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洛特南美容术

一助被阿加久拍醒,睡眼惺忪地睁开了眼。这天冷得厉害。从昨晚开始就起风了,浪也变得很高,虽说天气还算晴朗,可一助总感觉今天的工作怕是干不成了。一助是在横浜码头干搬运活儿的,也就是俗称的“杠杠虫”(苦力)。

“今天这活儿怕是干不了了呀。去了说不定也是白跑一趟呢。”

一助没有睡醒就洗脸的习惯,他迷迷糊糊地爬起来,一边嘟囔着抱怨,一边活动了两三次手脚,就已经穿好工作服了,生活过得很简单。之后就只能坐到简陋的餐桌前了。肚子挺大的阿加久等着他坐下后,说道:

“去试试也好呀,说不定还能找到活儿干呢。听说出了胡同,在那边的墙上贴着招工启事呢。说是要招一个头发蓬乱的大个子男人,一个月给六十日元呢。”

“笨蛋,头发蓬乱的大个子,那又怎样呀?”

“我可不是在说你坏话呀。就是墙上的启事上这么写的呢。”

一助出生在能登半岛的深处。江户时代有“能登相扑”这么个说法,都说能登国出了很多大个子男人,臂力特别强呢。而且据说能登人里,和身高相比,手臂长的、身材适合相扑的人挺多的。

一助身高有五尺七寸多,当时日本人普遍身高比较矮,要是放到现在,就跟六尺的大个子差不多显眼了。同村有个叫能登岚的,在明治初年的时候在相扑界排到前头四五名的位置,后来退役了就去做相扑教练了。有一次回乡的时候,他看中了一助,劝一助去从事相扑,可胆小的一助坚决拒绝了,说自己怎么也当不了相扑力士。

不过后来有一次,偶然和村里的年轻人吵架,对方用镰刀把他左手的小指和无名指从根部给砍掉了,不过作为代价,一助一脚踢倒了对方的肚子,让对方成了一辈子都治不好的半残废。也因为这事,一助都不想在村里待了,不过也因此奋发了起来。

“干脆,去江户搞相扑吧。我之前觉得自己不懂相扑的技巧,肯定不行,可看我能把那个打架很猛的家伙踢倒,让他成了半残废,说不定我还是有点本事的呢。我才二十二岁呀,说不定还能当上天下第一的横纲呢。”

于是他就跟夜里逃跑似的离开了村子,去了东京,找到相扑教练拜托人家,结果人家说道:

“你这个蠢货,手指完好的时候怎么不来呀。少了一根手指,手的力气就只剩一半了呀。要是少了两根,那搞相扑就跟废物一样了呀。回去,回去吧。”

就这样被人家毫不留情地赶了回来。现在也没法再回村里了,就听别人的建议,干着类似打零工的活儿,成了个“杠杠虫”,娶了老婆后,就住在横浜的贫民窟里了。

这个一助,天生头发就特别蓬乱,一根一根的就像特意弄乱了似的。在村里的时候,因为还有其他头发蓬乱的人,所以也没太被人注意,可到了东京之后,不管走到哪儿,都会被人说到头发的事儿。

有一阵子,他省吃俭用攒了钱去理发店把头剃成了光头,可娶了老婆之后,本来吃饭就勉强糊口,所以现在也就想开了,扎着头巾把蓬乱的头发露在外面,大大咧咧地出门了。不过,要是被人说起头发这事儿,他还是会不高兴的。

刚吃完早饭,同一个大杂院里的“杠杠虫”过来邀请他,说道:

“哎呀,可能是因为刮大风的缘故吧,冷得厉害呀。早饭吃了没呀?”

两人一起出门后,那人说道:

“听说你消息挺灵通的呀。看来这人世间呀,有别人没有的特点好像也挺好的呢。哦,就是这个启事呀。”

说着停下脚步看了看,可在场的人没一个认识字的,当然一助也不认识呀。

然而,到了苦力们常聚集的地方一看,好像横浜各处都贴着这个启事,在这附近也有呢。有两三个识字的人,看了后说道:

“哎呀,一助,就是这个启事呀。上面写着招募头发蓬乱的人呢,大个子更好,先付定金十日元,之后再付五十日元。预计要去地方巡演一个月呢。是日本壮士大戏,哈哈,难道是政治戏里的反派角色呀,挺适合一助的呢。去试试呗。”

不管走到哪儿,只要一凑过去聊起来,说的都是些没谱的事儿。

不过,就像一助预感的那样,那天确实没找到搬运的活儿干,于是他就想,管他呢,试试也好。反正只是巡演一个月就能挣六十日元,这可是挺不错的事儿呀。而且说了会先给十日元定金,就算被骗了,一个月就十日元的损失,也比当苦力强呀。

于是他从识字的人那儿问了招募者的地址,就去拜访位于本牧的茶馆街里的TENDK兄弟商会别馆了。

早晨较晚的时候,这条街还像是半睡半醒的状态,不过要找的商会别馆倒是已经开门了。看样子是卖西洋酒和食物的店。有个红鼻子、鹰钩鼻的西洋男人正在店里打扫卫生呢。

一助说明了来意后,那个西洋人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看到他蓬乱的头发后,好像就认可了,带着他往店后面走去。从后门进去,转过走廊,打开一扇门,就出现了楼梯。顺着楼梯上去,有个昏暗的小房间,除了屋顶透进来一点光,没有窗户。

鹰钩鼻的西洋人让一助在那儿等着,然后就消失在了门的另一边。过了一会儿,出现的是一个一助从没见过的很奇怪的外国人。不过,这个奇怪的外国人倒是懂一些日语。和之前一声不吭带路的男人不一样,他突然用一助听着耳熟的话语搭起话来,一助一下子懵了,惊得往后缩了一下。那个男人让一助坐在椅子上,说道:

“你,很棒呀。”

他满意地点点头,这么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日本纸币,拿出一张十日元的纸币放在桌子上,往一助这边推了过来。

就这样过了一个半月多了。

阿加久在一助离开后的第五天,收到了一助的信。信是请人代写的,写着一个月后回来,还随信寄了十日元。可是过了一个月,一助也没回来。阿加久肚子里的孩子眼看就要生了,她担心得不得了,就和大杂院里的人商量,然后去报了警。

于是警察去 TENDK商会的本牧别馆询问情况,对方回复说根本不记得有这样的日本人,而且首先这儿只住着西洋人,从来没留宿过日本人,也对壮士戏的事儿没印象。还说根本没贴过那样的启事。确实,应该就是这样呀。由西洋人经营的食品店TENDK商会,怎么可能去招募日本壮士戏的演员呢。就算那启事是真的,看样子也是有人搞的恶作剧呀。

而且,确实也有人说看到过那样的启事,也有头发蓬乱的男人看到启事去应聘了,结果被 TENDK商会的西洋人拒绝了,说“根本没贴过那样的启事”,然后就灰溜溜地回去了,也有这样的证人出现了。就这样,一助的失踪变得扑朔迷离了。

×  ×  ×

克子在结婚后的第十七天,收到了哥哥大伴宗久生病倒下的消息。克子心里隐隐有预感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她心痛不已,和丈夫宇佐美通太郎一起急忙乘上马车,赶到宽广的大伴府邸时,只见叔父大伴晴高正和小村医生一起在哥哥隔壁的房间里焦急地踱步呢。

“哥哥的病情怎么样了?”

克子急切地询问,晴高抬手制止了她,说道:

“小声点,小声点。”

他看上去一副茫然失措、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病情很严重吗?”

“先不说有没有生命危险,他现在正发着高烧呢。”

“姐姐在陪着他吗?”

“没有,没有,谁都没陪着呢。要是陪着呀,他就会烧得更厉害了。只是他说想见克子,所以我想着,或许只有你来了才行。嗯,我简要跟你说说病情吧,你先坐下。”

晴高让克子坐在椅子上,一边看着小村医生的脸色寻求建议,一边把大致的病情经过讲给克子听。

宗久发病倒下,在克子结婚后的第六天就已经有过一次了。当时宗久在迷糊中喊道:

“在那儿的是谁!”

他时不时地朝着没人的方向看去,就这样大喊大叫,可那儿根本没人,就好像一直被什么噩梦威胁着似的。

过了两天左右,发作就平息下来了。在那之后,信子夫人一直贴身照顾着,宗久除了书房、起居室和卧室,就没再出去过。

然而,从昨天晚上开始,他突然又发作了,和上次不一样的是,这次变得很狂暴。他手握日本刀,追着信子夫人要同归于尽,就连赶来阻拦、逃跑的侍女以及男仆们,他都差点一律斩杀了。

信子夫人的父亲须和康人,还有出身大伴家历代家老家族、如今仍担任大伴家顾问的久世喜善,以及叔父晴高都赶来集合,和主治医生小村一起尝试了各种各样的办法,可宗久能稍微平静下来交谈几句的,也只有面对叔父晴高的时候,而且那样的状态也没能持续多久。

“你不是大伴晴高吧!”

在安静交谈了大概十分钟后,宗久突然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着狂暴的光,开始这样大喊起来。那模样看上去马上就要拔刀砍过来了。

“你这话可奇怪了。你好好看看我的脸呀。难道你连我的长相都忘了吗?”

“闭嘴!光看脸可不能让人相信。你这家伙是须和康人吧!”

“光看脸都不能让人相信的话,哎呀,那我可真是为难了呀。那我得用什么来证明才能让你相信呢?”

被晴高这么一说,宗久也像是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脸上露出极度沮丧的神情,黑沉着脸沉默了,有时又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扬起下巴,说道:

“哼,用刀砍一下就知道了。把须和、久世还有你,三个人,都排到那儿去。我要冲破这阻碍,看清你们的真面目!”

(宗久)突然站起身来,拔出刀就砍了过来。就这样,就连晴高都被他拿着刀追得到处跑了。宗久身体很虚弱,他天生体质就差,又一心钻研学问,几乎没怎么出过书房,所以行动很迟缓,即便被宗久追着跑,女人们一开始也没怎么觉得害怕,毕竟他动作太慢了。不过全家人都一样,谁也逃脱不了被拿着刀的宗久追着跑的命运。

总之,宗久谁都不相信。看到女人,不管是信子夫人还是侍女们,他都分不清是谁,看到男人,就大喊“你这家伙不是本人吧”,然后就变得谁都不信了。

只是他好像偶尔会想起妹妹克子,突然就会想见到她,喊道:

“把克子叫来!快点,把她叫来。只有她,应该还是可以相信的。”

他这样大喊着。不过,好像他自己也努力想要平复情绪,就像他说的话那样,渐渐地,喊叫声也变成了没什么力气的嘟囔声了。

晴高说完这些,与其说是看着克子,倒不如说是看着宇佐美通太郎,苦笑着说道:

“就是因为病情这么特殊,所以之前一直犹豫要不要告诉新婚的你们,可事到如今,就只能指望克子用心去照顾了,这是唯一的指望了。希望你能代替大家安抚兄长的心呀。”

叔父的脸上满是为难的神情。

这时,门开了,有人放轻脚步走了进来,是信子夫人,还有她的父亲须和康人以及久世喜善。他们被拿着刀追得疲惫不堪,在别的房间睡了一会儿,现在刚醒过来吧。

看到这三个人,克子莫名地心里涌起一股厌恶感。虽说如此,这两个男人可都是很有派头的大绅士呢。须和康人是矿业从业者,家财万贯。久世喜善虽是大伴家的家臣,却是最高重臣的顾问,克子也不能失礼地去对待他们。大家郑重地互相行礼之后,喜善朝着克子苦笑了一下,说道:

“哎呀,克子小姐,这可真是个重任呀,实在是不好意思,还望您能安抚兄长的心呀。其实呢,夫人、小村医生还有我们都已经想尽办法了,要是克子小姐您也没办法的话,那就会发展到最糟糕的局面了呀。”

“您说的最糟糕的局面是指?”

