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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当我们和莱昂内尔以及比特丽斯一起走进莱昂内尔的家时,海伦妮·麦克里迪正在看电视里的自己。

荧幕上的海伦妮穿着一条浅蓝色的裙子和与之相配的外套,翻开的领子上别着一朵花苞状的白色玫瑰,头发垂在肩膀上。她脸上的妆容有些浓,也许眼影是匆忙涂抹在眼周的。现实中的海伦妮·麦克里迪穿一件粉色T恤,前方印着“为商场而生”的口号,以及一件只到膝盖的白运动裤。她的头发扎成了一条蓬松的马尾,但似乎因为染了太多次,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质感介于铂丝和油腻的麦子之间。

还有一个女人坐在现实中的海伦妮·麦克里迪旁边的沙发上,和她大约同龄,但是更敦实,肤色也更加苍白。当她将一支香烟递到嘴唇边,为了专注于电视而向前移动身体时,胳膊上白色的肥肉现出了一个个脂肪窝。

“看,多蒂,快看,”海伦妮说,“这是格雷戈尔和黑德·斯帕克斯。”

“哦,是啊!”多蒂指着屏幕上那两个走在采访海伦妮的记者身后的男人。

“看,他们在招手呢。”海伦妮微笑着说,“这两个混混儿。”

“自以为是的家伙。”多蒂说。

海伦妮举起一罐米勒啤酒放到唇边,同一只手还拿着她的香烟。她喝酒的时候,长长的烟灰垂到她的下巴上。

“海伦妮。”莱昂内尔叫道。

“等下,等下。”海伦妮对他挥动着啤酒罐,眼睛盯着屏幕,“这是最好的部分。”

比特丽斯看了我们一眼,然后翻了个白眼。电视上,记者正在询问海伦妮,她觉得自己的孩子被拐走是谁的责任。

“你怎么能问我这样的问题呢?”电视上的海伦妮说,“我的意思是,谁会带走我的小女儿呢?这有什么意义?她没有对任何人做过任何事。她只是个有着美丽笑容的小姑娘。她总是笑着。”

“她的笑容确实很美。”多蒂说。

“是啊。”比特丽斯也附和道。

沙发上的两个女人似乎并没有听见她的声音。

“噢,她的笑容。”海伦妮说,“那么完美,太完美了。简直让人心碎。”海伦妮的声音变得嘶哑起来,她久久地放下了啤酒,从咖啡桌上的盒子里拿出一张纸巾。

多蒂拍着自己的膝盖咯咯地嚷个没完。“那里,那里。”多蒂说,“那里,那里。”

“海伦妮。”莱昂内尔又叫道。

海伦妮的电视节目已经变成了O.J.辛普森在佛罗里达州某地打高尔夫的镜头。

“我还是不敢相信,他居然逍遥法外。”海伦妮说。

多蒂转向她。“我就知道。”她说,好像卸下了一个巨大的秘密。

“如果他不是黑人,”海伦妮说,“他现在已经进监狱了。”

“如果他不是黑人,”多蒂说,“他会当权的。”

“如果他不是黑人,”安琪说,“你们两个也不会关心。”

她们转过头,看着我们。

对于身后站着四个人,她们似乎略有惊讶,仿佛我们如同《圣经》中的东方三博士一般忽然降临。

“怎么啦?”多蒂嚷道,她那棕色的眼睛扫过我们的胸膛。

“海伦妮。”莱昂内尔说。

海伦妮抬头看着他的脸,在她那双肿胀的眼睛上,睫毛膏已经花了:“怎么啦?”

“这是帕特里克和安琪,我们说起过的两个侦探。”

海伦妮用她那湿漉漉的纸巾朝我们挥了挥手:“你们好呀。”

“嘿。”安琪回应道。

“嘿。”我也打了招呼。

“我记得你。”多蒂对安琪说,“你记得我吗?”

安琪温柔地笑着,摇了摇头。

“瑞恩蒙席高中,”多蒂说,“我当时是新生,你是学姐。”

安琪思索了一番,依然摇头。

“哦,好吧,”多蒂说,“我记得你。我们都叫你毕业舞会女王。”她喝了一大口啤酒,“你还像之前一样吗?”

“之前怎样?”安琪问。

“就好像你觉得自己比所有人都强。”她的眼睛太小了,很难看出盯着安琪的时候视线是否模糊,“你从前就是这样的,完美小姐……”

“海伦妮。”安琪转过头,专心注视着海伦妮·麦克里迪,“我们需要和你说些关于阿曼达的事。”

但是海伦妮却看着我,她的香烟在距离嘴唇四分之一英寸的地方凝住了:“你看起来像一个人。多蒂,是不是?”

