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设在祠堂里,之前村里没学堂。刘耀林考虑到老大十岁、老三六岁了,就决定办个学堂,既为老大、老三,也为族里的其他孩子。村里,七八岁的孩子有二十多个,老满的二崽十一岁了还整天玩,带坏样子;老七的大崽十岁、二崽八岁,跟着老满的二崽拿着弹弓在村里打鸟,净干些没出息的事。虽然种田不需要文化,可等他们长大了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那不遭文化人欺负?刘耀林把办学堂的想法告诉老七和老满,老七赞同道:“你咯是做了件好事呢。”老满那天在老七家闲扯,听刘耀林这么说,喜欢道:“咯事,我举双手赞成。”刘耀林说:“我打算请一个既能教国文又能教算术的先生,要让我们刘姓孩子长大后能掐会算。孩子的学费一学期两块大洋一个,你们看要得不?”老七拿起水烟袋抽口烟:“你讲了算。”老满说:“有的人家里穷得都冇得裤子穿,出不起学费的怎么搞?”刘耀林捋捋胡子说:“祠堂的账簿上有储备金,先为他们垫付。至于先生的报酬,不足的,我刘耀林补贴。”老七说:“你功德无量啊。先生找好了吗?”刘耀林心里有谱,镇街上有个青年在长沙读了中学,因战火不断,社会混乱,回到家里避祸。“先生十六七岁,在长沙读的新学堂,学问新。先生住在我姨妹夫开的日杂店对面,我找他讲了,给他十块大洋一月,他蛮乐意的。”老七说:“是不是太年轻了?”刘耀林答:“那些老秀才好是好却不懂算术。他能教算术。”老满道:“那就好,我几个崽都蠢得跟猪样的,么子都算不清。”
先生来了。他姓刘,一张脸白白净净,一双眼睛乌亮的,尚未脱掉学生气。先一天,刘耀林在祠堂里收拾出一间窗户朝南的房子,自己贡献出一床蚊帐挂在床上,还把家里的一张桌子抬来,便于先生批改学生作业用。刘耀林亲自到村口迎接,接过先生的藤条箱,领着年轻的先生向祠堂走来。老七在祠堂前点燃一挂两千响的鞭炮,待鞭炮噼里啪啦地炸完,老七和老满等族人都嘻开大嘴拍手欢迎。先生满脸通红,不知所措。刘耀林说:“刘先生请。”刘先生就跟着众人步入祠堂,挺直腰杆四处打量。刘耀林说:“刘家学堂简陋,还望刘先生多多包涵。”刘先生问:“怎么没课桌椅?”刘耀林说:“正在赶做,目前学生只能自带椅子。”刘先生说:“黑板得有一块啊。”“黑板有。”刘耀林说,对门外拍拍手,就见三毛和四毛抬着刷了黑油漆的门板进来,挂到了墙上。
那天,哥哥和弟弟去祠堂读书了。刘杞荣不甘寂寞地搬着椅子当拐杖,移步到堂屋。他晓得爹不许他出门,但他倔强、勇敢地把椅子搬出门,抬脚迈出门槛,朝前移一步椅子走一步路。他感觉风刮在脸上真好。他看见鸟在树枝上飞来飞去,觉得鸟真自由。他第一次有一种对自由的渴望,下定决心道:“我要读书。”祠堂距他家只有几十米远,他拼尽全力地向祠堂移步。祠堂里正上课,他移步至祠堂外,也累了,就坐在椅子上听先生授课。年轻的刘先生正昂着头讲解《弟子规》,他念一句让孩子跟着读一句。刘杞荣耳朵好,听得真切,在门外跟着念道:“人有短,切勿揭;人有私,切莫说。……”刘先生睃见门外有一张脸跟着念诵,停下来问:“门外的孩子是谁?”刘杞荣一惊,正不知如何是好。刘先生道:“你进来。”刘杞荣犹豫着。刘先生说:“进来吧孩子。”刘杞荣把椅子搬过门槛,吃力地抬起一条腿跨过门槛,跟着把另一条腿挪进去,身体也就越过门槛了。