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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庐之剑

那一年,新介刚好十六岁。

他出生在大和国神户庄、小柳生城的城主柳生美作守家严家,作为嫡长子来到世上,可从呱呱坠地起,身体就不怎么强壮。

或许是因为母亲在采摘青梅时,还没到足月就早产的缘故吧。——看样子是所谓的不足月的孩子。

“我想出阵打仗。请带我一起上战场吧。”

他毕竟也是武门子弟,每逢有战事,都会向父亲央求。

然而,父亲家严却说道:

“就你这般孱弱的身体,即便上了战场也派不上用场。柳生一族要是连病弱的孩子都拉出去打仗,恐怕会被敌方笑话的。——这种愿望还是打消了吧,倒不如你去当个僧人,钻研学问好了。柳生家历代以来,一场接一场的战争,代代都有几十名战死者,多得都数不清了。你的哥哥康太郎也在二上山合战中阵亡了。你的叔父前年出征后就再也没回来。……嗯,为了悼念这些人的英灵,遁入佛门也并非毫无意义之事。你生来身体就虚弱,说不定这是上天的旨意,要从一族中挑出一个孩子奉献给佛门呢。这就是宿命啊。没必要去自寻烦恼。”

家严就这样恳切地劝导着他。

“……”

新介默默地听着,却总是忍不住落泪。每次把头扭向一边,眼泪就从脸颊滑落。

“不懂事的家伙!像个女人似的没出息的家伙!讨厌鬼,给我滚一边去!”

到最后,家严对着他的眼泪,露出了严厉的神情,大声呵斥道。

但这呵斥声,也无非是出于父亲的大爱而爆发出来的呀。

可没想到的是,在这一年——天文十三年的七月,不管父亲乐意与否——也不管孩子盼望与否——无可抗拒的战火,将柳生父子一同卷入了同一个战场。

连年相互争斗的宿敌,大和国的筒井荣舜房法印顺昭,率领麾下二十万石领土的精兵,倾巢而出,包围了这座仅有不到七千石领地的小柳生城,还放言道:

“三天之内就要把它踏平。”

随后,山上山下、田野、村落,全都被兵马填满了。

新介看着这般危急的形势已经逼近自家城墙之下,心想:

“这下父亲应该不会再斥责我了吧。”

生平第一次,他感受到了武者的豪情——在铠甲之下,竟享受着恐惧带来的那种快感。

于是,在昼夜不停、拼死的防御战中,他坚守从城角到水边的防线,而父亲家严则和族人一起,专门负责大曲轮的指挥,有时候甚至亲自来到大手(正门)的木门处,和士卒们一同奋勇作战。

城墙已被鲜血染遍。

在那鲜血还没变黑之时,下一波敌人又攀附着城墙开始往上爬了。

岩石、木材,甚至滚烫的开水——就连粪泥都朝着那些执念极深的敌人泼了过去。

根据《多闻院日记》的记载,这场激战持续了三天,而《柳生家家谱》里则写着超过了七天——

不管怎样,双方都付出了极为惨重的牺牲,那惨烈的战况实在是令人心酸。

筒井一方放火烧了小柳生城周边的村落,那浓烟熏黑了天空,田地被践踏荒废,别说是百姓了,连家畜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运粮的道路、取水的通道也都被截断了。城中的士兵眼睁睁看着领地内变成焦土,环顾四周,看到的只有饥饿、干渴以及死亡的阴影。

然而,小城依旧顽强地坚守着,没有被攻陷,于是筒井顺昭亲自从伊贺出发,在忍辱山扎下营寨,说道:

“这么一座小城,花了七天都还攻不下来,要是让周边都知道了,那可是有损筒井军的名声啊。”

以此来激励士气。

顺昭是后来筒井顺庆的父亲,和顺庆不同,他是一位以英武著称的名将。——就在那忍辱山的营地,有一名柳生方的俘虏,被五花大绑着押了过来。

那天晚上,各处燃起的大火、各个阵地的篝火等,让夏日的夜空被映得通红,地上的草丛挂满露珠,却听不到虫鸣声。

“坐下!”

“挺直腰板!——挺不直吗?”

