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悚然一惊,便看到陈小刀的指尖捏着一根极细的针刺入他手背,他下意识地一缩手,陈小刀便用手肘重重撞向他肋下,脱身而出。
李长陵一伸手将她捞到身边,范沛恰好带了支援赶到,李长陵冷声,“给我拿下!”
那黑衣人仔细看了一眼伤口并未发黑,知道自己被骗,立刻跟一众锦衣卫打了起来。
有锦衣卫护着李长陵和陈小刀退了出去,李长陵看陈小刀一脸凝重地盯着黑衣人,丝毫不顾蜡黄的脖子上渗出的丝丝血迹,他从袖中抽出手帕想要替她擦去脖颈上的血,她却下意识地躲开,看锦衣卫都一脸惊愕地看着她,她立刻低头,“不敢污了大人手帕。”
李长陵沉默地将手帕收回袖中,便听到裴璟温和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用我的吧。”裴璟递过来一方发旧的手帕,举起自己受伤的手,“还未谢过陈校尉赠帕之谊。”
相比之下陈小刀自然更愿意用他的手帕,她接过来按在自己的脖子上道了一声谢,目光便向屋内的黑衣人看去。
古董铺子狭小,有再多锦衣卫也无济于事,黑衣人一时竟占了上风,陈小刀只听见赵富贵钻到桌案底下哭喊,“那可是宋代的、这个是苏子瞻亲笔啊——”
黑衣人撂倒几个锦衣卫之后趁众人不备,一闪身逃出了铺子。陈小刀看范沛的样子,知晓范沛是故意将他放出来以便利于抓捕,果然黑衣人刚一出来,十几个锦衣卫四面八方闪电般一起朝他追过去。
陈小刀下意识地抬步想追过去,却被李长陵一下子拽了回来,他声音冷淡,“既然受了伤就老实点儿。”
裴璟观察李长陵半晌,侧头对陈小刀道,“这里不妨就交给锦衣卫,下官还需要校尉帮忙查探周保的死因,可否借一步说话?”
“可是那幅画——”陈小刀心心念念那幅画,不肯离去。
裴璟拖住她的手腕,“有李侍郎和范同知在这里,你还怕贼人跑了吗?”他用力捏了一下陈小刀,再向李长陵看时,李长陵似乎全心全意盯着黑衣人,丝毫未曾留意他们。于是裴璟就这样轻轻将陈小刀拽出了人群。
裴璟步伐很轻,声音温和,“你的伤口没事吧?要不要先帮你上药?”
“破了一点皮而已,不敢麻烦大人。”陈小刀说着,忽然发觉她跟裴璟似乎已经这样在京城的街道并肩漫步好几次了,裴璟看她有些失神,微笑着喊了一声,“陈校尉?”
“抱歉,一时走神了。”陈小刀摇头一笑。
“陈校尉是想到了什么吗?”
“只是觉得阳光甚好,同大人一同漫步此间,竟是因为案子,难免觉得有些煞风景。”
裴璟脸上闪过轻微的诧异,侧头看陈小刀的嘴角露出轻微的笑容,不觉道,“希望有一日裴某能有机会同陈校尉抛却这些烦人的案子,一起赏花踏青。”
陈小刀心头微微一震,裴璟双眼正望着她,这位大人心思颇深,言语间亦真亦假,却总是一脸显得很真诚的表情,但无论真假,她都感激。于是她轻笑道,“小人先谢过裴大人了。”
裴璟又看了她片刻,才问,“你见到那幅画了?”
“嗯。”陈小刀点头。
“可有什么问题吗?”裴璟似是在思索着什么,“你可看出——那幅画有什么问题吗?”
陈小刀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问道,“大人为何会让我去取画?”
裴璟毫不意外地笑了,“很意外吗?我让你去,是因为觉得你很聪颖,或许在那幅画落在别人手里之前,能看出画中到底有什么秘密。”
他微微叹息一声,“因为从程俊告诉我画在哪里的那一刻,我就知道画不可能到我手里——我不可能从锦衣卫手里抢到这幅画,也不想因为一幅画搭上我和程俊的性命,我能做的无非是给你多争取一些时间罢了。所以——”裴璟停下了脚步,“陈校尉有什么发现吗?”
翻开《李娃传》那一瞬间的画面在陈小刀脑海中闪过,她回忆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程俊将那幅画分为十二份贴在唐传奇《李娃传》中了,我只来得及打开看一眼,书就被抢走了。时间太短,并未看出什么问题。”
裴璟却显得有一刹那的意外,然而他很快便恢复平静,继续往前走,“那只能看裴荣今日有何收获了。”
陈小刀一怔,“裴荣?”
