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新认识的意大利朋友周总口中得知,距米兰一百多公里外,有个全意大利最大的湖泊——加尔达湖( Lago di Garda )。那里湖光山色,风景明媚,而且湖区隐藏着不少留有罗马古迹的小镇,不妨到湖区待个几天,消磨时间。
我早已安排接下来要到皮埃蒙特大区的几个古镇游访,恐怕未能花上几天时间畅游加尔达湖,然而周总的推荐又令我心猿意马,把持不定,深怕错过了那些绝美古镇。最终决定挪出一天时间,先到湖区,再接后续的行程。
加尔达湖位于米兰和威尼斯的中间,是一颗镶嵌在波河平原( Po River Plain )和阿尔卑斯山之间的璀璨明珠。根据有关资料,湖是于第四纪冰河时期结束时的冰川融化而形成。从地图上看加尔达湖,一端较为细长,一端较为开阔,形状有点像一把斧头。它南北长五十二公里,东西窄处约四公里,宽处达十七公里,湖的面积有三百七十平方公里,是意大利境内最大的湖泊。
因为行程改变得很突然,未能安排好导游,酒店礼宾部很贴心,为我配上了知根知底、熟悉湖区的司机,至少能在路上顺便为我作一些简单讲解。
加尔达湖的湖岸线约有一百五十公里长,如果选择单纯游湖或驾车绕湖一圈,估计三四个钟头可以完成。然而单是细数地图上显示出来的知名小镇,就足有二十五个之多,假如逐个小镇都想停留游玩一番,即使不算车程,也至少需要两三天才能完成。碍于时间有限,我的做法便是选择几个重点,来一次湖区精华游。西尔苗内( Sirmione )、拉齐塞( Lazise )、巴多利诺( Bardolino )、马尔切西内( Malcesine )和里瓦德尔加尔达( Riva del Garda )这五个小镇就是我选定的目的地。
加尔达湖给我的第一印象,立刻浮上脑海的是诗人苏东坡在《前赤壁赋》中描述的“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湖面一望无际,似有千里之遥。它哪里是一个湖?简直就是一片海!早上八点时分,晨光投射在碧绿澄澈的湖水上,波光粼粼。我迎着湖风向前走,还未开始游湖,心情已舒畅万分!
今天的湖区游,以加尔达( Garda )为出发点。
我们先把车停在富有威尼斯风情的卡皮塔诺宫( Palazzo dei Capitani )前停车场。司机介绍小城历史悠久,过去为意大利北部一个要塞城市。在城镇上方约三百米的山上,留着一堆残垣断壁的遗迹,过去有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居高临下守护着湖湾区,保护城中市民,甚至力拒当时盛极一时的德国皇帝腓特烈一世( Friedrich Barbarossa )的入侵,战绩斐然。由于加尔达城堡名噪一时,湖的名字便由原本的贝纳库斯( Benacus )改称为加尔达。至于城堡本身,后来重要性逐渐降低,直至十六世纪遭战祸毁去,而今成为旅游人士参观的景点,据说城堡所在的高处可以俯瞰壮观湖景。
因为我今天湖区小镇的行程排得十分紧凑,一个接着一个,未能登山望湖,匆匆忙忙到达湖畔的码头,乘搭游湖快艇,试图从湖上欣赏这座“英雄城堡”,却只见到山上繁茂的植被。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意大利诗人焦苏埃·卡尔杜奇( Giosuè Carducci )曾对城堡有一段描述:“越过平如明镜的湖面,加尔达城堡耸立在远方,它像一个古老的童话,至今仍在低声吟唱,沉没的城乡,消亡的原始民族国王。”
尽管这时意大利疫情稍缓,政府依然设有较严格的戴口罩措施,虽然小船只有我跟船长两人,但我们仍要遵守防疫规定,安全至上。这次采用了“包船”方式,自由度高。船长非常热情,因为疫情导致生意惨淡,我是他四个月来的首位乘客。
加尔达湖畔加尔尼亚诺的贝托尼别墅
小船驶离古城码头,让我从湖上远眺突出于山崖上的城堡,接着先北游一圈,再折向南面,朝第一个目的地西尔苗内( Sirmione )前进。
小艇来到湖中,环视四周景色,真个如明末才子袁宏道在《昭庆寺小记》所描述的西湖那般“山色如娥,花光如颊,温风如酒,波纹如绫,才一举头,已不觉目酣神醉”,好不惬意。
西尔苗内位于加尔达湖最南端,一个伸入湖中约四公里的狭长海岬末端,三面环水,从地图上看来,宛若一把匕首插入湖中。 Sirmione 含义是“岛中珍宝”,在湖区算是名气较大的小镇,却不太为亚洲人所熟悉,因为这里并非著名的购物天堂;不过对于欧洲人而言,就是真正的“湖上明珠”了,是度假泡汤的温泉胜地。
