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特别讨厌望月王仁。不过话说回来,在文坛上喜欢望月王仁的人也确实很少。他恃才傲物,根本不把别人当回事,不懂礼仪规矩,在众人面前别说亲吻女性了,甚至都有可能做出暴行、强奸之类的事,所以到现在还是单身,还大言不惭地说天下的女人都该是他的女人呢。
不过他在新闻界倒是挺有人望的。那是因为他很舍得花钱,而且新闻报道这一行比起思想性更看重笔力,所以大家都被他的文采给迷惑了。再者,新闻报道评判事物不是从历史特性出发,而是依据现实的表象来判断,鉴于他是一流的流行作家,大家就理所当然地接受了他的傲慢,反而觉得他有自信呀,还说什么没那股子傲气就搞不出艺术之类的,结果他的傲慢反倒被当作美德一样来评价了,他那好色的毛病甚至都仿佛成了天才的证明,还被夸赞说果然和普通人的神经就是不一样呢。
我原本觉得这下可有热闹看了,因为土居光一也加入进来了呀,把文坛和画坛这两个让人头疼的“野兽”凑到一块儿,让他们针锋相对,哎呀,这倒是挺有意思的想法呢。以一马的行事风格来说,这可是个挺出彩的主意,我平常老是被他们气得不行,却从没想到过把他们当成喝酒时的谈资、笑料呢。
然而,结果却让我失望了。他们果然都是老谋深算、厉害的角色,看似粗野,实际上很懂得拿捏人情世故,根本就不互相冲突。
“喂,光一,你不喝酒吗?”
王仁这么一说,光一只是嘿嘿笑着。他本来就不怎么喝酒,像他这种就算不喝醉,在人前也能若无其事地对女人动手动脚、去追求人家的人,估计也不需要酒来壮胆吧,说不定他觉得喝醉了反而会犯困,手脚变得不灵活呢。
王仁呢,不管醉没醉,都要去追求女人,喝酒就跟往嘴里猛灌似的,大口大口地喝。
突然,光一站了起来,走到胡蝶女士面前,一下子抓住她的手说:
“咱们跳舞吧,胡蝶女士。我早就在台下看着您台上的风采,心里暗暗倾慕了,您真是容貌美丽、身姿婀娜呀。您身上有着荷尔蒙、娇美,还有那种勾人的韵味呢,我就喜欢你这带点小坏的劲儿。来吧,跳舞吧。”
胡蝶女士静静地把手抽了回来,冷淡地说:“不想跳。”
王仁嘎嘎地笑了起来。
“光一,好样的!哈哈,你第一个去追那个路易王朝式的三流妓女,倒能看出你不浅的素养呢。不过你就算学法国那一套,对西方那一套学问也还是不通呀。妓女这种人呀,可不能在人前明目张胆地去追,因为妓女都想让自己看着像淑女一样呢,哎呀,你这笨蛋加狂妄的家伙呀。在人前追女人,最好是模仿妓女那种欲拒还迎的劲儿,就像这样。”
说着,他站起来,拉起珠绪小姐的手就开始跳舞,紧接着就一把抱住她,哐的一声坐到沙发上,亲起嘴来。珠绪小姐倒是满不在乎的样子,尽情地接了吻后,抬起头来说:
“怎么样,光一先生,明天晚上我也这么对你哦。到时候可不许发抖呀,我可不喜欢发抖的男人呢。喂,丹后先生,咱们跳探戈吧。”
丹后摇了摇头。可他摇头的时候,珠绪小姐看都没看他一眼,已经朝着内海那边走去了,结果故作姿态摇头的丹后,那脑袋就跟玩具人偶似的,看着挺滑稽的。
“哎呀,内海先生,你偶尔也得露露脸呀,别躲在角落里,大大方方地,去把别人给镇住呀。”
内海脸上带着和善的微笑说:
“我呀,只有在主演《巴黎圣母院》的时候才会出风头呢,到时候还得请您和我一起演呢。”
“哎呀,真的呀,那可太棒了。这个夏天就在这儿演吧,人见先生,您给写个合适的剧本呗。”
“好啊,我来负责舞台布置。在村里搞个演出,把村民们的新版日元都赚过来。”
“就光一那舞台布置,村民观众得全跑光了呀。演戏什么的,还是别搞了。这儿有这么多女演员呢,跳艳舞多好呀,别的还有啥可搞的呀。就这么着,像这样。”
说着,王仁突然一把抱住珠绪,像抢东西似的把她的两件套衣服扒了下来。只穿着衬裙的珠绪从王仁怀里滚了出来,却一点也没惊慌,也没有开玩笑的样子,只是默默地看着王仁,然后平静地把衬裙也脱了,就剩下一条内裤了。
“行了吧?要不,再脱一件?”
