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楚雄是训练所里身体条件最好的,很多教练都欣赏他,一是他体魄强壮;二是他学拳快;三是他为人豪爽。一个人占了这三个优点,就无人不笃爱他。他家在长沙、上海和南京分别开了钱庄。旷楚雄花钱如流水,没钱了就去钱庄支取,常常头发打得油光发亮,带着几个同学去戏院或某些娱乐场所吃喝玩乐。有时候,他会请向老师邀请朱国福、朱国禄、朱国祯、朱国祥四兄弟上又一村酒店或别的什么餐馆吃喝,因此朱国福、朱国祯老师教他打拳时总是把难点、要点教给他。朱国禄和朱国祥老师教刀枪棍剑时也努力把自己所学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他。旷楚雄聪明,一点就通,因而刀枪棍剑学得比其他学员都好。他唯一的不足就是练少了,因为吃饭、喝酒、交朋友都挺费时间,而酒醉饭饱后人就懒得动。他喝酒,是为排泄心头的烦闷。有次他喝醉了,对周进元说:“老子只喜欢一粒痣,别个我都不喜欢。”周进元说:“那你去追呀。”旷楚雄痛苦道:“她不理我。”周进元见他像丢了魂,决定把他的发现告诉旷楚雄:“我觉得一粒痣喜欢刘杞荣。”旷楚雄满脸惊愕:“一粒痣会喜欢他?”周进元说:“我也只是猜测。”旷楚雄递支哈德门烟给他:“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周进元吸口烟:“上学科课时我发现一粒痣经常盯着我表哥。”旷楚雄问周进元:“你何解要告诉我这些?”周进元讲理由:“我表哥那人太枯燥了,我不喜欢他。”旷楚雄握着周进元的手:“但愿你讲的是真话。”周进元说:“当然是真话。”
周进元都不晓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妒忌表哥的,这个从小不如他的表哥,如今摔跤和拳脚功夫都超过他了,他说什么都不爽!按说自己应该为表哥的进步而振奋,可是从他心眼里冒出来的却是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妒火。他都能看到那火苗在他心坎上燃烧,嗞嗞地飘散着煳味。当他发觉贺涵是真心喜欢刘杞荣时,他奇怪自己并不是为表哥高兴而是觉得表哥不配,他倒希望旷楚雄加把劲,早日抱得美人归。他经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你自己不努力,却嫉妒表哥在武术上突飞猛进,你还是人吗?但想归想,要从根子上剔除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嫉妒并非易事,因而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态度说:“我表哥天天蠢练子练,不晓得有么子意思!”旷楚雄也说:“我有同感,你表哥一天到晚只知练拳。你觉得我和你表哥谁强一些?”周进元讨好道:“他怎么能跟你比?那不是黄瓜比卵!”旷楚雄欣慰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呷酒。”周进元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十月中旬的一天,刘杞荣、周进元等几人坐在一起吃午饭,杨湘丽咽下一口饭,道:“我前天去街上修鞋,买了份《大公报》看,南京举办的第一届国术国考七天前就开始了,报上说全国各地的武术名家、武林高手数百人参赛,年龄最大的七十二岁,叫李汇亭,山东人。”