我们距离湖南边的西尔苗内愈加接近,船长手持地图,指点一番。他告诉我,当水渗入地底,被地热加温后,从加尔达湖的某一段水域冒出来,成为温泉。该处不断冒出气泡,水面往下二十米左右的温度更达到七十度高温,也因此附近的西尔苗内得天独厚,成为知名的温泉度假胜地。
被湖水和护城河包围,仿佛飘在湖上的斯卡利杰罗城堡
我们的小艇顺着水道进入小镇,经过周遭被湖水和护城河包围、仿佛飘在湖上的“水城堡”,格局相当特别,这就是小镇的“名片”斯卡利杰罗城堡( Scaligero Cas-tle/Castello Scaligero )。“水城堡”始建于十三世纪,这段时期是由维罗纳( Vero-na )的斯卡拉家族( della Scala )所统治。要想进入西尔苗内古镇,得先通过城堡狭小的拱形门洞,再走一小段,就到达小镇的码头。
顺便一提,即使是门洞的铁环,意大利人都能系上恋人们的同心锁,似乎随时都在展现他们的浓情蜜意。
除了门洞外,小镇前面有一座石桥,我猜测过去应该是座吊桥。当敌人来犯时,只要将这儿守住,就大有当年三国时期张飞横矛立马于桥上,喝断长坂桥之气势。
城墙保留了古城门和威尼斯共和国的两个图腾,而城堡的看点主要在于三座塔楼,以及一座四十七米高的瞭望塔,塔下面是城堡地牢。如果塔楼开放的话,登上去可以三百六十度环回观览整个半岛,视野极佳。据说当年这座城堡要塞一方面是为防御外敌入侵而建,另一方面亦能窥控镇内居民的动静,一举两得。城墙上设有燕尾状的垛墙,尽管身经百战,历尽风雨,依然巍然屹立。东面一座码头当年用于舰队停泊,现在依旧使用中,继续服务小镇居民。
我游过城堡部分开放的区域后,随即进入城堡后面的古镇。疫情前,这小镇门庭若市,假日旅客人潮拥挤,如今倒是可以让我从容穿过。小镇很迷你,以一条主要道路贯通其中,尽管街道狭窄,却十分干净雅致。山坡遍植橄榄树和柠檬树,颇具地中海风情。至于建筑物也非常吸晴,外墙、庭院栽满蔷薇一类的鲜花。经过的曲径小巷两旁千篇一律都是咖啡厅和餐馆,不过顾客寥寥无几。我择一处面湖而坐,借机享受湖风的吹拂,悠然自得。顺便把眼前的美景传给香港的同事,换来一片羡慕的回应。
从湖上看卡图卢斯石窟
在海岬的末端、小镇的北部,还有一个值得参观的罗马时代古迹,是建于公元前一世纪末的卡图卢斯石窟( Grottoes of Catullus )。其实该处并非真正的石窟,原本是罗马别墅建筑,由于遗址大部分被掩埋,状似洞穴,才被冠上石窟之名。石窟的名称来自于公元前一世纪的古罗马诗人卡图卢斯( Gaius Valerius Catullus ),因为十五世纪发现他的诗歌中讲述他在西尔苗内有间居所,后人因此认为这座遗址包括占地两公顷的行宫,以及种有一千五百多棵橄榄树的橄榄园,都跟这位诗人有关系。还有另一种说法,认为它是当时地方行政长官的官邸。究竟何种说法正确,我非考古专家,自然无从判断,却不妨碍我对该处的欣赏。
记得曾看过一出当时火遍全球的同志主题电影《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 Call Me by Your Name ),其中部分拍摄取景地正是这个卡图卢斯石窟。当两位男主角穿行于考古现场,从电影画面中,见到仅存断壁残垣的遗址,让人不禁联想到遭火焚烧后的圆明园。但那些留下的拱门、宽阔长廊、马赛克拼花地砖以及面湖的大厅,依稀还能想象原本完整的建筑该是何等壮观。目前石窟遗址已改成博物馆,不过疫情下无法进入,我暂时无缘欣赏到遗址中的壁画和一些艺术藏品。
小镇位于加尔达湖的东南岸,被一堵中世纪城墙所包围,石城门刻上了拉齐塞的名称 Lazise ,两边亦有保护神的壁画和塑像,厚重大气。光看这架势,就觉得小镇的规模应该相当可观,殊不知范围不大,人口只不过七千人,尽管如此,却仍具有代表性,因为它被认为是意大利第一个、也是最古老的市镇( comune )。我穿越城门进入镇内,眼前是一条笔直大街,最有看点的是旁边的圣尼科洛教堂( St.Nicholas Church )。顺着镇内主要的鹅卵石大街往前走,经过维托里奥·埃马努埃莱广场( Vittorio Emanuele Square ),再前行就是湖边的古老港口、仓库和钟楼,有着澄澈湖水的港口停泊了不少小艇,却未见到轮渡的踪影,估计又是疫情惹的祸吧!