“实在是难以启齿呀,兄长要是这样拿着刀发狂的话,那可不行呀。那就只能请精神病医生来看了,情况不好的话,恐怕就得把他送进精神病院了呀。”

克子感觉全身的知觉都要没了,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可心里还是乱糟糟的,害怕极了。哥哥要是进了精神病院,没有子嗣的大伴家可怎么办呀?

现在,自己肩负的责任,是多么重大又多么残酷的事呀。死去的父亲、母亲呀,保佑哥哥和我吧,保佑能平安守护好这个家吧。

“那么……”

克子下定决心,行了一礼,稳稳地、用力地朝着哥哥房间的门走去。

×  ×  ×

病床上的哥哥正在睡着。克子想着不能叫醒他,便放轻脚步,好不容易才摸索着走到床头的椅子边坐下,然后就不知所措了。

“怎么憔悴成这样了呀。”

她不禁叹了口气。婚礼过后第三天,她和丈夫一起来问候哥哥的时候,哥哥还不是这般憔悴的模样呢。就这短短十几天的时间,脸颊的肉都消瘦下去了,手也变得像只剩骨头一样又小又细了呀。

克子凝视着哥哥熟睡的面容,感觉就像看着他正在做噩梦一样。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悲伤。好像最多也就坐了三十分钟左右吧,哥哥醒了。哥哥的眼睛盯着克子,还在发愣的时候,克子凑近笑着说道:

“哥哥,我是克子呀。您感觉怎么样了?”

宗久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说道:

“克子呀,是呀,就想见你呢。这里是哪儿呀?”

“这里是哥哥您的房间呀。”

宗久在被窝里摸索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说道:

“骗人的吧。”

“您看呀,看看周围呀。和平时的房间是一样的呀,天花板、床,还有墙壁都是呀。”

宗久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

“笨蛋,同样的东西多着呢。再造出个一模一样的房间也不是什么难事呀。我原本抱着睡觉的刀怎么哪儿都找不到了呢。”

克子吃了一惊。她轻轻地站起身,在被子里找了找,又查看了床下和房间四周,可都没找到。估计是叔父他们已经拿走藏起来了吧,她马上就想到了这点,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于是就假装徒劳地找着,好拖延些时间。

克子坐在椅子上,握住哥哥的手,说道:

“哥哥,您为什么要用刀呀?您把原因告诉克子吧。”

“这里除了你没别人了吧。”

“没有别人了。”

宗久闭上了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觉得一切都很麻烦,他也没有要亲自去确认什么的样子。不过,也不像是刚刚的疑虑就这么消除了的样子。他十分疲惫地闭着眼睛,说道:

“我只相信你呀。像这样闭上眼睛,就看不到你了。不过,我能觉得你就在那儿呢。没有什么比闭上眼睛还能相信、还安静的事儿了呀。”

“这是什么意思呀?您把缘由告诉我吧,哥哥。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呀?要是克子能帮上忙的话,您吩咐什么我都愿意去做呀。”

“哎呀,等等。就算着急,也一时弄不明白呀。有时候我连自己都弄不明白自己呢。有时候就是不敢相信呀。有‘三位一体’这个说法,好像我渐渐有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人好像是三个一组的,一个人好像有着三张脸、三个身体似的。”

啊,哥哥难道真的是疯了吗?不,不,我要是这么相信了,那可就完了呀。这话肯定是有什么含义的,弄明白它不就是我的责任吗?克子拼命忍住悲伤。

宗久继续说着那像梦话一样的话语。

“可是,我只有一个呀。而且,克子你也只有一个。在这个房间里,我是一个,你是一个。而且,独一无二的人是可信的。”

“每个人本来就是独一无二的呀。”

“不是这样的哦。心思复杂的人呀,虽然心是一个,但脸和身体却好像有好几个、是分开的呢。就跟虫子似的。虫子就算有几百只同类,看起来也都一样呀。当然了,人倒不至于有几百个那样,不过一个人好像有着三张脸、三个身体呢。”

“比如说,是谁这样呢?”

“克子呀,你现在可能还看不出来呢。比如说,大伴晴高、须和康人还有久世喜善,其实是同一个人呢。而且……”

宗久稍微有点犹豫了,看上去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能感觉到他好像心里有伤痛,也许就在那儿吧。

不过,宗久又恢复了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情,说道:

“信子也不是一个人哦。另外还有两个信子呢。叫加代和君的,都是信子呀。这事谁也不知道,没办法呀。我想让你知道,不过你现在可能还不明白吧。但是克子呀,我只希望你能相信我的话。你在这儿陪着我,总有一天会明白的。你要一直待在这儿,我睡着的时候,也不要离开这儿呀。因为我只相信你呀……”

正嘟囔着,宗久又睡着了。他睡着的面容,和刚才比起来,确实看上去安稳多了。

三个男人是一个男人,三个女人是一个女人,这是什么意思呀?光想想的话,根本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呢。

不过,虽说提到三个女人是一个信子,那三个男人又是同一个谁呢?

信子很漂亮,是个社交达人,性格开朗。她作为嫂子出现在克子面前的时候,克子对她怀着不小的敬意呢。不过哥哥婚后的生活,好像反而不太好。难道就算有开朗、美丽又机灵的嫂子帮忙,也改变不了哥哥性格中阴郁的那一面吗?

只是,哥哥新婚之后还不到两个月,克子也嫁人了,所以并没有什么深入了解哥哥夫妻生活内部情况的机会。

克子听到关于嫂子意想不到的传闻,那还是结婚之后的事了。告诉她这个传闻的,是丈夫通太郎。通太郎的前辈,一个刚从海外考察回来的很有能力的年轻人,叫八住,他知道通太郎的新娘是克子后,说了那样的话。

“我记得你新婚夫人的兄长大伴宗久先生娶的是须和康人的女儿信子小姐吧。我在伦敦见过信子小姐父女呢。那是去年春天左右的事了,算起来已经是一年半之前了,当时呀,信子小姐父女身边总是有一个青年跟他们在一起。那是外务省的才俊,叫久世隆光,是个很有前途的外交官呢。这么一说你可能就知道了,大伴家的重臣久世喜善的长子就是这个隆光呀。据说须和康人是为了考察矿业,带着女儿去欧洲的,刚好当时在休假的久世隆光就当翻译顺便给他们做向导了,也有人说是被信子小姐的美貌吸引了才这么做的呢,不过须和带着女儿出国游历,好像也是打着靠女儿的美貌来获取各种便利的算盘呢。总之,隆光和信子小姐之间的交情呀,可是我们这些在欧洲的一帮人八卦的焦点呢。信子小姐是去年年底回国的,然后呢,隆光先生也是今年春天结束国外的工作回国了。虽说听说是拜托上司才调回国内工作的,不过大家都觉得他纯粹就是一心想追着信子小姐回国呢。可这次我回国后大吃了一惊呀。信子小姐不是在今年初秋和大伴宗久先生结婚了嘛。对外的媒人是某位公爵,可据说内部牵线搭桥的就是久世隆光的父亲喜善呢。就算想着是为了儿子的事才把他调回国,这事儿也挺奇怪的呀。说到大伴家,那可是南方大藩的本家呀。他家的财富那可多了去了,而且值得注意的是,大伴家领地内的群山可是蕴藏着日本最大的地下资源呢。更过分的是,那些矿山主呀、实业家们暗中活动,可家主大伴宗久先生却整天在书房里打瞌睡似的埋头读书,根本不让那些贪婪的矿山主、实业家们靠近。话说回来,身为累代家老的重臣促成的这桩婚事,不是挺奇怪的嘛。就像世人说的权钱交易的婚姻那样,贵族和有钱人结亲倒是常见。确实,须和康人肯定是有钱人,不过大伴家虽是贵族,可也是特别有钱的,须和康人的财富可比不上人家呀。虽说想说这就是权钱交易的婚姻,可这么看又不太像那么回事呀。要是大伴家累代的重臣要促成婚事的话,那五摄家的千金之类的才更合适呀。这事儿可真是奇怪,你不觉得不合常理吗?”

宇佐美通太郎虽是小大名(小诸侯)的儿子,但生来就不喜欢那种贵族少爷的生活,是个闷葫芦,向往大海,向往航海。于是他去学习了造船技术,从下定决心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把家督(家族首领)之位让给弟弟的准备了。等他娶了克子的时候,已经如他所愿,成了一名普通的造船技师,同时也是航海技术研究员,就是个普通市民了。这位前辈接着说道:

“哎呀,宇佐美君呀。你知道世间的传闻吗?据说久世喜善选克子小姐做你的新娘,是因为你虽是大名嫡流出身,却有着一种不在乎名誉和金钱的奇特骨气,他很欣赏这一点呢。真是的,在这年头,就算拿着钱和好处去到处找,也找不到你这种奇特骨气的人呀。家老不想用妹妹的嫁妆费用来减少家主的财产,你刚好符合他的想法,这倒是很合理呀。年纪轻轻就已经是造船航海技术方面的英才了,以后应该也不会落魄,就算落魄了,也不是那种会盯着新娘娘家财产的人呀。久世喜善眼光独到,这可是大家公认的呀。”

通太郎原本对世事很不了解呢。被八住这么一说,再去回想之前听过却没当回事的那些话,还真能想起一些相关的事儿来。而且在那之后也偶尔听到类似的传闻,不过这次因为心里有底了,所以别人拐弯抹角的说法也能明白意思了。原来如此呀,关于兄长和自己的婚事,世间原来有这样的传闻呀,他想到这儿,就把这话告诉了克子。

克子当然也是头一回听说呢。她身为深闺小姐,之前根本听不到这样的传闻,而且对于哥哥的婚事,克子当初看到信子后也是惊叹佩服得说不出话来呢。她知道那些在西洋磨炼了智慧品德的大家闺秀会被身边的人议论,看到信子本人那光彩照人、举止不凡的样子,也只是一个劲儿地赞叹真是了不起,根本没去想别的事儿呢。她只是觉得哥哥生来体质虚弱,又不喜欢社交,就像个书呆子,甚至还隐隐觉得哥哥有点配不上信子呢。

不过,作为大藩的家主,宗久虽然性格阴郁、风采欠佳,但他的学识却备受了解他的人称赞,学问大概只有在不在乎名声和金钱的人身上才能钻研得深入且正确吧。据说友人逍遥曾说过,要论这一点,就得看大伴宗久了,他还曾向宗久请教古代史实、风俗之类的问题呢。奇妙的是,宗久和通太郎都得到了不在乎名声和金钱这样相同的评价。

婚前的宗久就是个单纯的书呆子,虽然没什么开朗的地方,但每天的生活倒也安静平和。

然而,婚后的宗久,以往那种书房生活似乎渐渐被打乱了。婚前虽说不怎么开朗,但看着自然、安静,可现在却像是为了什么事而痛苦,有着一种想要逃避什么的烦躁感,还有令人难受的阴郁气息。

原本克子的房间离宗久的书房就挺远的,不过在他结婚之前,克子什么时候想进哥哥的房间都能自由出入。可婚后,就连自由出入都不行了。倒也不是被禁止了,只是哥哥书房的隔壁、寝室的隔壁,还有其他很多房间都被改造成了信子的起居室、化妆间、会客室以及寝室等等,紧接着还有叫君和加代的两个侍女的房间在那儿。这两个侍女负责照顾宗久和信子的起居生活,下面还有个叫阿澄的小丫鬟。就这样构成了宗久这一家人,就好像被信子和侍女们隔开了似的,克子感觉很难再像以前那样自在地进入里面了,渐渐地,感觉那里就像是别人家了一样。

在那另一边的区域,常常传来女人们开朗的笑声,还有音乐声传来,来访的客人也很少间断,用餐的时候总是很热闹,时间也拖得挺长。

克子只有晚餐的时候会在那张餐桌就餐。其他餐食的时间不一样,而且作为晚餐来说,对克子来说时间也太晚了,不过她还是尽量努力去配合那个时间。

可是,在女主人、侍女们以及访客们欢快笑声的背后,只有男主人的身影愈发显得阴暗、悲伤,痛苦的感觉愈发浓重,总是透着一种想要逃避、急于逃离的可怜模样,克子每次看到都觉得难受得受不了,而且就算不看这个,那没完没了、持续太久的谈笑风生也让她有点跟不上趟了。

“难道是因为我太孤僻了吗?”

