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的丧事处理完毕,王清明夫妇回到了王楼村。这天下午,老两口刚进家门,村里的大喇叭就响了起来,村长王永全在广播中喊道:“全村老少爷们注意啦,再下一遍通知……”王清明和老伴伸长着脖子听,可他们毕竟年纪大了,耳朵有点背,王清明问老伴:“喇叭喊的啥?”张桂芝皱着眉头道:“好像是农活的事儿,具体我也没听清。”正说着,大喇叭又响了起来,王清明走到院子里。这次终于听清了,只听王永全又喊道:“上面通知,全村各农户,务必这几天将地里的秸秆处理干净,不能遵照执行的,要被点名罚款……”
实际上,王清明夫妇奔丧这几天,王永全在喇叭中已通知几次了。多数农户在秋收之后,已将田地里的大豆、玉米、棉花、高粱等农作物的秸秆处理完毕,目前只剩包括王清明家在内的不多的十几户人家没能完成。按照口头协议,王清明家的农作物秸秆由李保银家来收,以用作补充牲口的饲料。王清明夫妇办完大舅哥丧事回到家天将傍黑,本想晚饭过后,要到保银老汉家问问情况,在感谢照顾牲口的同时,商议着把收秸秆的事给办了,可还没等到晚上,王永全却找上了门来。
看到王清明,王永全便气呼呼地问:“叔,俺在喇叭里通知几次了,为啥恁家地里的棒子桔还不收拾?”
王清明解释:“这几天恁婶子娘家有忧事儿,俺陪着奔丧去了,这不,才刚刚回来。”
“不管啥原因,村委的通知都要认真执行。”王永全冷着脸道,“这次我可是登门通知的,不能再说不知道了吧!”
支书王清河的四个儿子中,王永全的三个哥哥都很有出息——老大在外地为官,老二在县城经商,老三在沿海城市某家公司当部门经理,最小的王永全却没能上成学。王清河夫妇也需要有个儿子照应,于是便让他在家乡发展。家境优越的王永全,从小就调皮捣蛋,在当地结交了一帮狐朋狗友,方圆一带没有人敢惹。他长大后,在父亲的运作和支持下,先是承包了村里的砖窑厂,后来又接替父亲的村长职务。王清河也有意培养他,虽然对他不放心,但除了大事出面外,村务小事儿多由他来处理。
作为晚辈的王永全说话难听,王清明有些不高兴,本想反击一下的,可想了想还是忍住了。他继续解释道:“你是知道我家情况的,多年来俺和李保银家商量好了,秸秆由他家帮着收,这几天俺在外边不知家里情况,正想去他家问问呢,这不,你就来了。”
“李根背部长了个毒疮,去镇医院动手术了。”王永全爆料道,“他父亲年纪大了,还喂养了那么多牲口,一个人哪能忙得过来,还是自家各收自家的吧……”
王清明一惊,本想问问具体情况,但他实在不愿和王永全多说话,便道:“放心吧,这几天,俺一定想方设法,把地里的棒子桔给处理了!”
晚饭过后,王清明怀着疑惑去找李保银,刚进院子,就发现他孙女春草在庭院里哭。王清明抚摸着春草的头问:“妮儿,这是哭啥嘞?”
看到有人过来,春草哭得更伤心了,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俺爷爷的胃病犯了,在床上痛得直打滚嘞!”
王清明又是一惊,一边安抚着春草一边道:“妮不要哭,快带俺去见恁爷爷!”说着随着春草走进李保银的房间,果然看到李保银脸色蜡黄,额头冒着虚汗,正在床上“嗳哟嗳哟”地呻吟着。
王清明愈发急了,转头又问春草:“恁娘嘞?”
春草哽咽着回答:“俺爸长疮住了院,俺妈带着弟弟猫蛋狗蛋去医院照料去了。”
李保银的病情紧急,王清明安慰一下春草,接着急忙叫来武木匠,两人合力把李保银弄到地排车上,小跑着拉着到了“百济堂”。陶行善给号了脉,又给李保银简单吃了几粒止痛片,然后对王清明和武木匠说:“依我诊断,保银的病情紧急,八成要做手术,还是到大一点的医院吧。”
武木匠历来快言快语,看陶行善不能治疗,不禁嘲讽道:“有人说,恁这中药铺子不如西药的卫生所,看来说得不错嘞!”
