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威严的八省十二门之中,既有兵部省,也有刑部省,而且市井之中还有检非违使,可为何还会任由那些盗贼如此横行呢,小次郎对此很是疑惑。
不过,一同等候差遣的各家奴仆、舍人们闲谈时却都毫不避讳地说:
“变成这样是理所当然的。”
“朝政糟糕呀……不对,说它糟糕也好,好也罢,如今根本就没什么像样的朝政了,所以对盗贼们来说,可再没有比现在这世道更舒心的了。”
一旦话题转到这其中的缘由和原因上,小次郎总会觉得很没面子。因为他所侍奉的主人——右大臣藤原忠平,比谁都更容易成为众人恶语相向的对象。
忠平作为藤原氏的家主,如今不仅能够随心所欲地掌控藤原一门,在朝廷之中,他的一言一行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
此前英年早逝的左大臣时平的地位与权势,作为弟弟的忠平全盘继承了过来,然而,与兄长时平相比,无论是政治才能、见识、抱负,还是为人本身,如今的右大臣家都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至少,之前的左大臣时平把菅原道真当作政敌,虽说采取了不少辛辣的政治手段以及以自家门阀为本位的谋略,但在地方的农田改革、民心的更新以及财政与文化方面,还是有着相当的理想抱负的。可惜的是,他三十九岁就因病去世了。时平的才干尚未在政治上完全施展出来,但大家都认可他这个人的才能。
可到了弟弟忠平这儿,简直没法比。
“宫中的娇儿”——这样的评价可谓恰如其分。
他优柔寡断、姑息纵容,任性妄为、奢华放纵。唯一出众的,也就是管弦和绘画了,众人都这么说。
说到绘画,他颇为自得的是,曾经在扇子上画了一只杜鹃鸟,送给了长明亲王。亲王不经意间打开扇子时,扇轴处竟发出了“叽叽”的鸟鸣声,亲王便打趣说道:
“啊,这杜鹃鸟叫了呀。”
旁边那些阿谀奉承的公卿们立马附和道:
“不愧是大人您画工精妙啊,这可是名画的标志呀,能把杜鹃鸟画得连叫声都表现出来的,从古至今,恐怕只有忠平大人您一人了吧!”
忠平便把这事当作自己的谈资,四处炫耀,甚至在诗歌的草稿之类的地方,还亲自署名“杜鹃鸟大臣”呢。
还有他的外甥敦忠是管弦方面的高手,他便跟着一起,沉浸于和琴、笛等乐器之中,自己穿的衣服,要在宅邸内安排织女专门制作,在设计、染色等方面都追求世间罕有的样式,还以此为傲呢。
近来,宫廷之中也格外追求华美,以前只有天皇才能穿的服饰,如今就连一介史生、藏人都穿起来了,采女、女房们也不甘示弱,与女御、更衣们竞相争艳,因此,风纪也变得混乱,而且一涉及朝议、政务,那更是懈怠至极的样子。
在这样的高官和宫廷风气之下,单靠刑部省、兵部省的官员们怀着勤勉之心、认真履行职责,那也是不可能的事了。他们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同样也在追求着同样类型的逸乐,不顾操守,与这世道同流合污。这也是对盗贼们来说难得的世道的原因之一。
像这样,小次郎每天在这牛车停放处等候差遣时,所见所闻没一件是好事。
“下人虽说没什么见识,可也真是聒噪的京雀呀。这些人只对人类丑陋的一面、世间污秽的地方感兴趣。别光盯着那些背地里的丑事看呀,多去看看这人世间、这世上美好的地方,哪怕就一点点也好呀。”
小次郎有时候听着大家的闲谈,也会听得入神,觉得有趣,但有时候又会气得不行,甚至想要反抗一下。
原因自不必说。
他到现在依然把这平安京当作美丽的花都。从荒芜的坂东旷野初次进京时,踏入京都的第一步,在那高处,眺望加茂川、皇宫以及柳樱交织的春日京都,
(啊,人间竟有这样如天堂般的地方呀……)
当时他沉醉其中,因憧憬得到满足而流下了眼泪。那天的印象,至今仍清晰地留在他脑海里。他想永远相信那并非虚幻、而是真实存在的景象。
而且,他也为自己能成为这美丽都城中的一员而感到自豪。他不想被玷污,不想破坏这份美好。
更进一步说——
正如故乡的人们所期望的那样,他想在这里展现出游学的成效,学习都城的文化,成为一个优秀的人,有朝一日能以堂堂男子汉的姿态,回到故乡下总的丰田乡去。
“可是,学习这方面真是不行呀。要是藤原氏的子弟,就能进入劝学院学习,可我只是个出生在东国的小舍人……”
他的质朴之处在于,还没有忘记当初进京的初心。所以,夜里他会偷偷地挑灯夜读,白天在这牛车停放处打发时间时,也尽可能地用来读书。
此刻,他正独自一人躲在车辕之间,从怀里掏出最近从被称作学者的三善清行家人那儿借来的某本书,看得入神呢。
就在这时,有个人悄悄地来到他身边,默默地和他一起看着小次郎手中的书。
是个身着直衣的牛倌模样的人,身份低微的青侍,年龄和小次郎相比,大不了几岁(大概大个三四岁)——是个这样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