刘先生觉得这孩子腆着个圆鼓鼓的肚子怪可怜的,问:“你是谁家的?”老三嘴快:“他是我二哥。”刘先生打量着刘杞荣,这孩子四肢健全,并无残疾,就问:“你想读书?”刘杞荣用力地点下头。刘先生问:“人有短,切勿揭;人有私,切莫说。晓得咯是么子意思吗?”刘杞荣在门外听了先生授课,就点点头。刘先生道:“那你讲给大家听听。”刘杞荣脸红道:“人人都忌讳揭短,别个的短处,莫去揭,咯会伤了人家。对于他人的隐私,莫去宣扬。”刘先生笑:“嚯,你听懂了啊。你爹何解不让你读书?”刘杞荣不答。老三说话无遮拦,稚声道:“我爹讲他是讨债鬼。”周进元用手肘碰下老三:“莫乱讲。”他向刘先生解释:“我大姨说我二表哥有病。”
刘耀林从田里忙活回来,经过祠堂时拉刘先生上家里吃饭。刘先生走进刘家,见老大、老三、老四都坐在桌旁却不见老二,抿口酒,问:“何解冇看见老二?”刘耀林道:“他不上桌的。”刘先生问:“何解不让老二上桌?”刘耀林用筷子指着鱼:“呷鱼。”刘先生举着筷子道:“刘叔,让老二来祠堂读书吧。”刘耀林不悦:“他那鬼相样子读么子书啊。你呷菜。”刘先生可不是个好打发的青年,满脑子新思想,也就满肚子话:“人有病可以治。书要读的。古人云:‘不学无术,人之大忌。’”刘耀林扫一眼老大、老三、老四,感觉他们才是刘家的未来,不接茬道:“你呷饭。”刘先生知道自己的提议冲撞了族长,但自己是族长花钱聘来的先生,就坚持:“刘叔,你既然请我来教书,就让老二明天也来学堂吧,老二的学费我出。”肖合珍早就想跟丈夫商议这事,苦于找不到借口,此刻机会来了,马上说:“先生快莫咯么讲!咯点学费,屋里拿得出的。”刘耀林横一眼堂客,酒杯往桌上一蹾:“我还缺咯几个钱?我是看老二冇得人相,才冇要他读书。”刘先生的筷子都伸到鱼碗里了,又缩回说:“刘叔,我看老二不像你讲的那么差劲。你下午要他来学堂吧。”刘耀林不好再说什么了。
老二有书读了,做娘的格外高兴,趁丈夫和刘先生喝酒、说话的当儿,她装满一大碗饭——上面搁着腊肉和韭菜炒蛋等,走进老二房间:“娘跟你说,你爹同意你读书了。”刘杞荣瞪大眼睛望着娘。娘笑眯眯地又说:“刘先生跟你爹提要求,你爹拉不下面子,只好同意你读书呢。”刘杞荣感觉室内都明亮了一些似的,回答:“娘,那我要多呷饭,好有劲读书。”“你是要珍惜呀,娘特意给你装哒一大碗饭。”刘杞荣大口吃着饭菜。一个小时后,娘移着碎步,端着药进来——这药是娘求街上的老中医开的,专医治“胀肚病”,喝起来相当苦。刘杞荣最讨厌喝这药,经常喝几口,娘一走开就从窗口倒出去,以致窗外的地上全是草药气味。但今天,他当着娘的面,把药全喝了。娘从来没见过孱弱的二崽如此不怕苦地喝药汤,表扬道:“你看你,一有学上,人都精神哒。”
他可以出门了,每天吃过早饭便搬把椅子,移步到学堂,他有一种来之不易的感觉,心里充满了孩子的好奇和欢喜,读书就刻苦。刘先生见他听讲的眼神很专注,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暗暗觉得自己关心他是对的,就给他鼓劲:“刘杞荣,我看你的身子骨也会好起来的,不过要锻炼,你太冇锻炼了。”刘杞荣狠劲道:“我一定锻炼。”刘先生摸摸他的头:“你是个好孩子,老师告诉你:人只有努力才有未来。你听懂了吗?”这话让内心荒芜和恐惧的刘杞荣热乎乎的,他立即答:“老师,我听懂了。”