周进元听得咂下舌头:“我的天,七十二岁了还参加国考?还能打?”贺涵说:“不能打那他参加干什么?”柳悦抿嘴一笑:“佩服。”刘杞荣关心的是此次去南京参加国考的朱国福、朱国禄、朱国祯和朱国祥四位老师。他们是一个星期前去南京的,他望着杨湘丽:“常德伢,四位老师拿了名次吗?”杨湘丽说:“报上没讲,报上说通过首轮预试比赛的就有三百多人,有个年龄过了六十的参赛者,叫徒弟把棺材抬到比武现场,说打死了就让徒弟抬回去。”刘杞荣心一悸:“这样的人值得我敬佩。”周进元不屑:“六十多岁了还比么子鬼?在家里带孙子多自在啊。”刘杞荣说:“人家练了一辈子武,总想考个功名什么的。”周进元就嘲讽:“这些人鬼迷心窍。”刘杞荣不喜好表弟用这种语气揶揄人,说:“这是执着,不是你说的鬼迷心窍。”贺涵笑:“我同意刘杞荣的观点。”柳悦说:“我也同意刘杞荣同学的观点。”柳悦在刘杞荣的后面加了“同学”一词,以示自己与刘杞荣只是同学,以免贺涵猜忌。周进元看一眼柳悦,慌忙说:“好好好,刘杞荣说得对,我错了。”
下午上打课,教练只有王总教练一人。朱氏四兄弟和常氏两兄弟都还在南京,纪寿卿老师七月份回北平后没再来,理由是摔跤招式都教完了,下面就是自己练了。大家各打各的,同学之间也不是真打,带些戏谑成分。王总教练见大馆里嘻嘻哈哈的,就要刘杞荣与旷楚雄摔跤,说:“你俩摔十跤。大家都停下来,过来看刘杞荣和旷楚雄同学摔跤。”两个班的同学都聚拢来,笑着,你薅一下我的腰,我薅一下你的胳肢窝。这个学期,刘杞荣还没跟旷楚雄摔过跤。旷楚雄站到中央,活动着颈脖和手脚,见贺涵和柳悦都聚拢来了,又见她俩都眼睛亮亮的,目光多半是落在刘杞荣的身上,心里一酸,血往上涌,想他一定要刘杞荣难看。王总教练说:“开始——”旷楚雄立即出手。刘杞荣抢把更快,一折身把旷楚雄摔倒了。这么多同学瞧着,有的同学“咿呀”一声,惊叹刘杞荣手脚快,目光里就有了钦佩什么的。旷楚雄脸挂不住了,解释道:“我轻敌了。”贺涵扑哧一笑,见大家都看着她,忙捂住嘴。周进元为旷楚雄加油:“旷百万,我看好你。”这话让刘杞荣一怔,甚至深为震惊:表弟这是什么心态?两人从小一起读书一起练武一起长大的,应该是维护他啊,怎么站在旷楚雄一边了?他正迷惑,旷楚雄耘步上前,想用“耙拿”招式摔,右腿进裆钩挂刘杞荣的右脚跟,揪着刘杞荣的跤衣领迅速往下回身按摔。刘杞荣虽然没有旷楚雄那么大的体积,但腿脚因每天练力量,全身上下就蓄满力气。他借旷楚雄的力折身一个背摔,旷楚雄从他身上如一道弧线样摔在地上。好几个同学瞧着摔在地上的旷楚雄笑起来。
旷楚雄觉得自己很丢脸,没想到刘杞荣的武功进步到让他束手无策了。自己刚才出招并没留下破绽啊,怎么反倒被他弄倒了。他变得小心了,不相信自己赢不了,盯着刘杞荣,想用“插闪”一招摔对手,不料又被刘杞荣撂倒了。众同学哗然,尤其是师范班的学员,笑着拍起手来。旷楚雄跃起身,见贺涵掩着嘴笑,脑壳里轰地一响,好像脑浆迸裂了,仿佛有很多东西在眼前飞溅。他晃晃脑壳,给自己打气地吼了几嗓子,再次出手,想用掏腿一招掼倒刘杞荣。刘杞荣腿一闪,让他掏个空,左手拿住他的跤衣领顺势一带,右手猛力一送,又把旷楚雄撂倒了。要是大馆里有个地洞,旷楚雄就钻进去了。他差不多要哭了,眼睛都红了,吼道:“你们闪开,莫站在咯里。”众同学“咦”一声,退开了几步。
