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涵跟着大哥二哥走了,这一走,两人再见面却是很多年后的事。隔了两天,刘杞荣心情激动地迈上开往武汉的客轮,在武汉乘火车到长沙,于这天上午到了贺家。贺家是栋两层楼的公馆,公馆前有一个占地绝不止一亩的花园,花园里有假山和鱼池。进门是大厅,大厅里铺着很漂亮的地砖,吊灯极豪华,朝门的墙上挂着幅很威武的湘绣,绣着下山虎。下山虎的下面是个书架,书架上除了书全是唱片,一旁搁着台喇叭极夸张的留声机。中央摆着红木沙发和茶几,茶几上摆着水果。刘杞荣拎着从南京买来的土特产,步入时,贺父正坐在红木沙发上抽着雪茄。刘杞荣没想到贺家如此气派,这让他不禁生出一百二十个敬畏之心。贺涵的父亲四十多岁,圆脸,脸上皮肉有些松弛。刘杞荣拘谨地叫声:“贺伯伯,我是刘杞荣。”贺父的脸立即阴下来,道:“滚出去!”刘杞荣呆了,这很出乎他意料。贺父恶道:“还站在咯里干么子?滚出去。”他长这么大,从没见过大人如此蛮横,就艺高人胆大道:“贺伯伯,我想见一下贺涵。”贺父吼道:“滚!来人。”
进来两个护院的青年,都比刘杞荣大几岁。贺父指着刘杞荣:“把他赶出去。”一个护院的来拉刘杞荣,刘杞荣一反手把护院的推开了。另一个护院的伸手抓他,他顺势一拉,护院的青年歪倒在地。贺父闪进房,旋即举着手枪出来,指着他:“滚。”刘杞荣并不惧贺父手里的枪,但他不想第一次与贺父见面就闹僵!他困惑地走出贺家,站在一棵树下。他见贺涵的大哥从街上回来,忙迎上去:“大哥。”大哥一脸冷漠道:“你走吧,冇用的。”他没走,在树下站了一天一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贺家。次日上午十点钟,贺涵的二哥着一件蓝斜条纹衬衣走出来,他叫声:“二哥。”二哥站住:“小刘,我跟你明讲吧,贺涵不会嫁给你,你莫在咯里傻等。”刘杞荣说:“我只想跟贺涵见一面。”二哥说:“不可能的。我爸把她锁在屋里了。你走吧。”二哥转身走了。刘杞荣这辈子第一次体会失恋,没想到失恋真的让人有一种想一死了之的凄凉感觉!他茫然地走在街上,也不知走了几条街,走到一个包子铺前,饥饿感让他浑身抽搐。他伸手摸口袋,口袋里一个子儿都没有。他盯着一个个包子,直咽口水,这么盯了足有一分钟。就是这一分钟改变了他。如果他走了,就遇不到柳悦。命运这个大叔用无形的手掌把他摁在包子铺前发呆。包子铺的老板见柳姑娘来买包子,就没好脸色地驱赶他:“走开走开,莫挡着我做生意。”他见买包子的姑娘是柳悦,羞得低下头就走。柳悦的丹凤眼一瞟,叫嚷:“刘杞荣你怎么在咯里?”他伫立问:“咯是哪里?”柳悦一见他这模样就明白他受挫了:“咯不像你呀刘杞荣同学,何解啰你?”他又饿又倦,不想说话。柳悦伸出右手朝前一指:“我家就在前面,去我家坐坐?”此刻的刘杞荣,心里一片荒芜,好像大火焚烧后的森林,机械地跟着柳悦走进柳宅。
柳宅也是一栋两层楼的公馆,一个篱笆院子围着这栋公馆,院前有棵大槐树,院子门就在槐树下,是两扇杉木门。柳家不及贺家富贵,院子里有一株桃树、一棵橘子树和一棵桂花树,开着一朵朵红花的蔷薇爬满了篱笆墙,因而生机勃勃。他坐下时,眼睛直直地盯着柳悦放到餐桌上的包子。柳悦何等聪颖,一看就晓得他饿蠢了,把两个肉包子递给他:“呷吧。”他顾不得脸面了,接过包子,边吃,边打量着堂屋。堂屋很大,木地板,两边是木沙发和茶几。朝门的墙上挂着幅卧着的老虎图,镇宅;西边墙上挂着两幅写意国画,一幅梅花,一幅菊花。柳悦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包子,愉快道:“莫噎了,慢点呷,我给你倒杯凉茶。”刘杞荣正口渴:“好。”柳悦倒杯凉茶给他,他一口茶,一口包子,吃得很香。柳悦笑,去后院的井里捞西瓜,夏天井水凉,柳悦一早让用人把西瓜放进井里浸泡,好让井水的凉气渗透进西瓜。柳悦扯起装着西瓜的网袋,切成一块块的,端来:“呷西瓜,刘杞荣。”他想,反正自己的狼狈相都被她看见了,就一连吃了五块,见柳悦看着他笑,便自损:“我是饿痨鬼投胎。”柳悦笑得丹凤眼都眯了:“你胃口真好。”他答:“我有一天冇吃一点东西了。”柳悦温柔地抿嘴一笑,笑出两个酒靥:“那你把西瓜都呷了。”刘杞荣又吃了两块西瓜,饥渴的感觉消失得一点不剩了,身上又有劲了:“柳悦,我想找你借点钱回南京。”柳悦走进闺房,拿了十块大洋给他:“够吗?”他说:“五块大洋就够了。我以后当教练赚了钱再还你。”柳悦笑:“中央国术馆的教练厉害吗?”他答:“那还用讲,都是武术大家!”