裴璟侧头微笑,“我打发他今日去教坊司找清音姑娘了,《芝兰玉树图》毕竟是清音姑娘父亲所画,而且清音姑娘与木芙蓉也算熟悉,裴荣素来机灵,也许能打听出一些消息。”
身为裴璟一手提点的小厮,裴璟不便出面的事情,裴荣替他出面,而且裴荣的身份,使得他查探更多细节的时候反而更加方便。陈小刀不觉心头一跳,望着裴璟的笑容,道,“大人英明,原来此次是声东击西之计。”
裴璟微微摇头,“也不尽然,说起来我总觉得——”
话音突然被打断,裴璟被一个花匠撞了一下,一盆开得艳红的芙蓉花蓦地碎裂在地。
“什么人这么不长眼?”一个骂骂咧咧粗声粗气的声音吼道,“知道这花在暖房里催了多久吗?这可是要送去丞相府的……”然而在看到裴璟和陈小刀瞬间,这个人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
“董赖?怎么又是你?”陈小刀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董赖也想问自己这个问题,于是他只能狠狠拍了那花匠脑袋一下,“长没长眼睛?知道这花多少银子吗?柳夫人就等着这盆花去绣呢,耽误了柳夫人的事你担待得起吗?”
那花匠唯唯诺诺不停道歉,裴璟蹲下小心翼翼地将花捧起来,对那花匠温和道,“现在拿回暖房,应该还救得回来。”
“对对对。”那花匠反应过来,连忙接过那株芙蓉飞快地跑回去了。
董赖对他们二人无可奈何,只能自认倒霉,一甩袖也转身进去了。
陈小刀略微有点诧异,“这董赖怎么还做起花草生意了?”
裴璟道,“柳夫人是丞相府的新宠,想必他是抢着去讨好吧。”
“也是奇怪了,最近怎么到处是芙蓉花。”陈小刀拿起腰间的酒喝了一口,裴璟却心念电转,目光看向陈小刀。
陈小刀被他盯得下意识伸手去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
裴璟唇角一弯,“我只是忽然觉得,陈校尉的眼睛似乎很好看。”
***
裴荣去教坊司打听了一天的消息往回走时,天上又下起了小雪。他推开房门,果然屋内一片漆黑,想必他家大人还在刑部。没想到他刚走了一步,便听到黑暗中一个声音骤然响起。
“回来了?”
裴荣被吓了一跳,吼道,“大人,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夜里不点灯会吓死人的!点灯费不了几个钱!”
裴璟闲适道,“我就一个人在家何必点灯费油呢?何况我正好在想事情,没发现天都黑了。”
裴荣无奈地吐了口气,翻出煤油灯点上,又去厨房发现裴璟已经把饭菜都做好在锅里温着。
裴荣将饭菜端上来,“大人没在刑部吃饭啊?”
“嗯。”裴璟拿起筷子,却仿佛在想着别的事情,“你去教坊司查得怎么样了?”
“哪有那么快。”裴荣扒了一口饭,含混不清道,“大人你再给我几日时间,我还没跟小桃混熟呢。”
裴璟一笑,“好,那我看你能查出什么给我。”他吃了一口咸菜,问,“你见过清音本人了吗?她怎么样?”
裴荣道,“远远的看了一眼,跟天仙一样好看就是了,而且下人们都说清音姑娘为人善良,是教坊司里最好伺候的姑娘。小桃说有时候她病了,清音姑娘还伺候她呢。”
裴璟拿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是么……”
裴荣道,“大人不吃饭,又在想什么呢?”
裴璟回过神来,看了窗外一眼,“外头是不是又要下雪了,你明天一早去问问隔壁梅婆婆要不要帮忙买菜,雪天路滑她不好走。”
“知道了,这点小事还用大人吩咐。”裴荣愤愤道,“大人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想喝梅婆婆煮的汤了?”
“啊哈。哪里。”
“我也该过去走动走动了,前些天梅婆婆的孙女儿病了,不知道好了没。”裴荣吃完一碗饭,看自己大人的碗里还有一半,于是吼道,“能不能快点吃,都凉了!凉了还要热,你只心疼煤油钱,柴火钱现在很便宜吗!”
裴璟口中应“是”,迅速扒完了饭,又想起什么似的问,“对了,我有件事需要你帮忙。”言罢他站起来在煤油灯下仔细打量了裴荣的身材,“嗯,看起来你跟程俊的身型好像真的差不多。”
裴荣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大人,你又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