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老师请来了第四路军技术教导总队的严乃康教官教学员劈刺。严乃康是从日本陆军大学毕业回来的,身材高大,在日本学过柔道,是柔道七段,但他在日本陆军大学读书的第四年,却把柔道九段教练摔倒过多次。他的劈刺是九段。那时候劈刺在日本是分段位的,三段至九段,这种技术招招凶险。当年日军为什么拼刺刀那么厉害?就是他们从军时人人都要学凶猛的劈刺。严乃康在日本陆军大学获得劈刺九段,日军原打算留他在军队教士兵劈刺技术,授予他中尉军衔,他拒绝了,执意要回国。日方不放他回国。他只好装病,把自己饿得不成人形,日本人再找他比劈刺时,他都表现出力不从心的样子败给对手。又过了一年半,日方觉得他是个废人了才放他回国。王润生和向恺然、严乃康在日本时都是同盟会的成员,相互认识。向恺然与严乃康一直保持通信联系,严乃康一回国就直奔湖南,被省主席何键召见,并请到技术教导总队教从军队里抽上来学习的军官劈刺。有天,向恺然要他来训练所教劈刺,说:“学员中有部分人毕业后会到军队里当国术教官,你来教教学生劈刺吧。”严乃康教官爽快地答:“没问题。”
向恺然把研习班和师范班的学员集中到大馆,自己搬把椅子坐在中间,听严乃康教官讲解劈刺术。严乃康着少校军服,一张黝黑的面孔很严肃,声若洪钟道:“各位同学,鄙人名叫严乃康,刚从日本回国不久。”他望一眼坐在地板上的年轻人,狠劲咳了声:“我要告诉你们,日本军国主义分子有狼子野心,觊觎着我中华大地。我在日本陆军大学留学时,日本军方在抓紧训练军队,我的看法是他们在为入侵我中华做准备。”学员们第一次听到这种言论,一片哗然。严乃康教官又咳了声:“各位同学,你们乃中华之希望。我听向主任说,你们还有两个月将踏入社会,奔赴各市、县的国术训练所执教,或去军队教官兵们国术,或去学校教学生武术,这很好。我希望你们个个学好劈刺,把学到的劈刺技术传授给更多的人。”严乃康教官提起自己带来的步枪,道:“下面,我简单地介绍下劈刺的歌诀,便于大家记牢:‘劈刺难在步,进退须快稳。力从腰腿生,气自浑浩行。练准先练顺,练巧先练劲。枪刺如电闪,着物如雷震。对敌若输胆,空自功夫纯。实劈无花法,圆熟巧自生。动定无常势,奇正须相生。闪避不过寸,见缝快插针。似真还似假,似假却是真。闪烁难测认,虚实仔细论。乍动还乍静,无始亦无终。……’歌诀很长,我就不一一背诵,都印在教材上了,大家这两天要背熟。我会抽查的。劈刺技术的要领是:非要害不刺,要刺得稳准狠。劈刺以咽喉、胸、腹为要害,肩、臂、臀、腿次之。”刘杞荣想,这劈刺与长枪和棍术的要领是相通的。这样一想,他似乎悟出了点什么。
技术教导总队运来了一车木制步枪和几桶石灰。严教官让每个学员在木制步枪上涂上石灰,说:“战场上,劈刺是刀刀见血的,一刀刺向咽喉或左胸,那就一刀毙命。凡是我手中的枪刺到你的胸或小腹,你们就不能再刺了,明白吗?”众学员道:“明白。”严教官为了让学员见识他的劈刺技术,说:“你们十个十个地上吧。”大家彼此看一眼,开始组队。研习班的学生率先上,以旷楚雄为首,十个人端着枪围着严教官。严教官说:“开始。”十把枪从不同的角度刺向他,他们虽然事先没学过劈刺,可刀枪剑棍都练过,想严教官再厉害,刺他一两枪应该不在话下。可是一眨眼工夫,被严教官刺中咽喉、左胸和小腹的不下八人。有两个人没被刺到是没机会冲上去。被他刺中的学生都感觉咽喉、胸口或小腹隐隐作痛。