这时,一辆黄包车跑到篱笆门前停下,柳父着一身灰色绸衫下车,他有六十岁了,头发花白,胡子也花白,目光略有些疲惫。他身后跟着穿一身淡红色短袖旗袍的柳太太,柳太太四十来岁,脸色有些苍白,嘴唇发乌。刘杞荣起身准备走。柳悦却对父母亲说:“我同学刘杞荣。”柳父打量一眼刘杞荣,柳夫人也瞧一眼他。刘杞荣叫声:“柳伯伯、柳伯妈。”柳父脸色淡然道:“你坐。”刘杞荣吃了包子和西瓜,精神恢复了,回南京的路费也借了,就起身道:“我走了。”柳悦也不好意思挽留,转身送他出门。弟弟的同学跑来:“柳真跟毛头打起架来了。”柳悦弃下刘杞荣疾行,刘杞荣跟着她前往,就见不远处三个少年打一个少年。柳悦把他们分开说:“毛头,你又欺负我弟弟,我已经警告你两次了。”柳悦见弟弟的鼻子被打出血了,嘴唇也肿了,来了火,一脚把毛头踢翻在地,呵斥道:“你再敢欺负柳真,我打断你的腿!”毛头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其父是社会上混的,纠集了一帮讲霸道的兄弟,街上的人都有些怕。毛头因有其父撑腰,在少年中就称王称霸,此刻他哭道:“我告诉我爸去。”刘杞荣见这孩子说话那么有底气,便问:“他爸是么子人?”柳悦没答。柳真说:“他爸是咯一带的恶霸,好恶的。”柳悦凶弟弟:“你晓得他爸是恶霸,你还给家里惹祸?”柳真叫屈:“姐,是毛头要搜我的口袋,我不肯他就动手打我。”
柳悦家四姐弟,柳悦排老三,两个姐姐是同父异母,嫁人了。柳悦和柳真是父亲续弦的妻子所生,柳真是继承柳家香火的“独苗”,柳父柳母都看得极重。柳真十三岁,下学期进初中,长得像个小青年了。柳悦把弟弟呵斥回家,教育弟弟:“你书不好好读,只晓得打架,将来何得了啰你!爸妈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你还不好好学习,脑壳跟绊哒一样。”刘杞荣正打算告辞,话蹿到嘴边了,突然门前出现一伙人,五六个,都着黑汗衫,手拿九节鞭和刀柄上扎着红绸布的单刀。其中一人是毛头的父亲,毛父凶道:“柳妹子,你把我崽踢伤了,现在我崽躺在床上,咯事你讲怎么搞?”刘杞荣记得柳悦那一脚并不重,那小子是自己走回家的。他感觉这伙流氓是来敲诈,就警觉地瞪着。柳悦说:“是你崽先打我弟弟,我只是一脚把他钩倒,冇踢他。”恶霸横道:“我崽现在躺在床上动不得。我也不要多了,赔五十块大洋啰。”柳悦扭开脸道:“你讲相声哦?”恶霸凶道:“哎呀,你咯妹子冇打得吧?打伤了人还不肯赔钱!弟兄们,你们讲咯事怎么搞?”一青年举起九节鞭一挥,打在门上“嘭”的一声,警告柳悦:“不赔钱,就让你弟弟挨老子一鞭。”柳父听到喧闹声,走出来问了情况,说:“咯样吧,我让管家带你崽去看医生可以吧?”恶霸说:“可以个卵!你赔我崽五十块大洋,咯事就过去了。不然,莫怪我不客气。”柳父说:“如果我女儿踢伤了你崽,该怎么赔就怎么赔。如果你借此敲诈,那你找错对象了。”恶霸很凶地横着眼睛问柳父:“你是不肯赔钱啰?”柳父绷着脸道:“人都要讲道理,对吧?”恶霸欺负柳家只有老人、女人和孩子,对手下说:“既然他不肯赔钱,那我们就打断他崽的腿。”说着就要捉拿站在柳悦身旁的柳真。柳父见他们要动手,怒道:“住手!光天化日之下,冇得王法了!”
