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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之下

“我可是有六段水平呢,嘿嘿。”

甚八干脆地拿起了白子。说起神田的甚八,那在江户可是颇有名气的赌棋高手呢。他本职是个木匠,可一握住棋子,在业余棋手中那可就是无敌的存在,就算是面对本因坊,要是让两子的话,那绝对能打得有来有回,就是这么厉害的一个人。来到川越这儿,他可没想着藏着掖着。

武州川越当地的千头津右卫门,在围棋界那可是全国闻名的棋手。有着名人上手让两子的水平这样的评价。他很讲礼数,邀请各门派的专业棋手来切磋,棋力也因此进步,被认可达到了五段水平。各国的围棋高手们在进京交替参拜的时候,听闻他的大名来和他对弈,本以为能大出风头,结果全都被打得落花流水,根本就不是对手。津右卫门的棋力可不是那种附庸风雅的玩意儿,实实在在有着五段的实力,在各国的棋手当中,除了各门派的专业棋手外,作为乡下棋士中的佼佼者,这名声可是传了二十年之久呢。不过甚八可不怕他。作为江户的业余高手,觉得哪怕让对方三子,也能把对方全都打败,是个像野猪一样气势汹汹的家伙,他的棋力在业余棋手中确实出类拔萃,有着专业棋手二段左右的水平呢。

用钱讨好门派的棋手,换来的五段水平,说到底也就是乡下人的业余爱好罢了。乡下武士被打得一败涂地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那些乡下的围棋高手,根本就没一个懂围棋正路的。千头津右卫门,名字倒是挺唬人,我可跟那些有钱人不一样,是一无所有打拼出来的真本事。把那些江户的围棋高手们全都不放在眼里的人就是我呀。别说是让两子了,就算让三子我也能把他们打败,哈哈。心里这么想着,所以才大老远跑到川越这儿来,想着拿这个乡下围棋高手的头儿当消遣玩玩呢。甚八毫不客气地拿起了白子,可津右卫门却好像根本没把他当回事,只是微微一笑,说道:

“我很少能听到江户那边的传闻,这个叫甚八的六段高手,我可从来都没听说过呀。不过,不管是谁,碰到那种不管不顾就想拿白子的人,都会觉得好对付吧。我年轻气盛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呢。难得你大老远来了,那就随你心意下着玩玩吧。不过,说好了啊,咱们得按这个规则来。你要是输了,下一盘我拿白子。要是再输了,你就再让两子。要是还输,你就再让三子。要是接着输,你就再让四子。要是还输,你就再让五子。要是再输……”

让人意外的是,他并没有生气,一边这么嘟囔着,一边拿起了黑子。被人像对待小孩子一样轻视,甚八心里想着,这混蛋,竟敢小瞧我,看我把你这些黑子全都杀光,一下子就火冒三丈了。

和棋力差距大的人莽撞地对弈,那肯定是没悬念的。很明显,甚八被打得几乎是一败涂地呀。没办法,他只好拿起黑子,可这根本就不是对手呀,太没意思了,嘴上虽然不服气,可还是输得很惨。按理说让两子的话应该是势均力敌的对局了,可他太莽撞了,所以这局也毫无悬念地输得很惨。让三子也是惨败。最后一直到让四子了。不过,都让到四子了,就算再冲动,甚八好歹也是个豪爽之人,白子的地盘怎么也占不到多少了。这次看上去黑子要赢了。白子只是勉强攻击着角落里的黑子,那可是有活路的棋子呀。

“哼,下输了棋,就急眼了呀。”

甚八鼻子里哼了一声,苦笑了一下。就在这时,端着茶出现的是津右卫门的妻子和女儿,千代。

津右卫门在五年前失去了前妻,千代是后来娶的继室,才二十一岁。她算不上是美人,却是个机灵的人,结婚后跟着丈夫学围棋,进步神速,都有能打败那些乡下围棋高手的水平了。千代坐在棋盘边,看着棋盘,问道:

“下的是让几子呀?”

“让四子呢。”

这话可把甚八给气坏了。什么叫让四子呀。是不是让四子,看看棋盘不就知道了嘛。强行去攻击有活路的棋子,这也能叫让四子的棋吗?这棋品也太差了吧。拿白子的可是我呀。

“哼,笨蛋。能让我四子的人,哪会干这种蠢事,去攻击有活路的棋子啊,开什么玩笑。连死活都分不清,还敢拿白子呢,哼。”

甚八一边轻蔑地应付着,一边想都没想就落子了。根本没必要思考呀,那明明就是有活路的棋子嘛。可是,对方落下一颗奇怪的废子后,甚八脸色就变了。

“啊!怎、怎么回事?”

甚八像跳起来一样站起身,瞪着棋盘。他一直以为那是活棋呢。这叫什么事呀。又不是乡下的普通棋手,自己可是在赌棋中把江户那些围棋高手全都打败的甚八呀,居然没看出这步棋的意图!那黑子其实是死棋呀。

津右卫门看着甚八脸色变了又重新坐下,微微一笑,说道:

“夜已经挺深了呀,要不咱们就到这儿,睡了吧。你眼睛都充血了,跟兔子眼睛似的,对身体可不好呀。”

“我眼睛红那是天生的。江户人要是不熬通宵,这棋可下不痛快呢。”

“这样啊,那让人准备点夜宵吧。”

不管哪个围棋爱好者的家里,对熬夜时吃夜宵这事都挺习惯的。早就准备好的手擀乌冬面冒着腾腾热气被端了上来。

“甚八先生,请用。”

“请趁热吃呀。”

即便千代也这么说,可甚八好像根本没听见一样。他还是不甘心,瞪大充满杀气的眼睛,一直盯着棋盘看。光那个角落的棋子死了,好像根本就不够似的。可是,除此之外就没有赢的办法了吗?津右卫门似乎已经断定黑子没有赢的可能了,可就是觉得可惜,不甘心就此认输。

津右卫门拿起了碗,可又把碗放在膝盖上,一筷子都没动,慢慢地低下了头。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起来,看上去像是猛地一缩,接着啪嗒一声,碗掉到了地上。

“呃!”他突然捂着胸口,向前栽倒,像虾一样蜷缩起来,在空中乱抓,把榻榻米都抓破了。好在当时千代和女仆都在,甚八才没被怀疑是投毒,躲过了一劫。遇到这种突发情况,当时的医学水平,根本分不清是病死还是毒死的。全凭当时的现场状况、有没有投毒的缘由这些来判断,是挺不靠谱的医学呀。当时还一筷子都没动那碗面呢,榻榻米上到处都是面条,甚八就像逃过了一劫似的。估计是心绞痛或者脑溢血之类的突发疾病吧。

“……”

津右卫门挣扎着,好像在找他妻子。似乎是有话想说,可已经发不出声音了。他的右手做着一些异样的动作。好像是想表达什么意思,可因为痉挛、痛苦挣扎,只能维持一瞬间,没办法完整表达出意思来。

他朝着棋盘的方向,时不时地伸手。接着,因为痛苦,挣扎得更厉害了。然后,又朝着同一个方向抬手、伸手。几次之后,千代注意到了,他的手指指向一个方向。千代盯着那手指思考着。要不是想指什么东西的话,不会那样握拳,只伸出一根食指的呀。津右卫门还是好几次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人的执念是很可怕的,津右卫门最后指向棋盘的时候,剧烈地痉挛着,就保持着那个姿势断了气。从开始痛苦到咽气,也就短短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入殓等事宜也顺利完成了参加葬礼的人们都离开后,只剩下近亲了,千代的生父安倍兆久和她的长兄、千代的哥哥天鬼把千代叫过来,说道:

“昨晚听你说,津右卫门大人直到断气都一直试图指向同一个方向,能不能麻烦你带我们去那个房间,让我们看看那个方向呀。”

“就算看了,那个方向也没什么东西呀。”

“和指向那个江户的围棋手甚八不是一回事吧?”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在挣扎的时候,虽然慢慢挪动,方向有变化,但在痛苦挣扎的时候,一直是好像要指向棋盘那个方向呢。”

“这挺奇怪的呀。”

父亲和哥哥在千代的带领下前往了房间,摆好棋盘,按照那天的样子把东西摆放好。摆放好后,从津右卫门倒下挣扎时手指所指的方向看去,发现是从与相邻房间之间的隔扇处开始,逐渐指向庭院那边了。虽说叫庭院,面积倒是挺大的,不过也不是那种布局精巧的庭院,并没有什么特别适合死者去指向的东西呀。哥哥天鬼一个劲儿地望着庭院,一脸疑惑,摇了摇头。

“总觉得,挺奇怪的呀。”

他伸手稍微抬了抬棋盘,说道:

“挺奇怪的呀。是在这儿,这样倒下的呀。是这样吗?”

他模仿起死者的姿势来。

“喂,这样对吗?”

“嗯,对的。”

“喂,别敷衍我呀。要是不对就直说。是在这个位置,是这样的姿势吗?”

千代无奈地看着哥哥。那表情多认真呀,都有点让人着急了,感觉都要气炸了。眼睛里满是杀气,闪烁着疯狂的光。而且,他是真的想要重现濒死之人挣扎的样子呀。

“别闹了呀,别做这么傻的模仿了。”

“笨蛋!”

天鬼忍不住发火了。那是多么焦躁呀,都快被气疯了。千代无奈地叹了口气,默不作声地把哥哥的姿势拗成虾一样蜷缩的样子。就算故意使坏似的用力弯折他的手脚,他也拼命去对照妹妹手的位置,一心一意地只顾着重现死者正确的姿势,完全沉浸其中了。

天鬼一边挣扎着,一边扭动身体。在空中乱抓,把榻榻米都抓破了,一点一点地往前挪动着。时不时地,想要指向棋盘的方向,因为痛苦又在空中乱抓。

“是这样吗?”

