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牧场之外,以主屋的院落为中心,各处还分布着一些小型的马厩。为了能随时应对战事,马厩里备有马鞍,且都位于弓库、矛库附近,人们把这些有栅栏围着的马厩称作“柵の厩”。
这匹栗色马,速度极快,哪怕面对箭风或是矛的寒光,也从未退缩过。这可是匹有千里马之相的好马啊,可不能让它断了子嗣——小次郎毫无感伤之情地跨上了这匹曾被父亲良持疼爱骑乘了十余年的母马的马背。
马鞍上绑着旅途所需的干粮、雨具,还有万一被郡司的官吏问责时用来出示的户籍凭证,以及一束弓箭。小次郎意气风发地从丰田的宅邸出来后,便顺着坡道朝下走去。
他总感觉在哪儿能看到虾夷荻在目送自己,可不管是回头张望,还是抬头仰望,又或是眺望眼前开阔的桑田,却哪儿都看不到她的身影。
“要是经过武藏野,你会被杀掉的呀。”
尽管她是那般急切地小声叮嘱着,可小次郎的脑海里,压根就没去想自己会有性命之忧。浮现在他脑海里的,只有那如鲜嫩水果般的脖颈、微微卷曲的抹着猪油的乌黑秀发,以及她那时紧咬着牙关的嘴唇,只有这些画面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沼泽、河流,又是沼泽,还有芦苇丛生的湿地。旷野道路上最让人厌烦的就是水了。从下总的猿岛出发,朝着武藏的葛饰、埼玉、足立方向前行的话,大河小河纵横交错,多得数不清。与其说水是以大利根这条被尊称为“坂东太郎”的大动脉为中心,像静脉一样流淌着,倒不如说它们是在这片大陆上肆意奔涌,这样形容才更符合实际情况。
“喂!丰田家的小子,你这是要去哪儿呀?”
在旅途的第二天,小次郎被人叫住了。
他一看到身后的人,一改往日的做派,赶忙下马,还行了礼。
“请问您是景行大人吗?”
“小伙子,你怎么一个人出门呀?”
“是大叔父吩咐的,让我把这匹栗色马牵去配种呢。”
“要去哪个牧场呀?”
“去横山牧场。”
“啊,去横山呀。就你一个人吗?”
“嗯。”
景行也骑在马上,身后跟着七八名随从。他一脸怜惜地看着小次郎,目不转睛地从马背上打量着他,然后说道:
“横山可太远了呀,都快到甲斐附近的笹子山前面了。我正要去比企郡司的官厅呢,你可以在那附近的菅生牧场,让好马给它配种就行了呀。”
“叔父们会责怪我的。”
“我会从官厅派人去跟横山牧场的人妥善沟通的。不会让大掾国香大人知道的,你就跟着我一起走吧。”
“是,那好吧。”
菅原景行,是小次郎很尊敬的一个人。倒不是说小次郎对他有什么特别的印象,而是因为去世的父亲良持很赞赏他。听父亲生前讲,这个人如今虽然流落到这乡下,做着比常陆大掾国香身份还低的地方官吏,可实际上,他以前在朝廷里,都当上右大臣了,论学问连各位博士都比不上他呢。据说他是菅原道真公的第三个亲生儿子。
菅公的名号,即便在这么偏远的地方,也无人不知。自从十三年前在筑紫的流放地去世后,不知为何,他被神化了,人们要是不崇敬他,反倒会觉得害怕,他的名声可谓如雷贯耳。
在筑波山的山脚下,有一小片菅家的庄园。景行带着父亲的遗骨,在筑波山脚下祭祀供奉,然后就留在那里,以地方官吏的身份度过余生了。
曾经那些关于他的传闻,小次郎也模模糊糊地记得一些。正是这些印象,让小次郎下意识地对景行充满敬意,连说话都变得格外恭敬了。
对于景行来说,他很快就察觉到小次郎的这次出行有些蹊跷。良持死后,进入丰田宅邸监护小次郎的那三位叔父,他们究竟有什么意图,其实不难猜到。尤其是那个身为自己上司的大掾平国香,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从日常的政务往来中,景行心里很清楚。
“遇到我,你算是捡回一条命了呀。”
景行委婉地提醒了小次郎一下,然后带着他来到菅生牧场,到了那里,景行又说道:
“我接下来要去比企的官厅办些公事,然后就回故乡了,你呢,作为良持大人的嫡长子,又是有着皇室血脉的公子,可得千万小心自己的安危呀。知道了吗?”
他再三叮嘱着小次郎。
“嗯。嗯。嗯……”
小次郎连连点头。不过,他到底听进去了多少,那就不好说了。在和景行分别的第二天,御厨的下属在这里把小次郎带来的栗色母马和秘藏的种马牵到一起准备配种时,小次郎看得入了迷,完全沉浸其中,直到结束,他一句话都没说,整个人就像热血沸腾了一般看得目不转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