克子试着反思了一下。可是,每晚在餐桌旁,总是有两个人显得格格不入,那就是宗久和克子兄妹俩呀。大伴家的家风也好,哥哥以往的生活方式也罢,在那儿都看不到了,本家的人从自家的生活中脱离出来,这能是好事吗?

其实,克子也曾经有过别的想法。当初第一次看到信子那种开朗的生活方式时,她想:

“这才是真正的生活呀。哥哥不久也会变得开朗又幸福的吧。机灵的嫂子肯定会让哥哥变成那样的呀。”

不过,看哥哥并没有被同化的迹象,她也曾觉得,是哥哥自己不合群呀。

但是,女主人和侍女们好像也没有要努力让哥哥融入进来的意思,只是任由他离群独处吧。

“倒不如说是在排斥他呢。”

克子这么想着。然后她自己也渐渐跟不上了,就以头疼呀、有事要忙之类的借口,自然而然地也渐渐远离了女主人的餐桌。当然了,克子自己也确实忙着筹备自己婚礼的事呢。

她告别娘家的时候,哥哥的生活就是这般阴郁又令人难受。

“可怜的哥哥呀。我走了的话,他就孤身一人了,可就算我在,也已经没办法改变什么了。”

这就是克子离开娘家时的想法。要告别的娘家实在是太压抑了。不过,在新的家庭里还是可以抱有希望的。也正因如此,她才越发为哥哥的将来感到黯淡、悲伤,有了不好的预感。

克子从丈夫那儿听到信子和久世隆光的传闻时,觉得难以置信。久世隆光偶尔会被邀请到女主人的餐桌旁。他那充满才气的言谈,和在场众人的氛围很是契合,显得很亲近。不过这也不只是久世隆光一个人的情况,除了被孤立的哥哥之外,其他人似乎都能很自然地融入那种氛围当中,只是这样罢了。那时候克子的眼光还很稚嫩呢,而且还被悲伤笼罩着。

“哥哥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凝视着哥哥那病恹恹的睡脸,克子的心里满是痛苦,数不清的、难以排解的阴郁想法不停地涌出来。

“哥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要怎么做才能让他找回失去的内心的安宁呢?”

根本没有什么头绪。不过,只有一件确定的事,那就是能担此重任的,这世上恐怕只有自己了。其他所有人都不会像自己这般一心为哥哥着想,仅此而已。

这时,宗久忽然睁开了眼睛。他久久地凝视着克子,用充满怀疑的声音问道:

“你是谁?”

克子还清晰记得哥哥睡前说的话呢,听到这话大吃了一惊,赶忙说道:

“是我呀,我是克子呀。”

“什么时候来的呀?”

“咱们刚聊完天,您睡了一觉,这才刚醒呢,所以脑子还不太清醒吧。明明才过了四五十分钟呀。您不是还吩咐我,让我一直待在这儿的嘛。”

宗久好像想起来了。不过,到底想起了多少,就不太好说了,还是让人觉得可疑。宗久一副认真思索的样子,问道:

“我记得你结婚了,对吧,好像是这样来着。”

“嗯,结婚了呀。您怎么说这么奇怪的话呀。什么叫好像记得我结婚了呀。您把我的事,就像当成别人的事一样记在脑子里呀。”

“不,不,别责怪我呀。我不得不怀疑所有的事,对我来说,没有比这更痛苦的了呀。话说回来,你和谁结婚了来着?”

“宇佐美通太郎呀。”

“哦,对,确实记得呢。你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呀?是个坏人吗?”

“不是的呀。他和哥哥您一样,是个很优秀、心地正直的人呢。而且,很有勇气哦。”

宗久发出了空洞的笑声。

“你骗不了我的眼睛。你应该是被用铁链绑在松树上了吧。然后又哭又叫的。我当时想着要去救你,可脚太疼了,根本走不动啊。”

哥哥难道真的疯了吗?克子拼命压抑着内心的恐惧,痛苦不堪,只能不停地祈祷着。就在这时,宗久的语气突然变了,他睁大眼睛一边寻找着克子,一边问道:

“宇佐美通太郎在哪儿呢?”

“现在就在隔壁房间呢。他很担心哥哥您的身体,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想帮上您的忙呢。”

“是吗?把他带过来。”

语气真的是一下子就变了,说得干脆利落。

×  ×  ×

把通太郎带回来后,宗久却好像忘了自己吩咐的事,一副快要睡着的样子。即便两人过来打招呼,有两三分钟他都没睁眼。好不容易微微睁开眼,也没特意去看通太郎那边,就问道:

“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呢?”

“我和您接触不多,不好直接判断,不过通过克子的描述,我知道您很热爱学问,不太喜欢社交。”

“你喜欢学问吗?”

“我也喜欢学习,而且还想着能把所学运用起来呢。”

“别说大话了。”

这话虽然像是在打趣,但相反地,宗久脸上却流露出一种像是突然被触动、很感动的表情。宗久自己似乎也对这反应感到意外,不过还是坦率地顺着这个话题思考着,像是在整理思路。然后他飞快地睁开锐利的双眼,又闭上眼说道:

“通太郎,你心里很自负呀。你没看到,很多人是三个人组成一个人的情况呀。有古怪的人,一个人有着三张脸、三个身体呢。甚至还有别的名字呢。”

通太郎被这意外的话语弄得陷入沉思,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为什么不说话呀!这儿没人了吗?克子呢,怎么了?”

宗久闭着眼睛,情绪激动地大喊起来。难道他睁不开眼吗?

“克子在这儿呢。”

“为什么不早点回话呀!”

通太郎回应道:

“我刚才没能回话,是因为兄长您的话太意外了,我实在理解不了呀。一个人有着三张脸、三个身体的人,会在哪儿呢?真的有可能存在吗?要是有可能,那会是谁呢?您要是不解释一下的话,我实在难以理解呀。”

宗久面无表情地听着,没立刻回答,依旧闭着眼睛,问道:

“你知道埃及的尼罗河注入大海,河沙越过海底,在远离大海的地方堆积起来,在阿拉伯沙漠边缘的那个国家叫什么名字吗?”

前面的解释又长又奇怪,不过总的来说就是问知不知道那个阿拉伯国家的名字吧。通太郎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耶路撒冷。”

“哦!”

宗久轻轻叫了一声,睁大了眼睛。他紧紧盯着通太郎,问道:

“你说是耶路撒冷?”

“答错了吗?”

宗久看上去极度沮丧,就像把什么重要的东西收起来了一样,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然后用令人难受的声音嘟囔着。

“你们先离开一会儿,让我一个人待着。要能保证我一叫你们就能马上过来,就在隔壁房间等着。夜里也要轮流守着,可别听不到我叫你们的声音啊。我现在脑子里思绪很乱,要想平静下来,我得一个人好好想想。快去吧。”

两人便静静地退了回去。

隔壁房间里,人们正在等着呢。

“情况怎么样呀?”

晴高迫不及待地问道。其他人看上去都觉得宗久没发狂这事挺奇怪的,脸上满是诧异的神情。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把交谈的情况讲了出来。爱睡懒觉的信子还没露面呢。不过,克子通过一些动静感觉到信子已经醒了并且出现了。于是,克子朝那个方向看了看,又收回了目光,可并没有看到信子的身影。出现在那儿的,是端着茶点过来的君的身影。但克子的感觉并没有出错,她刚才感觉到的那种像是信子出现的气息,确实是从君身上发出来的。

那是一种叫“黑衣之母的眼泪”的独特香水味。不过,这可不是那种合乎常理的、像科蒂之类的名牌香料。不仅如此,这香水虽然价格昂贵,但却是一个外国女人私自制作的很不靠谱的东西。尽管广告吹得天花乱坠,但根本没什么广告里宣称的功效,不到一个月就跟连夜逃跑似的离开了日本,是洛特南夫人制作的香水。她因为差评太多受不了,离开日本也就是一周前左右的事,还是这段时间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之一呢,而且作为与之相关的一个小插曲,直到现在还相信洛特南美容术、使用这种香料的人,据说只有大伴信子夫人,报纸上还为此写了文章大肆宣扬呢。

克子在婚礼前,也被信子夫人硬拉着去体验了洛特南美容术。赤身裸体地躺在躺椅上,用各种各样的香料洗脸,清洗全身皮肤,最后涂上油进行按摩,再用黑布把脸和全身都盖上。在容器里放上香料,有一男一女两个黑人捧着它,缓缓地绕着四周边走边转。等香料燃尽之后,再揭开黑布,去掉油,最后淡淡地化个妆,一天的“手术”就算结束了。据说这样反复操作个五天或者七天,全身皮肤就会像埃及艳后克里奥帕特拉那样光滑,脸上的皱纹也会消失,就像被圣水滋润了一样,脸上透着精气神呢。

这就是洛特南美容术广告宣传的主要内容了。可实际上,花了高价反复做了五回、七回的,别说是皱纹没去掉了,反而皮肤变得更粗糙了。说能有克里奥帕特拉那样的美玉肌肤,完全就是大谎话,很快就被人们嫌弃了。

这个洛特南夫人售卖的香水就是“黑衣之母的眼泪”。刚开始的时候,人们根本不在乎价格昂贵,那些崇洋媚外的淑女贵妇们都争着想买呢。某位公爵夫人用着,某位男爵夫人也去求购,每卖出去一瓶就会传出各种传闻,在社会上引起不小的轰动。这股潮流大概持续了十五天或者二十天左右。克子结婚的时候正好赶上这股流行风,所以也被信子劝着,硬是把这香水当作嫁妆里的东西了。

本来信子从那时起就一直喜欢用这款香水,不过这也就是她个人的情况,侍女君她们可从来没用过呀。毕竟一瓶要两百日元,这价格高得惊人的香料,再怎么流行,除了那些顶级富豪家的夫人小姐,别人根本用不起呀。当时的两百日元放到战前差不多相当于一万日元了,要是放到现在,那得是价值几百万日元的香水了吧。

侍女用着信子喜爱的香水,这挺让人意外的。贵妇人们不是向来都以自己用的香水独一无二而自豪的吗?不过,比起这种常理,还有更奇怪、像谜团一样的巧合呢。

那就是哥哥嘟囔的奇怪话语,阿拉伯国家的名字——耶路撒冷,就是这个呀。

要是仅仅只是阿拉伯国家的名字那也罢了,可要是对它太过在意的话,或许就显得滑稽了。哥哥不是还絮絮叨叨地嘟囔了好一会儿嘛。

“埃及的尼罗河注入大海,河沙越过海底,在远离大海的地方堆积起来,在阿拉伯沙漠的边缘……”

这不正是洛特南美容术广告里的语句嘛。哥哥居然知道洛特南美容术,这太奇怪了呀。哥哥向来都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对世事毫无兴趣的呀。

“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蹊跷……”

克子像石头一样陷入了沉思。可到底会有什么样的蹊跷呢?克子甚至还想起了自己仅去过一次的洛特南美容术店内的情形,可也没想起什么特别能对得上的事儿来。洛特南夫人是个丑女,虽说自称是耶路撒冷出生的,但也就是常见的西欧人的长相,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倒不如说是那捧着冒着烟的香料容器,绕着躺椅走来走去的一男一女两个黑人吧。那可真是皮肤黝黑、身材魁梧的黑人男女呀。

这么说来,还有另外一个黑人呢。也是个身材高大的黑人,头发也是蓬乱的,不过他不进手术室,只是负责招呼进进出出的客人,帮忙开关门之类的活儿。而且,克子清楚地记得,这个黑人把手搭在门上的时候,他的左手只有三根手指呢。

×  ×  ×

第二天傍晚,克子疲惫不堪地回到了自己家。那模样简直不像个活人的样子了。

克子自从去探望哥哥的病床后就没合过眼,不过今天早上还没像现在这般憔悴呢。通太郎也做好了应对突发情况的准备,在隔壁房间守了一夜,一夜倒也相安无事,克子从病房出来报告情况时,脸上虽说带着疲惫,但还是挺开朗的。于是通太郎也就放心了,把克子留在那儿,自己先回了家。