“对。”千代无奈极了,敷衍地回答着。拼命的天鬼可没放过妹妹回答里一丝一毫的敷衍。

“喂,清楚地说实话。真的是这样吗?”

“真的,就是这样呀。”

千代惊讶极了。虽说有着一股拼命的劲头,可天鬼这简直就像是亲眼看到了津右卫门的死亡一样,重现着同样的死亡痛苦呀。津右卫门当时说不出话来,可天鬼却有着像发疯一样急切的话语。而且那近乎撕裂般疯狂的叫嚷,本身不就正是濒死之人的呼喊吗?那正是天鬼本人挣扎、痛苦的临终模样呀。

不过千代突然察觉到了,心里一惊。天鬼像被附身了一样模仿着津右卫门临终的样子,在偶尔指向棋盘的瞬间,那可是全神贯注地在确认手指的方向呀。那个方向有什么呢?他所有的精力都倾注在那儿了呀。

哥哥和父亲在那之后的两天里,一直在庭院里,还有庭院外的山中四处转悠,到了第三天,就回秩父的家里去了。

正好那个时候,萨长军正朝着江户发起进攻。哪怕是靠近山区的偏远地带,也到处充斥着流言蜚语,军队的脚步声带来的恐惧也蔓延开来。就连农民们也没法安心了,尤其是那些有钱的富农,更是饱受被掠夺的恐惧折磨。津右卫门去世大概一个月后,盘踞在上野宽永寺的幕府军溃败逃走了,战火有逐渐从关东往奥州蔓延的趋势,就在这时,父亲兆久和哥哥天鬼借着做三十五日法事的机会出现了,说道:

“怎么办呀,这儿说不定也会变成激烈的战场呢,就算不变成战场,那些败退的士兵或者趁火打劫的强盗肯定会闯进来的呀。到那时候再慌慌张张地逃跑,可就来不及了呀。津右卫门大人去世后,家里就只剩下女人和小孩子了。要是没有强壮有力的男人,在这乱糟糟的世道,那些放在仓库里很显眼的金箱和财物,根本就没法平安守住呀。我一天之内就能召集两三百个人手,把这家里的所有东西用一个晚上就打包好,你们现在就搬到我那儿去比较好呀。只有深山里的秩父那儿还是唯一的安全地带呢。这宅子迟早会被那些强盗们弄得破败不堪,啥都不剩了,要是舍不得扔下这儿,我想着可以用我在秩父的别宅和这宅子做交换呀。”

他这么巧妙地劝说道。千代也不是没有对战乱的担忧呀。津右卫门去世后,除了佣人,家里根本就没有能顶事儿的男人了。他的前妻生了两个孩子,可都是女儿,而且就跟她们的母亲一样,这两个姑娘也都有肺病。姐姐生乃明知自己有病,还是勉强嫁了出去,结果很快就去世了。妹妹玉乃今年十九岁,虽说还没到卧床不起的地步,可经常睡着,身形消瘦,脸色苍白,身体也很虚弱。

千代生了个儿子叫东太,津右卫门当时别提多高兴了,可东太才三岁,就算能爬能走了,也算不上能顶事儿的劳动力呀。

就是这样一个让人不放心的家庭,千代要是能避开这灾祸,肯定想避开呀,可这会儿,听着父亲劝说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哎呀,原来如此呀,她一下子反应过来了。

千头家有个奇怪的家规。这个家规外界也有所耳闻,不过世间的传闻本来就不靠谱。但千代嫁到千头家后,从津右卫门那儿证实了传闻是真的。

千头家规定,儿子成人的时候,要把祖上代代相传、绝不能外传的一些事讲给他听。那讲的到底是什么事,除了父亲和儿子,谁都不知道呀。儿子的母亲、弟弟也都没办法知道呢。而且那些要讲的内容是绝对不能用文字记录下来的。

千头家原本不是这块土地上的人。据说在德川初期,也就是三代家光那时候,从别的地方搬到这儿来的,买下了大片的山林原野,召集人手开垦,才有了今天的家业根基。能买下那么大片的土地,肯定原本就是有钱人呀。还有些乡下常见的传闻,说他们是平家落难武士的后代呀,或者是丰臣家的血脉之类的呢。

直到现在,当地的人们还相信,千头家的祖先虽然不知道具体是谁,但肯定出身尊贵,带着像山一样多的金箱搬到这儿来的,搬来之后,害怕被盗,就把不知道多少个金箱用车拉着,埋到什么地方藏起来了。父亲讲给儿子听的就是那些金箱的埋藏地点呀。按理说,要是别的事,就算写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要是写错了被别人看到就麻烦了,所以才不能用文字记录,也就是说,讲的肯定就是金箱的埋藏地点呀。

不过,人们又说,不能用文字记录、怕被别人看到的,不一定就是金箱的埋藏地点呀。要是丰臣家的后代,把族谱用文字记录下来留存,那估计也会让人不安吧。

而且有一部分人相信,千头家绝不是什么出身尊贵的家族,实际上是基督教徒的残党呢。他们说千头家的祖先藏起来的不是金箱,而是基督教的物品,把它们埋到地下了。也不知道是有什么证据才让这样的传闻流传下来,不过确实,三代家光那时候正是打压基督教的最后阶段、要将其彻底灭绝的时候,所以单从时间上来看,这传闻倒是挺契合那个时代背景的。又或者是当地百姓的祖先里有能识货的人,在千头家带来的行李当中看到了秘密的祭祀用品之类的东西吧。

津右卫门曾对千代说过:

“世间的人说什么的都有,不过我家的事可没那么夸张。嗯,是和某个稍微有点来头的人物有点关系,不过我们家的血脉和那人倒没什么关联。我们家的血脉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和我们有关系的那个血脉的人,祖先当时是有点不便明说的缘由,不过现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所以从我的叔父那一代开始,就把这事写进族谱里了。等东太成人继承家业了,让他拿出来给你看看就行啦。”

“那么,父亲传给儿子去讲述的必要就没有了吗?”

“不是的,那还是有的呀。就这件事是绝对不能用文字记录下来的呀。”

津右卫门当时还笑了呢。

千代之前一直没太在意这些事,所以这个和家里有关系的人物是谁,在津右卫门去世后,她也早就忘了。

可是,现在看到生父和亲哥哥这么巧妙地想把这宅子据为己有,她一下子就意识到,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名堂。也就是说,父亲和哥哥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东太还年幼,不用说肯定还没听过父亲的讲述呢。这么说来,濒死的父亲要是不把要讲述的内容留下来,就算死了也死不瞑目吧。他在那临终挣扎、痛苦万分的过程中,拼命地挥动右手,肯定是想暗示那讲述内容呀。

天鬼当时不就像疯了一样模仿津右卫门临死时的样子嘛。要是没有重大的缘由,是不可能那样拼命、做出那么傻的举动的呀。天鬼肯定是判断出濒死的津右卫门拼命指向的方向,就是村民们传闻中藏金箱的地方呀。他们不是在那个手指所指方向的山林里转悠了两天嘛。不过他们没能弄清楚具体位置。估计是回去之后经过各种商讨,大概推测出金箱应该就在这宅子里面的某个地方吧。

这么一想,作为一家主妇的本能一下子就冒出来了。千代已经是东太的母亲,是千头家的主妇了,既不是安倍兆久的女儿,也不是天鬼的妹妹了。千代一下子抬起头,神情严肃地直视着父亲,说道:

“父亲大人,您这话也太过分了呀。我可是千头津右卫门的妻子呀。主人去世了,连一周年忌日都还没到,连三十五日、四十九日的法事都还没做,怎么能就把这个家给折腾了呢。我们这些女人害怕战乱,这自不必说,可要是在一周年忌日都没到的时候就把这儿变成空宅子,那还不如让我们在这儿被强盗杀了呢。我想,比起让东太和我以及这宅子能保住,津右卫门要是泉下有知,更希望我们能守着这儿直到死去吧。请您以后别再提这样的事了呀。”

她尽显高雅气质,话语犀利,不容置疑。不过兆久和天鬼可不会轻易退缩,还是纠缠不休地待了好几天,白天还装作什么都不吃的样子,在宅子里到处查看,可最终还是没能达到目的,被千代那强硬的气魄镇住了,无奈地撤退了。

父亲和哥哥走了之后,千代松了一口气。然后她决定顺着亡夫津右卫门拼命所指的方向去探寻,弄明白其中的含义,复活祖上代代相传的遗言,并把它传给东太,她在心里发誓,这将是自己一生要去完成的使命呢。

千代马上走进佛堂,从佛像秘密的内部取出族谱查看起来。这份族谱确切是从庆长年间开始记录的。

在族谱的文字之外,还有一些细细写着的内容,那肯定是津右卫门的叔父添加上去的文字。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添加内容了。不过,那些添加的文字看上去也没写什么特别重大的事,上面写着:

“千头家在移居此地之前并无特别值得记载的血统。初代津右卫门长女佐助。”

到这儿为止都是些理所当然的内容,可从接下来就画风突变了,虽然是字,却根本读不懂是什么意思,写着:

“人左川度。キウンヨザギンブ。クレビラキ。当家大明神大女神也。”

就写着这些内容。

千代思考了一番,可还是弄不明白。她把这些内容写到纸片上,把族谱放回原处,时不时地拿出纸片来反复思考,可无论如何就是找不到头绪。

到了四十九日那天,附近的人们都聚集过来了。当时,从江户来参加法事的一位围棋棋手说道:

“听人说,津右卫门先生是在赢棋的过程中去世的呀,让神田的甚八四子还能赢棋,这可真是厉害呀,不过棋谱没记录下来吗?”