一马恼怒地抓住妹妹的胳膊,说:“你给我回屋去。”
“反正都这样了,省得麻烦,正好呢。”
王仁抱起珠绪,一马喊道:
“喂,住手。太过分了呀。”
“哥哥,别生气嘛。就算是鬼,也不会真的在人前把这么可爱的姑娘扒光呀。不过,省得麻烦了,正好挺合适的,我借她用一下哈。演戏这块儿已经结束了哦,接下来就是属于恋爱的私人表演了,就不欢迎观众观看了。”
说着,他抱起珠绪,咚咚咚地,嘴里喊着“嘿,走咯,抱歉咯”,就往自己的寝室走去了。
五分钟、十分钟过去了,两人都没回来。在城里的某些不正规的酒吧、夜总会之类的地方可能会有这种事,可就算在那种地方,估计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干呀。就连光一先生也一副惊愕的样子,说:
“哎呀呀,真是比传闻还厉害的豪杰呀。歌川家这倒成了个挺不错的窑子了呀。我要是不在这里跟这些法国范儿的人瞎混,从小培养登山爱好就好了呢。我今晚的伴儿,会是谁呢?科幻作家,还是《青鞜》杂志的诗人呀,怎么样呢?”
宇津木女士勉强笑了笑,说:
“嗯,以后再说吧,今晚我有约了。”说着挽起丈夫三宅木兵卫的胳膊,“那,我们先走了。”
“哈哈,这样啊,那再见再见。”
光一突然站起来,快步走到前面,打开了从大厅通往走廊的门,像酒店服务生、宫殿侍者那样,很是殷勤地低下头,做出送行的样子。
借着这个契机,大家就各自回寝室去了。
我们回寝室后,没过一会儿,一马就来了,满脸恼怒地说:
“实际上,你呀,太丢人了。你说我怎么做才能消消气呀,我都想把你掐死了。”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
“都没机会跟你好好聊聊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我都搞不明白。你是收到旅行社的票了吧。”
“是啊。”
“我的信你收到了吧?”
“当然看了呀,不然我也不会来呀。巨势博士没能一起来,不过他今晚出发,明天应该能到。”
“巨势博士?”
“怎么了?”
“巨势博士怎么了?有人跟你说什么了吗?”
“我也不明白呀,你信上不是写着让我把巨势博士带来嘛。”
“我信上?”他一脸惊愕地盯着我看。
“我不会写那样的话呀,我应该写的是让你们夫妻俩来呀。不对,我明白了,这里面有猫腻呀,那信又不是只写给你的。听我说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到底是谁在搞恶作剧呀。我根本不可能给你、神山东洋夫妇,更不可能给土居光一他们发邀请呀。而且他们都收到邀请了,并且还和你一样,都是旅行社的工作人员给送的票呢。我确实给旅行社写信让他们送票,不过那是只给你们夫妻俩的呀,我可没拜托巨势博士来呀。”
这下轮到我惊愕了。我之前可完全没怀疑过他的信呀,那确实是我熟悉的他的笔迹啊。
不过,好在我之前为了拿给巨势博士看,把信放在口袋里,就这么原封不动地带到这儿来了。我把信拿出来给他看,他盯着信看了看,说道:
“是有人拆开了我的信,然后重新写了一封,又寄出去了呀。因为用的就是我的原文内容呀,你明白吧。”
我会让旅行社在七月十五日把票送过来,你坐那天的末班车过来吧,千万拜托了。【另外,三张票里有一张是巨势博士的。】无论如何也要说服京子,让她和你一道过来呀再三拜托了。
“可怕的犯罪即将发生了。很多人的鲜血将会流淌。”只有你“和巨势博士”能帮上忙了。还有,京子。京子!求求你了。我等着你们。我仿佛都能看到那片黑暗的血海了。”
“也就是说,引号里的这部分是有人后来添加上去的,括号里的部分是被删掉的。什么可怕的犯罪呀,根本就没那回事嘛。最后那句‘我仿佛都能看到那片黑暗的血海了’确实是我的原文,当时我正被兄妹之间那种罪恶的、黑暗的幻想所困扰呢,不过说实话,这有点夸张了。因为怕你们不来,而且也是为了打动京子的纯情,我舍弃了作为文学家在文字上的那种骄傲,写了‘京子,京子!我仿佛都能看到那片黑暗的血海了’这样低俗的语句呀,京子,原谅我吧。不过,这个改写了信又寄出去的人,到底在谋划什么呢?说不定真的会有犯罪发生呢,真是的呀。我呀,现在连我都想杀人了,这些家伙,一个个的,哎呀,畜生!真想把他们掐死。不管是谁,现在住在这儿,能忍住不杀个两三个人吗!”
