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望向四方的天空,看到的尽是山峦环绕的盆地,不过城郭却是平城。其规模之大,难以用言语形容。这里也被称作甲馆,又叫踯躅崎馆,是武田信玄所在的甲府大本营。
此时,信玄四十二岁。他脖颈粗壮,身材魁梧结实,脸颊丰满,黝黑的皮肤下透着如少年般的气色。看他的手背,或是看脸颊、鬓角处的剃须刀痕,便能知晓他毛发旺盛。
即便单从这样的容貌来判断,也能立刻感觉到他是个精力绝伦的人,是有着钢铁般意志的人,不过他似乎刻意不显露那冷峻透彻的理性,眼角挤出皱纹,做出温和的样子。然而,不管他如何努力——秉持着“待人如春风,律己似秋霜”的姿态,他那有着大黑眼珠的眼睑,看起来就好像从不知眼泪为何物一般。
“大炊,能看到使者了吗?”
信玄将手肘深深搁在胁息(扶手)上,朝着身旁的迹部大炊,把脸凑到几乎贴着对方耳朵的程度,轻声问道。大炊也小声回答:
“还没呢,越后的使者进入使者等候室的时候,按规矩要在那边的小姓屋里摇铃通报的呀。”
“还没听到铃响呢。”
“那看来,还没到下一步,还没过来呢。”
“我还挺想看看使者的模样呢。”
“那可以去看看呀。”
说着,大炊站起身,把已经打开了两寸左右的大隔扇又稍微开大了些,然后走了回来。
这里是城中被称作毘沙门堂的一座楼阁。虽是按堂屋样式建造的建筑,但信玄的起居室、书院、议事厅、使者等候室等一应俱全。今天把前些日子以来作为特使来到本国的越后家臣斋藤下野叫到这里,打算事先窥探一下他的虚实,再与他会面。对待他国的使臣,一方面要极尽礼仪上的郑重,另一方面,似乎也常常会做这种不合礼数的事。——尤其是自认为占据优势、居高临下地行事之时。
这次也是如此,信玄本以为谦信肯定会勃然大怒,从上州朝着碓冰方面杀过来,又或者针对防守薄弱的信州方面采取报复手段呢。
然而并没有这样。
他悠然地解除了对小田原城的包围,从上州经过三国岭,远远地撤回越后的春日山去了。
——还会再次出兵吗?
正观察着情况呢,却丝毫看不出有那样的迹象。从安插在越后的众多密探那里,也只是不断传来那边毫无动静的消息。于是,信玄心里想着:
(前年出兵越中,接着又强行去京都,而后又进行了长达半年多的相州远征等等——接连不断地东奔西跑,想必就连谦信,也有些疲惫了吧。)
他心里稍感安心,有时还暗自嘲笑谦信用兵的笨拙呢。
越后的臣子斋藤下野,带着副使黑川大隅等人,进入了甲府。
然后,呈上谦信的书信,说道:“受主公谦信所托,携重要事宜前来商议,因事关重大,希望能与馆主您当面详谈,正在等候您召见的日子。”就这样一直在城外的使馆等着传唤,直到今天。
谦信的书信,就如同使者的委任状一样,并未提及目的。只是言辞极为郑重地提及了四年前缔结的和睦之事,此后,不管有无异心,在自己远征、后方空虚之时,割岳城被攻打又是何缘由——极为恳切地在追问此事。丝毫没有过激之处,也没有抗议的意思。
——只是诉诸于您的良心罢了。
大致就是这样的程度。
信玄并非会因这种尽述事理与情理的言辞而面露难色的人。早在两国缔结和约的前几年,在信越边境就已与对方激烈交战过三次,他很清楚越后军的精锐以及谦信不容小觑,但即便如此,信玄心底某处,还是无法消除对谦信的轻视。毕竟不管怎么说,谦信比他小了九岁,而且从领土、财力、军备等各个角度来看,——谦信能成什么事呀?
这种小瞧对方的想法总是抑制不住。
所以,一听说使者来了,都不用看那书信,他就直觉判断道:
(是来求和的吧。)
(要是有打仗的心思,根本没必要派使者来。我方也是钻了对方后方空虚的空子。对方因被钻了空子而出兵才是必然——)
抱着这样的想法,打开谦信的书信后,他心想:
(果然如此!)
对信玄来说,一切都如他所料。不管怎样,得听听对方的说辞,也得给个回复——听说那个特使模样有点特别,是听家臣这么说的。
(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
信玄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在正式召见之前,来到了使者等候室附近,和迹部大炊一起悄悄窥探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