千代也觉得挺遗憾的。亡夫最后赢的这一局棋,没把棋谱留下来确实挺可惜的,可当时那么突然地离世,也不可能有那个闲工夫呀。

“我也觉得挺遗憾的,不过我只是在终盘的时候匆匆看了一眼棋盘,实在记不清具体情况了。”

“说起甚八,那可是江户业余棋手中的高手,就算让三子,一般人也很难招架得住,是个很厉害的人呀。起码得让两子才行呢。就算是名人,让甚八四子还能赢棋,这也是难以想象的事呀,没留下棋谱真是太遗憾了呀。”

“在我看来,那盘棋白棋下得并不好。黑棋利用了做活的棋子去压制白棋,本来黑棋形势挺好的,可却没看到角落里黑子有平凡的死棋形状,结果把大好局面给输掉了呀。”

千代这么回答着,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黑子那被遗漏的棋路。就在这时,千代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那步棋的走法。她惊讶得脸色都变了,用力憋着一口气,过了一会儿,趁着没人发觉自己脸色异样,赶紧起身,逃回自己房间去了,那走路的脚步都轻飘飘的,仿佛踩着虚空,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啊!”

她关上隔扇走进房间,一下子瘫坐下来。濒死的津右卫门所指的,并不是一个方向呀。就在他手指正前方的东西,是棋盘呀。他挣扎着向前、向前挪动的时候,指着的确实应该就是棋盘呀。没错,就是棋盘本身呀。

甚八遗漏的那步棋的走法,就是在吃掉对方棋子做出两眼活棋的时候,忽略了被吃掉的棋子还有可能被对方再反提回去的棋路。像甚八那样的棋手会遗漏这步棋是挺奇怪的,不过当时他可能是太冲动了吧。在围棋术语里,这步棋路叫“石之下”。(中国称作倒拖靴。)

“石之下!”

津右卫门想说的就是这个呀。要是人们传闻的金箱真的被藏起来了的话,那就是在“石之下”呀。

从那天起,千代又开始了新的思考和探寻。可是谜题解不开的话,也没办法判断是在哪块“石之下”呀。千代最终还是放弃了,想着等东太成人了,就把一切都告诉他,让他凭借自己的力量去寻找吧。

就这样,二十年过去了。然后新的事件又发生了。

从那时起过了二十年,甚八已经成了一位出色的木匠师傅。他身材发福了,年轻时那种从眼神就能透出来的犀利劲儿已经不怎么显现在外表上了,不过围棋依旧是他喜爱的爱好,只要一握住棋子,在如今的江户业余棋手中依旧无人能及,能把他打败的新晋业余围棋高手一个都没出现过。偶尔想起的还是千头津右卫门的事。

“那家伙可真是厉害呀。能把我打败的业余棋手,全天下也就他一个了,居然能把我打得那么惨。他打败我后吐血而死,肯定是借了鬼神之力才赢了我,然后按照约定被鬼神索了命吧,不然怎么可能赢我呢。”

他这股子不服输的劲儿,不管多大岁数都改不了。有一天,千头家来了两个男仆人找甚八。中年的那个叫安倍地伯,是津右卫门遗孀千代的亲弟弟。跟着他的那个年轻男人是地伯妻子比良的弟弟,叫和具须曾麻吕。听他们说明来意,原来是要举办津右卫门的二十一周年忌日法事,想着津右卫门是在和甚八下棋时突然离世的,和甚八缘分挺深,所以希望甚八务必来参加这次法事。虽说“和突然离世缘分深”这话有点容易让人误会,但一提到二十一周年忌日这样的往事,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就都让人怀念起来了。就好像津右卫门在冥冥之中也希望甚八来,也怀念着和他的最后那盘对局似的。听他们这么一说,甚八心里也涌起了怀念之情。

“都已经二十一周年忌日了呀,时间过得真快啊。哎呀,真是让人怀念呢。这样啊,那不管怎样,我一定来参加。”

他马上就收拾好行装,在两人的带领下,前往位于川越的千头家了。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村子的样子、建筑什么的和以前比都没什么变化。变化的只有人的模样罢了。甚八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他和其他人都是留着发髻的呢。当时在千代怀里抱着的三岁的东太,听说已经长成二十三岁的大小伙子了,可也不知道在哪儿,连出来打个招呼都没有,都没见到过他的身影。倒是有一些奇怪的人在这儿常住了。

千代弟弟地伯住在这儿,这还能理解,可地伯妻子比良的族人,她父亲和具志吕足、比良的弟弟须曾麻吕、妹妹,还有宇礼父女三人也都住在这儿,这就挺奇怪的了。志吕足是山里的神道教行者,给人治病、驱邪除病、占卜吉凶祸福。难怪觉得进出的人挺多的,白天会有相当多的山神信徒来拜访他呢。津右卫门前妻的孩子、患有肺病的玉乃,如今都三十九岁了,看上去好像和行者志吕足有着一种既不像爱人也不像妾室的那种暧昧关系。

毕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甚八都已经忘了津右卫门的忌日了,被邀请了就这么来了,结果来了才发现,距离忌日竟然还有一个星期呢,本以为马上就是忌日了呢。

“总觉得,有点奇怪呀。是不是有什么事呀。”

向来眼光敏锐、能看穿别人心思的赌棋高手甚八,凭着自己敏锐的洞察力,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种可疑的气息。

地伯之所以辗转来到姐姐的夫家,是有缘由的。父亲兆久是在距今十五年前去世的。安倍家在秩父原本是大户人家,可兆久热衷于搞事业,又是涉足矿山,又是召集陶工制作陶轮,大规模地经营陶器生意,结果都失败了,还染上了游手好闲的习性,每次往返江户就把祖上留下来的巨额财宝一点点挥霍掉,最后去世了。

继承安倍家的长子天鬼,继承了父母游手好闲的习性,还变得贪婪小气。就连分给弟弟地伯一枚天保钱都舍不得。兆久去世才二十天左右,天鬼把弟弟叫过来,说道:

“还没来得及给你分家,父亲就去世了,我查了下家里的财产,父亲都给花光了,一件值钱的东西都没剩下。所以呀,没什么田地或者钱财能分给你了,不过好在只剩下咱家在长山的山林了。虽然不能全都给你,但长山那儿有块平地,你就凭自己的本事,用今年一整年的时间把山开垦成田地吧,从明天开始就赶紧干活儿去。不过,不许你雇人帮忙,而且就只给你开今年这一年开垦出来的那部分哦。”

当时是三月初,到年底的话时间还是挺充裕的。地伯感激哥哥的这份“好意”,第二天就不顾风雨,只要有太阳就去开垦了。虽说这活儿挺累的,可一想到干多少就能收获多少,他就干得特别起劲儿。结果,过了大概半个月的时候,官府的人来到开垦现场,把他抓了起来,关进了牢房。原来那山林根本不是安倍家的,是别人家的。

地伯向官府的人哭诉,求他们去问问哥哥天鬼。想着哥哥既然这么说了,要是哥哥弄错了,那哥哥肯定会想办法解决的呀,就这么拜托着,可官府的人传回来天鬼的话却是:

“真是荒唐。那个倒霉蛋儿呀。我都跟他说过长山现在已经不是咱家的山了,他肯定是想着骗我,然后自己独占,就私自跑去开垦的坏蛋呀。好好教训教训他!”

这就是哥哥的回复。好在只是个小罪名,关了一个月左右就被放出来了,可等他回到家,刚到门口,就被哥哥呵斥道:“像你这样的坏蛋,从现在起我跟你断绝关系了!”然后就被赶了出来。没办法,地伯只好投靠姐姐千代,在千头家当起了食客。

姐姐千代心地善良,很同情胆小怕事的地伯,就让他帮忙做些类似管家记账之类的活儿。前妻留下的玉乃虽说身体有病,不过玉乃和地伯年龄相仿,千代原本想着,以后可以撮合他俩,也能给年幼的东太添个帮手呢。

然而,好事多磨呀。在千头家广阔的土地当中,有一座叫塔纳格山的深山,海拔大概在四百五十米左右。山的入口处有个小小的鸟居,大家就把这儿供奉的称作山神,可穿过鸟居往山的深处走,不管走到哪儿,也不是到处都有祭祀的痕迹,谁也不知道山神到底在哪儿。不管哪座山的山神好像都是这样,说不定山顶,或者说整座山都是神体呢。塔纳格山连登山道都没有,要想到山顶的话,得穿过山谷,攀爬岩石,在没有路的地方摸索前行不过以前不管哪座山基本上都是这样的情况。自从登山这项活动流行起来后,有名的高山基本上都有了登山道,可全国那些不知名的小山因为不是登山家的目标,所以也就山腰那儿有个大概能走的小路,能通到山顶的登山道那是基本没有的。

塔纳格山从以前开始好像就有一些人信奉,山脚下有个不知道是谁建的小小的鸟居,等它破旧了,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有人重新修建,一直延续到现在。据说所有对山神的信仰活动都是在夜里进行的,那鸟居的重建也是在夜里,可到底是谁在做这些,没人知道,也没人在意。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在信奉,也没必要去深究这个问题。

可就在川越附近经营酿酒生意的一个男人,不知怎么的,把好不容易酿好的酒,把酒桶都砸了,把酒都倒在地上,然后宣称:

“我家可是祖祖辈辈都侍奉塔纳格山神的、有着神灵血脉的家族呀,酿酒生意不过是一直隐忍于世的临时营生罢了,我的本名是和具志吕足,我的长女叫比良,长子叫须曾麻吕,次女叫宇礼。这些都是遵照神意定下的神族的神名呀。遵照神谕,从今天起我要公开掌管这山神的一切祭祀事宜了。”

