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牧场游玩了几日,又特意留出前往横山所需的天数后,小次郎面无表情地回到了丰田宅邸的主屋。
“你当真去了横山?”
大叔父和小叔父们,竟异口同声地露出怪异的神情,也没说句“辛苦了”之类的话。
据说在常陆笠间北方的山岳一带,那些总是反抗平野豪族的虾夷人筑起栅栏据守,发动了叛乱,消息传来后,国香、良正等人大约有九十天没露面。
次年的春天和秋天,同样的叛乱也频频发生。
叔父们忙得不可开交,小次郎便趁机自由自在起来,也有了更多与虾夷荻见面的机会。家臣们瞧不起她的出身,可小次郎却毫不介意。自然,对于她那成熟而充满热情的身体,小次郎也是毫无顾忌地沉醉其中。虾夷荻常常从奴婢们居住的院落出发,冒险爬过危险的空壕,跳过高高的栅栏,一到半夜就偷偷前来。小次郎再迟钝,也明白她这是在拿生命冒险,他也深知自己已被她的肌肤深深烙印,无法忘怀。
然而,就在那年冬天的某个夜晚——不,准确说是天已破晓,霜花把大地染得雪白的清晨。
在空壕底部,躺着一个如同乌鸦尸体般死去的少女,那正是虾夷荻。
“小次郎,过来看看。”
被小叔父硬拉着,小次郎极不情愿地去看了一眼。从崖边望去,在犹如倒插着长矛般的冰柱形成的“帘子”下,有个像破抹布一样的东西。他吓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嘴唇颤抖着,咬着牙,撒腿就往大结之牧的方向跑去,那速度就像受惊的奔马一般。
正月里,他也和牧场的马一起,睡在马厩的稻草上。
对他来说,比起人类的家,马儿伙伴们更让他觉得温暖。
到了二月,大掾国香坐在宅邸内室的毛皮上,把良兼、良正两位叔父也叫到左右两边,然后对小次郎说道:
“去都城游学吧。去学点东西,做个像样的人再回来。”
小次郎一声不吭,抿着嘴。小叔父见状,气不打一处来,提高嗓门呵斥道:
“哼,你这家伙!你这是在辱没桓武天皇传下来的血脉啊,居然和虾夷族的奴婢厮混,真是个令人咋舌的蠢货。就算是死去的兄长,也不会原谅你这样的行为。为了家族,也为了你自己,去都城好好读书学习。等你出息了,真正成人了,再回来,不然别想进家门!”
话音刚落,旅费所需的砂金、一套旅行装备,还有一封书信,就摆在了小次郎的眼前。
不容他有任何异议,小次郎拿起这些东西,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国香叫住了他,“可别把那封信弄丢了呀。那是我写给当今右大臣藤原忠平公的信,拜托他收留你做侍从的。听好了,不管多少年,你都得忍着,要成为一个能让我们在你亡父良持面前抬得起头的男子汉,再回来啊。”
这个时候,小次郎对这三位叔父的心思也能猜出几分了。他虽想回怼几句难听的话,可能被放去京都,对他来说是意外之喜,所以也没心思去计较了。
就这样,这个原野上的自然之子,怀揣着对千里之外家乡的思念,兴致勃勃地踏上了前往京都的初次旅程。那是延喜十八年,小次郎十六岁的春天。
叔父们连一匹马都没给他,可他也毫无怨言地徒步前行。从武藏野的这头走到那头,花了三四天时间。只要沿着有人走过的痕迹走,每晚找个草屋借宿倒也不成问题。
终于有一天,他抬头仰望富士山时,心中激动不已。他感觉富士山喷出的烟雾仿佛在对他说:到了都城要好好学习,要出人头地呀。
富士山近年来又开始活跃起来,频繁地喷吐着烟雾,而且随着风向,有时甚至能让武藏野的草都蒙上一层白灰。小次郎用手指挠了挠头发根部积攒的灰尘,像看着稀罕物一样凝视着富士山。
走到东海之滨,那里的盐烧小屋以及渔民的生活,和下总一带相比,已然有着不同的文化风貌。到了骏河路一带,能看到从未见过的城镇,还有寺院。而且一到夜晚,富士山的烟雾看上去就像火焰之花,连大海仿佛都被映得燃烧起来,美得让人陶醉。
平安都城,想必更加美丽吧。走在路上的人们,该是多么高贵优雅呀。仍带着几分孩子气模样的小次郎,仅凭听闻,想象着藤原氏全盛时期的宫廷与街巷,一想到即将踏入那里的日子,就连害羞的感觉都让他心跳加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