拉齐塞城门
拉齐塞港边风光
我们于是利用这段时间留在古港口的餐厅用餐。司机表示,若有机会重访,不妨考虑在镇内住宿一晚。这是个适合欣赏夕照美景的地方,浓媚的景色引人流连。我立刻记下这个建议,将讯息传给台北亨强旅行社的陈总,提醒她记得下次为我安排。
第三个小镇巴多利诺与拉齐塞相距仅十多分钟车程,当地生产的同名葡萄酒,无论在当地抑或国际市场,都相当出名。由于加尔达湖是冰川湖,湖区为冰碛石的土壤,能够栽种优良的葡萄品种,搭配阿尔卑斯山早晚凉爽的山风,以及明媚而充足的阳光,成就了出色的葡萄美酒。北京薇娜利雅葡萄酒精品馆的黄总就曾提醒我,来到这里一定别错过品酒一事。
小镇同样历史悠久,环境幽静。我原本是想在这里欣赏一番湖光山色,却见加尔达湖上忽然起了雾,远处的阿尔卑斯山云雾缭绕,一抹江南景色就在眼前。离开了湖边,人潮渐渐多了起来,观察一下,发现都是出来晒太阳享受下午茶的当地人。我在小镇里见到一堵倾斜的墙,本来是十一、十二世纪时所建造的防御性堡垒一部分,如今只剩下这孤单的墙体了。
圣尼古拉和圣塞韦罗教堂
加尔达湖畔的小镇一个接着另一个,风景一片连着另一片,马尔切西内( Malcesine )无疑是其中一个别致的小镇。海拔两千多米的巴尔多山是它的天然屏障,又有清澄碧绿的湖泊相伴,来到这儿,时间流动的速度仿佛比别处来得慢些,予人一种宁静悠闲之感。
斯卡利杰罗城堡
马尔切西内人口不足四千,却成为湖区一个旅游小镇,都得归功于镇上的地标性建筑,同样也叫做斯卡利杰罗城堡( Castello Scaligero di Malcesine )。这座城堡以湖畔岩石为基础,拔地而起,目前的外观是在十三世纪建造,包括防御性城堡和一座当地石材建造的塔楼。如今城堡有一部分设为自然历史博物馆,展示湖区的动植物标本。据说堡内还有座一四四二年铸造的大钟,至今仍在使用中。我们沿山坡小径缓缓向上走,却见城堡重门深锁,不得其门而入。听说城堡提供举行婚礼的场地,非常热门,可以想象环境是多么诗意和浪漫!此外,若有机会登上塔楼,还可居高临下,俯视小镇一幢幢带有历史感的红瓦顶房屋。
德国大诗人及作家歌德( Goethe )也曾经造访小镇,被它的魅力所倾倒,每天对着城堡进行写生,意外被当做间谍抓进城堡中关押,之后歌德把这段特别经历写进自己的旅行手记中,使马尔切西内以特别的方式声名鹊起。
湖畔有个广场,大约算是镇中心了。有些餐馆设有户外座位,不过当前的防疫措施导致客人很少,只有几只野鸽在餐台下不停来回觅食,景况看来有些凄凉。小镇的通道纵横交错,估计过去也是为了防御作用,但也因此让小镇多了一份历史感。不得不承认,意大利人在古镇维护这方面的工作确实做得很细致,我前后经过了四个历史小镇,古迹都保存得很好,最难能可贵的是没有与现代商业行为造成太大冲突,古韵犹在。
顺道一提,整个小镇的街道以鹅卵石和石板铺设,走在上头都得小心翼翼,以免跌倒。
马尔切西内街道
关于马尔切西内还有一则信息要和大家分享,司机说在小镇的后山有一条全景公路,沿着山道可以眺望整个小镇和湖岸风光,视野极佳,自驾游的朋友一定不要错过!