对于这件事,有说是因为负债太多被逼疯了的,也有说是装疯的说法。

然而,他治病的效果却很神奇,占卜也很灵验。随着这样的名声传开,大老远来求医的病人也多了起来,生意变得相当兴隆。

听说了他的名声后,长期被病痛折磨的玉乃就去找志吕足请求施治了。因为效果神奇,身体一天天有力气了,精神也好了,气色也变好了,玉乃很快就对志吕足狂热信奉起来,把他当成活神仙了。要是仅仅这样也就罢了,可这里面有一件让千代极其痛心的事。原来是独苗东太的智力比较低下。父亲可是被誉为业余棋手中日本第一的围棋高手,母亲在婚后学围棋,等东太三岁的时候,她的棋艺都已经厉害到能打败业余围棋高手了,这么聪慧的两个人,按说不可能生出低能儿呀,所以就想着说不定是大器晚成呢,甚至还期待着说不定能成为了不起的人物呢,可这孩子就是一直不开窍,智商不见长。千代心里的痛苦日益加深,甚至都到了想干脆把自己的孩子杀了,然后一了百了的悲痛境地了。正巧这时候玉乃信奉志吕足后变得越来越精神,还向继母千代推荐让她也信奉,千代亲眼看到实际效果,心里有所动摇也是很正常的呀。于是她就带着东太去拜访志吕足了。

志吕足见到东太母子,很是满意地点点头,说道:

“你们会来这儿,我早就知道了呀。东太是被塔纳格山神的怒气降灾了呀。你们家祖先用钱买下了山神的山并据为己有,这可不行呀。这灾祸就降临到东太身上了,而且早就注定了要由我来帮他消除灾祸,所以你们什么都不用担心。你们家成为我这个塔纳格山神化身的神殿,这也是自古以来就定下的事呀,所以我现在就搬到你们家去。东太身上的灾祸会在津右卫门二十一周年忌日那天一下子就消除,东太会成为出色的男子汉的哟。”

说完,他就带着一家人迅速搬到千头家去了。溺水的人连稻草都想抓呀,千代没办法拒绝他们。这都是大概十年前的事了。

从那以后,千代一直在观察情况,虽说东太的智力发育并没有什么明显变化,可不管怎样,人家一开始就宣称会在津右卫门二十一周年忌日那天一下子消除灾祸呀。既然早就这么明确地宣告了,就算没变化,也没法抱怨什么了。他到底是有真本事的行者呢,还是江湖骗子呀,千代日夜为此烦恼着,而有着樱花般美貌的玉乃,虽说已不再年轻,却和志吕足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既不像情妇,也不像妾室,更不像侍女,地伯不知什么时候也狂热信奉起来了,还娶了志吕足的长女比良,从千头家的管家变成了忠实于山神的看门人了。男仆女仆也都成了志吕足的信徒,在这宽敞的府邸里,千代连一个帮手都没有了。

千代心里害怕极了,就去找哥哥天鬼商量。虽说哥哥不是什么好心人,可比起这来路不明的行者,也不知道能可靠多少呢。哥哥这个人精明,对人心的善恶看得很透彻,虽说心思不正,但作为志吕足的对手,说不定能展现出厉害的手段呢。千代只是心里这么想着就去和天鬼商量了,天鬼苦笑了一下,来到千头家玩儿,优哉游哉地在这儿住了一个多月观察志吕足的真面目。

“都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人有时候靠着信念,一些小病确实能治好呀。不过得了绝症的人起死回生,或者傻子变聪明,这可不大可能呀。那个志吕足就是个骗子呀。虽说我也很心疼东太,可你把宅子都让给那样的骗子,你也够傻的呀。不过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等二十一周年忌日的时候,我去狠狠戳穿那家伙的真面目,你就等着吧。我把东太带回秩父去,虽说不一定能把他教得多聪明,但多少也会让他长点见识的。”

把心爱的儿子交给别人,千代心里很不踏实,可想着与其留在志吕足那帮人身边,或许交给哥哥更稳妥些,也就同意了。可没想到,志吕足听说了这个消息后,大发雷霆。他把千代明明白白地叫到灯火摇曳的神像前,须曾麻吕、比良、宇礼、地伯以及众多信徒把她团团围住,说道:

“东太是被塔纳格山神降灾的罪人。我把神殿搬到这家来,也是为了代替东太日夜向山神祈求饶恕,一直等着灾祸消除的那一天呀。要是东太离开这儿,灾祸就消除不了了,而且还会触怒山神,被神隐起来,被封印到地底下的呀。你觉得这样也行吗?”

就这样吓唬千代。千代没办法,只好把这事告诉天鬼。

“哈哈哈哈,要是他找个什么借口把二十一周年忌日的安排给糊弄过去了,那可就糟了。不管他志吕足说什么,都得按我说的来。你身边的人都成了志吕足的信徒,你心里肯定挺害怕的吧。我认识一个落魄的御家人出身的汉方医,夫妻俩都是见过世面的人,我把他们介绍给你吧。你好好招待人家,拜托他们教育东太就行。”

天鬼按照约定,从秩父送来了入间玄斋和他妻子入间里这两个人。作为天鬼的熟人,他们是举止文雅、沉稳的人。虽是落魄的御家人,有着汉学素养,可也有过沉迷玩乐把自己搞得落魄的经历,是历经酸甜苦辣的通情达理的夫妻。都过了五十岁了还没孩子,平时漫不经心地煮些药糊弄病人,是对人生看得很开、一点都不着急的夫妻。让他们来照顾低能的东太,那可真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千代别提多高兴了,觉得真是盼来了救星呀,就把偏房和二楼隔开,让入间夫妇和东太母子四人融洽地生活在一起,相安无事。天鬼偶尔也会过来,优哉游哉地住上一阵子,就这样,这偏房的一伙人和主屋的志吕足一伙人把府邸分成了两部分,一起等待着津右卫门的二十一周年忌日的到来。

可就在二十一周年忌日快到的时候,志吕足宣称是得到了塔纳格山神的旨意,提出了一些奇怪的要求。

其中一个要求是,据说当天津右卫门的灵魂会出现在法事现场,并且会有话要说,所以在他去世那天正好在千头家的人都要参加法事。

另一个要求是,东太要在当天和志吕足的次女宇礼(18岁)结婚。还说婚礼结束后,东太身上的灾祸就会一下子消除。

说起津右卫门去世那天在千头家的人,不用说,甚八和千代就是核心人物了。除此之外,像玉乃,还有女仆银、园这两个人,以及男仆文吉、三次,他们不仅还都在这家干活而且也都成了志吕足的信徒。

天鬼听了这些要求后笑了,说道:

“还挺会折腾的呀。我就猜到他会搞出点什么事儿来呢。嘿,有意思,哈哈哈哈。津右卫门大人的灵魂会出现吗?他打算让灵魂说些什么呀。不管让说什么,肯定都是挺有意思的事儿呢。”

因为不管津右卫门的灵魂说什么,对天鬼来说都没什么影响,所以他一点都不担心,可对于当事人来说,这事儿可有点让人心里发毛呀。说不定会让千代说出是她下毒害死了津右卫门之类的话呢。

“哎呀,别担心。不管他说什么,是要召唤灵魂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也好,我都会把他那伪装的真面目给揭穿的。不过,更麻烦的是东太和宇礼的婚事呀。这算盘打得挺精呀。”

要是把东太变成自己的女婿,那之后就可以随心所欲了,毕竟已经成了亲戚,就算灾祸消除不了,之后也好继续糊弄,别人也不好强行干涉了。

而且,天鬼到现在还特别惦记的,肯定就是传说中藏在这府邸里的金箱了。说不定志吕足的阴谋里就包含着打那传说中金箱的主意呢。这可是附近的人都知道的传说呀。津右卫门临死前挣扎着指向棋盘的事,也早就传开了。

天鬼之所以养成了时不时过来转转,然后优哉游哉地在千头家停留的习惯,并不是担心东太的安危,而是怀疑志吕足的阴谋实际上是不是就源于对金箱的觊觎呢。不过到目前为止的侦查来看,志吕足那帮人在府邸内或者建筑里进行搜索的事实一次都没出现过。想偷偷进行搜索那是不可能的。而且,也根本没有类似要搜索的举动。

可是,听到要举行东太与宇礼的婚礼这个荒唐的宣告后,天鬼也吃了一惊。其实这个主意天鬼自己也想过呢。天鬼的女儿阿舟也和宇礼同龄,都是十八岁。虽说两人是表亲,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问题。天鬼原本想着在津右卫门的二十一周年忌日那天,揭穿志吕足的真面目,把他那帮人从千头家赶出去,赢得千代的感激,然后顺顺利利地让东太和阿舟结亲。现在想想,二十年前和父亲兆久一起在府邸里那么认真地到处寻找,可真是白费力气了呀。要是让低能儿东太和自己的女儿结婚,不知不觉间就能掌控千头家了,而且东太的母亲还是自己的妹妹呢。要是让阿舟和东太在一起,那千头家自然就能听自己的摆布了。

就算是东太与宇礼结婚了,情况也是一样的。低能的东太根本没有当家主的能力,能掌控这个家的就是新娘以及新娘的族人了。志吕足那帮人从来都没有做出过在府邸内进行搜索之类的举动,这就证明他们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这场婚事,并且预料到了结果,所以才这么淡定从容呢。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他们从来都没有丝毫像是要在府邸内搜索的举动,这就是证据呀。那可是在附近传得沸沸扬扬的传说中的金箱呀,只要住进这个府邸,不管是谁,首先都会想着去试着找找看的,这是人之常情嘛。在这儿住了十年了,却一次都没去探寻过金箱在哪儿,那肯定是因为早就预定好了更稳妥的办法呀。

这么一想,就连天鬼也坐不住了。等等,难道就没有什么好办法了吗?天鬼在使坏心眼这方面可不输给别人,于是他就开始偷偷地绞尽脑汁想办法了。

对此毫不知情就来到这儿的甚八,凭借着敏锐的直觉,很快就察觉到了府邸内异样的氛围。他心想,这事不对劲呀,于是假装散步,不跟府邸里的人打交道,而是向村里的人打听情况,不愧是赌棋名人呀。

“原来如此呀。当天,会有津右卫门的灵魂来传达旨意啊。我都不知道我也是被牵扯进来的一员呢。这事可得小心点儿呀。哼,不管是多差劲的棋手,也不会下自己觉得没用的棋呀。把我叫到这儿来,肯定是有意图的,这错不了呀。要是没看清这里面的门道,说不定就会遭到意想不到的打击,都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倒霉事儿呢。哎呀,得小心,得小心呀。”

就像围棋的棋路一样,不深入探究的话,是弄不清真正的门道的。要识破和具志吕足的阴谋手段,就必须了解千头家的方方面面。甚八可一点儿都没松懈,他靠着双脚,不知疲倦地挨家挨户在村里打听情况。

“哦,是这样啊。千头家的祖先竟然是丰臣家的大将或者是基督教的头目之类的大人物呀。用大八车拉着好几车的金箱呢。这传言可够厉害的呀。还有从父辈传给子辈、绝不能外传的故事呢。原来如此啊。嗯?津右卫门先生临死的时候,挣扎着?嗯,对,对呀。啊,什么?您是说那是在指着金箱所在的地方呀!”

