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同伴们催促着“快拿酒来,快请喝酒”,那个被称作“不死人”的大汉从腰间的皮囊里数出些钱扔了出去。随即,有个人立刻往某个地方跑去,不一会儿就抱着粗陶酒瓶回来了。
“来呀,咱们就在这丰乐殿来一场酒宴吧!”
说着,众人又围坐得更紧密了些。
“等等,火有点不旺了呀。有没有柴火呀?”
“什么,柴火?柴火那不是多的是嘛。”
一名指着伽蓝的男子,当即登上回廊,把已经破损的栏杆的一部分掰了下来,又从内殿抱出诵经桌、木雕佛像的头之类的东西,随手就往篝火堆里扔去。
“嘿,还有呢。”
“够了,够了,太多了。”
就这样,从粗陶瓶里倒出那浑浊的液体,众人相互斟酒,你来我往地喝着,等到酒意终于蔓延到被火烤得温热的手脚尖时,他们那原本低俗猥琐的话语风格一转,开始宣泄起心中的愤懑来。
小次郎被紧紧地挤在“不死人”身旁,站在那儿动弹不得,也没法逃走,只能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而让他着实大为震惊的是,这帮人不管对方是当今的大臣也好,亲王、摄家那样的显贵也罢,都一概肆意地骂其是糟蹋粮食的无能之辈,简直把他们看得比那些普通的下等人还不如,不停地恶语相向。
而且,不光是对公卿大臣们说坏话,甚至还提及天子昏庸愚昧,说桓武、嵯峨、淳和、阳成等历代天皇把藤原氏的女子纳入后宫,让藤原氏一门实现了非分之想,他们带着怨恨的口吻说道:
“到底是怎样的一家人啊,把这世道弄成这样,说是罪大恶极的坏蛋都不为过,可纵容他们的人也有责任呀,虽说天子身份尊贵,但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呀。想当年,从我们祖辈代代相传的说法来看,天皇,都不用提仁德天皇那样的了,可绝不是现在这样的呀。”
他们这种满含怨愤的语气,可并非只是借着酒劲说说而已。
他们遵循祖辈传下来的观念,认为天皇也好,父母也罢,都等同于自己的所有物。所以,就如同子女有可能会责骂父母一样,他们对那些天皇、法皇的名号也毫不避讳地恶语相加。
然而,按照小次郎所秉持的观念,这简直就像被霹雳击中一般,让他惊愕不已。他们话语背后所蕴含的天皇与庶民之间那种亲情的扭曲,竟然以这样的言语表达了出来——他都来不及去细想这些。在他的故乡坂东地区,别说是天皇的名号了,就算是面对国司、郡司那样的地方长官,那也是万万不能乱说的呀。比如,哪怕是拿着都城摄关家、太政官名号到地方官府传达公文的使者,当地的人都得殷勤接待、恭敬迎接,真的是要行跪拜大礼恭恭敬敬地接过公文,尊卑贵贱区分得极为明显。
“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进京的第一个夜晚,他就遇到了这第一个疑问。
可他完全摸不着头脑。好不容易静下心来,仔细打量这帮人的穿着打扮和做派,其中既有看着像是公卿子弟、人品和穿着都颇为不凡的年轻人,也有像是猎人、养牛师傅模样的男子,还有一看就是破落和尚的家伙,以及有着山贼般模样、满脸胡须的人,根本没有什么种族特征上的一致性。
就连他们彼此称呼的名字,从八坂的“不死人”开始,像“秃鹰”“毛虫郎”“保许根”“穴彦”“蜘蛛太”之类的,光听这些名字,也看不出他们的职业来。不过,在他们的狂言乱语当中,时不时地会有一些虽显低俗却不乏见地的批判,尤其是那个看似朝臣落魄者的八坂“不死人”说的话,小次郎也忍不住侧耳倾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