加尔达湖的西北角有个只有四十二平方公里的小镇,叫里瓦德尔加尔达,简称里瓦,是另一个世外桃源,天然景色自不必说,充满诗情画意。在历史上,里瓦曾经隶属威尼斯共和国、特伦托采邑主教区(一个教会公国)、拿破仑所统治的意大利王国,以及奥匈帝国,也因此留下多元特色建筑。
湖畔一座建于十二世纪的中世纪城堡现已变身为博物馆MAG( Museo Alto Gar-da ),收藏与展示历史考古与艺术相关珍品,城堡本身除了主塔楼之外,其他部分都是后来修建的。因疫情关系,城堡并未开放,我只能过门而不入。二〇二二年当我再度来访时,城堡疫后重开,我自然补回了参观的机会。城堡最高一层是观景台,视野辽阔,无论老城风貌或加尔达湖光山色,一览无遗。我眼尖发现一众健儿正扬帆出“湖”,说明这里是帆船运动竞技的理想之地。
方形广场与塔楼
镇中心的方形广场( Pi-azza III Novembre )上有一座高耸的塔楼( Torre Appo-nale ),广场周边围绕着颜色缤纷的房屋,看上去很有威尼斯的味道。
从山上鸟瞰里瓦德尔加尔达
诗人、作家如司汤达( Stendhal ,亦即传世名作《红与黑 Le Rouge et le Noir 》的作者马里-亨利·贝尔 Marie-Henri Beyle )、法兰兹·卡夫卡( Franz Kafka )都曾在此寻找灵感,今天适逢其时,我循着大师们的足迹,与他们进行一次超越时空的交流。
我也乘登山缆车来到 Monte Brione 山上,探索一座破败的碉堡遗址。站在观景台,小镇和湖的西北面一览无遗。待回到镇上已是傍晚时分,我就在镇内穿街过巷,感受当地市民悠闲的生活。本想守候到夕阳西下,却遇到雾气笼罩,想必与落日美景无缘,于是决定打道回府。
二〇二二年十一月,正值意大利的仲秋,凉风送爽,适宜旅行,我重返加尔达湖,这个广阔犹如大海,横跨意大利威尼托( Veneto )、特伦蒂诺-上阿迪杰( Trentino-Alto Adige )和伦巴第三个大区的湖泊。如果以大家熟悉的台湾日月潭来作比较,它大约是日月潭的五十倍,这样你也许对烟波浩瀚的加尔达湖有一个大约的概念了。
我在二〇二〇年盛夏曾经前往湖区下端属于伦巴第大区的马尔切西内、西尔苗内等几个湖畔小镇旅游,这趟游的是湖的上端,属于特伦蒂诺-上阿迪杰大区的湖畔小镇及附近的古城镇。为了体验加尔达湖另一边的迷人风光,听从老朋友兼旅游顾问台湾亨强旅行社的陈总建议,住宿于柠檬小镇( Limone sul Garda )一间疫后才复业的 EALA-My Lakeside Dream Hotel ,其名字很文雅,其实就是一家度假酒店。
我们在夕阳西下时到达 EALA 湖畔酒店,它位置极佳,正正就在柠檬小镇的山崖上,面朝加尔达湖,四面群山围绕。房间附设的偌大阳台像个观景台,可以三面环顾。我期待在太阳落下湖水之际,用镜头捕捉美妙的一瞬间,只是天公不作美,湖区在秋季时经常有浓雾相伴,整个湖面仿若披上一层厚厚的灰色幔帐,虽然未能远观太阳西下,倒也欣赏了另一番秋雨蒙蒙的怡人景色。
EALA 湖畔酒店
柠檬小镇
我企望明天艳阳高挂,弥补未能见到的秋景。不料隔日早上浓雾徘徊不散,比起昨夜更浓厚许多,唯有把赏湖一事暂且放下。我与旅伴 Kelvin 沿着湖边的公路,向东北方向出发。途中只见茫茫一片,加尔达湖就像覆上一层神秘轻纱的美人,偶尔云雾散去,美人显露真容,美景令人怦然心动。
经过特伦托附近一个精致小巧的天然湖 Lago di Toblino 时,我们索性下车,徒步于湖边的木栈道上。置身于浓雾中,对岸的群山和茂密林木若隐若现,有种与世隔绝、超凡脱俗的感觉,拍出来的照片更产生特别的迷离美感。
此时浓雾突然打开了一角,现出一座建在湖中央的小城堡 Castel Toblino ,中世纪风格的城堡为湖景增添了浪漫的氛围。如镜般的湖面映出城堡倒影,从模糊一片逐渐变得清晰,时间仿佛停止流动,凝结在这美丽的一刻。
Toblino 小城堡
我们一边深深呼吸着无比清新的空气,一边阅读木栈道上几块竖立的标志牌,上头的文辞充满诗意,例如其中有一段文字的大意是描写天鹅的美态。我们在木栈道上徘徊多次,等待太阳驱散浓雾,结果守候多时,依旧未能如愿,只好与湖区依依惜别,继续下面的行程,路上见到农民正用机械采摘成熟的橄榄,我也趋前凑热闹,客串采摘橄榄的临时工人。