王总教练不知道旷楚雄有这么多心理活动,见刘杞荣连胜四跤,十分欢喜地对刘杞荣说:“不错。第五跤,开始——”旷楚雄恨自己平时练少了,招式他都懂却使唤不出。他谨慎和愤怒地盯着刘杞荣,移着步子。刘杞荣也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突然,他揪住刘杞荣的跤衣小袖,左脚进裆,卡住刘杞荣左脚的脚窝,两手同时用力往自己身前猛拉,想趁刘杞荣本能地回力挣脱时将刘杞荣掼倒。这一招叫“里刀勾”。刘杞荣反应相当快,用纪老师教的破招,右脚迅速进裆,一折身,臀部抵着旷楚雄的臂部,一个背抱又把体重近两百斤的旷楚雄摔翻在地。众同学又一片哗然,柳悦和贺涵同时“咿呀”一声,跳起脚叫好。旷楚雄的骄横和自尊遭到双重打击,生平第一次无法接受这种惨烈的败绩!刘杞荣晓得旷楚雄生气了,伸手要拉他。旷楚雄甩开他的手,嗵的一声跃起。王总教练也看出旷楚雄输得有脾气了,问他:“还摔吗你?”旷楚雄道:“摔。”王总教练说:“第六跤,开始——”旷楚雄擦下眼睛,好像要把眼睛擦亮些。他左手拿住刘杞荣的小袖,右手迅速插到刘杞荣右臂的腋下,右腿管住刘杞荣右腿外侧上部,抱上臂向侧前上方搀送,左手向前捅。这招叫“搀管”。刘杞荣没让旷楚雄把“搀管”一招用完,半途截断,借他的力弄倒了他。旷楚雄躺在木板地上。大家以为他不摔了,正要散开。他一个鲤鱼打挺,喝道:“再来。”他想起了“撑抹”一招,上学期他用这一招摔倒过很多同学。他袭上前,右手拿住刘杞荣的右手臂,前腿进裆,左手扒抱刘杞荣的脖子用力往下转,并迅速撤后腿转体,企图用两手的合力将对手撂倒,不承想被刘杞荣破了,倒地的是他。旷楚雄的脸红到脖子上了,他在心爱的贺涵面前连输七跤,而且是输给半年前他都懒得用正眼瞧的刘杞荣!他都要疯了,一副要打架的样子,凶道:“再摔。”王总教练批评旷楚雄:“输得不服气是吧?瞪什么眼睛?开始——”
第八跤,第九跤,倒地的仍是旷楚雄。摔第十跤时,刘杞荣想起纪老师说有时候给对手留点面子便不会结仇,就让了一跤。在旷楚雄栽倒时他跟着一起倒下,算平一跤。王总教练懂,拍了下刘杞荣的肩,对其他同学说:“同学们,只有自己提高了,对手才会变弱。世上冇得不变的事,我看刘杞荣同学就是很好的例子。刘杞荣刚进训练所时是什么水平,现在是么子水平,大家都看见了,不要我讲吧?同学们,你们都要向刘杞荣同学学习!我看你们有些同学,上打课跟玩似的,一下课又溜了。学了不练就是假的!懂吗?”
这时向老师风风火火地走进大馆,站到椅子上,用劲咳一声:“我手上拿的是今天的湖南《大公报》,历时一个星期的南京国术考试结束了,报上说,参加咯次国考的武术名家、大师数不胜数,像武术名家赵鑫洲、陈子正、贾凤鸣和吴图南等在一轮又一轮十分残酷的比赛中,均被淘汰出局。经过数日恶斗,最后评选出优等三十七名,最优等十五名。”向老师扫一眼大家,扬扬手中的报纸:“最优等的第一名,若放在清朝就是当之无愧的武状元!武状元是哪个呢?是教你们六合拳和形意拳的朱国福老师。”大家听毕,沸腾了,激动得拍手、尖叫。向老师让大家静一静,道:“像查拳名家李汇亭、清廷禁卫军武术教官佟忠义、劈挂和八极高手马英图都只获得优等。同学们,你们的另外两位老师,朱国禄和朱国祯老师也在最优等的十五名中!你们的老师个个了不起啊!同学们,你们要好好训练,莫让你们的老师失望。”众同学欢呼起来,热议不止,朱氏四兄弟三个打进了最优等,朱国福老师还是最优等的第一名,大家都十分欣喜,原来教他们武术的老师个个都是武林中的顶尖高手!