轮到刘杞荣他们一组上了,不到五秒钟,九人被严教官刺中要害部位。刘杞荣用棍术与严教官比劈刺,以快对快,也只挡了一枪就被严教官刺中一枪,刺在左胸上。这是要命的部位,若是真刺刀,那他已经一命呜呼了。严教官见从未练习过劈刺的刘杞荣居然拦了他一枪,有点惊讶,就郑重地瞧一眼他:“你还可以。”他把所有的学生都刺了一枪后,又把劈刺的要领复述一遍。他挑了研习班的旷楚雄等四个学员,让他们端枪站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做好刺他的准备。他站在中间,请向老师说“开始”,向老师说:“开始——”只见严教官身影几晃,快得刘杞荣根本看不清他的动作,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的学生都中了枪,胸部都有他枪头上涂的白粉末。接着,他让学生们重新聚拢,把动作放慢,演示给大家看。他首先刺的是站在他南边的旷楚雄,枪一摆,站在东边的学员被他刺中,闪开西边的学员从背后刺来的一枪,转体刺了站在北边的学员左胸一枪,又一个转身跨步刺,西边的学员被他刺中左胸。他虎着脸说:“如果枪上是真刺刀,你们现在都去见阎王了。”
四个青年都汗颜。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他们上午在白振东教练的指导下练拳击,下午就练劈刺。严教官上午在技术教导总队教下级军官劈刺,下午来训练所指导学员劈刺。他要求学员都着深色衣服,便于查看是否中枪和枪刺的部位,并要学员练劈刺时喊“杀”,大馆里就一片喊杀声和木步枪碰撞的砰砰声。严教官示范时,动作干净、利索,快得让人目不暇接,众同学佩服得都傻了眼。严教官说:“你们每次对刺十枪,刺完十枪就停下来检查,看谁中的枪多。开始吧。”刘杞荣与周进元对刺,刺了三个十枪,刺中周进元二十九枪。周进元只刺中他胳膊一枪。周进元有些心灰意冷:“我歇一下。”旷楚雄提着枪走来,把嫉恨的目光投到刘杞荣脸上——昨天他看见与刘杞荣坐在一张长板凳上吃饭的贺涵,把自己碗里的菜赶了些给刘杞荣。他恨得要死,想刘杞荣竟敢跟他抢一粒痣,不想活了,就想刺刘杞荣几枪解恨:“我俩对刺?”刘杞荣答:“好。”两人对刺时,旷楚雄端枪猛刺,被刘杞荣一枪撩开。旷楚雄眼睛里射出凶光,这让刘杞荣一悚,再刺时,他一枪刺中旷楚雄的左胸。旷楚雄大喝道:“好。”“好”字音未落,枪就刺过来了。刘杞荣比他更快,又一枪刺在他左胸上。
两人恶狠狠地对刺十枪,刘杞荣毫不手软地刺中旷楚雄七枪。四枪刺在旷楚雄的左胸上,两枪刺在咽喉上,一枪刺中他的腹部。旷楚雄刺中他三枪,一枪刺在他左胸上,一枪刺在肩上,一枪刺在大腿上。贺涵和柳悦在一旁观战。贺涵的脸上有很多欣赏,就像树上开满了花一样:“继续呀你们。”旷楚雄脸色极难看,输得丧失了理智,想赢回来:“再刺十枪。”贺涵积极道:“我来当裁判。”她娇媚地走到他俩面前,笑吟吟道:“开始——”两人又刺了十枪,刘杞荣连刺中旷楚雄左胸四枪、腹部三枪、咽喉一枪,都是一枪毙命的要害部位。旷楚雄刺中他两枪,一枪刺在他左肩上,一枪刺在胳膊上。刘杞荣觑一眼贺涵,贺涵笑:“刘杞荣,我发现你学么子都快。”刘杞荣心里极甜,正想走开,旷楚雄恼怒地刺了刘杞荣左胸一枪。那一枪是偷袭,下手带着恨,很重。刘杞荣被刺疼了,揉着胸口,火道:“你发么子输气?!”这一幕被严教官瞧见了。严教官可不允许学员发输气,一耳光掴在旷楚雄的脸上,骂道:“混账!”旷楚雄十分困窘、羞愧,丢下枪,要走。严教官厉声道:“捡起枪,放好。”严教官授课时强调,枪不许乱丢,练完对刺后要靠墙立好,以示对劈刺技术的尊重。旷楚雄自知理亏,捡起枪,靠墙摆好,泪流满面地走出了大馆。