陶行善并不生气,把武木匠拉到一边,进一步解释:“保银腹痛得厉害,还伴有恶心干哕症状,看来不是一般的胃病,有可能是‘急腹症’,也就是常说的‘胃穿孔’,需要尽快动手术,可俺这儿的条件是实现不了的。”
武木匠仍然气呼呼道:“嗨,不就是个肚子痛嘛,恁连这小毛病也治不了,还叫‘百济堂’呢,俺看叫‘掰扯堂’得了。”
陶行善不想和他争这个理,再次催促道:“如果真是患了‘急腹症’是等不得的,需要马上到大医院手术,不要瞎白话了,快点出发吧!”
王清明和武木匠不懂医术,看李保银痛得厉害,陶行善又催得紧,于是便听从陶行善的意见,由武木匠开着个农用三轮车,当晚便把保银老汉送进了镇医院。急诊检查发现,李保银果然得了“胃穿孔”,必须得住院进行紧急手术。但是非常不凑巧,镇医院主刀的大夫外出学习了,值班的大夫又做不了,建议转县医院治疗。没办法,两人和之前来住院的李保银的儿子李根说明情况后,又急慌慌把李保银送到了县医院。
路上,武木匠有些懊悔地对王清明说:“在‘百济堂’,俺当时一急,有些错怪行善了,他说得对着嘞!”王清明说:“三百六十行,行行有状元,这道那道各有门道,陶家几代人都经营中药铺,如果没有几把刷子,能经营得下去?”又叹息说,“受西医冲击,中医整体衰落下滑,陶家的中药铺经营越来越差,就像恁家的木匠铺,手工做的再多也比不过机器快,唉!”
武木匠不再作声,眉头紧皱着陷入了沉思。是啊,王清明说得太对了,想想自家的木匠铺,前后的兴衰变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在王楼村,武姓人家也是外来户。清朝中期,黄河再次决口,武木匠爷爷的爷爷那一代,从淮北逃荒来到了王楼村并定居了下来,至武木匠这一代,在村中也有上百号人了。武木匠的爷爷跟人学习做起了木匠,走村串巷地揽手艺来做。后来他父亲子承父业,在王楼村开起了木匠铺子。武木匠的手艺也是从小跟父亲学的,开始几十年生意还好,只是后来日益惨淡了。
大概因为手艺人有共同的话题,王清明和武木匠很能谈得来,而且两家也经常地互帮互助。王清明五十多年的江米人生涯中,先后用坏了三个江米人木箱,每个箱子都是武家给做的。武木匠有两个儿子大宝和二宝,尽管武木匠也想让俩儿子跟他学木匠,但俩孩子都说做木匠太艰辛,今后也没啥大出息,说啥也不学。不过,令武木匠夫妇欣慰的是,大宝是块上学的料,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后来考上了北京的某所大学,毕业后又考上北京某机关的公务员,现已成了家并定居在北京了。二宝虽然学习也不错,却没有像哥哥一样考入名校,专科毕业后回到了县城,现在于一家私营企业里打工,虽早已到了成家的年龄,却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对此武木匠夫妇很是发愁。
来到县医院,王清明和武木匠把保银老汉送进了急诊室,并当夜做了手术。待李保银转入病房后,武木匠提出要回去,说提前约定好了,明天上午要给小儿子二宝相亲。武木匠离开后,只有王清明一人留下来照顾李保银。这样他一连照顾了两天,直等到保银老汉的儿媳山茶到来后才得以喘息。
一家有两个病人,而且住在不同的医院,山茶很是着急。王清明觉得,山茶一个外地女人,人生地不熟,必须帮她把这个问题给解决了。在和山茶商量后,由王清明出面找了住院部领导,协商将动过手术的李保银转到了镇医院。一切安排妥当后,王清明这才回到了家。
在帮保银老汉治疗的这几天,鲁西南大地又来了一场寒流,气温骤降,天阴得厉害,预报要有一场中雨。王清明本想回到家,找些保暖的衣物给李保银父子送去,然后开始外出卖江米人的行程。然而还未进家门,却在村庄的小桥头遇到了神色慌张的唐焗匠。唐焗匠上气不接下气地对他说:“清明不好了,葛家出了大事啦!”王清明立时紧张起来,瞪着眼睛望着唐焗匠。没等他发问,唐焗匠又喘息着解释说:“是这样,葛老三家的二小子葛存义不见了,全村人正在寻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