第二天破晓,他起床,见哥哥和两个弟弟等孩子在贺新一师傅的指导下打拳。他移步到门外,看见爹和七伯、满叔等大人都在坪上练拳,他鼓足勇气在一旁模仿。贺新一师傅见他站都站不稳,模样十分可笑,就低头问:“你想学拳?”他答:“嗯。”一抹淡淡的晨曦涂在他苍白的瘦脸上,脸上的表情就十分渴求,像只饿狗盯着肉骨头。贺新一师傅被他的渴求打动了,睃一眼他的身形说:“人要先站稳,才能打拳。”他站了个桩给他看:“能站稳吗你?”刘杞荣试了下,感觉两条腿抖得极厉害,忙伸手扶椅子。贺新一师傅制止道:“莫扶。”刘杞荣看着贺新一师傅。贺新一师傅说:“你身上有一个魔,你要打败它。”刘杞荣觉得这话像针一样扎得他心一疼!贺新一师傅说:“你每天早、中、晚各练三次,每次不要扶椅子站十分钟,就是站不稳也要站。懂吗?”刘杞荣坚决道:“我懂。”贺新一师傅说:“练武术最大的好处是强身健体。只要你每天坚持练,我保证你身上的恶魔就被你打跑了。”贺新一师傅站一个马步桩给他看:“腰不能弯,背要挺直。”刘杞荣想照着做,不料身体一歪,倒在地上。一旁练拳的孩子都笑起来。贺新一师傅拉起他:“慢慢来,你会站稳的。”
刘耀林有个习惯,就是打拳时一不看别人,二不说话。他见走路都要扶椅子的老二竟要打拳,觉得碍眼,大声道:“死屋里去,莫在咯里出丑。”刘杞荣非常怕爹,白着脸,弓腰扶着椅子,朝房里移步。刘耀林嫌弃道:“你咯鬼样子还练拳,莫耽误贺师傅教别的孩子打拳。”刘杞荣回到屋里练站桩,只站了一秒钟,腿就抖得不行。他扶下桌子,想起师傅说的话,提气,收腹,可是肚子那么鼓胀,要想像其他人一样收腹简直比登天还难。他十分绝望!何解爹那么讨厌他?他含泪想,还不如死了好。他站了几秒钟,身体又摇晃不止,手忍不住朝桌子伸去。伸到快接近桌子时,他又愤恨地缩回手:“我不能扶桌子。”他咬着牙瞪着天空,腿抖得筛糠一样。娘端着碗熬好的药,推门进来,见儿子腆着个大肚子站桩,身体不住地哆嗦且满头大汗还咬紧牙关的样子,就可怜他道:“老二,你有病,莫练哒。”刘杞荣气馁地坐到椅子上。娘看着他额头上那块疤,疤上的痂蜕了,呈现一小块浅红的新肉。娘说:“把药呷了。”好大一碗药,乌黑的,他用手摸了下碗,很烫:“娘,我等下呷。”娘不指望他有出息,算命先生的话深深地烙在她心上了。她想既然老二活不过十岁,那在老二的有生之年,能满足他就尽量满足他,说:“老二,娘跟你说,你练练字就行了。”“我要练武。”他犟道。娘说:“好好好,娘随你,把药呷了。”他喝了药。娘拿着碗离开后,他感觉肚子很胀,又起身练站桩,站了两秒钟,身体又颤抖不止。他对自己说:“师傅说我身上有个恶魔。我要打败它!站一百下。”他心里数着数,数到七时,身体一晃,扶住了桌子。他说:“要得,我站到七下了。我一定要站一百下。”他又不管不顾地站着,数着数,数到十一时腿一软,跌坐在地上。他坐在地上喘息会儿,又咬着牙关站,数到十时,腿又发抖,身体前后摇晃,手伸到桌边想扶桌子时又坚决地缩回手:“咦,我不能扶桌子。”