严教官要众学员都过来,大声道:“这段时间我注意到,你们练劈刺太不认真了,嘻嘻哈哈的,这在日本的士官学校,是要关禁闭的。来,刘杞荣同学,你我对刺十枪。”刘杞荣没想到严教官会跟他对刺,道:“严教官,我不敢。”严乃康教官在日本待了多年,受了些日本武士道精神的影响,厉声说:“少废话。开始。”只是一眨眼工夫,两人刺了十枪,严教官刺中他九枪,五枪刺在他左胸上,四枪刺在他小腹上。刘杞荣刺中严教官一枪,刺在严教官的肩头上。严教官十分高兴:“本教官在日本陆军大学拿到劈刺九段段位后,刺十枪,无一人能刺中严某一枪。你才学一个多月就能刺严某一枪,为师很欣慰。”刘杞荣汗颜道:“严教官,我刚才那一枪用的是棍术。”严教官说:“那也用得好。”
六月份,在中央国术馆任教务处处长的朱国福老师,给向恺然来信说,今年中央国术馆将招一个为期两年的教授班,招有武术功底的青年,是为国术教练培养师资。中央国术馆馆长是张之江先生、副馆长是武术大家李景林,教练都是全国武术大家,如孙禄堂、杨澄甫、王子平、高振东、陈子明和吴俊山等,可让旷楚雄和刘杞荣等人来进一步深造。向恺然读毕信,把旷楚雄和刘杞荣叫进办公室,满脸严肃道:“你们马上要毕业了,很多同学都会走向社会,但我希望你们继续深造。”他看着这两个学生,划根火柴,点燃一支烟:“朱国福老师很关心你们,希望你们去中央国术馆继续深造,你们有何打算?”旷楚雄心里既装着贺涵也装着武术,忙表态:“太好了,我去。”刘杞荣没说话。向老师问他:“你是什么态度?”刘杞荣脸上淌着汗:“向老师,我冇钱。”向老师说:“朱国福老师讲,中央国术馆招教授班,学员六十名,都必须有一定的武术功底,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而且是由南京政府提供食宿,旨在培养国术教官。你只需准备来去的路费。”刘杞荣苦着脸:“我冇得来去的路费。”向老师说:“这个你放心,我可以借你。”刘杞荣感激道:“谢谢向老师。”
刘杞荣觉得自己有奔头了,把向老师说的话对周进元复述了一遍。周进元的脑子转得飞快,想要是自己也进了中央国术馆学习,那柳悦也会高看他一眼:“我也想去。表哥,陪我一起去找向老师吧。”向老师看见他俩,问:“什么事?”周进元一脸恳求:“向老师,我想去中央国术馆深造。”向老师让他俩坐,说:“朱国福在信上讲,进中央国术馆要考试,通过了才能录取。”周进元昂起黑黝黝的面孔:“向老师,我想参加考试。”向老师看着周进元,觉得周进元这两年长壮实了,点拨道:“咯段时间你专攻形意拳,把形意拳打好。兵器肯定会考一项,我看你长枪使得不错,你多练练长枪。杞荣,你陪他练练。”
刘杞荣看表弟舞完一套梨花枪,评价:“整体上还可以,但你戳、刺、扎、打都缺乏力度。你要练力量,很多教练都说,技巧和力量是成正比的。你有劲才能用好技巧。”周进元后悔得要死的样子:“表哥,我……”刘杞荣拍拍他的肩:“你人聪明,学东西快,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周进元望着他:“这两个月你陪我练不?”刘杞荣答:“陪你练。”周进元说:“表哥,你监督我,我若发懒筋你就骂我。”刘杞荣说:“还是要自己自觉。”晚上,周进元在两只小腿上绑上沙袋,在燠热的操场上小跑,脸上滚着豆大一粒的汗珠。当他人困马乏的模样往地上一倒时,刘杞荣丢根跳绳给他:“起来,我陪你跳绳,咯个时候跳绳你会觉得人很轻松。”周进元咧嘴道:“我腿是酸的。”刘杞荣鼓励他:“想考中央国术馆就不能偷懒。”周进元一听这话如同打了鸡血:“好。我豁出去了。”