“什么?”多蒂问。

“像一个人。”海伦妮迅速地吸了两口烟。

“谁?”此时多蒂也看着我。

“你知道的,”海伦妮说,“那家伙,节目里的那家伙,你知道他的。”

“我不知道,”多蒂回答,她迟疑地对我笑了笑,“什么节目?”

“那个节目,”海伦妮说,“你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

“我不明白。”

“你明白。”

“什么节目?”多蒂转头看向海伦妮,“什么节目?”

海伦妮朝她眨了眨眼,然后皱起眉头,又重新看向我。“你看起来很像他。”她向我保证道。

“好吧。”我说。

比特丽斯靠在走廊的门框上,闭上了眼睛。

“海伦妮,”莱昂内尔说,“帕特里克和安琪需要同你谈一谈阿曼达的事,单独谈。”

“什么?”多蒂说,“难道我是怪物吗?”

“不,多蒂,”莱昂内尔小心翼翼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就是个垃圾,对吧,莱昂内尔?在我最好的朋友最需要我的时候,我都不配和她在一起,是吗?”

“他不是这个意思。”比特丽斯用疲惫的口气说道,她的眼睛依然闭着。

“又来了……”我说。

多蒂皱起了满是雀斑的脸,望着我。

“海伦妮,”安琪匆匆说道,“如果我们能单独问你一些问题,便会很快的,然后就不再烦你了。”

海伦妮看着安琪,又看向莱昂内尔,然后是电视,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多蒂的后脑勺上。

多蒂依然困惑地看着我,正在决定是否要将困惑变成愤怒。

“多蒂,”海伦妮说,她的语气就像是要发表面向整个州的演说,“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最好的。这很重要。你们要想和我谈话,就要和她谈。”

多蒂的视线离开了我,回到了她最好的朋友身上。海伦妮用手肘推压着自己的膝盖。

我看了看安琪。我们在一起工作了太久,我能看出安琪的脸上写着两个字:算了。

我迎上了她的目光,点了点头。生命如此短暂,不该在海伦妮或多蒂身上再浪费一分钟。

我看着莱昂内尔,他耸了耸肩,因为无可奈何而全身不自在。

我们本该立刻离开——事实上,我们已经要走了——但是比特丽斯睁开了眼,挡住了我们的路,说:“求求你们了。”

“不。”安琪淡淡地说。

“一个小时,”比特丽斯说,“给我们一个小时就行。我们会付钱的。”

“不是钱的问题。”安琪回答。

“求求你们了。”比特丽斯说。她越过安琪,和我对视着。她把身体的重心从左脚移到右脚,肩膀垂了下来。

“再待一个小时,”我说,“是这样吧。”

她微笑着点头。

“帕特里克吗?”海伦妮抬头看着我,“你是叫这个名字?”

“对。”我说。

“你可以稍微向左移动一点儿吗,帕特里克?”海伦妮说,“你挡住电视了。”

半个小时过去了,我们没有任何新的收获。

连哄带骗后,莱昂内尔终于说服他的妹妹在我们谈话时关上电视,但是没有了电视,海伦妮的注意力更加难以集中。交谈中,有许多次,她的目光越过我,看着空白的屏幕,仿佛期待着能有某种神秘的力量让电视恢复正常。

经过几番抗争,试图留在最好的朋友身边未果后,多蒂在我们关上电视那一刻离开了房间。我们听见她在厨房里晃悠,打开冰箱拿了一罐啤酒,又翻弄着橱柜寻找烟灰缸。

莱昂内尔坐在沙发上,旁边是他妹妹海伦妮,安琪和我坐在娱乐区域对面的地板上。比特丽斯坐在沙发的最边上,尽可能离海伦妮远一点儿,她把一条腿伸向前方,用两只手握住另一边的脚踝。

我们要求海伦妮把她女儿失踪那天的一切都说出来,并询问她和女儿那天有没有发生任何争吵,她有没有惹怒某个人,这个人可能诱拐她女儿作为报复。

当海伦妮解释她从未和女儿吵过架时,语气中似乎带着恼怒。你怎么可能和一个总是笑着的小姑娘吵架呢?在那笑容中,我们似乎能感觉到,阿曼达只爱她的妈妈,她也被妈妈爱着,她们的生活很甜蜜,并无比幸福。海伦妮想不到她惹怒过谁,她也是这么和警察说的。就算她惹怒过某个人,那么谁又会拐走孩子来报复她呢?