周进元推开门叫他:“二表哥,姨妈要我扶你去学堂。”他已经出了一身汗。他脱下湿衣服,周进元拿着湿衣服替他揩背上的汗。他觉得全世界的人,除了娘,就是表弟对他好。表弟跟四弟睡一张床,他邀请道:“表弟,你到我屋里困吧。”表弟笑:“好。”他高兴地换件干衣服,厌恶地盯一眼椅子,想,我不能被人看不起,说:“表弟,你扶我走。”表弟就把肩膀伸给他。他生平第一次没搬椅子,扶着表弟的肩膀,一步一踮一晃地向学堂走去。刘先生看见了,表扬道:“刘杞荣同学,行啊你——”“你”字拖得很长,这是由衷的赞许。同学们都回头望着他,包括老大、老三、老四。刘杞荣忽然感觉自己好像与昨天的自己不同了,不但得到了老师的赞许,还获得了同龄人的欣赏。他坐下,见平常对他漠不关心的大哥看他的目光里有嘉奖,就自豪地给大哥一个笑。
傍晚时分娘送饭进来,在昏暗的光线下,见他在窗前练站桩,竟有些喜欢:“老二,呷饭。”他回过身来:“娘,要表弟住到我屋里吧。”娘把一大碗盖满菜的饭放到桌上:“他会上你屋里困?”“表弟同意哒。”他说。娘见儿子跟身子骨较劲,脸上、头上全是汗,衣服全汗湿了,说:“快把湿衣服脱了,会感冒。”“我不换,我呷过饭还要练。”他说,低下头吃着一大碗饭菜。以前他只能吃一半,有时甚至只吃三分之一。但现在他的饭量大增,能把一大碗饭菜全吃光。吃过饭,他在窗前对着天空练站桩时,娘来收碗筷,把表弟带来了,表弟嘻嘻道:“二表哥,我跟你困。”他没说话,心里数数,数到二十下时腿又抖起来。表弟把衣服丢到床上,看着他。他说:“表弟,我站桩,你帮我数数好不?”表弟答:“好。”他又练站桩,表弟数到二十三时他身体直晃,站不稳了。表弟伸手扶他,他甩开:“莫扶,我一定要站一百下。”表弟就露出敬佩之色:“二表哥,你好霸蛮的。”
刘杞荣这样练了三个月,有天早上,他正在桌前写生字,表弟吃过早饭,准备扶他去学堂。他收拾下书包,起身,竟没要表弟扶,自己向前走了几步。表弟十分愕然,他更是吃惊,不敢相信地朝前又走了两步,身体歪了下,表弟忙伸手扶他。他兴奋了,果断道:“我自己走。”他又朝前走几步,没倒,他激动得头都眩晕了,撑着门框。周进元叫道:“姨妈,二表哥能自己走了。”刘杞荣挺直身体,羞涩得满脸绯红地走进饭堂。爹和哥哥、弟弟都吃过饭了,爹一身青衣,坐在靠椅上抽烟,娘正收拾碗筷,一家人全诧异地望着他。娘激动得热泪盈眶:“好啊,我二崽能走哒。”刘杞荣看一眼爹,仿佛要证明什么似的一挺胸。爹跟没看见样地走了。他顿时蔫了半截。大哥打量他,发现秘密样道:“啊呀娘,老二的肚子冇以前鼓了。”娘嘻开嘴:“老二,你肚子是小了好多。”刘杞荣摸摸肚子,想自己通过练武,把身上的恶魔打败了,道:“娘,我快好哒。”表弟为他喜悦,揿下他的肚子,确实瘪下去了:“真好,二表哥。我们去学堂吧。”刘杞荣就和表弟、大哥、三弟、四弟一起走向学堂。
第二天一早,刘杞荣就开始练拳了。贺新一师傅已教过别人了,单独教他说:“南少林拳主要是以龙、虎、豹、蛇和鹤五形拳为精要,以快、猛、巧见长。讲究精、气、神和眼、手、脚及身体的配合。出手要快,出拳要狠,一拳打去,力须达对手的脏腑或筋骨。懂吗?”刘杞荣听得用心,点头说:“懂。”贺新一师傅一个马步站稳,说:“师傅打给你看。”他身体一摆,一拳打去,一股劲风就“嗖”的一声,像有一只鸟从眼前飞过:“看见冇?”刘杞荣似乎瞧见了拳的力量,就嘻开嘴:“看见哒。”贺新一师傅说:“师傅先教你练起式。”刘杞荣跟着贺师傅学起式的几个动作。贺师傅见他下盘轻飘,会倒的样子,告诫说:“不急,你先把桩练稳。”说完,转身去教别人。刘杞荣一个马步站着,伸出双手。老三走拢来,故意撞了他下,他被老三撞倒了。表弟扶起他:“老三,你二哥冇招你啊。”老三看不起这个哥哥,跑开了。表弟说:“二表哥,哪个敢欺负你,我帮你打他。”表弟是村里唯一一个不嫌弃他的人。他感激地看着表弟:“我冇事。”他重新站着,但屁股撅得太高了,腿也没弯下去。表弟纠正着他的身形,站给他看。他学着表弟的样子站,腿却直抖。