甚八脑子很灵活,他不禁瞪大了眼睛,盯着村民看,问道:

“那么,有人弄清楚金箱在哪儿了吗?”

“到现在也还不清楚呀。就只是临死前伸了伸手,这哪能知道在哪儿呀。”

“确实是这样啊。”

虽说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可唯独那盘输了的棋里的棋路,怎么可能忘得掉呢。石之下!实在是懊恼自己当时没看出来呀。石之下!

对了!甚八暗自想道。

“没错呀。哎呀,这可不得了呀。津右卫门拼命指着的,不是别的,就是那个棋盘呀。难道棋盘上有什么玄机吗?在那最后的棋局里,现在想来,黑棋做活,还有我当时拼命思考却遗漏的棋路,石之下,难道就只是这样吗?不懂围棋的人是弄不明白的,不过在这种关键时候,可不能这么简单就下结论呀。这么说来,能识破这个秘密的,全天下也就我一个人了。除非我去说明那个棋局的情况,否则谁也弄不明白呀。”

他根本想不到千代已经是个相当厉害的棋手,并且已经识破了这个秘密,所以在甚八心里,寻宝的那种兴奋劲儿越来越强烈了。

“哼,有意思呀。”

甚八暗自笑了起来。

“我不知道和具志吕足那帮人叫我来是有什么企图,不过他们这工钱我可得好好赚一笔呀。不管怎样,首先得去找那些显眼的石头呀。”

不愧是甚八,和千代不一样,他已经掌握了破解谜题、找到关键线索的方法了。首先应该从那些有名的石头、自古以来就被人知晓的石头开始,依次去尝试找找看。虽说也可以考虑屋子的基石下面,不过要是那样的话,得把建造这屋子的工匠杀了才能保住秘密不泄露呀。甚八本身就是个木匠,所以对建筑方面的事很了解。不过,就算是杀工匠来保守秘密这种事,在这宅子的历史中也有可能发生过呀,所以他发誓,一定要把过去的秘密翻个底朝天,一定要把宝物所在的地方,不,要把宝物弄到手让大家看看呢。

一想到能得到巨额的报酬,甚八心里就激动不已,可一想到叫自己来这儿到底是有什么阴谋,心里那种隐隐的不安感也越来越强烈了。

“喂,离忌日不是还有七八天嘛。我还以为就是这一两天的事儿了呢,怎么回事呀?”

甚八这么一问,地伯像是在装傻,什么都不回答,年轻的须曾麻吕则极其冷淡地说道:

“我们去东京采购东西了,想着中间还有点时间,反正也没别的事儿要办。”

“你们那边的事儿这样安排或许行,可也得考虑考虑我这边呀。我好歹也是个木匠师傅,手底下还有几个徒弟,也不是闲着没事的人呀。”

甚八的语气很不客气,可须曾麻吕含糊其辞,根本不像是在好好回答。甚八还以为是自己发火让对方心里不痛快了呢,结果好像不是这么回事,而是自从到了千头家后,待遇太差了。住的房间在仆人们的隔壁,吃的东西好像也和仆人一样,女仆就跟喂狗似的把食物往那儿一放,说句“法事那天会给准备好吃的哦”就走了。让拿酒来,对方就一脸嫌弃地说“哼,还挺神气呀”,虽说也会拿来一瓶左右,可之后就完全不管了。明明还有好几个空着的像样的房间,甚八想着自己好歹也是被请来参加法事的客人,提出能不能搬到那边去住,得到的回应却是:

“来这儿的亲戚里有好多身份地位比你高得多的人呢。说不定什么时候从远方来参加山神祭祀、要留宿的客人就来了呀。你在这儿就凑合住着吧。”

就这么敷衍地回应他。

甚八心里琢磨着,这是想故意惹我发火吗?可他又想了想,就算自己发火走了,对他们能有什么好处呢,怎么想也想不出能让他们得利的办法呀。比如说,甚八要是一气之下回东京了,可仔细想想,这对二十一周年忌日的事儿能有什么影响呢,感觉不管怎样都不会有什么影响呀。甚八靠着赌棋为生,练就了敏锐的洞察力,对人情世故也看得很透彻,可这事既然想不明白,那也不能就这么轻易说句“哎呀,不知道”就退缩了呀。

“混蛋!居然敢这么小瞧我天下的甚八,胆子可真不小呀。好啊,我可是神田的甚八。你们要是想这样,我可不会躲躲藏藏的。我非要揭穿你们的真面目,撕下你们的伪装不可你们给我等着。顺便把那‘石之下’的金箱一股脑儿全带回神田去,哈哈哈哈。”

下定决心后,他就在村里四处走动,专门打听石头的事儿、千头家祖先的事儿,有针对性地到处询问。

说来也是命运的安排吧,有一次他在川越的小酒馆里喝酒。

“我是东京的木匠,受雇主委托在找石头呢。哎,这附近有没有什么有名的石头呀?”

酒馆的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人,一看就是对当地情况很熟悉的。他一边仔细听着甚八的话,一边说道:

“嗯,石头嘛,种类挺多的,你是要找能当庭院石的那种吗?”

“就是呀。我这雇主和一般雇主可不一样,嗯,你就当他是个有钱的怪人吧。净想着干些别人不干的事儿,就是这么个怪人呀。哪怕是太阁在大阪城用的那种大石头的几百倍大的石头都行,不管大小,总之就是下了死命令,让我去找天下有名的石头呢。”

“这附近要说有名的石头,还真没怎么听说过呀。”

“山上或者河滩上都行呀,有没有那种石头挺多的地方呢?”

“嗯,要说石头挺多的地方嘛,倒是有个山神,不过,这石头能不能当庭院石就不好说了呀。”

甚八心里一惊,赶忙强压下这份惊讶,问道:

“哦?这个叫山神的,是个有石头的名胜吗?”

“这附近的塔纳格山有个山神,客人您好像对乡下的事儿不太了解呀,这山神的神体既是山,也是石头呢。”

“那石头在山的什么地方呀?”

“别着急呀,我又没亲眼见过。所谓山神之类的,就是对着石头参拜的呀,也就是些散落着石头的地方罢了。也不知道是名石还是奇石,说不定就是普通石头呢。去看看的话应该能找到些石头吧,不过想把它们带回东京估计也不行呀。”

和具志吕足那家伙,这么说来,能识破“石之下”秘密的可不止我一个呀。我是从津右卫门所指的棋局里识破的,志吕足那家伙说不定是从别的线索摸索出来的吧。不过,等等,那家伙要是知道的话,现在应该已经找到“石之下”的具体位置并且挖开了呀。这么说来,志吕足虽然把线索牵扯到山神这儿了,可并不知道“石之下”这个关键呀。

第二天,甚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穿过鸟居,踏入了塔纳格山。看上去是座好像能很快登顶的矮山,可实际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首先,路很快就没了。沿着山谷往上爬,两侧就变成了绝壁,根本没法攀爬。走进树林里,视野就受阻了,好不容易爬到半山腰,而且还根本弄不清真正的山顶在哪个方向,一不留神往前走,就有迷路下山的危险。

“果然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呀。确实如此呀,毕竟是用大八车拉着好几车财宝藏起来的地方呀,就算我是神田的甚八,有这眼力,也不可能轻轻松松就找到呀。这山可不能小瞧呀,和阿多山可大不一样呢。不过呀,可别小瞧我神田的甚八。我要是花上十天时间仔细找找,就算是江户城我都能给建起来,哈哈。”

问题在于要找到登上这无路之山山顶的办法呀。一进山就容易迷失方向,这时候关键就是怎么准确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和方向了。不过山里到处都是难以跨越的灌木丛和绝壁很确定这可不是两三天就能搞定的事儿。

就在明天就是二十一周年忌日的那天傍晚,甚八疲惫不堪地从山上回来,很稀奇的是,偏房那边来了个仆人,问他要不要过去玩儿。他过去一看,天鬼在中间坐着,千代以及入间夫妇也都在呢。天鬼笑着说:

“和木匠师傅还是第一次打招呼呀,我是千代的哥哥,叫安倍天鬼。这边这对夫妇是入间玄斋,是落魄的御家人,也是很通达事理的人。这次把您请来,您好像受了不少委屈呀。”

“嘿嘿。”

“详细情况就算我不说,您大概也都打听出来了吧,哈哈。哎呀,您来到这个村子之后的事儿,大家可都知道呢。您还真是不辞辛劳,挨家挨户地打听呀,要不是特别上心,可做不到这样呀。就是看中您这股认真劲儿了,我这儿有一份谁都没打听到的书信,不妨给您看看吧。”