一群将士踹着那被绑着、腰都直不起来的俘虏,把他推倒在矮桌前,筒井顺昭看了一眼,不禁皱起眉头,忍不住说道:

“哎呀,别粗暴对待他。”

“是女子?还是病人?”

顺昭首先问道。

把这么一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敌人,一大帮人还兴高采烈地当作立了大功似的生擒过来,面对顺昭这般带着不满的语气,那些将士们反而有些不自在了。

“我不是女子。也不是病人。——我是柳生家严的嫡长子,新介宗严。快点砍我的头吧!砍我的头呀!”

回应顺昭的声音、大声呼喊的,并不是他的部下,而是被押在他面前的这名俘虏。

“什么?是柳生家的家主继承人啊。”

顺昭不禁瞪大了眼睛,这时,正绑着护手的伤口,站在俘虏身后待命的赭脸勇将朝山氏尧低下头,重新回答道:

“好几次我们切断了取水通道,可不知何时,城里又通水了,觉得可疑,我便派人埋伏,每晚都看到这个年轻武者带着一队敢死队员,从城角攀爬到后山,重新架好蓄水池的水管,引着水路往城里跑,我都看在眼里了。——于是今晚,我亲自在此等候,把他给活捉了。虽说他还年轻——而且,看上去确实如您所说,身姿像女子或病人般柔弱,可他却拼死抵抗,接连砍杀了我方八九名士兵呢。”

“……嗯?”

顺昭低声沉吟,紧盯着那脸色苍白却毅然决然的俘虏,静静地听着。

“那可恶的小家伙,我挺枪刺去时,野添盛八、漆间八郎右卫门两人也从左右两边合力围攻,把他逼到了绝境,一直追到扇形的空壕边的低洼处,那敌人脚下一滑摔倒了——野添刚要刺下去,我制止了他,把这小子绑了带来。——绑住俘虏后才发现,没想到他竟是城主柳生家严的儿子。虽说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战功,但想着把敌方主将的嫡子献给您,应该是最合适不过的了,不知您意下如何,总之就把他带来了。”

“这样啊。……不,抓得好啊。”顺昭一改起初的神色,说道,“小家伙,把头抬起来。”说着,目光紧紧盯着柳生新介,语气里已经丝毫没有怜悯之类的意味了。

新介双眼仍带着激战过后燃起的那种斗志,模样虽说还算镇定,可声音还是有些颤抖地说道:

“头已经抬着呢。难道还要我把头抬得更高去嘲笑苍天吗?我知道砍头的时候脖子是要伸直的。多余的话彼此都没必要说了。快点砍我的头吧。”

拂晓时分,短暂的夜晚过去。——在弥漫着的浓重战云和晨雾渐渐消散之时,对于那些整夜都在坚守城池作战的士兵们来说,又是一个饥饿、酷热与极度疲惫再次袭来的清晨时刻。

“新介大人!”

“少主啊!——少主在哪里呀?”

从城角到大门附近的士兵们,一个个红着眼睛,互相寻找着。

就在同一时刻,瞭望楼上也传来了近乎疯狂的呼喊声:

“敌人撤退了!筒井军不知何时已经全军撤走了,今天早上,一个敌人都看不到了呀!”

敌人解除包围、全线退兵的喜悦,与城主嫡长子下落不明的忧虑之声,在黎明的这一瞬间,同时传来了。

在城外取水处附近,跟随新介的部下全都阵亡了。有活下来的,也剖腹自尽了。——可是,却没有发现新介的尸体。

“……难道是?”

以父亲家严为首,城里的人们纷纷担忧着的一种猜测,在那天中午时分,不幸被证实了。

解除包围撤回筒井城的敌军,派来了军使。

“您公子的性命,现在作为俘虏被我们扣押着。如果你们愿意作为降伏者,交出城池出城的话,我们就会归还公子的性命。——想必你们也要商议一番,所以我们会等待三天,再听你们的答复。”

军使已然是以胜利者的姿态前来的,还很干脆地告知说不管选择哪一种都行,说完便回去了。

军使回去后,一脸凄惨的族人都聚集到了大曲轮的一个房间里。每个人的脸上,眼神黯淡无光,头发凌乱,在血、泥与汗水之上,又被浓重的忧愁之色笼罩着。

“……该怎么办呢?”