随着天色渐渐明亮,大家的心情也愈加雀跃。二〇二〇年曾经到访的里瓦德尔加尔达附近,有座瓦隆瀑布洞穴公园( Parco Grotta Cascata Varone ),是一个自然形成的洞穴瀑布,水声响彻山洞,气势不俗。我和 Kelvin 不顾飞散的水雾沾湿身上衣服,跟着大队走到瀑布尽头,抬头只见流水自高高的洞口一泻而下,低头是汹涌澎湃的激流,加上彩灯照射,别有一番风情。老实说,这般规模相比我早前到过的贵州黄果树瀑布,根本是天壤之别,不过在这里也不失是难得的一次奇遇了。
观赏激流瀑布后,园内还有一大片花圃园景区,栽种了不少奇花异草,亦是游园旅客的热门打卡地。我们在此用过简单午餐,随即动身,因为接续的行程相当紧凑。前往下一个目的地途中,公路两旁映入眼帘的满是葡萄园,因葡萄早已成熟,被农民采摘完毕,所以未能见到硕果累累的景象。听当地庄园主人讲,今年是一个丰收年,葡萄早移送到酒厂里,准备酿制红酒了。
瓦隆瀑布洞穴公园
阿科小镇( Arco ),或叫做阿尔科,建在岩石山周围,属于特伦蒂诺-上阿迪杰大区,小巧别致,说到面积,只有金门岛的一半大,约六十三平方公里,居民约一万六千多人。它并非热门的旅游地,当我们驶入小镇时,环境格外宁静,可以感受到当地生活的安逸闲适。
小镇以平房为主,教堂与建筑带有奥地利色彩,与它曾经是奥匈帝国领土有莫大关系。十九世纪奥地利皇后伊丽莎白( Elisabeth )被世人誉为“欧洲最美丽的皇后”,大家习惯称她“茜茜公主( Sissi )”。她生前非常喜欢到意大利多处地方度假和养病,包括卡普里岛( Isola di Capri )、摩德纳( Modena )和阿雷佐( Arezzo )等地,这座阿科小镇也是其中之一。可想而知,这里必定有独特之处。
我们并未在镇上多加逗留,将游览重点摆在岩石山上的古城堡遗址( Castello di Arco ),当我们一进入小镇,位于高处的古堡塔楼已经跃入眼帘。为了节省时间和体力,旅伴 Kelvin 将车开到岩石山的山腰处,接下来只能靠徒步登山。但由于无法找到较合适的停车位置,慎重起见, Kelvin 决定留守车上,让我一人独闯岩石山。我沿着斜坡的小径一步步登山,最初林荫处处,不会感到辛苦,怎料愈往高处,坡路愈见陡峭,而且午后阳光猛烈,我走到半路的观景台时,已经大汗淋漓了。
当我进入城堡园区范围,发现竟还有一段更陡峭的山坡路,而且还是不好走的碎石路段。最令我担心的是,与我同时进入园区的是一对耄耋夫妇,倘若我们三位长者在中途走不动或出现中暑症状,可就大事不妙了。然而我们彼此都有一股不服输的犟劲,于是互相点点头,结伴同行,一步一脚印,小心翼翼地向遗址进发。
经过一番折腾,我们终于抵达城堡遗址。放眼望去,城堡多半已毁坏不堪,残留下来的部分不多,但整体环境打理得很干净。到了更高处,还可以观赏关于城堡的视频介绍,以及一些残壁上的精美壁画,其他则乏善足陈,让人有点失望。可是当我们定下神来,发现这里的景观绝佳,从四方八面可以望见下方的平原、湖泊、河流、挺拔的岩石山,以及顺着山势一层层绿油油的葡萄园梯田,当然还有阿科小镇的全貌。我们沉浸在壮观的景色下,顿时觉得不虚此行。
残存的墙体与山下的阿科
关于这座古城堡,十七世纪时,阿科当地一位名叫 Ambrogio Fran-co 的人在遗址发现了两块刻有拉丁文的大理石碑,石碑铭文中提到“法比亚”( Fabia )这个名字。据历史记载,“法比亚”是当时布雷西亚市( Brescia )的统治者,包括阿科的上加尔达湖这片区域都位于其管辖范围内,因此证明这座岩石山上的中世纪防御性城堡建造之前,当地在罗马时代可能已经是人们的聚居点了。
我攀上城堡的最高点,寻找更佳的拍摄角度,之后沿着另一边的山径下山,沿途继续欣赏秀丽的景色。经过约两个小时的攀登,我终于安然返回会合点,与 Kelvin 碰头。
从山上俯瞰阿科
离开阿科后,我们继续前行,沿着湖区经过一大片翠绿的葡萄园和橄榄园,约五十公里的车程,纳戈-托尔博莱小镇( Nago-Torbole )的路标出现在眼前。