可就在这短短冬日一天将要结束的时间里,妻子却像是往返了一趟死亡之国,好不容易才又爬回这人间似的。大概往返过那个世界的人,都顾不上这人间的寒暄了吧。即便回到家与丈夫重逢,她似乎都没什么情绪了,就连一向沉着的通太郎也忍不住站起身来,心想:

“难道兄长他出什么事了……”

这时,克子好像终于回过神来,感受到了人间的气息,一下子扑到丈夫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哥哥去世了。”

克子哽咽着喊道。

“从死因上来说没什么特别的,可哥哥已经不在这人世间了呀。人们把他强行关进了精神病院的一间病房里了。再也看不到哥哥的样子了呀。”

克子赶到病床边后,宗久看上去是在逐渐恢复正常,可没想到,竟然就在妹妹的眼前,被拉去了精神病院,就好像克子是个见证者一样。

那天早上,通太郎要离开的时候,宗久还在打盹儿呢。克子就趁着他睡得挺安稳的这个空当,第一次离开守了一夜的哥哥枕边,迫不及待地向等在那儿的众人报告了这一夜看着情况在好转的经过。以往哥哥每次醒来,不管白天黑夜,都很容易发作,可那一整夜都没发作。

克子赶到哥哥病床边的时候,哥哥即便看着妹妹的脸,也分不清现实和幻想。可就在那一夜里,只要是涉及妹妹的事,幻想就消失了,每次醒来看到一直守在枕边的妹妹都没变化,就像是确认了自己所期望的事,从而感到安心了呢。

“往那边挪挪被子,你也睡会儿吧……”

他还会这么说呢,这大概就是他已经清楚意识到现在是深夜了,也记得克子答应夜里也会守在枕边这些事的证据吧。在现实和幻想混淆的白天,哪怕是五分钟前的约定,或是当下的时间,他似乎都没有现实的认知。

过了一夜,哥哥睡得很安稳,克子满怀希望地离开了枕边,向众人传达了这个好消息。守夜照顾病人的疲惫感完全都感觉不到了,心里满是涌起的喜悦。

大家当然都很高兴呀。当时在场的人没有不高兴的。晴高叔父、须和康人、久世喜善都是如此,通太郎就更不用说了。爱睡懒觉的信子夫人,不到冬日阳光直射正南的时候是不会醒的,所以当时不在场。不过她那像分身一样的侍女君和加代在那儿,也都挺高兴的。于是通太郎就放心了,把后续的事交给妻子,就先回家了。

说真的,克子当时确实记得自己觉得信子夫人的侍女就像她的分身一样……现在想来,这一点就是不祥的预兆呀。信子夫人没在那个场合,反正本来就不该在那儿的人呀,可她那像分身一样的侍女君和加代却在那儿……

为什么这会是不祥的预兆呢?

克子在迷茫的思绪中想要努力回想起来。

哥哥在发作说胡话的时候,反复喊着信子夫人和两个侍女是三位一体,三个人其实就是同一个人,这话克子是不可能忘记的,可那并不是能让克子信服的话呀。倒不如说,因为这话,克子更觉得哥哥是在妄想、病情严重了,是让人心里发凉、悲伤的话语。

当时她感觉到“分身”,应该是有什么特别现实的感觉像针一样扎进心里了,应该是很清晰的一种感觉呀。

可实际上,那一整晚,她都没能想起来那到底是什么感觉。是太累了的缘故吗?那一整晚都想不起来这件事,说不定这里面就有着类似不祥预兆一样的宿命呢。

×  ×  ×

在场的人们听了克子的报告后,看上去都很高兴的样子。而且,在那之后,哥哥的病情也绝没有再往坏的方向发展。

然而到了下午,克子被隔壁房间的人们叫了过去。在那隔壁房间里,满是人们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甚至让人觉得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感觉所有人都在那儿了。久世喜善、隆光父子也在,须和康人在,信子和侍女们也在,叔父晴高在,小村医生也在,而且,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人呢。

比如说,堪称大伴家亲属代表的某位公爵、侯爵之类的人物,还有可以说是日本贵族代表的某某公爵等人的身影也混在其中呢。

另外,还有积田、尾山、加奈井这三位医学权威,积田是医学全领域的最高权威,而尾山、加奈井则是精神病学方面的权威。这三个人都聚到一起了。并且当时现场的核心人物,不是那些日本有代表性的大贵族们,实际上正是这三位医学权威呀。这些气势不凡的闯入者们还带着众多随从,而那些随从们单拎出来也都是足以作为这客厅里尊贵宾客的人物,所以,光看一眼的话,根本没法判断这是怎样的一群人,这不过就是一群看着煞有介事、让人害怕的人罢了。

这群郑重其事的人们,顺着桓武天皇的血脉传承,为了给在南国一角有着千年王者传承的贵族后裔、侯爵大伴宗久做精神鉴定,就这样突然闯入了。

像这样的大贵族、大博士们居然大张旗鼓地聚在一起,都承蒙他们屈尊驾临了,克子作为和宗久有着血缘关系的唯一妹妹,即便心里对他们这种屈尊驾临有异议,没机会提出来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呀。不管是贵族也好,博士也好,还是随从们,都没料到她会有异议。在众人看来,克子不过就是恭恭敬敬迎接这场威风凛凛的大访问的众多附属品之一罢了,根本没人认可她的存在有什么别的意义。

在这威风凛凛的大型鉴定现场,作为被鉴定者唯一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哪怕只是躲在人们身后、小小地缩着身子在那儿看着,在那些贵族们看来,那眼神也好像觉得这是违背贵族惯例的、不合时宜的事儿呢。

靠着克子悉心的照料才好不容易渐渐恢复平静、病情有好转迹象的宗久,被不知谁的“鬼手”给弄醒了——不管那是谁的手,在克子看来,除了自己的手之外,其他人的手都跟“鬼手”没两样——然后就被拉到这“阎王殿”来了。

“宗久,这位女士是你的什么人呀?”

发问的是晴高叔父。在一群威风凛凛地站成一排的“阎王”们面前,只有晴高一个人在那儿走来走去,可要是在这群如“阎王”般的人面前,没有一个人表现出慌乱的样子,那恐怕比地狱图还要可怕几倍呢。因为他们本来就不是冷血恶鬼的模样,而是人的样子呀,而被拉来的人可是她唯一的哥哥呢。

被指着问这是你什么人的那个地方,站着身着白色洋装的信子夫人。

说女人美丽呀,那是能和男人的任何威严相匹敌、毫不逊色的。信子夫人看上去就像是对这“阎王殿”很陌生的外来者,又好像是偶然间迷了路从天上降到人间,被带到这儿来的外来者似的。她身着白色的衣裳,乍一看很像天女的模样,看着很是耀眼。

她好像对晴高指着自己这件事,以及随着这一指,自己的丈夫正盯着自己看这件事,都一副超然、漠不关心的样子。大概,这个外来者是听不懂人类的语言吧。不然的话,作为丈夫的妻子,被当成这种奇怪询问的对象,问这是你什么人呀,不可能还这么超然的呀。

克子拼命地注视着不忍直视的哥哥的样子。哥哥可能会拒绝回答这种无礼的提问吧,可就算拒绝了,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呀。而且,仅仅因为这一点,会不会就被判定成是连妻子的面容都分辨不清的病人了呀,克子想到这儿,心里就一阵疼痛。

哥哥看向自己妻子那边,脸上掠过一丝像是感受到屈辱的复杂神情。不过,关于这屈辱的具体内容,除了哥哥之外,当然了,就连克子也不清楚。而且,能确定的仅仅是,哥哥此刻正被某种非常复杂的东西折磨着。

哥哥审视了一番站在叔父身后、带着威压、人数众多又一言不发的“阎王”们。

哥哥会认识这些“阎王”中的某个人吗?他总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从来没参与过贵族之间的交际应酬,那些形式上的仪式、贺宴之类的,大多都是叔父或者久世喜善代他出席的,说不定就连身为亲属代表的那些大人物的长相他都忘了呢。

哥哥逐个审视着“阎王”们的面容,他有什么发现从脸上看不出来,不过他像是领悟到了什么似的,露出了一种很奇妙的神情。而且,那神情所表达的意思,看上去就只是在表明这个人很聪明,也就是说,这个人既没被“阎王”们的威压所压倒,也没有因为反抗而显得烦躁。并且,那神情还表明他判断出不用纠结那些外在的事情,只要正确回答被问到的问题就足够了。

没有比这更明智的判断了。而且,这不是被逼问、被威压后才变成这样的,而是他自己静静地思考后,冷静得出的结论。在这种场合能做到这样的人,想必是个极其聪明冷静的人吧。根本看不出一点疯子的迹象呀。

“了不起的人呀,神圣的人啊,哥哥!”

克子都差点喊出声来了,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哥哥平静地回答了那个问题。

“这位是我的妻子信子。”

他的身体稍微有点摇晃,毕竟是久病卧床的缘故,这也是正常的。而且,他的声音低得几乎所有人都听不见,不过低声说话本来就是哥哥与生俱来的习惯,再加上身体衰弱,就变得更严重了些。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异常情况。相信如实回答就足够了,并且只是如实回答了问题的那种平静,克子感动又紧张地看着,心想,还有比这更能体现一个人聪明和品格的例子吗?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叔父指着同一个人,又问了一遍。

“那个人是你的什么人呀?”

不过,叔父的态度也已经不再慌乱了,倒像是生气了的样子。

“大概叔父没听清哥哥的声音吧,又或者是听错回答了呢。上了年纪,耳朵不好使了呀。”

克子这么想着,然后放心地看向叔父所指的方向。克子一下子像听到自己喊出声来似的,受到了极大的冲击。现在站在信子夫人刚才站的地方的人是别人了,是侍女君呀。信子的身影就像被抹去了一样消失不见了。

克子都惊讶得差点叫出声来,哥哥就更不可能不惊讶了呀。哥哥一动不动,只是凝视着,他的表情从克子这边看不到,不过能想象得出那是一副满是汗水、痛苦不堪的样子。

哥哥动作迟缓地用双手捂住脸,就像要捂住嘴巴似的,在这个过程中,他似乎恢复了冷静,之后就再也没慌乱过。哥哥抬起脸,说道:

“这位是我妻子的侍女君。不过,实际上她和我妻子是同一个人。”

或许是因为有点激动的缘故,他的声音比刚才高了些,那带着点底气、清亮的声音划破了冰冷紧绷的空气,传进了人们的耳朵里。

叔父微微点了点头,严厉地盯着外甥的脸看,可实际上却又像是极度失望般地垂下了眼睛。不过,他好像又改变了想法,又指着同一个人,第三次问道:

“那个人是你的什么人呀?”