虽然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可大家却很难达成一致意见。

家严作为父亲,语气坚定地说道:

“新介生来身体就弱,本就难以成为武门的继承人。我之前甚至都想过让他出家……。用祖父传下来的城池和名誉去换,是不行的。”——他这样说道。

然而另一方面。

亲属柳生河内、菅原夕庵,家臣木村五平太、服部织部介、庄田喜兵卫次,还有和田、野野宫、松枝等老臣们,却强硬地说道:

“大人您虽这样说,但那是您的偏见呀,而且我们也是,直到昨天,都完全小看了少主,事到如今,我们断然不能眼睁睁看着新介大人被舍弃不管呀。”

三天的期限过去了,可即便如此,家严的意见和臣下们的意见,依旧没能达成一致。家严觉得,就算能换回活着的儿子,可向筒井家屈服的这份耻辱是无法忍受的。而且,别说是自己了,让城中这七百忠勇的将士去拜倒在敌人脚下,也是无法忍受的。——不管怎么想,身为武门之人,是不能抛弃武人的尊严的,他只能这么认为。

就在这时。

第三天的黄昏时分,一封信送了过来。

是从大和国生驹郡的筒井城送来的。——不过,这封信并非官方文书,也不是来自敌人,而是被囚禁在那里的柳生新介写给父亲的私信。

身处敌营的自己的儿子,这封信会带来怎样的内容呢。——父亲家严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然而,打开信,一眼看到那字迹的模样,不知为何,他立刻就松了口气。因为那字体一点都没有凌乱。

信的内容如下:

父亲大人:

人确实难料明日之事啊。直到昨天,我还一直在您膝下撒娇,可如今却成了敌方阵营中的俘虏,对于这奇妙的天命,我已柔顺地深思过了。

我不认为这是耻辱。新介我战斗到了最后一刻。也不觉得这是羞耻之事,胜败本就是兵家常态。人生并非只取决于今日呀。

倒不如说,我欣然接受这天命呢。出生十六年来,我这一身病骨只是不断地尽着不孝之事,如今或许终于能派上些许用场了吧。就当我已然战死了吧,请立刻进行和谈,让我这身躯成为筒井家的人质。

祖庙所在之地,想必是比我这病弱之子更为重要的吧。那些忠勇的家臣们,在我看来,是用我一人无论如何也换不来的柳生家的坚固城墙啊。

还望您妥善处置。

如此一来,新介我也算是自己选择了今后要走的道路吧。离开您的膝下,如今反而让我懂得了为人之道,也重新体会到了双亲大人那深沉的大爱。那么,请您千万千万保重身体。

于筒井城内一盏孤灯下书
新介拜上

“……”

家严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一直主张宁为玉碎的那份固执的愚笨,被平日里当作病弱之人对待的儿子所教导,他感觉像是被人在背上重重地抽了一百鞭子一样。

“没错。就如信中所说,妥善处置吧。……要成全新介的志向。”

来到议事厅,老臣们以及其他人还神情黯淡地坐在那里。家严看到众人连夜幕降临都没察觉的样子,说道:

“点上烛火。”

接着又对武士们吩咐道:

“烛火点上后,大家都到这边来。刚刚收到了身在敌方的新介寄来的这样一封信,我想重新和大家商议一下。”

说着,便把新介的信展示了出来。

看到信后,没有一个家臣不落泪的。有人甚至放声呜咽起来。

“既然如此,我的心意也已决。看看新介这封信的内容,并没有写投降,只是说进行和谈。看来这就是新介的真实心意了。——投降确实难以接受,但若是缔结和约倒也不坏,作为交换,他自己作为人质,留在筒井家——似乎是这样的想法。”

商议就此有了定论。

遵从新介的意愿,立刻往筒井家派去了使者。使者传达口信道:

“我们不会提出投降,但若进行和谈,我方愿意答应。条件是,家主家严希望能将嫡长子新介宗严长期作为人质交予贵家。”

这算是对等的回应了。本以为筒井方会明显不满,可没想到的是,

“明白了。就按照你们提出的条件,我们把宿怨一笔勾销,重新缔结邻里友好的情谊吧。”