小镇是由纳戈( Nago )和托尔博莱( Torbole )两个毗邻的村庄合并为一,托尔博莱位于加尔达湖北岸,而纳戈则在托尔博莱的北面。小镇虽然由两个村庄组成,不过面积加起来只有二十八平方公里,居住人口不到三千人,比阿科更加迷你。不过这里的位置和气候很适合人类聚居,据考证,人类在这个区域生活,可追溯至铁器时代,历史相当久远。
小巷色彩缤纷的房子末端可以看见教堂的塔楼
纳戈的“村口”看起来平平无奇,我们将车驶入,就来到纳戈的主要“大道”,而这不过是一条约两米宽的窄巷,从村口一直贯穿到中心区。这条路全长约一千两百米,还有更窄的分支巷道。总的来看,纳戈的规模太袖珍了。话虽如此,在主要街道的中央却有一所圣维吉里奥教区教堂( Chiesa Parrocchiale di San Vigilio ),不容小觑。它是特伦蒂诺最古老的教堂之一,虽然直到一二〇三年才有文件记录它的存在,但教堂历史可追溯至四世纪末。教堂是献给特伦托的圣维吉里奥( San Vigilio di Trento ),他曾经被天主教的主教圣师圣安博( Saint Ambrose )任命为特伦托教区的主教。教堂根据基督教古老的传统来定方向,东边是后殿,西边则是入口,目前里面保存着巴洛克式的祭坛,周围则被墓地环绕。穿过墓地区,前面就是当地举行集会的广场( piazzetta del Torchio )。村内还有个圣三一教堂( Church of the Holy Trinity )旧址,文艺复兴时期的原教堂已不复存在,现在的建筑是一战时被摧毁后重建的。
窄窄的街巷内隐藏了色彩鲜艳的三四层楼高民居,伸延出来的阳台放置鲜花盆栽,又有优雅的门户和百叶木窗,每个小角落都布置得精致有品味。这些楼房一般都是深而窄,以一条廊桥连接两座房屋,我估计是家族多添了后代而扩建出去了。这天一路上都没有见到其他观光客,我们又处在“包场”的状态。
以廊桥连接两座房屋
我们行走在一尘不染的老石板街道,偶尔听到犬吠声,坐在门前闲谈的妇女们的笑语声,间或夹杂教堂定点响起的钟鸣,静谧却又活力满溢。民居门前装饰描绘了一些趣怪的文字或图案,例如“ All Guests Must Be Approved by The Cats! ”(注:所有宾客都必须获得猫咪们的认可!)等谑而不虐的文字,幽默感十足。
葡萄园
走出了中心区,一条小径直通湖区。一旁的岩石山上有座纳戈古堡遗址( Forte di Nago ),可惜登古堡的山径没有修整好,让人举步维艰,我们被迫放弃。山下是一大片葡萄园,葡萄早已采摘完毕,早前翠色欲流的叶子如今换上青黄色的新装,更添加不少色彩,田园景色十分壮观。
湖畔的托尔博莱景色和环境与纳戈迥然两样,是一个享有加尔达湖壮丽景色的渔村。今天的湖区更成为风帆和冲浪爱好者的天堂,此时虽已届黄昏,夕阳西下,湖面上仍然有不少风帆乘风破浪,还有一家老少仍躺卧在沙滩上依恋着阳光,热闹的程度远胜纳戈。我沿着步行径漫步湖畔,这儿有山有水,景色如画。沿着弧形湾岸有条大道,是酒店、民宿和餐厅的集中地,看来也算加尔达湖区的一处旅游胜地。
加尔达湖边
这般风景宜人的湖区小镇过去也曾被卷入战争中,十五世纪时威尼斯共和国欲扩大势力,争夺加尔达湖的统治地位,向米兰公国发起第三次伦巴第战争。从纳戈通往托尔博莱的一侧山岗上也设有防御性质的佩内德城堡( Castel Penede ),与纳戈城堡成犄角之势,两者形成重要的战略监视点。我担心登上城堡的路径与纳戈城堡一样并未修好,便放弃前往探索。
佩内德城堡遗迹
托尔博莱的中心区就远较纳戈多元化,有各式各样的水上运动商店,以及葡萄酒、橄榄油和各式香料的专卖店和艺术画廊,当然也少不了广场、教堂等建筑。沿着山坡路登上山岗,可以俯瞰加尔达湖。
一七八六到一七八八年之间,德国诗人歌德来到意大利旅行,并写了《意大利之旅》( Italienische Reise ),他也曾经来到托尔博莱吸取这儿的灵气,找寻题材和灵感,并在书中描述见到的加尔达湖为“大自然的壮丽奇观”。广场上就有一块碑牌引述他在一七八六年九月来到托尔博莱所留下的文字。
歌德纪念碑
托尔博莱是个适合多种运动的地方,例如当地设计了山地自行车和登山的路线,可直达高两千多米的巴尔多山,喜爱这类运动的朋友想必能在这儿找到乐趣。至于帆板(或称滑浪风帆/风浪板)运动在八十年代兴起后,整座湖区成了宠儿,托尔博莱也作为训练帆板运动的场地,带旺了当地经济,就如今日所见,有相当多的旅游人士前来。此外,当地不仅有宽阔美丽的海滩,还设有行人与自行车道,可以骑乘自行车自托尔博莱跨越萨尔卡河( Sarca river ),沿着湖岸通往里瓦德尔加尔达。
