了一天的葛存义回家吃晚饭,喝了半斤白酒后又出去了,说挖藕时看到故道里的芦苇熟了,想割回来让莲花编织工艺品,以换些钱给来年上小学的儿子交学费。刘莲花本来提出要和他一起去的,他没允许,说狗狗还小在家需要照顾。刘莲花也没强求,只是提醒他注意保暖和安全,她在家里等着他回来。狗狗睡去后,刘莲花仍在等,谁知等到了半夜也没见他回来,打他的手机也不接,下半夜又到村头迎了几次也没见到人,刘莲花有些慌了……这样一直忐忑不安地等到第二天黎明,感觉不妙的刘莲花去见公公婆婆和大哥葛存礼,将情况告诉他们后,一家人按昨晚葛存义所说的劳动地点寻找,发现水库里只有他家的那只小船,近水旁有一大片砍倒并捆好的芦苇,却没有看到人……

得知这个意外后,王楼村像炸了锅,先是葛家周围的邻居们自发地参与到寻找之中,然而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仍未见葛存义的踪影。王清河、王清田和王永全也听说了情况,也先后来到葛家,组织全村的人去寻找,然而一拨又一拨寻找的人派了出去,却一拨又一拨地失望回来。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希望越来越渺茫,整个王楼村弥漫着一团悲伤郁闷的气息。

对葛存义的失踪,最为焦急伤心的还是葛家人——哥哥葛存礼根本不相信这是真的,在葛存义曾经走过的路上来回寻找着,也来到昨天弟弟去过的芦苇荡,一遍遍地用木棍往水里试探着……父亲葛老三越来越失望,七十多岁的他再也走不动了,被人搀扶着回到家里,圪蹴在堂屋的角落里,不停地吸烟和叹息,脸上的皱纹如枯死的老树皮般更显干瘪了……母亲吴凤风也出去寻找了,失望的她瘫软在了故道内的藕塘边,被人抬回家后便掉了魂般,在床上躺着一声高一声低地哭喊着:“俺的小啊,恁不在了这个家可咋弄呢……俺的爹、俺的娘啊,恁救救苦命的俺吧……老天爷,老地爷啊,恁都长长眼吧,如果俺的命能换回小的命,就把俺的命来换吧……”

此时的刘莲花更是惶恐到了极点,她望着还不懂事的儿子狗狗,一边等待着消息一边不停地流眼泪。丈夫的失踪,对她来说仿佛天塌地陷了一般,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感到快要崩溃了,身体轻飘飘的,似乎一脚踏进了一口深不可测的黑洞,急骤地往黑洞的深处滑着、滑着……孤独无助的她,在坠落中拼命地想抓住某种东西,遗憾的是什么都无法抓得住……

又过去了半天,去搜寻的人一个个地回了来,所带回的信息仍然令人失望。支书王清河的脸变得越来越青,时不时地训斥说话不当的人。大家有些怕他,便不与他搭话,有的还故意躲着他,将情况向脾气随和的王清田来说,这更令王清河感到尴尬和愤怒,使本来就显长的那张老脸,现在难堪的更像个猪腰子了。

不久,村长王永全骑着摩托车而来,与他同来的还有村会计黄学文。他们来到葛家后,没等王永全说话,黄学文便有些胆怯地向王清河汇报说:“我和永全哪里都找了,却连个人影也没见到!”

“什么哪里都找了?故道内外的河流、池塘、水库、潭坑,附近大小十几个村子,都去找过啦?”王清河怒斥问。

“这么多地方,又哪能找得个完!”看父亲责问黄学文,王永全忙凑上来说情,“再说,葛存义他……说不定死到哪去了呢……既然死了,就不要再找了嘛!”

“混账!”王清河不容分说,一个巴掌甩到王永全的脸上。随口又骂道:“狗日的你还是村长呢,村长哪能说出如此胡话来!”

王清河心里郁闷着,将所有的怒气都用在了巴掌上,因此这一巴掌甩得很重,把王永全差点给打懵了。王永全捂着发烫的腮帮子,眼睛瞪得老大,一时不知说何才好,他不相信,父亲会突然当着这么多的人揍他……黄学文虽然没挨揍,却也一样懵圈了,反应过来,赶忙拉着王永全要离开。王永全捂着脸一边往外退,一边对父亲表示着不满:“打人算啥本事,有能耐,自己去找啊!”

突然发生的一幕,令现场气氛极为尴尬。众人出来打圆场,却不说王清河这一巴掌打得对不对,只是说些胡乱的话。有的说:“大家不要没了信心,再坚持坚持,或许就能找到了的!”也有的说:“是啊,葛存义平时接活多,又好喝酒,说不定到哪里接了活干,或躲到哪里喝酒去了呢。”还有人甚至说:“也许他干活太累,找个地儿睡觉去了,醒了自然就会回来的……”

对大家的议论,王清田都认真地听,沉默了会儿,对王清河小声道:“你是支书,全村人都看着恁嘞……你不要急,更不能动手打人……何况永全还是村长,你打了他,他今后在村里如何见人?”

“正因为他是村长,我才打他嘞!”王清河仍然发着火道,“俺打他,是要给他长个记性,叫他以后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王清河说着,气呼呼地披上马褂要离开。他咳了一口浓痰,擤了两把鼻涕,在鞋帮上蹭了一下,歪歪斜斜地往外走。跨出葛家的院门时,又甩下一句:“我要亲自找,俺就不信,葛存义他小子能钻到地缝里去……”走了几步,又狠狠地说,“即使钻到地缝里,也要把他给挖出来!” 0B69GSsT7Ybkytj+rxzmLuunMGh9dhwzArJOI01lgjUP+gYYhj0wMqaJUejg+K1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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