天鬼一边笑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张半纸,展开后,推到甚八面前,看到这张纸,脸色一下子变了的人是千代。

这不就是亡夫的先代在族谱上添加的神秘文字吗?藏在佛像秘密内部的族谱,现在除了千代,应该没人知道在哪儿了呀。虽说天鬼这人满肚子坏心眼,手段也多,可他是什么时候看破族谱所在,还抄写下来的呢?想想真是让千代伤心呀。她都已经忘了去回想这些神秘文字了。原本想着等东太成人了,再去破解这个谜题,把家族传承的话语传给东太,可现在想来,那日子是那么遥不可及呀。知道东太生下来就是低能儿后,对于破解亡夫临死时暗示的谜题,把家族传承的话语传给东太,她既没了希望,也没了那份坚持下去的劲头。甚至都想干脆把东太杀了,然后自己也一死了之,每天都沉浸在这样悲痛的想法里。就连想起这些神秘文字,都觉得痛苦不堪,仿佛要被抽干了力气。千代已经是那种想忘掉一切,就和东太一起浑浑噩噩过日子的状态了。

可是,天鬼到底是什么时候看破这个秘密的呀。他之前根本没露出过这样的迹象,所以才更让人害怕呢。二十年前,他像疯子一样模仿亡夫临死的样子去探寻手指的方向,从那以后,就再也没出现过那样的举动了。感觉他已经彻底放弃,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呀。可没想到,他不知什么时候就看破了族谱的所在,还把神秘文字抄写下来了,真是可怕。他一直不动声色,可心里却始终一门心思地在探寻千头家的秘密呢。这是个多么可怕的哥哥呀。

啊,是我错了呀。千代心想。因为东太低能的悲伤,自己都没顾得上千头家悠久的秘密传承要断绝这件事了,这是上天的惩罚呀。把这个秘密的破解交给别人,怎么有脸去见祖先呀。不,都没脸去见东太了呀。千代的脸色不由自主地变得像幽灵一样惨白,身体也蜷缩起来了。

天鬼瞥了她一眼,微微一笑,说道:

“看你脸色都变了,看来你还没解开这个谜题呀。要是解开了,不至于脸色变得这么难看呢。甚八先生呀,这些神秘的字可是记载在千头家族谱上的秘密呀。这世上除了千代和我,没人知道这个秘密了。不管你在村里怎么打听,也不可能打听到这个的呀。这张纸就送给你了吧。”

天鬼哈哈大笑着,又说道:

“话说回来,木匠师傅,我把这张纸送给你,作为交换,我也有件事想问问你。你向村民们打听这附近有没有什么有名的石头,这是怎么回事呀。为什么突然对石头这么上心了,你给我说说原因呗。”

天鬼目光锐利,紧紧盯着甚八的眼睛。天鬼看错了该关注的对象呀。要是他看千代一眼的话,肯定能察觉到不对劲了。因为恐惧,全身像僵住了一样,心脏仿佛都停止了跳动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的人不是甚八,而是千代呀。

甚八却很坦然,说道:

“哎,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呀。正好雇主让我找庭院石,我就顺便打听打听呗。”

“哈哈,不过就是找个庭院石,犯得着跑到那没路的塔纳格山去,穿过灌木丛,趟过山谷,攀爬岩石,在山里到处转悠吗?你说说到底是为什么呀。”

“是这样的呀。那我就跟您说说吧,我呀,想着去世的雇主当时指的,有可能是个方向,也有可能是围棋棋子呢,就觉得说不定是让找石头的意思呀。我就想着在山里到处找找看,说不定能在哪儿找到看着挺特别的石头呢,就是这么回事呀。”

因为甚八的话听起来特别坦率、干脆,天鬼听了就点了点头,说道:

“原来如此呀。”

天鬼心想,原来是这么回事呀。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没看对方向呀。要是他看千代一眼的话,肯定会觉得不对劲了。千代已经忘了周围的一切,陷入了沉思。哎呀,这都什么事儿呀。二十年了,在自己忘记了肩负的责任,浑浑噩噩过日子的时候,这个漂泊不定刚来没几天的人,竟然把她所知道的秘密全都看破了呀。不过,甚八确实没说出“石之下”这几个字,正因为没说才更可怕呀。他说不定已经在塔纳格山里到处找过了呢。他为什么会盯上塔纳格山呀,太可怕了。他肯定已经知道很多事了呀。要是天鬼知道“石之下”这个围棋棋路的事,那肯定就能深切体会到在塔纳格山里转悠的甚八有多可怕了呀。千代茫然地陷入了沉思,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呀。家族传承的秘密要被外人看破了,藏起来的财宝难道就要落入别人手中了吗?可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呀。千代都忘了身边还有其他人了,满心纠结着该怎么抢在他们前面破解这个秘密呢。

甚八回到房间后,展开天鬼给他的那张纸,陷入了沉思。

“人左川度。キウンヨザギンブ。クレビラキ。当家大明神大女神也。”

看了一会儿后,他的脸色变得明朗起来。他一拍膝盖,站起身来。

“哼,原来如此呀。这么说来,果然是金箱呀。而且,肯定是非常巨大的金箱呀。佐渡金山奉行吗?说什么被斩首,不太明白呀。当家大明神、大女神什么的,也不明白,不过既然提到了佐渡金山奉行,那是金箱应该不会错了呀。”

不懂历史的甚八虽然没办法弄清楚全部的事,但也没偏离关键。

就算是对历史有所了解,仅凭这些神秘文字也是得不出准确结论的。族谱上添加的所有文字,也就是在这些神秘文字之前,还有这样的内容:

“千头家在移居此地之前并无特别值得记载的血统。初代津右卫门长女佐助。”

没有这部分内容的话是弄不明白的,不过单靠这部分内容也弄不清准确情况呀。族谱上初代津右卫门长女佐助,在其下面记录着去世年份,是庆长十八年七月二十日,有了这个日期,一切才能弄明白。

熟悉日本历史的读者应该已经知道了,文中提到的佐渡金山奉行,不用说,就是大久保长安呀。

在家康重用的人物当中,大久保长安恐怕是比僧天海还厉害的奇人呀。据说他原本是甲州的猿乐师,叫大藏太夫,好像还是个相当有名的能乐高手呢,一开始家康是把他作为能乐师招揽过来的。可他提议进行金山试掘,照着他说的去挖伊豆北山,结果挖出了大量的金子。接着又开发了佐渡的金山,他那神奇的本领得到认可,便担当起经济运营的重任掌管各国的金山,还兼任了佐渡金山奉行。他在八王子获得了三万石的领地,因为掌管着各国的金山银山,所以一年到头经常在外旅行,不管是在家还是在旅途中,他那极为好色的生活都让当时的人们大为惊叹。他走到哪儿,小妾就有几十人,在旅行途中,每晚住宿的地方都会让当地好几个女子来伺候,在那方面都不知道疲倦。他可是日本历史上首屈一指的爱财之人呀,挖出来的金子含金量都不一样呢。当时扔到海里的那些废渣,现在都是很珍贵的原矿了。说不定就是因为身上汇聚了这种爱财的极致之气,才有了那旺盛到惊人的精力呢。他确实挖出了很多金银,而且在历史上也留下了罕见的精力充沛的事迹记录呢他在庆长十八年四月因病去世了。

长安在临死前,给每个小妾都写好了注明遗产分配金额的遗嘱,同时也对长子藤十郎留下遗言,叮嘱他一定要按要求给小妾们分配遗产。长安先生不愧是风流之道的大家呀,在当时算得上是个极为罕见的女权主义者呢。

可长安死后,藤十郎并没有给小妾们分配约定好的遗产。于是小妾们气坏了,拿着堂堂正正的遗嘱就去打官司了。接到诉状的家康派人去调查长安的私宅以及各国金山银山那里由长安掌管的仓库等等,结果发现了没上报给官府、私自藏起来的金银以及其他像小山一样多的日本一流的古董之类的贵重物资。

而且据说还出现了基督教信仰的证据,甚至出现了像是勾结外国、准备内乱之类的物品和联名状之类的东西,不过这都是当时的传说,应该不是事实吧。但当时的人们确实是这么相信的呀。结果,就以那联名状之类的东西为理由,好几个大名都获罪了。

藤十郎一族遭到了灭顶之灾,而在这里最可怜的就是那些起诉的小妾们了,她们也被以同罪论处,“被斩首”了呀。时间就是庆长十八年七月二十日。

看到这个去世年份和族谱上记录的内容,初代津右卫门的长女佐助是长安的小妾之一,这一点应该就很清楚了。

以上是从如今的史料中能够解读出来的事实,不过,佐助是不是在长安生前就接收了许多财宝,并把它们藏在娘家了呢?幸运的是,这些财宝在长安死后也没有被发现,就这么成了千头家的私人财产,千头家的好运大概就是从这儿开始的吧。文中提到的“当家大明神大女神”,大概就是指这个吧。

甚八虽然还不知道这些情况,但已经推测出和佐渡金山奉行有关的财宝就藏在“石之下”。

明天就是法事的日子了。这样一来,在千头家的逗留就要结束了,不过这样也落个清爽,没什么后顾之忧。后天开始就在川越附近找个住处,然后竭尽全力找到那块关键的石头。从东京叫两三个年轻人过来,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肯定能成功,甚八对此充满了信心。

可就在甚八准备睡觉的时候,出现的人是须曾麻吕。

“明天终于就是法事的日子啦,我们要请津右卫门大人的灵魂出来,您收拾一下,跟我来吧。”

“法事不是明天吗?”

“甚八先生,您好像把二十年前的事都忘了呢。您和津右卫门大人下棋,熬了一整晚,下四子局的时候,都已经是第二天黎明了。今晚我们要重现二十年前的场景,在对着棋盘的时候,就会到第二天黎明了。正好在津右卫门大人去世的那个时刻,灵魂就会出现啦。”

“哈哈,原来如此。我是要和谁下棋呢?难道是要和津右卫门先生的幽灵下棋吗?”

