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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大学

很多年后,当钟铁龙已是个腰缠万贯的成年人,去参加高玫女同学的追悼会时,他站在高玫女同学的遗像前暗想,假如他多年前的那天没参加李秋燕同学家的聚会,不受到高玫和黄艳两名女同学的鄙视,他就不会再读书了,因为他并不是一个愿意坐在教室里读书的人。但那天他感觉到了那几个在某种意义上高高在上的女同学的鄙视,仿佛他真的是只癞蛤蟆,而李秋燕是只绝对的天鹅。这刺激了十八岁的他!那种刺激成了他奋发向上的动力。当他看着李秋燕脸上那种即将远走高飞的灿烂的笑时,当他看见众多的男女同学撇下他拥戴着李秋燕去看电影时,他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嫉妒。就是这种莫名的嫉妒给了他不服输的力量。假如他不爱李秋燕,李秋燕就不会给他向上的动力,那他走的可能是另一条路,一条他没有走过所以他永远也不知道的路。但李秋燕考上大学了,他就得考上,不然他又怎么能配上李秋燕?这是那种古老的爱情故事的演绎,却演绎出了极为反叛和刺激的现代色彩。

二十世纪的八十年代,钟铁龙考取了湖南师范大学数学系。他完全可以读别的大学,但他就是要读湖南师范大学,为的是要让李秋燕看看,他也可以成为她的大学同学。他没有举办那种拖泥带水的告别聚会。他是一个人悄悄走的,扛着背包,迈上长途客车,坐了两个小时车,于当天下午便来到了湖南师范大学的报到处报到。

几天后,他去体育系找李秋燕。李秋燕已从另外的高中同学嘴里知道他考取了她就读的大学。李秋燕看着他,脸上既惊讶又高兴,笑得很热情、亲切。“是你!”她说。她穿一身很能体现她身材曲线的红运动衫,真青春真漂亮,像一朵盛开的娇艳的牡丹花。这让他不觉哆嗦了下,呆呆地望着她,脑袋里却对她展开了很多美好的联想。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一笑,大大方方地说:“走,我们出去走走。”

他跟着她,她身上有一股肌肤的体香,那香味于他鼻前萦绕。他深深地吸了几口,脸上很幸福,仿佛这个美丽的女人已经是他的了。两人走出女生宿舍,走进了秋天迷人的阳光,那片阳光里开着一些月季和美人蕉。“我晓得你会来找我。”她说,脸上很快乐,那种快乐是很大方又很惬意的,犹如前面的美人蕉一样开得很灿烂:“因为你晓得我在这里读书。”

钟铁龙很激动又很坚决地说:“我肯定会来找你。”“你其实很聪明,钟铁龙。”

钟铁龙就用劲瞥着她。阳光下,她的瓜子脸蛋很俏丽,这让钟铁龙恨不得将她紧搂在怀里。他激动地说:“老实说,我是因为你在这里才填的这所大学。”

李秋燕见他的目光火一样烫,就明白了似的轻轻一笑:“那我不敢当。”

钟铁龙望一眼天空,这是上午十点钟的天空,白亮亮的,街上飘来汽车驶过的声音。他又把目光放到她俊俏的瓜子脸上,盯了眼她的眼睛,她的睫毛很长很美,在她的瞳仁上产生了迷人的荫翳,犹如一片树荫,这让他心灵一颤,激动道:“我没骗你。”

李秋燕回转头来,抿嘴一笑:“你是为你自己。”她把目光移到前面,领着他向运动场走着,“我想告诉你,如果我没说错的话,你可能对我有点意思。”

他听她这一说,脸蓦地红了,心跳也加快了,仿佛自己就要走到终点站了。她却略有些抱歉地一笑说:“不过我已经谈了男朋友。”

