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持在遗言里,把领地的土地、马匹等连同奴婢一起算作遗产,这听起来或许有些奇怪,但在当时那个时代,毫无疑问,奴婢奴仆也是个人所拥有的重要财产之一。
后世的将门、相马小次郎十四岁左右时所处的时代,据史学家推测,是延喜十六年。按公历算,则是 916年。掐指一算,距今已有一千零三十四年了。
一千年,在宇宙中不过是一瞬罢了。然而,对于人类社会而言,观念上的差异却如此之大。
所谓奴婢,或者奴仆,把女性称作女奴,男性称作男奴,其实都不过是奴隶罢了。当时依然存在着奴隶制度。
无论面对多么苛刻的劳役、贞操方面的要求、衣食的供给情况,还是人身的迁移限制,都绝对无法自主拥有意志自由的这类人,在这个国家的土地上,当时仍占到总人口的三分之二以上。
这些无数生命直到死去所具有的价值,不过是几百束稻谷,或者几贯钱罢了,甚至比不上住在都城繁华之处的女子用来染一件白绢红衣的染料钱。不,比起牧场的马匹,人的价值要低得多。
人贩子从东北地区搜罗来野生的劳动力,贩卖到近畿和都城,又从都城的贫困街巷买来美丽的少女带回去,这样倒能卖出很高的价钱。
还可以拿到市场上去交换物品,或者当作抵押物。
所以,拥有众多被称作奴婢、奴仆、小厮之类的人的主人,理所当然地把他们视为财物,即便到临死之际,那些卖身契也无疑是一笔巨大的遗产。
小次郎的父亲良持,作为这其中的主人,在坂东八州之中,也是佼佼者之一。
他家在这未开化的坂东的一角扎根,已经传承五代了。
桓武天皇——葛原亲王——高见王——平高望——平良持,然后就是如今的相马小次郎。
族谱确实是承继着皇室血脉,不过其间,想必也混入了不少虾夷女子的血脉,这自不必说。
而且,皇室血脉与阿伊努族的野性血脉相互交融繁衍下去的话,母系的野性会显著地重现退化种族的特征,生出一种可称之为中和种族的、有着独特性情与相貌的后代,这也是遗传的自然规律。
所以,小次郎的父亲良持,从颧骨、下巴的硬朗程度,到胡须、头发的质地,都已经和都城的人种有所不同了。
性情不同,处世的观念也在良持这一代发生了变化。
良持舍弃了祖上的仕途官职,投身于土地经营。靠着耕种,缴纳赋税,此外还有不少祖传的庄园,不过他还是驱使众多的奴婢、奴仆、佃户,安排家臣等进行监督,砍伐开拓无尽的原始森林,开垦火田,填埋沼泽,平整山丘,很快就成了这片土地上的王者。
庄园即便不情愿,也会成为课税的对象,但是那些不在朝廷垦田账、大帐使的税簿上的未开垦土地,就算督税使再怎么聒噪,也总能想办法蒙混过去。
就这样,他在一代之内所开拓出的田产,以及在丰田郡选定一处山丘建起的栅栏、主屋、仓库、外院等宏大的居所,成了亲戚们羡慕的对象。
“常陆的兄长也好,上总的弟弟们也罢,都羡慕我,我这一辈子的作为怎么样?就算是平民,要是当个大地主,这样也挺好。就算是国司、郡司,也学不来我的做法。那些下属,像守、介、掾、目之类的,不都得对我阿谀奉承嘛。”
如今,在中央,据说要是和藤原氏或者藤原姓沾不上边的人,都不算自己人了,就在那样的时代背景下——在大地的一角,良持带着这样的豪迈话语生活着,不久后便与世长辞了。
然而,对于今年十四岁的小次郎来说,亡父留下的这些东西,没一样在他眼里显得有多珍贵。
硬要说其中对他有用的东西,就是阿伊努族姑娘虾夷荻,她瞒着叔父们的眼睛,对小次郎在衣食等方面,倾注了温暖的爱意,
“可怜的公子……公子,生在这样的环境里真是可怜呀。”
她甚至都忘了自己身为奴隶这可悲的宿命,到最后,连自己的嘴唇、肌肤都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了他——除了她之外,便再无其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