刘杞荣见那个手握九节鞭的青年伸手抓柳真,一脚把他踢得撞在另两个人身上。恶霸很是愕然,没想到柳家藏着这么一个狠角!恶霸是这些无赖的头,头不能退缩,一退缩颜面就扫地了。他举刀向刘杞荣劈来。刘杞荣一闪身,一脚把恶霸踢倒在地。另一个壮汉挥拳打来,刘杞荣撩开挥来的拳头,一拳打在他胸膛上,用了七分力。壮汉往后连退数步,仰倒在篱笆门外。就这三下,没用第四下,这时没有第四个人再敢冲上来。刘杞荣说:“滚。”几个来敲诈的无赖赶紧爬起身溜了。柳父重新审视着刘杞荣,脸上有了宽厚的笑容:“少年英雄呀。小伙子,你今天帮了柳家大忙,留下来呷个便餐吧。”刘杞荣说:“谢谢,我不呷。”柳父看着女儿:“悦儿,留你同学呷饭吧。”柳悦见父亲如此热情,笑出了两个酒窝:“你还讲么子客气?留下吧!”刘杞荣一时也没地方去,就留下了。
柳老先生怕恶霸报复,留刘杞荣护院,刘杞荣也没理由拒绝。他每天一早赤着上身在院子里打拳,不打到柳悦要他吃饭,就不歇息。柳悦很喜欢他住在她家,丹凤眼里含满温情,叫他吃饭时甚至开玩笑道:“刘大侠,请。”刘杞荣小声说:“莫咯样叫,我不是大侠。”柳悦笑:“我爸讲你是少年英雄。”柳真很崇拜他,一早爬起床跟着他学拳。刘杞荣也高兴教柳真打拳。柳父年纪大了,站在一隅看,拈着花白的胡须。柳悦也看刘杞荣教弟弟形意拳。柳父是过来人,不动声色地观察女儿,见女儿对刘杞荣格外关心,给刘杞荣递毛巾揩汗,或递凉茶,就对女儿说:“悦儿,小刘不错。”柳悦不好意思道:“我们只是同学。”
有天,练拳毕,刘杞荣坐在树下喝茶,茶是明前西湖龙井。柳悦在一旁坐下,顺他的目光望着橘子树,橘子此刻还是青绿色,还在成长中。她晓得他想贺涵。早几天晚上,他把自己与贺涵的故事告诉了她,她十分同情他,却也暗暗振奋,因为她变得有机会了。她说:“想贺涵吧?”刘杞荣那片刻正想贺涵,心想她能看穿自己的心思,忙答:“冇想。”“你和贺涵有缘无分。”刘杞荣满脸惆怅地“唉”了声。柳悦望着篱笆墙外的槐树,那槐树枝有一半伸到院子里来了,遮蔽着炽热的阳光,往地上涂抹了一片婆娑的树影。柳悦隔了两分钟:“要我讲,贺涵的爸是把她当筹码,用联姻巩固贺家的生意和地位。”刘杞荣觉得是这样,烦恼道:“不讲咯事,脑壳疼。”
这天下午落了阵暴雨,把持续多日的高温降了些下去。周进元来了,着白短袖衫,下身一条灰色长裤,手中拿把印着玫瑰和蝴蝶的纸扇。周进元是从沅江赶来的,看见刘杞荣在院子里教柳真打拳,怔住了。刘杞荣看见他,很称心。周进元却一脸不悦,撒谎道:“我娘要我来长沙进些货,顺便来看看。”柳悦从里面出来,因热,一头浓密的乌发扎在头顶上,着一身蛋白色旗袍,旗袍上印着竹叶,人就苗条、婀娜。柳悦看见周进元,平淡着脸色说:“是你哦。”柳真问:“师傅,还练吗?”刘杞荣说:“不练了。”他一身汗,叉腰站在门旁。周进元满脸困惑:“你不是讲你不回湖南吗?何解又回来了?”刘杞荣说:“唉——讲起来复杂。”他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周进元,随后指着柳真:“柳悦要我教她弟弟打拳。”柳悦晓得周进元抽烟,去父亲的卧室找来一包哈德门烟,装烟给周进元:“你呷烟。”周进元点燃一支烟,郁闷着脸色。刘杞荣晓得表弟心里所想,等身上的汗不再流了,进屋拿着毛巾和干净衣裤,对表弟说:“我去洗个澡。”周进元瞪大了眼睛:“你住在柳家?”柳悦抢在刘杞荣前面说:“他教我弟打拳,不住我家,难道要他住旅馆?”周进元仿佛被什么东西呛了,咳声嗽道:“那是。”刘杞荣冲了凉,见周进元目光飘忽,晓得周进元此刻一脑壳的糨糊。他心里装着贺涵,不想成为表弟的情敌,说:“柳悦,我明天回南京。”