讲到当地的美食也不少,传统美食以特伦蒂诺食物为基础,肉类和鱼鲜的选择甚多,肉类有牛肉、羊肉和其他野味等,鱼鲜就更多,像是鳟鱼、白鱼、鲤鱼等,再搭配当地的橄榄油、奶酪和葡萄酒就更加美味。若有机会,不妨尝尝这里的几种菜肴和点心,例如沙丁鱼意大利面( bigoi co le àole )、沙丁鱼配洋葱( zisam ),还有杏仁酥皮糕点( Torta de fregoloti )等等。
美景,加上美食,湖区小镇让人乐而忘返。
特伦蒂诺-上阿迪杰大区的罗韦雷托( Rov-ereto )周围遍植橡树,有“橡树之城”的称号,但现在更多人称它为“和平之城”,这座小镇在两次世界大战期间,遭到奥匈帝国的占领,后又成为盟军的轰炸目标,以致小镇受到一而再的摧毁。一战结束后,为了纪念在战争中阵亡的人民,并唤起全世界人们的和平和情谊,当地有位神父唐·安东尼奥·罗萨罗( Don Antonio Rossaro )发想,要铸造一座大钟。一九二四年,由一战的参战国所捐出的大炮熔为青铜材料,大钟开始进行制作,并于一九二五年完成且安置于罗韦雷托,命名为 Maria Dolens ,意思为“哀恸的圣母”,但人们多称之为“和平之钟”( Campana della Pace ),也有人叫它“殒逝者之钟”( Bell of The Fallen )。经过几次修复与重铸,现在的大钟高三点三六米,直径三点二一米,重达二十二吨多,立于俯瞰着罗韦雷托的米拉瓦勒山丘( Miravalle Hill )上。自大钟竖立之后,每晚都会发出百次鸣响,向战争中的死难者致敬。
和平之钟
游小镇的半年之前,二〇二二年二月二十四日俄乌战争爆发,如今亲眼看到这座“和平之钟”,感到特别具有意义。衷心期盼交战双方能以史为鉴,放下争端,缔造和平。正如大钟上刻着的教皇庇护十二世的那句话:
“和平不会造成任何损害;战争却使人失去一切。”
(Nulla è perduto con la Pace.Tutto può essere perduto con la guerra.)
小镇总面积虽然小于阿科,人口却是其一倍之多,经济发展比阿科要好得多。回顾小镇的发展过程,一四一六到一五〇九年间是这儿经济发展的黄金时期,引入丝绸的加工技术,同时当地政府大胆地改革了封建的行政结构,特别是在财政政策上,取消了消费税,降低消费者的成本,使食品和基本必需品更便宜,改善市民生活,鼓励商人向公共机构贷款,用来购买土地,使商人再投资在丝绸行业上。十六世纪后,更为了提高生产力,改进了生产丝绸的纺织工具,安装了第一台以人手操作的纺车,当地人民逐渐变得富有。到了十八世纪,罗韦雷托的丝绸贸易更加蓬勃发展,成为一处丝绸生产中心,市民也纷纷盖起自己的豪华大宅。当我们走进镇内,确实见到不少豪宅保留了下来。然而一战中止了黄金时代,小镇一度陷入困境。
圣马可教堂
小镇分为上城区和下城区,上城为老区。登上二十多级的石阶梯后,就是弯弯曲曲的狭窄街巷,楼房和街道与先前去过的几个湖区小镇并无太大的分别。我拐过一个街角,前面有一座巴洛克式的圣马可教堂( Church of San Marco )屹立在广场中央。教堂的立面刷上橘红色,鲜艳醒目,上端是双翼狮子的图腾,说明这里一度是威尼斯共和国的管治区。教堂规模不大,但内部装饰富丽堂皇,天花板和墙壁都绘有壁画。我看到有关教堂的资料,里面保留着一台管风琴,是一七六九年著名的作曲家、钢琴家莫扎特十三岁于这个国家举办首场公开音乐会时所使用的乐器,听说该管风琴目前仍然可以弹奏,且音色依然完美。
圣马可教堂在老城区的中心,大大小小街道都由此向外辐射伸展出去。我顺着古老的石板路在中心区蹓跶了好一会,途经一家旧书店,门前陈列了一本日文的古书,很有代表性,我于是推门而进,向老板询问书价,却因彼此语言不通,尽管我使出浑身解数,依然无法与其沟通,只好打退堂鼓,无功而退。
十五世纪的禁卫宫,外墙满是壁画
老城区在一战时曾遭到破坏,好几处的角落如今都竖起炮弹形状的纪念碑,希望人们毋忘战争的残酷与惨烈。