就在那一瞬间,克子不用看叔父所指的方向就全都明白了。然后她心想,原来如此,是在做这样的试验呀。她已经连惊讶的心思都没有了。然而,对此一无所知的在场众人,第三次看向同一个地方,看到出现了第三个女人,便稍稍喧闹了起来。

倒不是因为前两个女人的身影消失,第三个女人的身影出现是多么神奇的事。因为这本来就不是什么神奇的事呀。之前女人的身影消失,新的女人身影出现,并没有什么稀奇的,没有什么机关和把戏。墙边垂着窗帘,不过就是从那儿进进出出罢了,并没有什么为了掩人耳目、像魔术一样的手段。

人们强烈的期待和关注,大概都集中在宗久会如何回答关于这第三个女人的问题上了吧。

可与人们越发高涨的兴趣相反,宗久和克子一样,在接到第三个问题的瞬间,就好像已经预知了一切。

宗久只是形式上地朝第三个人那儿瞥了一眼,而且也不需要像回答第二个问题时那样花很长时间,也没有表现出受到什么特别冲击的样子,十分干脆地回答道:

“那个人也是我妻子的侍女之一,叫加代。不过,她其实和我妻子也是同一个人。我的妻子信子、侍女君以及加代,这三个人,完全就是同一个人。”

一直在等着这个奇怪回答的人们,到这时紧张感一下子消失了,便随心所欲地喧闹起来。这喧闹声体现出人们已经得出了完全一致的结论,没有争论的余地了,所以很从容、安心。此前一直紧绷的状态,代表的是得出结论前的过程呀。现在已经没必要紧张了,因为满堂的人都找到了足以让自己相信其他人都和自己得出了相同结论、心思相同的明明白白的证据了呀。

叔父晴高看上去确实没什么精神了。虽说这个询问本身没什么不妥,也不是故意为难,可不管怎么说,要是仅凭外甥对自己问题的回答就断定他是疯子,那心里肯定不好受呀。

晴高在人们的喧闹声安静下来之前,一直是一副提不起劲的神情,都快不知道该怎么自处了,等满堂的喧闹声平息后,他又重新摆起威严的架势,指着说道:

“宗久,你看看那边。”

众人都吓了一跳。明明已经有了明明白白的证据,得出的结论也足以让所有人信服了,在这之后还能有什么事呀。因为是和宗久有血缘关系的叔父这么做,人们都觉得这人是不是脑子也出问题了呀。

克子同样也很惊讶,她也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看向叔父第四次所指的方向,可她看到的东西,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就好像纯粹是多此一举的东西罢了。

之前依次出现的三个女人,现在只是并排站在那儿而已呀。这不是早就清楚的事了嘛。现在又来这么一出是想怎样呀。难道是要把歌剧结尾的那一套用在这“阎王殿”里,当作谢幕的方式吗?

其他众人也都是一副“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搞这一出”的神情。不过晴高却认真得有些傻气,语气还意外地激烈,说道:

“宗久,你把那看成什么呀?”

宗久大概在人们喧闹起来的时候,就已经洞悉了人们心里的想法了吧。就在他被那喧闹声包围的瞬间,就好像把所有坚持的东西都抛开了,一副失去了所有劲头的样子。

“不管我怎么说真话,反正也没人会明白的呀。”

看上去他就是在说着这样的话。

从刚才展现出的那种聪明的态度,那种认定只要说出自己所相信的正确真相就足够了的沉稳态度,变成现在这样把一切都抛开的态度,大概他心里已经对让人们理解自己这件事彻底绝望了吧。

他就像个因为父母的意愿,不得不去做违心事的孩子一样,只是带着敷衍的视线,朝那个方向看了过去。就在那一瞬间,就好像这屋里遭了雷击一样,只有屋子中间他的身影像是被单独切割出来了,看上去就像被无声的闪电击中了似的。

他朝那个方向看过去,一认出那三个女人的身影,就在那个半蹲着的姿势那儿,像弹簧断了一样停住了。接着,就好像那道闪电被某种意志控制着,要变成冰冷的石头一样开始收缩,然后,他的全身开始轻轻地颤抖起来,颤抖的幅度渐渐变大,真的是一点一点地变大,就好像平静的涨潮在几天后会慢慢变成台风肆虐时的怒涛一样,是个很缓慢的过程。

然而,接下来那一瞬间发生的事,在各个注视着的人眼中,却好像看到的是完全不同的景象一样。因为那是极其出人意料的、影子一闪而过般突如其来的瞬间变化,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一下子就发生完了。

克子看到的情况是这样的:在那之前哥哥的姿势,就像是发现了极其意外的东西,内心一边混乱挣扎,一边拼命想要看清楚那东西时的姿势,又或者像是恐惧到了极点,马上就要扑上去时的姿势,他双手紧紧地缩在胸口两侧,微微弯着腰,而且已经开始颤抖了。就在那一瞬间,原本缩在胸口两侧、除了颤抖好像也没办法做别的事的双手,突然一下子张开,仿佛各自朝着天空的方向伸直了一样。

那动作看上去就像是系在他两只手腕上的木偶提线,在那一瞬间被谁猛地用力往上一拉所导致的突然动作一样。完全就是那样一瞬间的、很突兀的动作。突然之间,两只手一下子张开朝天空伸展,与此同时,原本缩着的双脚或许也跟着伸展了一些,又或者是稍微跳起来了一点吧。人们根本没办法看清宗久手脚全部的动作细节。有个人说,那姿势就像是画里想要跳到柳枝上去的青蛙一样,很有冲击力,克子看到的或许也是与之类似的人的姿势吧。类似那样的影子一闪而过,在一瞬间就结束了。就在那时,也不知道是从那影子里发出来的,还是从别的位置的其他物体或者人体发出来的,有一个让人根本没办法弄清楚来源的声音,同时出现又同时消失了。那影子也好,声音也好,都没有任何先兆,过后也没有留下什么动静和余响,真的就只是一瞬间的影子突兀地闪过罢了。

影子就那样倒在那儿了。大伴宗久,就在他刚才站着发呆的地方,现在,只是倒在那儿了而已。

由大博士们和大贵族们组成的鉴定人和见证人,根本不需要考虑对方的身份而犹豫要不要发表意见,而且首先,都用不着商量,大家彼此对视一眼,就好像全都已经一致认定了似的。

侯爵大伴宗久就从他倒下的地方被送去了精神病院的一间病房里了。不,或许应该说从他倒在那个地方的时候起,就已经不再是侯爵了吧。不,说不定从那一瞬间开始,甚至都已经不能算是人了吧。倒在那儿的那个东西,或许应该说,已经仅仅只是个影子了吧。

在南国一角有着千年王者传承的大伴家,难道就在这一瞬间灭亡了吗?剩下的,就只有那巨额的财宝了吧。那财宝会归到信子手里吗?

×  ×  ×

宇佐美通太郎以科学家那般的细心与热忱,努力倾听着妻子讲述的现实悲剧,以及悲剧中相关人物所说的话语,并试图牢记于心。然而世俗之事阴险复杂,表里不一且不符合科学逻辑,所以不管多么细心,对于世事懵懂的科学家来说,还是容易遗漏一些要点。但与之相反,有时候那些深谙世事的人反而会轻易遗漏一些显而易见的东西。

而且他虽然最容易遗漏世俗方面的要点,但一旦发现并记在心里后,就比常人更能深刻理解其重要性,并且有进一步探究其中奥秘的能力。

他原本对大伴家那巨额财产并没有世俗之人的那种关注,所以对于义兄那奇特的婚事,甚至包括自己与义兄妹妹结婚这件事,很长时间都没察觉到这可能是有人觊觎大伴家财产而有意为之,就是迟钝到了这种程度。

不过,到了如今已经有所察觉的时候,得知义兄作为废人被送进精神病院病房这一悲剧结局后,像他这般敏锐地意识到有必要从这出剧的开头重新审视、思考其性质以及背后隐藏意图的人,恐怕不多吧。

他相信自己妻子的观察,因为他确信妻子有着正确的判断力。

被带到“阎王殿”的义兄,即便叔父指着义嫂,无礼地问那是你什么人时,他也没有被激怒,只是决定只针对所问问题做出正确回答,展现出了“只有最聪明的人才能有的态度”来回应。

当发现义嫂的身影变成侍女的身影时,他的举动虽显出惊讶,但不久后就克制住了那份惊讶。而且面对第二个问题时,也依然保持着聪明人的那种只专注于正确回答问题的态度。

侍女的身影又变成了第二个侍女的身影,即便在他看到这一情况时,也没有失去聪明人的那种态度。他回答第三个问题时,人们喧闹了起来,而他似乎是根据人们喧闹所体现出的意思,一下子表现出了那种把一切都抛开的态度,不过,那种反应不是针对三个女人依次变换出现而产生的,而是在他按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式回答完后,根据人们的喧闹才出现的反应。

“这么说来,在三个女人依次现身的时候,义兄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冲击呀。”

通太郎在心里确认了这样一个事实。

义兄的态度显露出强烈冲击,是从“看到三个女人同时并排站在那儿”的时候开始的。

这里面,会有多大的差别呢?三个女人依次现身和三人同时现身这两件事之间。

义兄相信这三个女人是同一个人,这话通太郎也确实亲耳听到了。义兄既然相信这三个不同的身体属于同一个人,可看到自己所相信的事实摆在眼前时却受到冲击,这其中的蹊跷会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呢?

在依次现身和同时现身的时候,肯定有着某种其他人没察觉,但只有义兄明白其含义,并且能带来巨大冲击的巧妙变化。

然而,作为能带来这种冲击,并且施加在其他人都没留意的变化之上的东西,能想到会是什么样的事实存在呢?

是三个人的位置吗?顺序?着装?表情?又或者是义兄看似是因为认出了三个女人的模样而陷入混乱,实际上除了这三个女人之外,是不是让他认出了某个其他重要人物的身影呢?

通太郎向克子询问了这个疑问,可对此,克子几乎没什么能回答的内容。因为她的注意力,完全都因担心哥哥而主要放在哥哥的状态上了呀。

她虽然努力试着回想,但实在是没力气了,说道:

“我就连本应该一直盯着看的哥哥的样子,都没办法清清楚楚、按顺序回想起来了呢。我觉得那三个女人是按照嫂子、君、加代这样的顺序依次现身,然后又按这个顺序并排站在一起的,不过我也不太确定。着装方面,君和加代一直都是穿着来客厅接待时侍女的服装。墙边好像也没有其他人靠近的样子。那三个女人好像是看准了出入的时机,很默契地自己把握时间,从厚窗帘后面随意地进进出出。有没有人在指挥、有没有人在商量的情况,我都没看到。不过,说不定窗帘后面有人在瞅准时机指挥呢,只是那个人没在窗帘外面露过面就是了。”

“要是窗帘后面有人在指挥,那这个人同一时间肯定没办法出现在窗帘前面,不过可以确定提问的晴高叔父不是这个人。接下来,你想想和大伴家关系密切、出现在大厅里以及没露面的那些人吧。”

克子被这么一问,可除了叔父之外,她不记得在那“法庭”上还见过别的熟人了。因为当时只有大贵族、大博士以及他们的随从占着主要的位置,光是这些人就显得特别有威压感,占据了全部视野,根本没心思去留意他们背后的其他人了。不过,好像和大伴家有瓜葛的人,当天没有不来府上的。在其他时间或者别的房间里,须和康人、久世喜善、隆光、小村医生,还有三太夫的宫内,大家可都露面了。

通太郎思来想去,说道:

“不管怎么说,就算有人是基于把哥哥送进精神病院的阴谋来设计这一切的,要救哥哥的话,除了证明哥哥不是疯子之外,也没别的办法了呀。你觉得呢?被带到这个鉴定现场的哥哥,依次认出现身的女人是嫂子、君和加代,还断定她们实际上是同一个人,就因为这样,好像让满堂的人都判定哥哥是个疯子了。就算哥哥没看到三个女人同时出现就吓得昏过去,单就之前的鉴定情况来看,恐怕也会被当作疯子送进去了呀。不过……”

他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妻子,接着说道:

“根据你在现场对哥哥样子的观察来看,除了说出那三个女人是同一个人这样的话之外,哥哥自始至终都表现出了只有极其聪明的人才能有的那种安静沉稳的态度。我也相信你的观察是正确的,而且我自己去探望哥哥病床时观察到的情况,也让我觉得除了他确信那三个女人是同一个人这点之外,看不出有什么异常。问题是,为什么‘三个女人是同一个人’这样的幻想会占据哥哥的头脑呢?不管怎样,我们首先必须要解开的谜团就是这个呀。咱们互相把觉得可能有助于解开这个谜团的线索都想一想吧。”

克子把能想到的全都告诉了丈夫。哥哥在病床上突然问通太郎知不知道耶路撒冷这个地名的时候,还加上了“埃及的尼罗河注入大海,河沙越过海底,在远离大海的地方堆积起来,在阿拉伯沙漠的边缘……”这样像奇妙咒语一样的前言说明,克子把这是洛特南美容术广告文案里的内容,以及洛特南美容术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自己的所见所闻全都跟丈夫解释了一遍。