不过那笔迹确实是他的,可仔细一看,也能发现有刻意模仿笔迹的痕迹。
“这纸是?”
“是我家的信纸呀。”
“放在哪儿的呢?”
“就在刚才那个大厅角落的桌子上,这信纸、墨水和钢笔一直都放在那儿备用的。当然了,信封也放在那儿。”
“信是谁拿去寄的呢?”
“你们疏散避难那段时间,邮局人手不够,时局又那样,从这儿去寄信得走上一里地呢,不过现在邮局那边会过来取信了,这是一直以来的习惯。不过要是没有要送到我们家的邮件时,还是得在投递时间特意过去寄信。我们家寄信的话,在玄关那儿放着个桐木箱子,寄信的人就自己把信投进去就行。所以呀,谁都有机会把信掉包呢。”
“哎呀,算了吧。好在明天巨势博士会来,说不定正合适呢。不过写信的这个犯人可是自己指名让巨势博士来的呀,为什么要把巨势博士叫来呢?这家伙要是想试探巨势博士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呀,那家伙在侦探这方面可完全就是个天才呢。也就是说,这犯人是个半吊子的脑子呀,找个能应付的对手来探案,又不想让对方太厉害,就想让整个事情控制在一个自己能掌控的范围内,这恐怕也是一种与众不同的‘才能’呢。”
“那,那就等明天吧。”
“就这么着吧。我们就算去追查犯罪,也只会在迷宫里打转,净瞎猜犯人是谁了。对小说家来说呀,根本就不存在不是犯人的人,这么想想,就算去想也是白费劲呀。”
一马就回自己房间去了。
各个房间都已经没什么声响了。
“总觉得有点阴森呢,我开始害怕了呀,真的不会有什么可怕的事儿发生吧。”
“会有什么可怕的事儿呀?”
“我哪知道呀,不过,感觉真的好像要出什么事儿似的。”
“是吗?难道是窑子那种犯罪事件?光一这家伙,还说什么窑子呢,真是够过分的说法呀。”
“我今天和加代子小姐聊了聊呢,虽然也就是简单打了个招呼、说了几句话的程度,不过呀,大概比我预想的情况要严重呢,她真的是一心痴迷着哥哥呢。她还跟我说,罪恶是人类创造出来的,是人类随意编造出来的观念,自然状态下的人类本不该有什么罪恶之类的话呢。”
“因为有羞耻心,所以才有罪恶感吧。”
“你这歪理呀,和加代子小姐的苦恼比起来,就像污垢一样微不足道呢。”
“知道了,知道了,这位小姐的苦恼可深奥着呢。哎呀,睡吧,不过会不会被盯上呀。”
我白天睡得太多了,可这会儿又困了起来。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珠绪小姐哼唱着像是法语香颂的声音,她走了过去,走到楼梯那儿的时候,声音越来越大,然后噼里啪啦地跑下楼去了。
“哎呀呀,珠绪小姐这是回来了呀。”
我看了看表,十一点十五分,便把电灯关掉了。
附记
我会为这部侦探小说设置悬赏。对于推测出犯人的最优秀答案,我将奉上这部小说解决篇的稿费。具体细则之后会在杂志上公布,大致预计连载九到十回,很期待和大家来一场智慧较量呀。要是没猜对,那稿费可就不会奉上了哦,估计大部分情况下,不用奉上稿费也没关系吧。
坂口安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