“你谈了男朋友?”钟铁龙心里一凉,脸上的红潮迅速褪去了,迷茫地望着她。“是的,他是我们体育系学篮球的。”她说。

钟铁龙感到自己为此奋斗的目标,其结果是让自己空忙一场。为了能考上大学,他简直是咬牙切齿地恶补每一门功课。在县一中复读的这一年里,他没有一个晚上在凌晨两点钟前睡过觉,一旦瞌睡来了,他就毫不犹豫地把脑袋往水龙头下一伸,把瞌睡活活淋醒;或者咬吃生干辣椒,很无情地把瞌睡“辣”跑。他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一定要考上李秋燕就读的大学,考上了才有资格与李秋燕站在同一条水平线上说话,爱情才会变成春天。这是他这一年里疯狂奋斗的动力。此刻,他的目光困惑了:他为此奋斗的一切,换来的却是她有男朋友了。世界于此刻变灰暗了,变冷了,阳光仿佛起了霉,变成霉绿色了。他的脸色苍白,不再说话。她见他脸上愁云惨雾的,知道他陷入了痛苦的泥潭,她清楚她是他的痛苦之源,她没法解除他的痛苦,也沉默了。两人坐在草地上,眼睛都盯着自己的鞋子和发黄的草。他穿着他父亲穿过的黑皮鞋。鞋面有几条凸起的山梁,还有一条沟壑,沟壑已有裂缝了,露皮里子了,他为了不至于让李秋燕看出来,特在此处多打了鞋油。此刻,皮鞋在他鼻子底下散发着浓浓的鞋油味。这双皮鞋是他瞒着父亲穿来的,就是为了穿着它来与李秋燕见面。

钟铁龙长长地吁口气:“我白忙了一场,我真的白忙了一场。”

李秋燕瞟他一眼,瓜子脸上就呈现同情之色,隔了气说:“考上大学是你自己的事,前途会不一样,怎么说是白忙一场?”

钟铁龙痛苦地摇头,又叹口气:“我钟铁龙是个傻子,唉,怎么就没想到这些啊。”

李秋燕安慰他说:“钟铁龙,比我好的姑娘多的是,何必唉声叹气?”

钟铁龙再次摇头,望着天,又望着她,她把脸扭开了。他说:“李秋燕,我之所以读高中是为了你,不然我不会读,因为我不喜欢坐在教室里读书。我复读一年,考进师大,也是为了能和你在一个大学读书,但让我没想到的是,你告诉我你有男朋友了……”

李秋燕打断钟铁龙的话说:“不要说了,我知道,谢谢你爱我,钟铁龙。”

一个一米九三的汉子走来,魁魁梧梧铁塔一般,脸上略有些络腮胡子,让钟铁龙略有点吃惊。一米九三的汉子盯一眼钟铁龙,又望着李秋燕,李秋燕解释说:“我的初高中同学钟铁龙。”她又向钟铁龙介绍她的男朋友说:“他姓卫,卫立功。我男朋友。”

卫立功伸出手掌很大的手,盯一眼钟铁龙,钟铁龙迟疑了两秒钟,还是伸出手与他的手握了下。卫立功说:“你们是同学?”

“同学。”钟铁龙只吐了两个字,也盯着这个魁梧的男人。

李秋燕的脸稍稍有点泛红,红得很漂亮,她说:“他现在在数学系读书。”“哦,学数学?”卫立功说,“那很好的。在这里吃中饭吧?我去打饭。”

已经是中午了。一些学生三三两两地拿着碗向食堂走去。太阳阴了。有学生端着饭上运动场来了,找了地方坐下,边说话边吃饭。卫立功和李秋燕打饭去了,他只身坐在跑道旁。天上翻滚着乌云,就是那些乌云把太阳遮没了。他的心上也压着乌云,厚厚的乌云在他心上翻滚,让他难受。他的眼泪水于那一刻很不听话地涌了出来,打湿了一大片天空。他不愿李秋燕看见他流泪,把眼泪一揩,恶狠狠地对天骂了一声,没等他们把饭打来,走了。

四年大学,他再也没去找过李秋燕。他太爱李秋燕了,她是他少年时代到他考入大学前那段青春岁月里的天空,在那片旖旎的天空下,她是只美丽的飞翔的白天鹅。他没胆量去打扰他心里的白天鹅。他学会了抽烟,以前抽烟没瘾,但那段时间他因常常抽烟就上瘾了。父亲寄来的汇款,他大部分是买烟抽,好在读师范吃饭不要钱,否则他都不知道怎么过了。

大学四年里他喜欢上了踢足球,除了上课,他就在运动场上踢球。他把自己晒得同非洲大陆来的黑人一样。除了早晚在足球场上踢球,中午大家在寝室里午休时,他也跑到球场上傻踢,一个人练点球,跑来跑去。他成了学校里的足球明星,系与系展开足球赛,他绝对是最好的射手,有时候一场球下来,他要踢进去三个球,谁都防他不住。一次,他们与体育系的学生比赛,体育系的人早就知道数学系有一个脚法很好的男生,每场比赛都要进球,就暗中派一个很凶的大汉害他。当然就有一脚踢在他的髌骨上,造成了粉碎性骨折。那是他读大三的那年。很多同学都跑到医院看他,说体育系的学生是故意这么干。他无所谓地笑笑,觉得这一脚挨得真的很值,因为有一个外语系的漂亮女生为此愤然爱上了他。