毕业了,训练所空了,只有刘杞荣陪周进元在大馆里练武,天天练出几身臭汗。这天上午十点多钟,贺涵和柳悦来训练所玩,站在空空如也的大馆前,对着刘杞荣和周进元笑。刘杞荣喜欢贺涵,这种喜欢是随着自己的武术提高和个子的增长逐渐形成的,这份笃爱在他心里长大了,像树苗长成了一棵树,还开了花,吐着芬芳。这些个炎热的夜晚,贺涵犹如微细血管依附在他的脑细胞上,给他的脑细胞供氧,让他看着天花板微笑。刘杞荣和周进元与她俩打招呼,好像跟春天说话一样,有如沐春风之凉爽、愉悦感。贺涵看着刘杞荣说:“你一身汗。”刘杞荣举手揩把脸上的汗,甩到地上。周进元看着柳悦道:“中午一起呷饭,我去洗个澡。”刘杞荣对贺涵说:“我也去洗个澡。”
贺涵和柳悦就杵在空荡荡的大馆里等他俩。两个姑娘都晓得刘杞荣和周进元没走,就相邀而来了。具体情况是,贺涵到柳悦家玩,闲聊中也不知是贺涵有意把话题往刘杞荣身上拉还是无意中扯到的,柳悦眼睛一亮:“去训练所看看吧?”简直是一拍即合!她俩心里喜欢的是同一个人,这种喜欢是随着刘杞荣一次次为师范班的同学争了面子而往上加的,好像空荡荡的房子里今天添张桌子,过些天添个柜子,不久又添了张床似的。一开始她俩看见旷楚雄摔麻袋样摔刘杞荣时,两位有正义感的妹子都十分气愤,觉得旷楚雄跑到师范班来现狠太欺负人了,就希望同学里有人能打败旷楚雄!没想到这个后来居上者竟是刘杞荣自己,她俩不知有多高兴,好像捡了钱一样!现在这种喜欢上升到哪个层面了她俩也说不清,反正只要一看见他,心里就暖洋洋的,仿佛阴冷的天里出了太阳。此刻,贺涵眯着眼睛盯着柳悦,柳悦也含笑地看着贺涵。贺涵说:“我们也应该来练练,你说呢?”柳悦问:“你想来练?”贺涵道:“嗯,你来不?”柳悦看了眼门外:“你来,那我来陪你。”
中午,贺涵和柳悦留在训练所吃饭,天热,食堂里坐不住,四个人来到樟树下,坐在草地上吃。有风从南边刮来,吹在他们身上,吹乱了贺涵和柳悦的刘海。刘杞荣睃一眼她俩,说:“好舒服啊。”贺涵吃口饭,对刘杞荣说:“我刚才和柳悦商量,决定也来训练所练武,你们欢迎不?”不等刘杞荣回话,周进元抢先道:“一百二十个欢迎。有你们,我和表哥练起武来都有劲些。表哥你说呢?”刘杞荣还没说话,柳悦嘴快:“真的吗?”刘杞荣说:“真的。”贺涵一脸阳光,道:“太好了。两年太快了,我好像什么都冇学就毕业了。”周进元咽下一口饭:“我也觉得两年太快了,还以为再见不到你们了。”他说毕,看了眼柳悦。柳悦笑:“你讲宝话呢。”周进元说:“冇咧,是说真话呢。”贺涵扬起俊俏的脸蛋,盯着周进元:“我晓得你喜欢哪个。”周进元满脸通红。贺涵说:“我不说。”刘杞荣道:“这又不是秘密。”贺涵来劲了:“那你讲周进元同学喜欢哪个。”刘杞荣斜觑着柳悦,又看一眼周进元,嘿嘿道:“懂意思噻?”贺涵咯咯咯笑:“懂了。”柳悦也是一脸绯红,坐不下去了:“洗碗去。”贺涵只好跟着起身,两个靓妹向食堂走去。周进元盯着两个姑娘的身影,很希望心仪的姑娘回头瞟他一眼,嘴里嘀咕:“回头啊。”但没出现那种情况。刘杞荣说:“你和丹凤眼进展到什么程度了?”周进元掏出烟,说:“八字还冇一撇。”
八月底,周进元回了趟沅江。那天刘杞荣睡了个懒觉,七点多钟才起床,去街上买了早点吃,折回来,只见贺涵站在大馆前。他瞧着亭亭玉立的贺涵,觉得她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她今天显然不是来练拳的,穿一条好看的蓝底红白格子连衣裙,脚上一双半高跟皮凉鞋,手里拎个很精致的蛇皮袋,说:“你后天要去南京了,我来看看你。”刘杞荣心里立即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温馨:“谢谢。”