“您来了就知道啦。大家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您呢。”

“这样啊。那我收拾一下就过去吧。”

原来如此,要让灵魂出现,是需要合适的道具布置的呀。是为了这个才叫我来的吧。这么一说,也就明白了。刚才一直在思考神秘文字的事,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都已经半夜了呢。

于是,甚八收拾好之后来到大厨房,这可把他惊到了。女仆银和园穿着像是二十年前的那种年轻女孩穿的宽松的筒袖和服,在一旁候着。千代也在,她好像也是特意被要求的穿着像是二十年前的和服。

银走到甚八面前,规规矩矩地行礼,甚八问道:

“哎呀,这么正式,这是要干嘛?”

“哎,二十年前就是这样的呀。当时是我把您带到二楼的房间的呢。”

银好像真的以为是在二十年前一样,带着他往二楼走去,那里和二十年前一样,棋盘完完整整、原封不动地放在原来的位置,坐在津右卫门那个位置上的是东太,在他旁边候着、当助手的是天鬼。

天鬼朝着甚八笑了笑,说道:

“您想必也很感慨吧。这个年轻人就是当时三岁的津右卫门的遗孤东太,让他代替津右卫门,在这里重现您和二十年前的场景呢。东太困得不行,您瞧,脑袋一点一点的,虽然坐着,可眼睛都睁不开,所以我就像这样在旁边帮忙呢。这两人加起来就相当于一个津右卫门啦。”

“原来如此。这么说,是这位小少爷要被附上佛的灵魂吗?”

“不是,不是。好像不是这样的。被灵魂附身的是志吕足的女儿,我的妻子比良呢。又不是自己的丈夫,哪能附到东太身上这么巧妙的事呢。”

好像到了预定的时间,志吕足出现在上座,比良出现在下座,须曾麻吕按照侍从的样子出现在中间,各自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须曾麻吕大喊了一声“呀——”,接着立刻端正仪态,狠狠地瞪着甚八,说道:

“到时间了。甚八,下四子局吧。”

甚八本来就特别讨厌这个毛头小子,瞪大了眼睛,生气地说道:

“说什么呢?什么叫甚八?别搞笑了。要是有本事能把佛的灵魂召唤出来,那也把我的灵魂拽出来,让棋子动一动试试呀。靠着山神的灵力,看看能不能让我的手听使唤,下这四子局,哼,来试试呀。”

甚八是神田的手艺人,一旦发起火来,八头牛都拉不动。须曾麻吕好像被激怒了,嘴唇周围不停地颤抖着,可之后就一句话也不说了,只是睁大眼睛,凝视着虚空。

“哼,装神弄鬼的家伙。就一个山神,有什么好怕的呀。装神弄鬼的头头又能怎样呢。”

再看志吕足那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神色淡然,闭着眼睛。看看他的女儿比良,也是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甚八苦笑着说:

“真是让人无语呀。还叫我甚八呢,真够气人的。可恶,讨厌的家伙。要是再敢捉弄我,我可就不客气了啊。赶紧把幽灵弄出来呀,我可没耐心了。”

“哎呀哎呀,木匠师傅,可别这么性急呀。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稀罕事儿呢,您就慢慢欣赏吧。”

“倒也是这么回事儿。不过,要让我等到什么时候呀。”

“据说有个时限呢。到了那个时限,就会有动静了,所以差不多到那个时候,就是幽灵要出现的时限了,得这么想才行呀。”

“还挺有意思呀。这么说来,现在这棋局到什么阶段了呀。这会儿应该是白棋没什么好下的局面了吧。”

这时候,端着茶出现的是千代。甚八苦笑着说:

“好像是这样来着呀。当时就是夫人您端着茶过来,从那之后我的形势就逆转了呀。我竟然漏看了那么关键的棋路呀,真是的。”

想想真是无比遗憾呀。虽说自己是五段棋手,可和业余棋手下四子局还输了,这事儿想起来就觉得脸上无光呀。甚八一口气喝完了那略带苦涩的茶,说道:

“夫人您当时要是没出现的话,我可能就不会输了呀。被人在输了的棋局里指出失误的地方,真是让人窝火呀。我当时还年轻呀。”

“好像不管是谁,输了棋的话,就算是和水平差不多的人下棋,也会被压制到三子局左右呢。各位下棋的人应该都有这样的体会吧。”

“话是这么说,夫人,除了那一夜,我可从没输给过别人呀,真的是这样呢。”

这时,银端着热气腾腾的大碗炖菜走了进来。她把菜放在甚八和东太旁边。园拿着茶壶出现了,开始倒茶。

“炖菜终于来了。从现在起,差不多就快到幽灵出现的时候啦。”

“还有大概十分钟左右吧。到津右卫门大人断气的时刻为止。”

大家这么七嘴八舌地一说,在场的人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对于千代来说,回想起当时那临终的场景,这一定是段让她痛苦的回忆。甚八好像眼前也清晰地浮现出当时的情景这似乎不是让人心情舒畅的时候,他闭上眼睛,低下头,可奇怪的是,甚八的脸色变得像土一样灰暗,额头冒汗,他松开紧握的手,急忙像要扒开胸口一样,接着向前扑倒,在榻榻米上扭动着身体,“唔,唔,唔”地叫着。

他一下子趴倒在地,挣扎着往前爬,把五根手指直直地插进炖菜里,然后猛地一掀。到处都是炖菜的汤汁,可甚八好像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只顾疯狂地撕扯榻榻米,时而因为没了力气而脸朝下趴着不动,时而又一边撕扯榻榻米,一边在满是炖菜的地上爬来爬去挣扎着。

人们都忘了要采取措施,只是呆呆地看着,是因为他们以为这是津右卫门幽灵再现呢。不过,天鬼突然反应过来。这也太逼真了。像甚八这样有气势的手艺人,不应该被志吕足那种软弱无力的法术影响才对。

“奇怪。”

天鬼心生疑窦,悄悄地绕到旁边,小心地不让炖菜汁沾到手上,抓住甚八的衣领,往他脸上看去。

“啊!这可能不是幽灵也不是生病。他嘴里吐血了。说不定是中毒了。快去叫入间玄斋先生来!”

玄斋听到消息后从偏房匆匆赶来,盯着甚八的脸看了看,又把了把脉,说道:

“好像是中毒了。首先得让他吐出来,最好能拿一碗左右的青梅酸汁来,放在炖菜碗或者茶壶里。”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连喝青梅酸汁呕吐的力气都没有了,甚八就这么死了。

从东京来出差的医生确定甚八是被毒死的。如果甚八是被下毒的话,除了千代带来的茶,好像没有别的可能了。泡茶的也是千代。用大茶壶装着粗茶,加入热水,再放到火上煮,煮成很浓的涩茶,而且按照这个家的泡茶方法,还会放一点盐。

千代暂时作为嫌疑人被带到当地警察局,不过鉴于警察局这边还有其他复杂的情况,就向结城新十郎寻求支援。

于是,新十郎在乡下通人和虎之介的陪伴下,来到了川越。

结城新十郎好像整整五天都没有审问被拘留的千代,而是一直在收集旁证。他把所有相关情况都调查了一遍,尤其对甚八的行动似乎很感兴趣,像甚八之前四处走访那样,他也四处奔走,不厌其烦地调查甚八问了些什么、弄清楚了什么、听到什么后感到满意等情况。

夜里他也在外面四处走访,回来后又沉浸在阅读中,花乃屋花子向虎之介展示族谱,说道:

“这族谱上的记载很有意思呀。从这上面来看,能发现村民的传言里包含着出人意料的真相呢。初代津右卫门的长女佐助显然是大久保长安的小妾之一,而且据说长安在聚敛了巨额财产的同时,还是个基督教徒呢。”

乡下通人微微一笑,说道:

“那我觉得藏起来的东西就是基督教的祭祀用品了。说是金箱,那不过是大家随便想象出来的罢了,基督教相关的东西,要是没有行家仔细查看,是很难识破的。”

虎之介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这么多年了,你这还是一知半解的脑子呀。要注意别漏看了族谱上的字句呀。那‘当家大明神大女神也’这句话怎么解释呢?”

“那就是说这家的基督教开山鼻祖大女神呗。”

“哈哈,这家里可一件像基督教的东西都没有呀,你这糊涂蛋。”

把所有情况都调查完后,新十郎把千代叫了出来。千代脸色苍白,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新十郎推过一把椅子,说道:

“是你泡的茶,这点没错吧?”

“是。”

“泡茶后,把茶端到二楼去的时间是你定的吗?”

“不是的。是宇礼小姐指示的。宇礼小姐也是神职人员,也许是被神灵附身了,所以知道具体时间,她就端端正正地坐在我们面前,一一指示我们做事呢。”

“听说你围棋下得很不错呀。”

“嗯,是的。”

“可不能隐瞒呀。我从以前的老棋客那儿听说,您在家里都有初段水平了呢。您当时看了您丈夫和甚八下四子局的终盘吧。”

“只看了终盘。”

“那是一盘什么样的棋呢?”

“嗯,黑棋本来形势挺好的,不过有一处角落的黑子好像死了,就变得不行了。”

“就是说有没看出来的棋路,对吧?”

“好像是有没看出来的地方。”

“那条棋路会不会就是‘石之下’呢?”

新十郎的语速突然变快,声音也抬高了。千代吃了一惊,把目光移开了。千代没有回答。

“听说甚八在村里四处打听,问这附近有没有什么有名的石头、稀罕的石头之类的。”

千代沉默着,没有回答。

“最终在川越的居酒屋,他弄清楚了塔纳格山的祭神就是石头这件事,从第二天开始就往塔纳格山里头钻,在山里四处转悠了,是这样吧?”