刘杞荣回到南京,埋头练拳、练刀枪剑棍,用苦练驱除心里的荒芜和思念。开学一个多月后,有天下午上打课,他跟赵刚打,赵刚无论使什么拳、脚,他都能化解,就想自己又提高了,上学期他与赵刚打是处于下风的。一旁,吴保禅打得周进元手忙脚乱的,周进元的脖子挨了吴保禅重重的一脚,不打了,说:“保禅兄,我休息下。”吴保禅是武术世家出身,爷爷做过清兵参将,父亲当过标统,他是父亲的二姨太所生,从小习武,功夫明显在很多人之上,连续两个学期的综合比试他都是最优等生。他对打时跟方北鑫一样,出拳出脚都很重,被他打伤的同学都忌他。吴保禅对刘杞荣说:“我俩打一下?”刘杞荣与吴保禅第一个学期和上学期都有过交手,都输给了吴保禅。此刻,两人对打时他把平生所学全用上了,打了几十回合。吴保禅攻击的拳脚都被他拆解了。吴保禅很诧异,怎么自己拿不下这个手下败将了?于是他就更加猛烈地进攻。刘杞荣一脚踢在他脖子上,把他踢个趔趄。吴保禅横刘杞荣一眼,加快了攻击的节奏。刘杞荣反而来劲了,与吴保禅的拳头硬碰硬。吴保禅挥拳向他的胸口打来,他抬手撩开,一拳打在吴保禅的右脸上。吴保禅挨了他一拳,有些恼,转身腾起踢他。刘杞荣拨开踢他脑袋的那一脚,又拍掉踹他胸口的第二脚。吴保禅用的是家学——无敌鸳鸯腿,然而不但被刘杞荣左右两下拍掉了,还被刘杞荣在瞬间内一拳打在左腿的髌骨上,致使脚着地时身体一歪,差点跌倒!刘杞荣问走路脚一踮一踮的吴保禅:“吴兄没事吧?”吴保禅咧嘴答:“没事。”
周进元的眼睛睁圆了。他曾和旷楚雄讨论过无数次,在教授班里,给刘杞荣排名每次都是排在第十或第十一上!表哥居然打败了吴保禅,吴保禅在他和旷楚雄眼中,不是排在第二也是排在第三,仅次于赵武传,与方北鑫总是打成平手,有时候还略胜方北鑫一筹。没想到表哥后来居上。他暗想难怪贺涵和柳悦都喜欢他,原来她们是笃爱他这种自强不息的斗志。他握着拳头,猛地击一拳,暗下决心道:“要想获取柳悦的心,就得打败表哥。”这个决心与爱纠缠在一起就变得无限大,驱逐了他的懒惰。他每天五点钟起床,在腿上绑着沙袋跑步,跑一个小时才练拳。下午上打课时他找方北鑫打,跟方北鑫学连环腿。寻赵刚打,向赵刚讨教铁砂掌。又跟吴保禅打,向吴保禅学无敌鸳鸯腿。还找赵武传学蛇拳和鹰爪拳。旷楚雄叫他去喝酒,他说:“我要练拳。”旷楚雄喝道:“你他妈中了邪吧?”他说:“我是中了邪。”他也找刘杞荣打,强调:“表哥,你莫让我。”刘杞荣说:“你早就应该这样。”两人打斗时,他口中念道:“手是两扇门,全凭脚打人。”话毕,跃起,空中转体用连环腿踢刘杞荣。刘杞荣左手撩开表弟踢来的第一脚,一闪身,右手把表弟踢来的第二脚的脚背朝前一拉,表弟落地时支了个“一”字。刘杞荣说:“出脚慢了。”他也不多话,起身又挥拳打来,刘杞荣接招、拆招,两人又斗了十几回合,表弟一折身,一脚蹬来。刘杞荣反应极快,抢先一脚踢在表弟右腿的胫骨上,痛得表弟龇着牙,揉着痛处。刘杞荣问:“还打吗?”表弟说:“当然打。”站在一旁观战的旷楚雄,对周进元竖个大拇指:“可以啊你。”