她甜甜地一笑,提议道:“你若冇事,去江边走走吗?”这可是特殊邀请,让他心里一热:“好啊。”两人向街上走去。街上人多,来来去去的。贺涵找话:“周进元呢?”刘杞荣回答:“他昨天回沅江了,明天回来。”贺涵偏过脸来:“我问过柳悦,她不喜欢周进元。”刘杞荣隔了几秒钟道:“我表弟心里只有她。”贺涵向前走了两步:“我开始还以为柳悦是不好意思承认,但我发现柳悦对周进元是真没兴趣。”他说:“我还以为柳悦来练拳是因为周进元呢。”两人走到湘江岸边,这里有几棵柳树,河风把柳枝吹得往他俩身上飘。一棵柳树下有张石椅,两人坐到石椅上,河风吹来,把贺涵的一头乌发吹得往脑后飘,把炎热的空气吹跑了。贺涵仰起脸蛋迎着风。刘杞荣十七岁了,人中上的汗毛有点胡子的味道了,但爱情还只是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如雏鸟样还不会飞。贺涵问:“中央国术馆会有寒暑假吧?”刘杞荣说:“肯定会有。”贺涵问:“你寒假会回来吗?”他见贺涵的目光里有几分期待,这让他心潮澎湃,仿佛脑海里有只白帆箭一样行驶,说:“会回来。”贺涵换个话题:“你怕你爸吗?”“小时候很怕,现在不怕了。”“你爸不支持你学武?”“不支持。我爸来信讲,我若再不回去他就喊老大、老三来捆我回去。”一条大货轮从江中驶过,有浪向岸边打来。贺涵看着奔来的波浪,说:“你都练到咯份儿上了,不练下去可惜了。”刘杞荣看着她,在如此近的距离内,他第一次发现她的睫毛很长,眼眸黑亮亮的。他看见自己变成了一个小不点儿,镶在她眼眸上,感觉就特别新鲜,说:“我会练下去。”
贺涵打开袋子,拿出一条手帕:“咯个送给你。”刘杞荣见是条姑娘用的小手帕,笑道:“我不需要。我咯人毛糙,出了汗,手指一揩一甩就完事了。”贺涵娇声道:“拿着。放在口袋里备用。”他见她说得如此坚决就接了手帕,打开,是一幅绣着嫦娥奔月的手帕。他喜欢道:“真好看。”贺涵又拿出一把折叠纸扇,娇声说:“咯也送给你。”她将扇子打开,递给他。他看见白纸扇上写了两句诗:“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落款:“贺涵。”字十分娟秀。刘杞荣问:“你写的?”她说:“咯是《水调歌头》里最后两句。手帕是嫦娥奔月,所以我在扇子上写了咯两句诗。”国文课本上有苏轼的《水调歌头》,他说:“我晓得,你的字写得很漂亮。”贺涵昂起脸蛋,憧憬道:“我最向往咯首词的意境。”“是好意境,我也想活在咯种意境里。”“真的吗?”“真的。”贺涵闭上眼睛,少女的她希望他低下头吻她。他不懂,见她闭上眼睛,以为她是在享受河风吹拂。他把手帕和纸扇放进口袋,看着清澈的湘江。贺涵等了几秒钟,见他毫无反应,失望地睁开眼说:“你到了南京,一定要给我写信。”他答:“一定给你写信。”贺涵看一眼柳枝上的天空:“我爸爸开了家黄金珠宝行,到时候你能到我家帮忙吗?”他想她爸是开“黄金珠宝行”的,迟疑了下,问:“你家里很有钱吧?”贺涵说:“我爸重男轻女,再有钱也不是我的。我上面有两个哥哥。”刘杞荣说:“我爸是土财主,我家五兄妹,最小的是妹妹。我哥哥和弟弟都在家种田。”两人还都是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还不敢放开胆子谈情说爱,东扯葫芦西扯叶地聊到午时,肚子饿了,风也是热风了。贺涵看一眼从树枝、树叶上掉落下来的阳光,说:“好热的,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