千代依旧没有回答,不过结城新十郎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甚八回答您哥哥的时候说,他之所以四处打听石头的事,是因为想着佛去世时指的不是棋盘而是棋子,所以才这么去考虑的,好像他是这么说的吧。确实他是这么讲的吧。”

千代还是没有回答。

“您端着茶上二楼的时候,先给两人中的哪一位上的茶呢?”

千代吃了一惊,抬起头来,苍白的脸上微微泛起了一点血色。

“我想是先给甚八先生上的茶。”

“是递到哪个位置了呢?”

“就在膝盖旁边吧。”

“下一杯茶呢?”

“是递到东太的膝盖旁边了。”

“不在您哥哥面前吗?”

“不在。虽说也靠近哥哥那儿,不过哥哥当时跪坐着,往后缩了大概一膝的距离,所以离东太的膝盖很近,离哥哥的膝盖大概有两尺左右的距离吧。我当时还特意留意了放在那儿呢。”

“为什么要特意留意呢?”

“因为要重现二十年前的场景呀,所以,不是为哥哥,而是因为东太是代替亡父的呀。”

“二十年前,他们两人喝茶了吗?”

“我不记得了。”

“东太先生喝了吗?”

“没有。”

“您记得很清楚呀。”

“他当时在打瞌睡,应该都不知道有茶在那儿。园拿着茶壶来添茶的时候,东太那杯茶都没动,还在那儿放着呢。”

“对,对。园也是这么说的呢。那之后怎么样了呢?”

“那之后的事我就不记得了。”

“往茶里加盐,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习惯呢?”

“我嫁到这家的时候,就已经是这家的习惯了。”

“听说甚八是一口气把茶喝完的,您看到了吗?”

“感觉好像看到了,又好像没看到。”

“您现在最担心的是什么呢?”

“我担心东太的事。”

从那之后,结城新十郎就以东太的事为话题,问了好多,像他小时候的事、现在的事等等,询问了几十分钟,这才结束了讯问。

之后,结城新十郎前往千头家,把银和园叫来,命令她们好好回忆千代泡茶时的动作,然后让两人实际演示一遍。

“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样子,也没有异常的举动呀。”

“确实一点奇怪的地方都没有哦。”

“把那个盐罐拿过来看看。”

从女仆手里接过盐罐后,他查看了里面的盐,还捏了一点放在舌头上尝了尝。他马上吐了出来,说道:

“确实是盐。这盐的分量,最近有没有明显减少呀?”

“没注意到这样的事呢。”

“呀,谢谢你们。”

结城新十郎的调查就到此结束了。

“好了,回东京吧。”

他对身边两人说道。

“先回东京,两三天后,再过来一趟吧。在那之前,先把谁是犯人这件事放一放吧。”

结城新十郎故意不太友好地打量着两人的脸,微微一笑。

第二天,在海舟面前的是虎之介。今天很稀奇,他没有带着平时那个竹子皮包的迹象,因为没那个必要了。距离再次出发去川越还有一两天时间,没必要像往常一样着急忙慌的了。

“一着急,你这老虎脸就显得傻愣愣的,可就算沉着冷静的时候,也看着傻乎乎的呢。这模样挺稀罕呀,不过估计能长寿呢。”

海舟一边放着黑血,一边调侃着虎之介的面相。虽说之前稍微为推理的事烦恼了一下,不过现在好像是因为烦恼解除了的缘故吧。他放下刀,用怀纸用力按压着后脑勺放血的地方。

“犯人不会是千代吧。千代只是负责泡茶以及端茶的角色呀。早就定好的这么个任务,要是当时带着毒药,那马上就会让自己陷入绝境,这是明摆着的事儿呀。像千代这么精明的人,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的。不用说,就像新十郎推测的那样,千代是个相当厉害的棋手,也知道津右卫门暗示的就是‘石之下’。但要是把这事儿说出来,就有了杀甚八的动机了呀。千代不想撇下没有独自生活能力的东太,去背负杀人的罪名,她这种想法是很强烈的呀。肯定会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坚决主张自己无罪的呀。犯人是千代的哥哥,天鬼呀。他才是有着犯罪天赋,冷酷无情的贪婪之徒呢。看看他巧妙地把弟弟地伯赶出家门这手段,就能知道他那胆大妄为、恶劣的阴谋诡计了呀。天鬼肯定是把甚八当成了眼中钉呀。留着甚八的话,很有可能甚八会比他先看破千头家秘密财宝所在,这足够让他害怕了呀。把别人都不可能知道的族谱秘密透露给甚八,这恐怕是假装为甚八的搜寻帮忙实则是为了转移甚八把他视为对手的注意力的手段吧。就算知道了族谱的秘密,对甚八来说也没什么好处呀。就算不知道那个,甚八也已经深信财宝就埋在‘石之下’了呀。要是弄清楚了这里面的门道,天鬼想除掉眼中钉的这个恶毒计划就一目了然了呀。毒药肯定是偷偷地放在盐罐里了。处在自己也可能喝到毒茶这种危险境地的天鬼,谁会怀疑到他头上呢?他肯定是把方方面面都算计到了呀。”

海舟的推理巧妙地识破了天鬼的阴谋诡计,真是厉害的洞察力呀!虎之介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在千头家,今天又在进行第二次演示了。棋盘对面,东太、天鬼坐在那儿,上座是志吕足,下座是比良,中间是须曾麻吕,和前一天的座位安排一样,不过这次代替甚八坐在那儿的是花乃屋,他正微微皱着鼻子,笑嘻嘻地坐着。走廊上,穿着警服和便服的警察们静静地在一旁观看着。

这会儿在楼下的厨房,千代正在泡茶呢。宇礼坐在她对面,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银和园也在附近坐着。千代往茶壶里放了茶叶,加了盐,接着倒入热水,放到火上烧。等了一会儿后,往两个茶杯里倒了茶,然后端着茶往楼上走去。

接着按照宇礼的吩咐,开始做炖菜。炖菜做好了,银端着炖菜,园拿着茶壶往二楼走去。现在楼下就只剩下宇礼一个人了。正对着她的是结城新十郎,而且这儿也围着一些穿着警服和便服的警察。

女仆们离开后,新十郎催促宇礼道:

“好了,接下来,你就照着前天做的那样做一遍吧。”

宇礼吃了一惊,盯着新十郎看。

“好了,接着做呀,就照着你之前做的那样。”

宇礼看上去像是被吓了一跳。新十郎朝她走近了三四步,然后坐了下来。

“做呀,就照着你之前做的那样做一遍。”

新十郎的视线紧紧地盯着宇礼的眼睛,倒不是用很强的力量瞪着她,只是单纯地凝视着,可那眼神始终没有变化,既没有放松,也没有变得更强烈,更没有中断过。从旁人看来就是很普通的视线,可对于被这专注又有黏着力的目光盯着的宇礼来说,却有着一种难以承受的沉重感。那视线仿佛变成了有厚度、有重量的棒状物,直往眼睛里钻,一旦意识到这点,就感觉像年糕一样缠在宇礼的头上,重重地往里压,使劲儿揉搓着,好像光凭这重量就能把她的脑袋压碎了似的。

“就是这个,照着你之前做的事,现在轮到你做一遍了。”

宇礼的脸变得让人分不清是在哀求怜悯,还是陷入了绝望,又或是在向新十郎挑衅了。宇礼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拿着盐罐走到井边,把盐倒在水槽里用水冲洗干净。她又回到厨房,从装满盐的大贝壳里,往盐罐里舀了两勺盐。

正好就在她做完这些的时候,二楼的银和园匆匆跑下楼来,跑去叫入间玄斋了。

楼下的宇礼,楼上的志吕足、须曾麻吕、比良这三个人,分别都被抓住了。

新十郎苦笑着向警察们解释道:

“宇礼是神职人员,我看准她是个容易受暗示的姑娘,就这么试了一下,毕竟除此之外一点证据都没有呀,这也是实在没办法的孤注一掷的办法了。要是能成的话,就算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呀。”

他看上去也很不容易呢。

“解读这个案件的关键在于,要弄清楚把甚八叫来是为了什么,要是能注意到这一点就好了呀。从一开始,甚八就是要扮演被毒死的角色,就好像是被千代杀死了一样。甚八被毒死了,二十年前津右卫门的死也有可能被重新认定为是被毒死的,这样一来,对千代是很不利的呀。很偶然的是,甚八和千代是这世上仅有的两个识破了‘石之下’秘密的人因此,千代越发陷入困境,甚至都没办法大胆地主张自己无罪了呀。特意把甚八叫来,却给他安排和女仆、男仆一样的饭菜,让人觉得要是他想回去就随便回去,你这种人没什么特别用处,这恐怕是稍有差池就会前功尽弃的巧妙又大胆的策略呀。还有,在演示现场,须曾麻吕故意激怒甚八,这也是个巧妙的计策。人一生气就会口干舌燥,就会顾不上当时的情况和细节,只想一口气把茶喝下去呀。”

听了虎之介的汇报,海舟静静地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什么也没说。

过了一会儿,他让人把房间里的棋盘拿来,说道:

“虎之介,会下围棋吗?”

“哈,我是个水平很差却又喜欢下的人。”

“就你那外行人的眼光,也知道自己围棋下得不好呀。知道‘石之下’是什么意思吗?”

“哈,不知道这个,真是太遗憾了呀。”

“‘石之下’,是这样的棋路哦。”

海舟利落地摆起棋子展示起来。接下来我来代他向读者们做一下解说,情况是这样的。

原载《小说新潮》1951年4月 fZSCm91fEIubdKJ5mCQmr53b+v3QbcfFUXyacgO2Lc2Xu3IQ3GD+q9o4KlWARrX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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