从老城区一直往前,就来到山岗上一座建在十五世纪时的城堡——罗韦雷托城堡,它雄踞整个山头,是过去御敌的城堡,目前已改变功能,成为意大利最大、最重要的战争博物馆( Museo Storico della Guerra )。由于我是某个电视台的特邀记者,因此凭借记者证得以享受免费入馆的待遇。城堡内的藏品十分丰富,有的展示间以一战为主题,展出武器、服装、文件、图片及用品;有的展示了十九到二十世纪士兵装备和战斗方法的演变;还有展览说明几个世纪以来,堡垒的建筑和外观是如何演变;塔楼内更展出史前到中世纪的铁匠工具、原始狩猎武器等等;馆内还有意大利、奥匈帝国、德、英、法等国的大炮、炮弹及弹药材料,甚至连一战时期使用的毒气弹,都一并展出,令人目不暇给,但也让观众忍不住对战争产生厌恶感,或许这便是战争博物馆存在的目的之一。后来我走到城堡下方的大门口,这里还放置了一架榴弹炮,想起今日俄乌战争重演历史,令人不禁再三喟叹。
城堡下方大门口放置一架榴弹炮
步出阴森恐怖的博物馆,越过一座架在莱诺河( Leno River )上最古老的石拱桥 Ponte Forbato ,河边的建筑又别具一格,外墙架设类似凸肚窗的木制阳台,不过规模大得多,很有特色,有点阿拉伯的建筑风格。走过对岸,从这个位置可以仰视山上宏伟的罗韦雷托城堡。桥的不远处,则有个水流略显湍急的弧形瀑布。
Ponte Forbato 石拱桥
我从老城区散步到下方的新城,新城的街道较为笔直宽敞。这天不巧碰上疫后首次举办的小镇马拉松竞赛,多条主要大道封闭,以保障跑者的安全,却因此延误了我们的行程,唯有绕道才终于顺利抵达享誉国际的 MART ( Museum of Modern and Con-temporary Art ,当代艺术博物馆)。 MART 外头的广场设计相当现代化,玻璃穹顶有点类似罗马万神殿的设计。入到馆内,更令人大开眼界,它号称欧洲最重要的博物馆之一,收藏逾一万五千件绘画和雕塑等作品。由于已近闭馆时间,我未能细细欣赏各个藏品。
博物馆所在区域内有几座大型建筑连成一片,多是文艺复兴、巴洛克式的大豪宅或宫殿,今天多已改为机关大楼、酒店或博物馆,例如费德里戈蒂宫( Palazzo Fedri-gotti )、阿尔贝蒂波亚宫( Palazzo Alberti Poja )、安诺纳宫( Palazzo dell’Annona ,如今的市图书馆)、德佩罗未来主义艺术之家( Museo Dep-ero )和赞多内剧院( Teatro Zandonai )等等。
新城的街道较为笔直宽敞
我也对德佩罗未来主义艺术之家相当感兴趣,可惜时间上不允许,只能事后查询资料加以了解。这是一间由福尔图纳托·德佩罗( Fortunato Depero )在一九五九年创立的博物馆,如今隶属于 MART 。德佩罗是一位成长于罗韦雷托的未来主义画家、作家、雕塑家和平面设计师,他的创作量非常惊人。这间博物馆收藏了三千多件他的作品,并不时举办其他未来主义艺术家的作品展览。
最后,为了听听一百响的“和平之声”,我们赶在六点前登上山岗。可是当我们来到园区时,还差两分钟就到闭馆时间,管理员已把大门锁上,我心想这回大概错失机会了。不料当旅伴 Kelvin 向这位女管理员道明我们来自万里之外的香港,殷切地请求她网开一面,让我们看大钟一眼,她竟然被我们打动,重新开门让我们入内,又一次成为“包场”的旅客。园区内悬挂着各国的国旗,大钟一侧设有看台,可供预约的旅客观看鸣钟仪式。然而,“和平钟声”却因疫情之故,并没有准时响起。此时四周寂静无声,我们走到大钟下,俯瞰山谷下面的小镇全貌。据说每年的圣诞节平安夜,当地市民都会聚集在大钟前面的广场,燃点烛光,祈求再无战争,世界和平。
返回 EALA 酒店时,天色尚未完全暗下,我立刻换上泳衣,借背山面湖的泳池舒缓一天的疲累。第二天当我们离开之际,天色变得特别清晰,晨光把湖水和山崖下面的柠檬小镇照得一片金黄,仿佛是在弥补未能观赏到日出加尔达湖的我们。美景当前,可惜我们已经准备踏上归途,返回米兰,只好留恋不舍地跟加尔达湖道声 Goodbye ,也告别这些清幽脱俗的湖区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