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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罗——一个月不知不觉地过去了，现在，小鸡们已都长得颇强壮，可以无须同初生下来时那样用心的去照料了。人们也就不再给它们浆糊——即熟鸡蛋加切细的莴苣与撕碎的面包心所调制成的那种精美食物——吃，只给它们谷类与野菜吃了。再没美味的浆糊吃，它们自然不免要有点觉得可惜，可是它们的母亲会将用爪挖掘蠕虫与用嘴攫取昆虫的方法教给它们，以补偿它们的损失：因为对于它们，蠕虫、昆虫乃是味美无比的食物。它会教它们，捕捉那落在墙上晒太阳的苍蝇应当怎样敏捷；爬寻那藏在地穴中的蠕虫应当怎样仔细；寻找那伏在浅草从中的蚂蚁应当怎样留心；搜寻那躲在阔叶下面的昆虫应当怎样注意。此外，它还会教它们如何如何的找机会到附近的园地里去偷东西吃，如何如何的去啄食那嫩的子生植物，如何如何的这儿那儿去抢劫种子，如何如何的东西南北区搜求食物。这样经过半个月的训练，小学生们就都毕业了；它们从此也就不再是小鸡而是童鸡了。于是家庭解散了：母亲重新开始下蛋去了，已经懂得谋生的方法了的童鸡们从此就须自己来照料自己了。
它们以后的命运是各各不同的。有的很幸运，被选作了种鸡，可以平平安安的生活下去；有的却可怜，一经长成，就要被宰了来吃；有的更不幸，囚了易于养肥要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地方活活受罪好几个星期，而结果却仍被宰了来吃。因了人们的口腹之欲而不得不度这种可怜的生活的，大都是小牝鸡，人们特称之为“卜拉儿牝鸡”，意即小而壮的牝鸡。今天我要告诉你们，一只小牝鸡要经过一些怎样的磨难才能成为一只小而壮的牝鸡，即所谓卜拉儿牝鸡。
喻儿——那末卜拉儿牝鸡并不是一种特殊的牝鸡了？
保罗——是的，孩子。卜拉儿牝鸡并不是一种特殊的牝鸡，它只是受着特殊的饲养的寻常牝鸡。这些寻常牝鸡，大都以易于养肥著名；最著名的是“箭牝鸡”，勒蒙镇的有名的一种特殊的牝鸡就都是用这种牝鸡养出来的。
箭鸡这一种鸡，体态很轻盈，脚细而长；全身披着闪闪发紫绿光的黑羽毛。雄的头上有两只绯红色的肉角作为鸡冠，颐下的垂肉极长。雌的也同雄的一样，头上有两只肉角，但比较小；颐下的垂肉也比较短；脚很长，但没雄的那样长得不像样。人们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常以极残酷的方法将这种牝鸡养得壮鼓鼓的。现在就让我来将那方法讲给你们听。
我们人所最关心的，可说莫过于自己的子女。牝鸡也是如此。它那种爱雏之情你们是知道的。为了要使它们所孵的蛋不致受冷，它可以让自己饿死在窝里；为了要保护它的小鸡，免得它们遭劫，它可以跟苍鹰去拼性命。当它的血液里面有着这样热烈的一种母爱之火灾燃烧着的时候，它能不能够长肥呢？当然不能。因为要想长肥，第一个条件，就须得不关心于自己以外的一切，而这却正是那为了子女能够牺牲一切的牝鸡所做不到的。
然而它所做不到的，人们却偏有法子叫它做到。为了要使它只顾自己，只顾吃以及消化所吃的食物，以便出一身肥美的肉，他们相出了一个法子。这便是将它的生蛋能力夺去，使它永不再想去孵卵与抚育子女。这样一来，他们便将一个准备将其一身奉献给自己的子女的母亲变为了一只“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畜生，已知真正的肥肉制造机。那方法是残酷的。他们先用小刀在牝鸡肚皮上开一个洞，然后经由那个洞把那产卵器官割取出。经过若干时的调护，那小的创伤结疤了，产卵器官被割掉了的牝鸡可以去度那卜拉儿牝鸡的生活了。他们于是将它放到家禽饲养场去。从此以后，它的职务就只是吃喝，消化与睡觉；睡觉，消化与吃喝。度着这样的生活，它自然不久就壮起来了。然后，假使人们任它自由行动，任它爱往那里就往那里去，它是仍不会见得怎样壮，即壮也是壮得很慢的；因为一只牝鸡，当它热狂地爱着自由时，它是正和它热狂地爱着自己的子女时一样，决然壮不起来的。聪明的养鸡人见到了这一点，他们于是便将卜拉儿牝鸡们关入“爱必耐得”。