“哥哥好像一直执着于三这个数字,总是说心地不善的人不管男女都是三位一体的样子,而我记得特别清楚的是,洛特南美容馆那个负责开门的黑人,他把手搭在门把手上时,左手只有三根手指,小指和无名指都没有了。那手看着怪吓人的,就像让人不舒服的蛇一样,清晰地印在我脑海里,感觉就好像那里藏着解开谜团的线索,像是神的启示似的……”

克子这么说着,也不禁脸红了,丈夫却打断她,说道:

“别呀,别害羞,不管想到什么都得毫无保留地说出来。那些可能会被别人笑话,觉得像是神呀、祖先的启示之类的没头没脑、神秘兮兮的暗示或者念头,说不定反而能起到正确的提示作用呢。有时候这可比亲眼看到的东西更能让人洞悉正确的真相呀。”

通太郎这么说着,鼓励着妻子。就这样,两人提出了各种各样的疑问,一起探讨,可宗久那些幻想的由来怎么也弄不清楚。然后两人带着诸多疑问就睡下了,等到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克子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对呀!昨晚怎么就没想到呢?原来这么简单的一个事实呀,真是奇怪,明明相关的事都想到了,怎么就单单这个没想到呢。”

仔细一想,那是个简单得有点傻气的事实。

克子昨晚怎么都想不起来的事,就是她离开守了一夜的哥哥枕边,去隔壁房间向等着的人们报告这一夜平安无事,甚至可以判断哥哥情况有所好转之类的好消息的时候发生的事。

当时房间里没有信子的身影,但是君和加代在,克子在看到她们俩的瞬间,直觉就觉得看到了信子的分身。她还记得是因为某个事实才有了这样的直觉,可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实,昨晚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现在想来,真是傻气呀。甚至都想到旁边的相关情况了,还反复琢磨了,就是没想到关键的这一点。

之所以直觉觉得君和加代是信子的分身,是因为她们俩都喷了信子夫人特别喜爱的、昂贵无比的洛特南夫人制作的香水——“黑衣之母的眼泪”呀。

就在几个小时前,看到君一个人时,克子就注意到了这香水味,还特别意外呢。当时那种意外的感觉很清晰,昨晚克子还想起了这份意外的感觉,跟丈夫讲了呢。都想到这儿,也讲出来了,可为什么在发现加代也和君一样喷了这款香水,从而感觉到“分身”的时候,却偏偏想不起来这一点了呢?而且克子当时感觉到“分身”的时候,已经没有那种意外的感觉了,只是直觉觉得她们就是信子的分身而已呀。

“那时候,是直觉把她们当成信子夫人的分身了呀。”

通太郎仔细琢磨了克子一早的报告后,脸上微微放光,带着一种像是对妻子的功劳致以敬意的笑容,说道:

“你的直觉敏锐得吓人,而且很正确呀。你从君一个人身上闻到那香水味的时候,只是觉得特别意外罢了,那是因为只有君一个人呀。第二次的时候,你发现君和加代都喷了同一款香水,那时候你没被意外的感觉干扰,只是直觉觉得她们是信子夫人的分身,这是因为那时候你很快就察觉到喷这款香水的人构成了三这个数字呀。你把对三这个数字的直觉压到了意识深处,只凸显出了‘分身’这一直觉。这个‘分身’的情况,就是困扰哥哥的那三个谜团在幻想层面具体呈现出来的事实呀。你在那一瞬间跳过了三这个数字谜团的原理,直接把哥哥幻想中的事实据为己有般地直觉到了呀。”

通太郎这么解释完后,脸上越发明亮起来,接着说道:

“你跳过了作为这个谜团基础的三这个数字的直觉,我觉得这是因为你已经像哥哥一样,把基本的三这个数字的问题当作了毋庸置疑、理所当然的事,所以没把它当回事的缘故。这么说可不是意味着你和哥哥一样有产生关于三的幻觉的因素哦。是因为在你心里,虽然自己没察觉到,但已经发现了哥哥被三这个数字困扰是理所当然的这种解答呀。”

通太郎这么说着,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笑容看着一脸惊讶的克子,然后断言道:

“你虽然没察觉到,但其实已经找到了破解谜团的关键并且握在手里了呀。你只是单单想不起来这个关于‘分身’的直觉,那肯定是因为对你来说,这有着太过于平常、理所当然的意味了。而且,就像这个直觉因为太过平常理所当然,反而只有模糊的意识一样,要说有没有其他类似的因为确信太过强烈反而被扭曲了的直觉的话,那就是发现洛特南美容馆那个开门的黑人只有三根手指这件事了。你带着一种觉得这个发现像是解开三的谜团的神的启示一样的心情呢。关于‘分身’的直觉因为太理所当然了所以想不起来,而三根手指这事,不但能想起来,还被你当作神的启示一样,好像很有深意,总是挂在心上。乍一看这两件事截然相反,但觉得它像是解开三的谜团的神的启示,其实就是证明了你确信它和前者一样,是平常又理所当然的真理呀。太理所当然所以想不起来,以及因为冲击到太过理所当然的真相所以总是挂在心上,说到底都是源于同一个根源,只是乍一看截然相反罢了。你虽然握着解开三的谜团的重要关键,却忘了这种自觉,所以为了让你有这种自觉,神安排的巧妙机关,可能就是让你忘了关于‘分身’的直觉这件事呀。”

于是通太郎充满活力地喊出了结论:

“好啦,咱们得满怀信心地着手处理这个棘手的事儿了呀。洛特南美容馆那个黑人开门小弟只有三根手指这个发现,是在什么意义上解开了三的谜团的秘密呢?黑人的三根手指是凭借什么理由或者力量,以至于影响到了哥哥的幻想呢?解开这个谜题看似是个困难的事儿,但可以确信的是,谜团的关键肯定就在这个谜题当中呀。我相信凭借你的头脑,以及你那正确的心态,你的直觉正像神一样在逼近秘密的真相呢。”

于是通太郎要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要么和克子一起讨论,一心扑在解开这个令人费解的“三根手指”谜题上,可到底黑人的三根手指是如何影响到宗久的幻想的,这事儿就跟抓云一样,根本摸不着头脑。

“对了,我自己再怎么琢磨也得不出答案呀。我听说有个叫结城新十郎的人,好像作为绅士侦探挺有名气的,他不贪图名利,只是为了维护正义去破解犯罪案件。年纪轻轻却精通古今中外的学问,是个推理天才呢,咱们找他帮忙判断一下吧。你也一起去,把咱们的所见所闻原原本本地讲给他听,让他来做个判断。”

这么约定好之后,通太郎去查了新十郎的住址之类的信息,打算第二天去拜访他。就在前一天,吃完早饭正在看报纸的通太郎,脸色突然一变,忍不住大声喊起了克子。

“快过来看看呀,报纸上登了件挺奇怪的事儿呢。”

然后他把那篇报道拿给过来的克子看。那篇报道对其他读者来说,可能只是觉得有点意外,并不会觉得有多么重大的意义,所以也不是大篇幅报道的内容,不过对他俩来说,那可确实是不能错过的报道呀。

隅田川三围一带的木桩上挂着一个身材高大的溺死男子。

把尸体打捞上来一调查,出现了很多奇怪的情况。这人不是溺死的,而是被人从背后用手枪射杀的。

然而把他穿的西服脱下来一看,更奇怪的事出现了。死者露在外面的额头和手的皮肤看着像日本人,可在西服和鞋子下面,皮肤却是黑色的。不过,后来逐渐查明,这皮肤的黑色是人工染上去的,用肥皂好好洗洗就能掉。脸和手的颜色不是黑色,好像是因为死后泡在水里,染的黑色脱落了的缘故。但是,就算皮肤的颜色是人工染的,也不能就此确定他实际上就是日本人呀。因为他的头发是那种特别蓬乱的卷发,而且他那身西服看上去也和在日本西服店里见到的不太一样,报道是这么说的。

尤其让他俩不能忽视的是,在这篇报道的结尾处写着:“要查明这个死者的身份有特别的便利之处。其左手小指和无名指缺失,只有三根手指,不管是哪个外国人,要辨别真假都容易些。”

看到这个,难怪通太郎脸色都变了呀,可以说是在所难免吧。通太郎立刻像是下定了决心,说道:

“看到这篇报道,等不到明天了。今天虽然是上班的日子,不过好像也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现在就赶紧去拜访结城新十郎先生,跟他讲讲情况,要是有必要的话,得马上把这个三根手指的死者挖出来做鉴定呀。赶紧出发吧。”

两人立刻收拾妥当,催着马车径直朝着神乐坂的新十郎府邸疾驰而去。然后见到新十郎后,两人小心翼翼地把之前的所见所闻毫无遗漏地讲了一遍。

×  ×  ×

如果这件事背后存在犯罪的话,那可是相当严重的大事,所以结城新十郎仔仔细细地询问情况,一点都不敢遗漏,可无奈的是,两人的观察时间太短了,特别是对于疑似阴谋者那一方的动静,几乎没有什么私人的关联,也没什么观察的机会。

“你们讲的情况我都清楚了,不过我现在还没办法马上给出什么结论来。但是,不管怎样,这个三根手指的非正常死亡者是不是洛特南夫人那儿负责开门的黑人男子,得趁着时间还早,现在就赶紧去确认一下。”

新十郎立刻坐上马车去拜访警察,让警察把暂时埋葬的死者展示出来一看,虽说因为肤色黑白有差异,从长相上根本没法判断,但身体的大小差不多,而且死者穿的衣服确实和那个黑人穿的没什么两样。

看上去,这具尸体不像是死后过了很久的样子。说是挂在木桩上,仔细询问并核实当时的情况后,发现是被射杀后落入水中时挂到木桩上的,而不是顺水漂流然后挂上去的。

是昨天早上发现的尸体,看上去像是在前一天夜里到天亮这段时间被杀害的。负责调查的警官出来直接回复说:

“是这样的呀。那附近既没有血迹,也没有特别的脚印,对上下游河岸进行调查后,汇总的报告都是‘未发现现场痕迹’。从前天夜里到昨天,涨潮时间大概是晚上十点和上午十点左右,落潮时间是凌晨四点和傍晚五点左右。根据从前天夜里以来的水量和潮水情况来看,涨潮的时候挂在木桩上的尸体会被冲走,不过大概是在涨潮前后各一个半小时左右会这样,这是负责那方面的工作人员给出的报告。这么说来,如果是被射杀后掉落的地方正好挂到木桩上的话,前天夜里涨潮是十点,那大概就是十一点半以后了,发现尸体是早上八点,那时候还没到下一次涨潮把尸体从木桩上冲走的时间。也就是说,是在前天夜里十一点半左右到第二天早上八点之间被射杀的。”

“受害者的口袋或者身上携带的物品里,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没有任何特别的东西呀。”

发现非正常尸体的三围那一带很偏僻,好像也没人来报案说听到过枪声。

从警局离开后,新十郎对两人说道:

“调查得抓紧呀。从你们描述的情况来看,洛特南夫人好像已经跟连夜逃跑了似的,没了踪迹,不过对于外国人来日本或者回国的情况,应该是有相关记录的机构的。等我完成这些方面的调查后,过几天把结果汇报给你们吧。”

说完就告别了。

新十郎去拜访了外务省。因为他有出国游历的经历,在那边也结识了一些有交情的官员,所以要调查自己想知道的事还是挺方便的,可关于洛特南夫人以及她的随从来日本和回国的情况,本应该是能查到些消息的地方,却根本没有任何记录,也没接到过相关的报告,上级也没下达过调查的指令。考虑到可能用了化名的情况,拜托他们从旧记录开始在档案里查找类似的女性,可最终还是完全没能了解到与之相关的类似女性的情况。

这时,他的好友、一位名叫宇井的外交官和外国使馆人员结束了长时间的会谈,终于现身了,说道:

“什么?洛特南夫人?在这种只按规矩办事的官府部门查,能查出什么来呀。你作为游历过海外、了解外国情况的天下名侦探,居然跑到外务省来查江湖骗子外国人的踪迹,这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嘛。后街那种见不得光的手段,官府是查不到,可假冒的江湖骗子外国人能堂而皇之地在大街上做生意,可不只是日本才有的事儿呀。”

“可是公爵夫人做手术或者买二百日元的香水这种事都闹到天天上报纸了呀,这总不能不管吧。”

“要是天下的名门贵妇们都争着往那店里去,那就更成治外法权了呀。”

“要是渐渐有了坏名声,大家都知道那是骗人的美容术了呢?而且受害者还是天下的名门贵妇呢。”

宇井微微一笑,说道:

“快到下班时间了呀。要是你这么担心那个美容骗子的事儿,我可以给你透露点情况,不过,去八百膳忍一忍怎么样?既然是美容师的事儿,有天下美人作陪的宴席应该挺不错吧。”

说着,两人笑着出门,围着餐桌坐下,宇井接着说道:

“仅仅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能招来名门贵妇们极差的评价,你不觉得这肯定是完全不懂美容术的外行干的事儿嘛。不用说,像洛特南夫人这种,不管是之前还是之后,肯定都是不存在的名字呀。光追着这个名字去查,肯定是不可能查到什么有用消息的呀。咱们和阿拉伯之类的地方又没互派使节,也不存在为她负责的外国使馆呀。”

“那开店的手续呢?”