刘杞荣走到墙壁前,把二十公斤和十公斤的铁坨都挂在铁钩上,把右脚踏进绾着无数圈麻绳的牛皮脚套里,左脚退开一大步,站好,右脚猛地一退,停住不动。一看,双脚的脚尖没并拢。他松脚,待铁坨落到地上,脚用力一退,停住看,还是没对齐。他想起常东升教练和朱国福、朱国禄老师都是脚一退就对齐了,就觉得自己与高手比还有很大一段距离。他脚一松、一缩,再看,好些了。他右脚练了一百下,又练左脚。身着跤衣的贺涵走过来:“不错啊,你左脚都能拉动三十公斤。”刘杞荣喜爱听她表扬,谦虚道:“我左脚比右脚差一点。”说完,他左脚一退。贺涵低头看他左右两脚,说:“并拢了呢。”他说:“左脚尖和右脚尖冇对齐,出去了一点。”贺涵欣赏地看着他:“你对自己要求太高了。”他觉得她的目光很清澈、妩媚,心颤了下。贺涵说:“你和旷楚雄摔第七跤时,我以为倒地的是你,冇想到是他。你是怎么做到的?”他答:“借他的力摔的。你练吗?”贺涵说:“我只能拉动十公斤。”
柳悦、杨湘丽和宋晓丽也走来,四个妹子都在这里,自然把旷楚雄、周进元等男同学也吸引来了。贺涵见旷楚雄两只黑亮亮的眼睛盯着她,笑道:“你试试。”旷楚雄当仁不让地把右脚踏进脚套,吸口气,脚一退,退到了左脚旁,但迅速被扯起的铁坨往下落的力和橡皮收缩的力拉扯得脚一歪,右脚跟离左脚尖竟有一寸半的距离。他松开右脚,左脚站牢,右脚再次用劲一退,还是被铁坨坠落的力和橡皮回收的力扯歪了脚。他接连退了十脚,没一脚并拢过。他不练了,说:“周进元,你来。”周进元只要看见柳悦那双丹凤眼,就大脑发热,道:“来就来。”他先吼一嗓子,给自己提士气,把右脚踏进脚套,猛力一退,不料三十公斤的铁坨下坠的力和橡皮回扯的力迫使他的右脚一跷,差点跌倒。几个女同学笑起来,柳悦捂着嘴说了句让周进元十分怄胀的话:“我冇看见。”周进元绊了式样,想挽回颜面,走上前取下十公斤铁坨。二十公斤他还是能拉动的,左脚站稳,右脚用劲一退,还是没对齐,一溜。贺涵和柳悦看他练了几脚,不感兴趣地走开了。
星期三的上午,向老师领着一个衣着很脏的半老头走进大馆。这半老头很瘦,面容邋遢,头发都结了壳,不是一根根的而是一绺绺地搭在头上,脸上的垢也成了痂。他手里一根长棍,肩上挎只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行囊,形似乞丐。向主任大着嗓门道:“同学们都过来,咯位师傅姓范,范师傅棍术精湛。我请范师傅来教大家棍法。大家欢迎。”向老师带头鼓掌,一些学员就跟着拍手,掌声稀稀拉拉的。范师傅可不是年轻英俊的常东升、常贺勋,更不是刀枪剑棍都使得出神入化的朱氏兄弟。他个子不高,长着双不见眼白在哪里的老鼠眼,因而面容猥琐。向主任见研习班和师范班的学员不太热情,皱下眉头:“同学们,长兵器里棍最为常见,锄头、扁担都可当棍使用,所以学棍很重要。”学员们不解地望着向老师,想向老师不知从哪里捡来个老叫花子,都抵触地望着范师傅。口没遮拦的旷楚雄嘀咕:“咯是哪里来的叫花子?我不跟他学棍。”这话被范师傅听见了。范师傅的两只耳朵跟兔子耳朵似的,又尖又长,收集声音超乎一般人。范师傅人老心不老,昂起脏脸道:“后生们,看来老夫不露一手你们是不会服气的。”他转身对向老师说:“向主任,你让后生们拿些棍来。”向老师明白他的意思,见学员们都不热情,就威严着脸对刘杞荣等人说:“去器械室拿些棍来。”刘杞荣问:“拿几根?”范师傅插话:“都拿来。”