爱密儿——爱必耐得是……
保罗——是一种分为若干小间的矮鸡笼。这种鸡笼，每分间仅可容鸡一只。住在这种小分间里，卜拉儿牝鸡不但不能行动，就连转身都没法子。除了安放食槽的那一面，其他三面都有板壁挡着它的视线，使它无法望见它的邻居，望见它同笼的伴侣，因而也就可以使它一心一意的去消化它所吃的食物。放鸡笼的所在，通常是一个很僻静的房间，人们常把那房间弄得暖暖和和，半明半暗的，以便造成一种空气，可以使那卜拉儿牝鸡朦胧地睡去，俾它的胃更能尽其功用。为了要既无害于它的胃口，又无损于它的肥壮，人们通常总是当它将饿不饿之际将食物放到它的食槽中取——大抵是一天三次，按时送去。生甜菜根、熟马铃薯、研碎的谷物、凝结的牛乳、大麦、小麦、荞麦、玉蜀黍，更番地作着它的食物，以食品之变化不定，来刺戟它因餐饱而日益不振的食欲。被这样饲养着的可怜的畜生，因为除了消化食物没有什么别的消遣，只好吃了便睡，睡醒在吃，这样把那难挨的时间挨过。养到若干时候，卜拉儿牝鸡因为吃得太饱不肯再吃了。人们于是便用最精美的食品来激引它那最后的一点食欲。这时，食物常是粉浆，饮料常是纯乳。假使它因为胀得要死，无论如何不肯再吃了，人们便强迫它吃。
爱密儿——强迫它吃！它胀得要死了还强迫它吃！
保罗——是的，孩子，强迫它吃。不管愿不愿意，它仍得再吞食几天的食物；不过以后，它也就可以无须再吃苦了。为什么？因为人家把它宰了，它成为一只又肥又嫩的美味烤鸡，出现在人们的桌子上了。
卜拉儿牝鸡以勒蒙镇的最为著名。据人家说，勒蒙镇人养牝鸡是一开头就使用鸡笼放在密不通风的黑暗而暖和的房间里面。他们用以喂鸡的食物，是大麦粉、燕麦粉与荞麦粉混和牛乳调制成的一种面条，它们约有一只小手指长，性状和橄榄相像。到了规定的喂食时间，喂鸡人便点盏灯跑到那黑暗的房间里面去，从鸡笼取出三只，用绳子把它们缚在一起放在自己膝上，先给它们一个一匙水或乳清喝，然后轮流的来喂面条。把面条插进嘴里后，他就用手指轻轻地区按它们的喉咙，以帮助它们那粗面条咽下去。第一根面条咽下去了后，接着就喂第二根，第三根，一直喂到十二根乃至十五根，不管它们愿不愿意。等它们的嗉囊都装满了后，他就仍旧把它们放到笼里去，再另取三只如法喂食。
爱密儿——假使嗉囊里面面条装得太多，它们会不会胀死呢？
保罗——不会的；因为它们的消化力是很强的。我从前给你们讲的那些关于鸡的消化力的实验。你们想还记得。
喻儿——真的，对于一个练满插钢针与竹叶刀的铅球都不怕的沙囊，几根面条是一定算不得什么的。
保罗——而且喂鸡的人也不会不管鸡之消化力能否胜任而乱喂。当他觉得嗉囊已经够满了的时候，他就会停止。要一只牝鸡成为一只十分肥满的卜拉儿牝鸡，大概须得这样喂六个星期到两个月。
喻儿——我是一个喜欢吃那种烧烤的卜拉儿牝鸡的人，所以我不能来议论你刚才告诉我们的那些事；不过，坦白地说，叔叔，我是不赞成那种残酷的饲养法的。我可怜那些不幸的牝鸡，可怜它们不得不蹲在黑暗里，不得不蹲在那种狭小的鸡笼里面，不得不肚子已经胀得要死还得勉强的把食物咽下去的那样活受罪！
保罗——你有这种恻隐之心，足见你是一个生性善良的人，我很喜欢；不过，归根结底一句话，这有什么办法呢？我们少不了卜拉儿牝鸡，所以那种使牝鸡变成卜拉儿牝鸡的方法，是不能不用的。我们得借动物的生命来维持自己的生命。因此，慈悲“即恻隐之心”是无能为力的，它至多只能使我们的需要之牺牲者少受一点不必要的痛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