“让你来请客,就是因为这个呀。仅仅不到一个月,就被贵妇人们一致差评,这露马脚也太快了点儿,可反过来呢,刚开店的时候就已经完全赢得了名流夫人的青睐呀。这么看来,给开店造势的人肯定是有能左右日本名流贵妇心思的能力的某个人呀。这样的人有三个,是公爵和大臣,而且我可以告诉你,不是身份低于他们的人哦。当然了,就像你已经猜到的那样,能驱使这三位贵人的那个人,大概就是你想知道的人吧,不过恐怕没人知道那个人是谁呀。当然了,我也不知道。不过,对于我们这些从事外交工作的人来说,到现在还有一个大谜团没解开呢。要驱使这三位贵人,让开店的时候名流贵妇们不顾高昂价格蜂拥而至,能有这么有效的后援,那得需要相当多的活动资金吧。挂名让贵人当后援者倒是容易,可让他们真正去做些实际有效的事儿,这可不是这些人习惯的后援方式呀。虽说可以想象是耗费了巨额的活动资金,可洛特南夫人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因为差评太多而没了踪迹。不过,就冲着那贵得离谱的手术费和香水价格,也能想象洛特南夫人赚的钱在一个月里也不少了,可驱使那三位贵人的人从中能得到什么好处呢,这就是我们最大的谜团呀。有人怀疑是间谍行为吧。我们外交官首先就会这么想。可是,能从中获益的间谍行为有可能存在吗?一开始怀疑的人,最后也不得不得出根本不存在的结论呀。那除此之外还能想到什么呢?到这一步,外交官就搞不清楚了。剩下的就是你这个侦探该解决的事儿了,不过即便如此,表面上挂着大招牌,确实是为了某个目的在明面上扮演了重要角色的那个稀奇古怪的外国女人,对我们外交官来说,到现在都还是没法忘掉这份关心和谜团呀。其实我们内部都想找名侦探来帮忙了,总觉得这事挺让人在意的呀。看来,得让你请客了呀。”

宇井看上去更加沮丧了,又嘟囔着补充道:

“喂,你想想啊。开店的同时,全日本的名流贵妇们的青睐都集中到这一家店里,这事儿说不定比鼓动千万户长屋里的主妇们还难呢,可这么神奇的事居然真的发生了,而策划并实施了这件大事的人是谁却不知道。哪有这么离谱的事儿呀。要是这真的是间谍事件,那把外交事务交给我们外交官的日本的命运可就危险了呀,不过呢,我们弄不清楚也是有原因的。要是知道敌人的目的是搞间谍活动,我们或许还能有找出幕后人物的线索,可从利用洛特南夫人,驱使三位贵人,结果短短不到一个月就马上露了马脚这些种种事实组合来看,我们外交官实在是没办法知晓谋划这事的人的目的呀。而且正因为如此,我们失去了推断真正阴谋主谋的根本线索呀。”

这大概就是宇井的真心话了吧。问题的根源似乎延伸到了外交官难以理解的领域了。

不过,结城新十郎却非常感激,说道:

“这可真是非常有用的一番话呀。听你讲述成功的侦探案例好像没什么用,可你毫不掩饰地把自己苦苦探寻、尝试各种办法却仍陷入困境的真实情况讲给我听,自然而然地,犯人的模样好像就清晰地浮现出来了似的。之所以看不到犯人的样子,好像只是因为当事人自己把脑子里那些一点点不太完善的推理全都调动起来,结果被困在这推理的漩涡里了呀。今天你可真是我的大恩人呀。光这顿饭钱就能让我心满意足了呢。”

结城新十郎这么开心,说出这样看似调侃的话,实际上或许并不是调侃,而是真的有让他特别高兴的重要原因吧。

结城新十郎和宇井告别后,立刻就去拜访了通太郎夫妇,说道:

“我原本觉得你们委托的这件事,只不过是从一些荒诞的想象出发的,所以没太当回事,可不知怎么的,不管怎样,就算你们现在让我别管了,我要是不解开这个谜团,心里就过不去呀。所以我来跟你们汇报一下情况。”

×  ×  ×

洛特南美容院是什么样的地方呢,能给新十郎讲讲情况的克子,也仅仅是跟着信子去过一次而已。更深入了解其内部情况的人,仅限于日本顶尖的名流贵妇们,而这些人都是新十郎没办法见到的。新十郎对此也着实有些犯难了。

无奈之下,他去了大约两周前还被称作洛特南美容馆的那座颇为宽敞的木质洋楼。那座洋楼四周被草坪环绕,草坪只是围着铁栅栏,就像公园一样,走在路上的人能将其一览无余,是个很开阔的地方,基本没什么隐秘之处。

“原来如此,这么明亮又开阔的地方,说不定很合贵妇人们的心意呢。停在洛特南美容馆门口的马车属于她们,能让路过的人们一看就明白,这或许也符合贵妇人们的喜好呀。”

这位名侦探无奈地试着揣摩那些遥不可及的贵妇人们的心理。他穿过草坪,站在门口请求进去参观。其实他原本以为这是座无人居住的宅子呢。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刚一请求,立刻就有人打开门探出头来。那是一位看上去二十四五岁、很优雅的女子,让人感觉她似乎也是贵妇人群体中的一员。新十郎愣了一下,赶忙道歉说:

“实在抱歉呀。我是个好奇心重的闲人,想来看看洛特南美容馆旧址,结果不小心弄错宅子了。”

那女子却微笑着说道:

“没关系的呀。这里就是洛特南美容馆的旧址,没弄错呢。像您这样好奇的客人,在偌大的东京还是头一回见呢,不过您要知道,两周前和现在比起来,也就是少了些东西罢了,如果您清楚这一点的话,那就请随意参观吧。”

新十郎很高兴,便逐个房间转了一圈,可并没有发现能体现洛特南美容术这种特殊技艺的东西,也没找到那种能让人感觉到曾经有贵妇们在这里休息,甚至赤身裸体躺卧过的那种透着诡异气息的现实痕迹。

“听说这个大厅就是手术室,洛特南夫人布置的这个特别房间,也就是在窗户和床周围挂了些帘子,各处摆了些镜子这样的装饰,不过好像最怪异的就是有黑人男女围着床焚香踱步了。日常房间里的家具摆设,好像和我现在看到的没什么两样呀。”

新十郎惊讶地问道:

“这么说,夫人您原本就是这座洋楼的住户呀?”

“是的呀。这座洋楼刚建好不久,我家主人就患上了心脏病,听从新医学专家的建议,在海边建了别墅搬过去了,所以从今年初夏开始,除了我偶尔来东京的时候住一下,就没别的用处了。平时也就只有一个看房子的老人在这儿。”

“那么是洛特南夫人知道这个情况后,来申请借用的呀。”

“是通过熟人很随意地聊起这事的。说是有种能让世人惊叹的美容术,反正这房子也闲着没用,那个熟人也是半开玩笑地帮忙牵线,我也是抱着半开玩笑的心态就答应下来了。不过我只是把楼下借给洛特南夫人了,她申请说这样就够了呢。”

“原来是这样呀。这座建筑也算是派上奇妙的用场了呢。真没想到,当初开业时备受好评的美容术,转眼间就差评不断,短短一个月左右就到了要搬走的地步呀。虽然这么问有些失礼,但我听说洛特南夫人离开这儿的时候,就跟日本俗称的连夜逃跑似的,社会上是这么传的,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呀?”

那女子觉得好笑似的笑了笑,说道:

“我觉得没人知道洛特南夫人离开时的样子以及具体时间呀,本来我平常也不在这儿住,所以我也不清楚呢。不过,要是说像日本俗称的那种连夜逃跑的话,那倒不是这样哦。因为洛特南夫人把一大笔定金原封不动地留下后才离开的呢。那可是三个月的房租呀,按日本这边不太常见的高额房租标准收的,我是通过熟人收的这笔定金。到现在我好像还欠着两个月的房租呢,所以听到人们说洛特南夫人是连夜逃跑之类的话,心里就莫名有些郁闷呢。”

“因为不知道这情况,实在是太失礼了呀。原来如此,这么说洛特南夫人不是因为金钱方面的问题,只是受不了外界的差评才离开的呀。”

“也许是吧。就像我收了三个月的定金一样,洛特南夫人原本或许就没打算在这儿住三个月以上吧。当初熟人来说要借房子的时候,就说她那不是什么真有效果的技艺,是明知道是骗人的,还满世界到处跑,偶尔运气好能赚一笔,就会在那个地方停留一阵子的那种明显的骗子呢。不过,在日本只有那些名流中的名流贵妇们才会上当,所以可以说这个骗子还挺单纯的,这么说来,把这座有助于衬托那骗子骗术的洋楼借给她的房主,也不过就是个极其单纯的‘罪人’罢了呀。我挺喜欢熟人说的这番话,所以就选择做了这个极其单纯的‘罪人’房主了。其实我就算不收房租,只要沉浸在当这个单纯房主的满足感里,应该也挺幸福的吧。我本来是想这样的,可熟人不答应呀。那个熟人好像很有钱,在她眼里,其他人好像都是可怜的穷人似的。”

“那个熟人,该不会是大伴信子夫人吧?”

“哎呀,您怎么……我可从来都没跟别人提过这位的名字呀。”

那女子脸色变了,不过新十郎却露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仿佛能让她的惊讶立刻平息下来似的,说道:

“不是的,我是刚刚听您说话的时候突然想到的。因为在日本,到现在还推崇洛特南美容术的就只有大伴信子夫人了,这在社会上可是广为人知的事儿呢。听您说到‘单纯的罪’这个词的时候,我就想,在洛特南美容术这件事上,或许犯了比谁都单纯的罪的犯人就是大伴信子夫人吧。想到其他贵妇们都给出差评,只有她一个人不知疲倦地推崇,这肯定就是在坦白自己单纯的谎言呀。首先,大伴信子夫人可是天下闻名的绝世美人,她原本那吹弹可破的肌肤本身就足以证明她对美容术的推崇是假话了。而且她还极其热情地过度夸赞,这就越发表明她是在坦白明显的谎言呀。”

“您说得对呀。那位夫人支持洛特南夫人,说不定目的就是要毁掉全日本贵妇人们的好肌肤呢。她生来就喜欢搞恶作剧呀。看房子的老人在洛特南夫人居住期间,被特别允许还住在自己的房间里,他说偶尔能看到大伴夫人的身影——那位夫人可是每天都不缺席地过来呢。不过,她好像没在手术室接受过手术,而是好像在我没借给洛特南夫人的二楼卧室里睡觉呢。那个房间的钥匙是我借给她的。所以洛特南夫人那高额的房租,说不定其实就是这个卧室的租金呢。不过说她没接受手术也可能不对哦。她虽然没在普通手术室像其他贵妇那样接受手术,可看房子的老人说,有迹象表明她把好几倍于给大家做美容术用的那种手术床搬进了只属于她自己的卧室里,然后自己一个人使用呢。所以呀,其他人接受的手术是为了毁掉肌肤的美容术,只有她接受的手术可能是真的美容术,说不定她的推崇里还包含着坦白秘密真相的真心话呢。”

“要是这是事实的话,那大伴夫人不就像是失去了能让自己变得更加美丽的珍贵机会了一样呀。而且要是您说的这些是事实的话,那洛特南夫人可不会轻易被放过呀。”

“确实是这样呀。您可真是一下子就能注意到关键问题的神奇之人呀。这么说来,她的手术说不定也和其他人的一样没什么效果呢。不过,毕竟她用了比别人多好几倍的手术床,欲望还挺深的呢。”

这时,外出回来的看房子的老人,刚好听到女主人和这位看着不像熟客的人站着聊天的内容,便像自言自语似的插了句话:

“也不能说是欲望的原因呀。给大家用的手术床,虽然外形小了点,但有漂亮的装饰,是那种铺着松软丝绸床垫的床,可大伴夫人让我帮忙把床搬到二楼卧室的时候,我帮那个三根手指的黑人一起抬上去的床,那可是个从上到下全是木头做的、像箱子一样的床呀。从外面看,就像把棺材放大了好多倍的那种又大又脏兮兮的东西,不过就为了变美的那份心思,这位夫人愿意躺到那个像棺材一样的东西里去,可真让人惊讶呀。”

“您看到大伴夫人在那上面接受美容术了吗?”