筒井顺昭很干脆地就答应了。

回想起来,险些沦陷的小柳生城——还有从天庆年间延续下来的柳生庄七千石领地——也因此意外地得以保全。柳生家虽说并没有沦为筒井家的附属国,但总之,靠着新介一人,父亲家严以及众多家臣,好歹是暂时从灭亡的边缘被拯救了出来。

兵力强盛,领土广袤。

筒井顺昭不愧是成就了霸业的人物,果然是一代枭雄。

他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子嗣方面了。家中大多是女儿,唯一的儿子夭折了,排行在下面的藤胜还年幼。

“虽是别人家的人质,但要是能有像新介这样的嫡长子就好了。”

这是他时常暗自思忖的事。

虽说在合战中取得了足够多的胜利,而且,和筒井家相比,领地狭小、兵力匮乏得多的柳生家,顺昭却能与之缔结近乎对等的和约,这也是被作为俘虏带来的新介那始终坚定不移的态度,以及为家族着想的赤诚之心所打动的结果。

“藤胜。你可得好好向新介学学呀。可不能总是像和子小姐那样,被家臣们娇惯着,一味地撒娇耍赖呀。要学习新介的刻苦精神,早上早早起床,勤奋练习马术、弓道,也得好好读书呀。”

四年时间过去了——从新介作为人质来到这里,不知不觉已四年。当看到这期间新介的起居和修养情况,顺昭就忍不住拿自己的儿子和他作比较,然后对藤胜加以训诫。

“是,是。”

藤胜今年十五岁了。在父亲面前,他显得非常拘谨,可实际上爱撒娇耍赖,还很懒惰,骨子里性子挺坏的。顺昭去世后,继承领土,把本城迁到伊贺,自称为筒井顺庆的,就是这个藤胜。

每次被父亲斥责的时候,都会拿新介当作榜样来说事儿,藤胜出于逆反心理,在城里住着的这些人当中,他最讨厌的就是新介了,甚至比看待狗还轻蔑地瞧不上新介。

这个新介,被安排住在城内一角,一座被称作“质子居处”的小房子里。按照战国时代的惯例,强国的城郭里,都会收养好几个其他国家的人质。

“弁之助。那个俘虏新介又在像念经似的读书了。朝屋里扔石头去,太吵了。”

藤胜透过质子居处的围墙往里窥探,然后对身边的近侍吩咐道。

“不能做那样的事呀。别扔了。”

“你要是不扔,那我来扔。”

说着捡起小石头,没等别人阻拦,就朝屋里扔了进去。

屋里传来石头弹落的声音,可读书声却并没有停止。

“还在读呀。”

藤胜较上劲了,又接连扔进去三四块石头。这时,围墙的小门开了,一个人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说道:

“搞恶作剧的是谁呀。不许再这么干了呀。”

一看,不是新介,是个女子。而且还是藤胜的姐姐由利女。

“哎呀?……姐姐,你怎么到质子居处这儿来了呀?”

“没关系的呀。来一下又何妨。”

“不行呀。到住着俘虏的地方来……而且你还是个女孩子,往男人住的地方跑。”

“你才是呢,刚才扔什么了呀?”

“石头呀,不行吗?”

“那可太过分了呀。”

“多管闲事。”

“又不是今天才这样,平常你就各种搞恶作剧。”

“那姐姐你也是特地来的呀。”

“难道不可怜吗?”

“谁呀?”

“说的是新介大人呀。所以我偶尔会来探望一下他。要是你呀,在战场上打了败仗,被送到敌方去当人质了,你会怎么想呢?”

“我去跟父亲说,让他管管你,女孩子家,跑到这种地方来玩。——弁之助,咱们走。”

藤胜争不过姐姐,气呼呼地转身就从那儿离开了。

“父亲大人,由利姐姐时常去住在质子居处的柳生新介那儿呢。女孩子家去那种地方,这样好吗?”