十一月的一天,刘杞荣收到柳悦的信,柳悦告诉他,贺涵结婚了。那一刻他身体一软,人就坐在冰冷的地上。他内心里那个最美丽的姑娘成了别人的新娘,他凄迷地望着天空。周进元把他拉起,今天是上文课,两人走进教室坐下,老师在讲台上讲的内容,他一个字都没听进耳朵。下了课,他还愣在座位上。周进元叫他:“呷饭去。”他回答:“我不想呷饭。”周进元说:“咯是没办法的事。”刘杞荣痛楚道:“人活着没一点意思。”他不抽烟的,向表弟要支烟,点燃,吸了几口,把眼泪水都熏出来了,就揿灭道:“走,练拳去。”他练了半个小时拳,感觉很没劲地坐在地上,看着乌云翻滚的天空。下雨了,电闪雷鸣的,豆大一粒的雨水打在他脸上。他仰头淋着雨。旷楚雄已从周进元嘴里得知了此事,也很难受,但他不能容忍刘杞荣比他痛苦,走过来拉刘杞荣:“你何解可以比老子还痛苦?笑话呢!走。”刘杞荣推开他:“你莫管我。”旷楚雄叫屈:“我日你的,老子比你更痛苦,老子都冇淋雨……”刘杞荣不等他说完,把他拉倒了。旷楚雄就索性坐在地上,陪他一起淋雨。
两人淋得如落汤鸡样回到寝室,换上干衣服,便去喝酒。你一杯我一杯地喝着闷酒,自然喝得大醉,都不知是怎么回到寝室的。第二天醒来,刘杞荣起床,感觉天旋地转的,又瘫软在床上。旷楚雄站在床前抽烟,奇怪道:“我都冇感冒,你怎么可以感冒?走,练拳去。”伸手来拉刘杞荣,刘杞荣软塌塌的。他把手放到刘杞荣的额头上,感觉额头很烫,惊讶地瞟一眼刘杞荣:“我其实比你咯鳖还痛苦,我都冇病,你何解病了?”刘杞荣不搭话。
学期结束前,刘杞荣于同一天接到两封信,一封是家书,大哥写道:“爹娘让媒人给你选定了门婚事,是邻村的妹子,娘特意拿你和她的八字去街上找人算了,很合。爹让你过年时回家与那妹子成亲。”另一封信是柳悦写给他的。柳悦的信是问好,说柳真想跟他学拳,若寒假他回长沙,可住她家,柳真经常问她,“杞荣哥哥什么时候回来”。信中用了“回来”一词。他把信给周进元看:“你去教她弟弟!”周进元读完信,忌妒得要命:“表哥,丹凤眼对你有那意思。”刘杞荣望着表弟:“不可能,她是要我去教她弟弟武术。你去。”周进元道:“她是要你去,我怎么好意思去?”他说:“你就讲我没钱回湖南,我让你去教她弟弟。”周进元心里有打算的,柳悦家的条件那么好,娶了她他在长沙就站稳脚跟了。他说:“你真不去?”他答:“不去,机会给你。”周进元笑起来:“你够朋友。”刘杞荣说:“你要好好表现。”他没给柳悦回信,给哥哥回信,要哥哥劝爹娘把给他定的亲退了。
期末术科考试,一门门考,这个学期学的是八卦掌、八极拳、通臂和劈挂及王子平老师教的少林棍、杨澄甫老师传授的杨家枪等,学员一个个上台展示所学,教练坐在台下给一个个学员打分,刘杞荣都是优;术科综合考试他败给了赵武传,但进了前十,也是优。学科如党义、国文、地理、历史、国术理论、生理学、军事和音乐,他只有生理学打了优,其他科目都是良。旷楚雄术科五个优三个良,术科综合考试也打了优。周进元术科四个优,四个良,综合考试打进前二十名,得了个良。刘杞荣表扬他:“祝贺祝贺,你咯个学期进步神速。”周进元说:“我也觉得是进步了。”刘杞荣说:“你要是一直这么练,早在我之上了。”周进元笑,心里想我一定要超过你,嘴上却谦虚道:“哪里哪里。”刘杞荣本没打算回湖南,但旷楚雄对人好起来是没边的,替他买了张车票。刘杞荣说:“谢谢。你把票退了,我冇钱,不回去。”旷楚雄把车票塞到他手上:“送你的。一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