“二楼卧室里的事儿,从外面可看不出来呀。洛特南夫人来了之后,我还是像以前一样,只被允许住在自己的房间里,我只能自由出入自己的房间和厨房,二楼、手术室,还有黑人住的房间,我都去不了。虽说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可我们一句话都不说,也不打招呼,啥往来都没有,我可不能走那些美容师们经过的走廊呀,所以就算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关于这美容术的事儿,我也就和从路上往宅子这边看的路人了解得差不多呀。不过,只被允许使用楼下的洛特南夫人经常和大伴夫人的侍女们噔噔地往二楼卧室跑,所以大伴夫人接受了特别的美容术,这事儿应该不是假的吧。”

“洛特南夫人离开的时候,把大伴夫人个人用的手术台也带走了吗?”

“我好像没注意到这事儿呢,不过应该不会留在这儿吧。那是她不想让别人用的特别的东西,要是洛特南夫人没带走,那肯定就是大伴夫人拿回自己家了呀。”

新十郎很有礼貌地向那女子道谢后就告辞了,随后立刻去拜访了通太郎夫妇,问道:

“你们能去精神病院探望兄长大人吧?”

“那个呀,医生还没批准呢。好像精神病院规定,在发作平息,恢复到一定的平稳状态之前,是不允许任何人探望的,克子几乎每天都往医院询问情况,可到现在都还没好消息呢。”

“这样啊。那等允许探望的时候,希望你们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个拿给兄长大人看,然后确认一下他的回复。”

说着,新十郎拿出一张纸递了过去。纸上写着:

“您去洛特南美容馆的时候,被邀请进入的手术室是在楼下,还是在楼上呢?”

确实,对于通太郎夫妇来说,这是个极其意外的问题,纸上就只写了这一个问题。克子很是惊讶,说道:

“真的可以问这样的问题吗?我都没法想象哥哥去过洛特南美容馆呢。”

“在大伴家,发生的可都是些谁都想象不到的事儿呀。不过,如果能从这个问题中得到我所期待的那种回复,那十有八九就能把兄长大人从铁栅栏里救出来了。”

新十郎留下这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就离开了。

×  ×  ×

从那之后过了几天,令人意外的是,结城新十郎带着虎之介做向导,去拜访了冰川的海舟府邸,还请其他访客回避,长时间地进行了密谈。

“我就是个败军之将,对于当今权贵们的权势不太了解,虽说现在是文明开化的时代,可要是歪理行得通,那正理就得往后退呀。不管是多么贤明的君主治理的时代,也不可能事事都按道理来呀。为了夺取氏族之长的地位,或者侵吞财产,把家主弄成疯子,这从很久以前就是那些想排挤家主的阴谋者常用的手段了,就算知道大伴宗久是被阴谋设计成疯子的,可谁又能保证一定能救得了他呢?就算说是文明开化的余荫,面对阴谋,道理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呀。只要知道耶稣和孔子几千年前就在讲大道理就够了呀。面对有身份的人策划的阴谋,自古以来就有正理往往会输的定论呀。”

海舟的结论太过干脆了。虎之介觉得这个结论有欠缺那自不必说,不过结城新十郎的脸上看上去倒像是有赞同之意呢。

虎之介气呼呼地说道:

“绅士侦探也堕落了呀。就因为没办法拿出证据证明就是被阴谋设计成这样那样的疯子,就打算认定面对阴谋正理是要输的,都写在脸上了呀。”

“确实如您所说呀。虽然可以条理清晰地讲讲道理,可哪怕是谎言,嘴上也能讲出一番道理来呀。而且单从言语上来说,是没办法区分道理和谎言的呀。”

结城新十郎为了制止还想继续深究道理的虎之介,向海舟投去了求助的目光。他来拜访海舟,从这位伟人的见识中得到的答案虽说算不上令人满意,但那确实也是契合人生真相的话语,所以他虽然极其郁闷,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真理。

他接下来无精打采地去拜访的就是通太郎夫妇了。

“根据我到今天为止调查得到的结果,似乎只能梳理出兄长是被阴谋设计成疯子的脉络了。不过,在说明之前我得先说一下,仅仅弄清楚阴谋的脉络,好像没办法救出兄长呀。现在这么说实在是很不尽如人意,可实在是没办法呀。”

结城新十郎尽可能条理清晰地做着说明,本想让自己显得明快爽朗、充满底气,可还是有些底气不足。

“夫人您从那两个侍女身上闻到了信子夫人爱用的香水味,直觉她们是信子夫人的分身,这是正确的呀。不过,黑人的三根手指,和三的秘密并没有关联,也不存在三根手指支配着兄长幻想这样的事实呀。只是碰巧扮演黑人的那个男人是三根手指罢了,估计是在黑人角色结束后,为了保守秘密被杀害了呀。那么,那两个侍女为什么要喷信子夫人用的香水呢?是为了让人相信她们是信子夫人的分身呀。确实这也是一个理由吧。不过,兄长为什么会坚信三个不同的女人是同一个人呢?能让人确信这种离奇幻想的力量,不可能仅仅来自香水之类的东西呀。实际上是有着精心设计的令人惊讶的机关呀。真的是令人惊讶的复杂机关,而且这个机关为了凑齐材料,几乎绕了地球半圈呢。首先,洛特南美容术这种东西,其实就是为了把兄长弄成疯子这个目的,大老远从国外被请到日本来的呀。”

听的人脸上像被狐狸迷住了似的,毫无表情,而结城新十郎自己心里,因为仅仅是识破了难以抓获的犯人以及险恶的计谋,却没办法做更多,那种落寞感让他难受极了。

“洛特南美容术在开业的同时就能最大限度地吸引日本贵妇人们的关注,恐怕是在投入了巨额资金、做了万无一失的宣传和筹备后才起步的,可它在遭受差评后走向没落时那种散漫、大意又无力的状态,从前面那种完备的状态无论如何也推导不出来呀。开业当天就能完全抓住日本贵妇人们的关注,有着令人惊叹的充分准备和实力,照理说,至少也应该有能维持贵妇人们的青睐相当长时间的准备和实力呀。前后这两种状态相差太大了,所以通过寻找这两种状态的共同点去了解洛特南美容术掌控者的性格以及目的,谁都做不到呀。确实做不到呀,光去探寻前后两者的共同点肯定是弄不清楚的呀。而且两者不存在共同之处,完全大相径庭,而真相其实就体现在这个事实当中,不过就算有人能察觉到这一点,要是不了解大伴家的秘密,也不可能知道洛特南美容术的目的呀。也就是说,洛特南美容术需要完全抓住贵妇人们的心然后开业,换句话说,开业本身就是目的呀。倒不如说在按目的成功开业之后,尽快遭到差评然后没落,对所有方面来说可能反而更有利呢。而且它按计划成功开业了,要说目的是什么的话,就是为了让信子夫人成为洛特南美容术的狂热爱好者这件事显得不那么突兀,进而结果就是她能把所有熟人都引到洛特南美容术这儿来,最终甚至能悄悄地把丈夫大伴侯爵也引到洛特南美容馆来呀。这才是真正的目的呀。信子夫人作为在唯一的观众也就是自己丈夫眼前,接受美容术演示的模特,躺在了手术台上,不过那个房间不是其他贵妇们接受美容术的楼下手术室,而是信子夫人悄悄在二楼租下的自己的卧室呀。而且,信子夫人躺的那个手术用的床,和楼下的不一样,尺寸更大,而且通体都是木板做的呀。也就是说,那原本就不是用于美容术的东西,实际上是用于魔术表演的,是底部有三层的那种床呀。在那床的木板下面,早就藏着两个侍女了呀。大家要是看西洋魔术表演的话,偶尔应该能看到类似的机关,虽说叫魔术,但这里主要需要的就是道具的构造,并不需要花很多时间去熟练表演技巧呀。信子夫人据说每天都去洛特南美容术馆,基本上都是悄悄躲在这个卧室里,和侍女们三个人反复练习只为了表演那一次的魔术呀。要是在洛特南美容术倒闭前的这一个月里都在练习的话,那掌握的技术应该和在伦敦、巴黎剧院表演的魔术师差不多娴熟了呀。就这样,在兄长观看的眼前进行的美容术,不是让肌肤变光滑、去除脸上皱纹的美容术,而是信子夫人变成君,君变成加代,加代又变回信子夫人这种奇妙的变身术呀。通过洛特南美容术证明了同一个人可以变成三个人这种实验就在眼前实实在在地完成了,所以兄长就不得不相信三位一体了呀。阴谋者们在进行最后的演示之前,应该是努力向兄长讲述洛特南美容术的情况,慢慢让他产生兴趣了吧。与此同时,那三个女人应该也开始小心翼翼地行动,确保绝不会同时现身了吧。而且在着手进行这次演示之前,夫人您出嫁然后离开娘家也是有必要的呀。洛特南夫人是在夫人您婚礼大概一个月前开的店,然后在婚礼几天后就关店了,也就是说,在进行洛特南美容术真正目的所在的魔术表演时,没有比作为唯一妹妹的夫人您更碍事的了,所以那场表演无论如何都得在婚礼之后进行才行呀。不过夫人您婚礼过后过几天就够了,只要营业到那一天就可以了呀。婚礼过后,兄长立刻就发作了,应该就是那时候进行了表演的缘故吧。而且,在兄长进行精神鉴定那场严肃的场合,兄长最后之所以昏倒,就是因为看到了不该出现的怪异场景呀。因为三个不同的女人要是同一个人的话,不管外貌有多不同,其存在作为眼前的实际情况来说,必须始终是一体的呀。然而同一个人却同时以三个不同的样子出现在眼前,所以兄长就被那种怪异给气昏过去了吧。洛特南美容术实际上就是为了这一个目的而精心设计的,甚至从地球另一边召集了一部分表演者,是有着世上最复杂构成的戏剧与魔术的混合体呀。”

做完这番说明的新十郎立刻摆出要迅速离开的架势。

“我所查明的只是机关的脉络而已。至于我自己要进行一场足以让人们信服的演示,究竟能从哪里找到人手和设备呢?”

他嘟囔着,已经转身迈步走开了。在他的一生中,恐怕再没有比此刻更悲伤的时候了。

然而,就在那之后的第三天,传来了大伴宗久去世的消息。他咬了咬嘴唇,为这三天来的执着感到惋惜,不过,似乎也找回了些许像是得到解脱的轻松心情。

原载《小说新潮》1952年1月 u6CMVtHlBD4ZNt2yVb2siCT7bWmV7LzO+CPJmBXud2xNTMbg1MUkz5Xuu4m0+5m/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