有一回,藤胜噘着嘴,向顺昭告起了状,顺昭却露出十分严厉的神情,反过来呵斥了他。

“说什么呢。由利是因为喜爱学问,而新介经常读书,她是有不懂的地方去请教罢了。你呀,可得好好向新介学学呢。”

藤胜又因为新介的事儿被斥责了。

其实顺昭已经暗自打算把自己的小女儿由利许配给新介了。自从两家议和到现在已经六年了,和柳生家之间后来相处得也极为融洽,他想着把自己的一个女儿嫁到柳生家,借此机会,也让新介随着送亲的花轿,一起回柳生庄去。

藤胜哪能知晓父亲这一番深意呀,在那之后过了四五天,他就在新介从马场回来的途中等着,和弁之助两人一起喊道:

“喂,喂,俘虏新介。站住!”

新介刚练完马术回来,一身轻便的装扮,脸上微微带着汗。

“原来是少主呀。有什么事吗?”

“你,今年几岁了?”

“已经二十一岁了。”

“都二十一岁了,还当人质呢。是被别国养着的呀。”

“……是的。”

“你的身体,可不是你自己的呀。”

“是的。”

“就知道一个劲儿地说是是。你可真没骨气呀。”

“实在抱歉。”

“觉得抱歉的话,就从我胯下钻过去。”

“是。”

“真是个没脾气的家伙。被人这么欺负,也不嫌丢人。……发火呀,你倒是发火试试呀。”

说着踢了新介的小腿,又捶了捶他的胸口,可即便这样新介也不生气,这下得意忘形的藤胜突然揪住他的耳朵用力拽了起来。

新介即便如此也没有反抗,就像条狗似的被拽来拽去。藤胜还叫嚷着:

“就是条狗呀,是条狗,就算是狗也会发火呢,这家伙就是个胆小鬼。”

说完用力一推,朝新介脸上吐了口唾沫,然后就跑开了。

新介拿出怀中的纸,一边擦着脸,一边神色如常,静静地迈步走开了。这时,从暗处走来一个武士,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新介兄,这修行可真不容易呀。”

——是谁呀?

新介回头一看,原来是两个月前左右来到这座城里,教城中武士们剑术的、名叫神取新十郎的新当流武艺高手。

新十郎又带着坚信的语气在新介耳边轻声说道:

“你日后定会成名的。你有着必定能大有成就的潜质。一定要好好珍惜呀。”

天文二十年,新介宗严已经二十五岁了。

那年春天,他带着由利女,时隔十年,回到了柳生城。

然而,父亲家严已经不在人世了。他只留下山间不足八千石的贫瘠土地、几百名家臣以及那座古老的小城,在这乱世之中继续面临着更为动荡的局面。

永禄二年。筒井顺昭也在那时因病去世了。

时候快到了。信贵山城的松永久秀在攻打大和国之前,派人传信说:

“相互呼应,从南边攻入筒井领地。”

从这时起,柳生一族便脱离了与筒井的从属关系,并且被松永弹正当作七手旗头而受到重用。

在多武峰合战中,与山中的僧兵作战,随着松永氏势力的壮大,柳生家自然也走向兴盛,然而弹正久秀在永禄八年夏天,与三好义继一起,放火烧了二条御所,在乱刀之下将将军义辉弑杀,自那以后,柳生宗严便彻底断绝了对他的期望,送去绝交信说:

“我的兵马不为叛逆而动,我的剑不为战乱而拔。”

之后,便只是据守在山间的孤城里,严密防守,不再轻易涉足天下的战乱。

义辉将军死后的京洛地区,几乎接近无政府状态。中央的战乱自然波及到各州,天下大乱的局面愈发明显了。

参禅、读书、修身养性……

不顾世间的春秋变换,在之后的数年时间里,柳生宗严完全闭门谢客,隐居在草庐之中。

在离柳生很近的月濑,今年又传来了莺啼顺着溪流回荡的声音。——这时,有一行九个武士,以奈良宝蔵院的僧人为向导,进入了柳生村。骑马走在前面的那个人物气质格外高雅。

这一行人在柳生城的坂下门下了马,宝蔵院的向导僧人敲了敲门,告知里面的守卫:

“之前已呈书信告知的客人,原上州箕轮城的城主,上泉伊势守大人到了。烦请向宗严大人通报一声来意。” W+ZPjYs99Cy2nh+/GNXsaX+qsyy11l1ZkLX69q2LEqRKxtleEAws7HzZuctnT6r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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