刘杞荣等人步入器械室,一人抱来十几根木棍丢在地上。范师傅说:“你们都捡根棍吧。”众学员纷纷上前,一人拿了根棍。范师傅往中间一站:“来吧,你们。”众学员持棍围着他。旷楚雄嘲笑地问:“我们是一个一个上,还是两个两个地上?”范师傅把手里的棍一横:“一齐上吧。”旷楚雄对其他同学说:“他是向老师请来的,都上,打伤他不好向向老师交代。”范师傅说:“来的路上,老夫听向主任讲你们都练过长兵器。老夫不吹,你们手中的长棍伤不了老夫一根毫毛。”向老师笑:“范师傅是激你们。”旷楚雄对研习班的几个同学使下眼色,说:“范师傅,那我们不客气了。”范师傅闷声说:“都上吧,啰啰唆唆的,快点。”旷楚雄和几个研习班的学员,持着木棍冲上前打,只听见乒乒乓乓几声响,几根木棍都飞上天又横着落到地上。只这一下,众学员傻眼了。范师傅说:“你们咯些后生嫌老夫年纪大,都让着老夫,咯次不算,再来。捡起你们的棍。”
旷楚雄刚才持棍打时,手中的棍与范师傅的棍相击,感觉一股旋力沿棍梢传到虎口上,因此虎口一麻,棍脱手了。他捡起棍,对几个同学部署道:“你攻他左边,我攻中间,你攻他右边。一齐上。”范师傅歪着脸说:“你们嘀咕么子?再多上两个。”旷楚雄掉头说:“刘杞荣、周进元,上啊。”刘杞荣捡起棍,舞了舞。旷楚雄喝道:“听我号令,预备——上。”刘杞荣的棍子还没打过去,只听见砰砰砰三声,快得跟放鞭子样,旷楚雄、周进元和另一个同学的棍全被范师傅打落在地。三个人惊讶得不能再惊讶了。向老师笑着问:“还有不服的吗你们?”他见刘杞荣还持着棍,说:“你上啊。”刘杞荣弃下棍:“范师傅真厉害。”范师傅巍然而立,两只老鼠眼睛谁也不望,一对兔耳却在收听他们交谈。向老师说:“你们以为我会随便带一个人来教你们?好好跟范师傅学吧。”很有意思的是,向老师称其他教练为“教练”或“老师”,唯独叫范师傅“师傅”。向老师说:“范师傅,你可以教他们棍法了。”
范师傅把手中的棍一斜,就有自负之色遍布在脏脸上。“我教你们的棍术叫‘梨花子午棍’。咯种棍术是明代抗倭名将戚继光独创的棍术……”范师傅望一眼向老师,“老夫咯样讲要得吗?”向老师喜欢道:“你讲得好。”范师傅更来劲头了。“既然向主任肯定老夫,老夫就往下讲。听好了——”他手中的棍一舞,大声道,“注意我手中的棍,手高则下之,手下则高之,左攻则虚左,右攻则虚右,中平蓄式统攻防……注意看:左手按来右手翻,前为杠杆后为关,三尖门户须防诈,临机应变得心间,实用圈缠掌按翻。现在老夫讲实战要诀:一、眼不离敌方棍梢。二、动不失时机拍位。三、保持适当距离。四、棍守中央,不偏子午。老夫为何一棍就能打落你们手中的棍?都因你们握棍的手法不对,用不上力。有发力口诀,听我讲:刚在人力前,柔乘他力后,你忙我静待,知拍无所畏。气、棍、体协调,起止力分明。”向老师笑了,觉得范师傅不但棍术精良,口才也一流,就道:“范师傅真是奇人。”
那天一早,向恺然和王润生去德园喝早茶,见范师傅在离德园不远的地方卖艺,手中的棍子舞得虎虎生风。向恺然当即打赏两块大洋,两块大洋落到范师傅端着的盘子里时,惊得范师傅看他一眼。向恺然说:“师傅贵姓?”范师傅答:“免贵姓范名志桂。”向老师说:“鄙人向恺然,是湖南国术训练所的主任。范兄的棍法着实了得。”范志桂摆手:“哪里,一点皮毛功夫。”向恺然问:“范兄乃洒脱之人,一身本事,为何流落街头卖艺?”范志桂随口道:“老夫十年前丧偶,七年前丧子,一道人讲我范志桂命硬,克妻克子,需四海为家才能保全家人性命。”向恺然想这人行走江湖,一身江湖习气,但棍术不凡,便请他进德园喝茶吃包子。范志桂一口气吃了一笼包子,吃相那么贪婪,显然饿坏了。朱国福四兄弟因在国考中三个得了最优等,被正筹办中央国术馆的张之江先生留在南京,训练所急需增加国术教练。向恺然问:“范师傅,鄙人想请你教国术训练所的学员棍术,不知可否?”范志桂吃饱了肚子,微笑道:“范某不才,怎敢上贵所教棍?”向老师微微一笑:“范兄若不嫌屈尊,月薪一百块大洋如何?”范志桂一听一百块大洋一月,就随向恺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