“孩子需要受到照顾,”海伦妮说,“你需要给她吃的。”她再次对我们强调,“你要帮她掖被子,有时还要陪她玩。”

她说起这一切时是微笑着的。

直到最后她也没有告诉我们任何从新闻报道中或莱昂内尔和比特丽斯那里无法获得的信息。

至于海伦妮本人,我和她在一起待得越久,就越不想和她待在同一个房间。当我们讨论她的孩子失踪的事情时,她告诉我们她讨厌自己的生活,她很孤独,现在没剩下什么好男人了;人们需要在美国和墨西哥边境四周围上栏杆,将那些明显来波士顿窃取工作机会的墨西哥人拒之门外。她很确信某个自由主义的议程会腐化每一个正派的美国人,又说不清楚是什么,只觉得这影响到了她获得幸福的能力,从给黑人发放福利这点便能确定,虽然她自己也在领取福利,但是在过去七年中她一直在努力摆脱这样的状态。

她提起阿曼达时的语气就像在说一辆被偷走的车,或是走丢的宠物——她对此似乎比对其他事情更加恼火。她的孩子失踪了,这毁掉了她的生活。

似乎是上帝选择让海伦妮·麦克里迪成为最大的受害者。其余的人可以走出红线了,竞争结束了。

“海伦妮,”在对话即将完成时我问道,“有没有什么你忘了对警察说的事能告诉我们呢?”

海伦妮看着咖啡桌上的遥控器。“什么?”她问。

我重复了我的问题。

“这很难,”她说,“你知道吗?”

“什么很难?”我问。

“养一个孩子。”她抬头看着我,那双无神的眼睛睁得很大,仿佛在倾吐什么大智慧,“很难,不像广告里说的那样。”

我们离开客厅时,海伦妮重新打开了电视,多蒂手中拿着两罐啤酒,视线扫过我们,仿佛给出了自己的暗示。

“她在情感方面出了些问题。”当我们到达厨房时,莱昂内尔说。

“是的,”比特丽斯附和道,“她是个荡妇。”她把咖啡倒进自己的杯中。

“不要用这个词,”莱昂内尔说,“看在上帝的分儿上。”

比特丽斯给安琪的杯子里倒了些咖啡,并看着我。

我拿起了我那罐可乐。

“莱昂内尔,”安琪说,“你妹妹似乎对阿曼达的失踪并没有那么担心。”

“不,她很担心,”莱昂内尔反驳道,“是昨晚吧?她哭了一整夜。我觉得她现在只是哭累了。她试图控制自己的……悲痛。你明白吗?”

“莱昂内尔,”我说,“恕我直言,我只看到了她在自怨自艾,看不到悲痛。”

“她很悲痛,”莱昂内尔眨了眨眼,看着自己的妻子,“她确实很悲痛。”

安琪说:“我明白我已经说过一次,但我确实不知道有哪些警察还没有做的事情而我们可以做。”

“我明白,”莱昂内尔叹了口气,“我明白。”

“也许再看看吧。”我说。

“好的。”他表示赞同。

“如果警察完全被难住而放弃了这个案子,”安琪说,“也许到时候我们会派上用场。”

“好吧。”莱昂内尔不再靠着墙,而是伸出了一只手,“谢谢你们来这里。谢谢……你们做的一切。”

“随时愿意帮忙。”我和他握了手。

比特丽斯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如此清晰。这让我停下了脚步。

“她只有4岁。”

我望着她。

“4岁的孩子,”她的眼睛看着天花板,说道,“也不知道她在哪里。也许她走丢了,也许更糟。”

“亲爱的。”莱昂内尔说。

比特丽斯微微摇了摇头。她看着自己的饮料,然后仰起头闭上眼睛灌了一口。当杯子空了时,她把它丢在桌上,然后俯身,两只手紧握在一起。

“麦克里迪太太。”我开了口,但是她却一挥手打断了我。

“人们没有在努力寻找她的每一秒,她都感受得到。”她抬起头,睁开了双眼。

“亲爱的。”莱昂内尔说。

“别再这么叫我了,”她看着安琪,“阿曼达很害怕,她失踪了。莱昂内尔那个讨厌的妹妹正坐在我家的客厅里,和她那个胖乎乎的朋友一起灌啤酒,在电视上看她自己。谁还会替阿曼达说话呢?是不是?”她看着她丈夫,又看向安琪和我,眼睛红红的。最后,她望向了地板:“谁能让这个小姑娘知道,有人在乎她是死是活呢?”

足足有一分钟,厨房里唯一的声音来自冰箱发动机的嗡鸣。

随后,安琪非常温柔地说:“我想我们可以。”我看着她,扬起了眉毛。她耸了耸肩。

一个声音从比特丽斯的口中吐出,似是笑声,但又像啜泣。她把一只拳头抵在嘴唇上,看着安琪。她的眼中盈满了泪水,却没有落下来。 7NblpziiKkVzx9aOfiZHjP5qo6HOx91+vH4BKtSALF0ssZ8K0reOvwdlxVsZUIY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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