吃过早饭,几个孩子去学堂读书。课间,别的孩子都跑到祠堂外玩,他一个人练站桩,腿还是有些抖,但与几个月前连两秒钟都站不稳相比,已经好到天上去了。晚上,他写完作业,要表弟教他打拳。表弟笑:“我教?”刘杞荣说:“嗯。你们学的我都冇学,你教我。”表弟就一脸师傅的模样,把半套南少林拳打给他看。他跟着打,表弟时不时停下,纠正他出拳出脚的动作:“拳要咯样打。”或:“出拳要扭腰,不然拳冇力。”表弟出拳时腰一扭,打出去的拳确实有劲些。刘杞荣照着做,由于腿软,险些跌倒。表弟笑:“我跟你讲,腰不要扭太多,扭多了反而拐场。”他做给表哥看。刘杞荣学着,说:“表弟,你是我师傅。”表弟道:“贺师傅才是师傅。”两人不练到表弟说“我困了”,就不睡觉。
两年过去了,刘杞荣满十岁那天,刘耀林暗想,老二是不是大限将至了?他瞧老二的身体,不但没呈现死相,反而更健康了,心就疑惑。有天,他望着侄儿拉着倔头倔脑的老二离开后,说:“堂客,怪事啊。”堂客晓得他这话的含意,说:“好事呢。你冇乱想吧?”他摸摸胡须:“我当然唯愿他好。”堂客说:“咯才像当爹的讲的话。”他说:“我也对得起他了,咯两年我冇亏待他。”又一年过去了,他迷茫了,老二过去在他眼里像只大蜘蛛,见人就惊慌失措的,如今不但胀肚病好透了,人也和村里的孩子完全一样了。而且,老二的字写得比他看重的老大、老三和老四的字都好。刘先生还对他说,老二的书比老大、老三和老四都读得好,能举一反三。上个月,村里的孩子比武,老二打不过老大、老三和表弟,却也没垫底。这天傍晚,一家人吃过饭,他坐在灶屋门旁,看着挂在树梢上的圆月,嗅着橘树花香:“堂客,咯不应该啊。”肖合珍懂他所指,责备地看着他:“你还真盼老二死啊?”他觑着在坪上玩的老二,下决心道:“咯事我一定要搞清楚。明天我去县城办事,顺道问问算命先生。”肖合珍不想再听到什么不好的话,阻止道:“莫去。”他吸一口烟,吐到空中:“那要搞清楚,我把老二的生辰八字重新报给他算算。”翌日他起个大早,于晨雾中疾步走到码头,上了开往县城的机帆船,于晨曦中思索道:“先生那么牛的人,也会算错?”
他跟算命的先生寒暄几句后,把老二的生辰八字报给先生听。先生掐指算了算,道:“我给咯八字算过的,咯是个死八字。”刘耀林相当吃惊,请先生给全家人算命是五年前,五年过去了,先生居然还记得这个八字,可见先生也不是吃素的!刘耀林看着先生:“先生,您冇算准呢。”先生脸阴了:“怎么呢?”刘耀林说:“您算他的寿命不会超过十岁,他现在十一岁半哒。”先生嘶哑着嗓门道:“那是好事啊。”刘耀林掏出两块大洋放到桌上:“请先生再给我家老二算下命吧。”先生一脸愧色地拒绝:“钱你拿走。我刚才说哒,咯是个死八字,八字的寿命只有十岁。他命硬,我算不灵哒。”刘耀林恳求:“烦请您再算一次吧。”先生起身:“你找别人算吧。”刘耀林恼怒地想:就因为你那句屁话,害得我这几年冇给过老二好脸色,如今你拿一句“算不灵哒”打发我,可见算命先生的话都是哄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