外语系的女生手捧一大把红艳艳的鲜花来看他,脸上对他展开了许多气愤和多情的笑。那些笑容用脸盆装都会溢出来,流到地上还会起泡泡,因为太多气愤了,成了无法把握的气体。外语系的女生为他打抱不平说:“踢球就踢球,干吗踢人?”

他看着这名外语系的漂亮女生,觉得她气愤得有点夸张,就笑。

漂亮女生又说:“我听说他们是约好了害你,他们都是些体育流子。”

她又愤恨地说:“他们说把你搞定,这场球就肯定赢,所以他们就围着你踢。”他觉得她说话的模样挺可爱,就无所谓道:“要是我知道他们要害我,我会先踢他们。”

外语系的漂亮女生说:“我祝愿你把他们个个踢成残废。”

这个祝愿让钟铁龙再次笑了,他看着她,觉得她不但长得漂亮,穿得也很时髦。

外语系的漂亮女生是长益市人。漂亮女生毛遂自荐地告诉他,她姓刘,名丽云。他晓得她,他在足球场上踢球时,刘丽云常端着饭吃着,在远处看他踢球。他也看她,偶尔瞟一眼。她看他的时间更多一些,有点盯着他看的劲儿。刘丽云的父亲是长益市的一名处级干部,母亲也是一名干部。这是事后他到她家玩才晓得的。之前,他并没打算跟她好,他心里仍装着即将毕业的李秋燕,他之所以发狠踢足球是他一度想转到体育系去。当别的同学告诉他,外语系的刘丽云很欣赏他踢球的风采时,他连想都没想这话的含意。在学校的林荫道上,当两人相遇,刘丽云因看见他而满脸绯红时,他甚至都懒得看她脸上的绯红。直到他在医院里养伤,刘丽云手捧一大把鲜花来看他,两人面面相觑时,他才发现她的皮肤超一流的好,长得也妩媚,甚至比他深深爱恋的李秋燕还漂亮一点。那天他就不由得多打量了刘丽云几眼,她无所适从的样子走时,他感到她对他的爱情很多,便冲她一笑说:“谢谢你刘丽云。”

过了两天,刘丽云又来了,拎来一篮水果,穿着一身漂亮的草绿色衣服,手里捧着一本很厚的书。她晃晃手中的书:“我来陪你可以吗?”

他看她,她脸红了,红得很美。他想这个女生心里装着他,便答:“行啊。”她瞥他一眼,娇声问他说:“你没人陪那不太孤独吗?”

“也没什么。”

她把手中的书递给他看:“读过这本书吗你?”

书是《简·爱》,他没读过,但他发现很多同学都读过。“我没读过。”“这本书写得几好的。你要看吗?你要看我就借你看。”

她的脸还是红的,像一朵美丽的晚霞。那应该是夏天的晚霞,能感觉到热度。

他觉得她真好,人漂亮、热情、洋气,想莫非这是上天安排的?说:“那你不没书看了?”

“我今天就能看完,只有结尾的一部分了。”

刘丽云看书,低着头。他望着窗外。窗外是五月里十分明净的天空。再有一个多月,李秋燕就大学毕业了,三年里除了他去找过她一次,两人再也没碰见过,可见还真是没缘分。他又打量一旁的刘丽云,觉得她的皮肤真是非常好,比李秋燕好,很光滑和细嫩。他问自己,我爱她吗?他心里说:“为什么我就不能爱她?为什么我还要傻爱李秋燕?”他突然感觉自己很傻很痴情,三年里,为了表示自己是个对爱情忠诚的青年,居然丝毫不去留意别的姑娘!他想,他凭什么要对一个心里根本没有他的姑娘痴情?这不是傻到家了吗?

刘丽云扬起漂亮的脸蛋说:“我看完了,给你。”

他接过刘丽云递来的书:“谢谢,我正好一个人很无聊。”

刘丽云就一脸爱意地望着一脸黝黑的钟铁龙,那种爱中还包含着女人对男人的心疼。他能感觉到她爱昵的目光,那目光如一只燕子在他耳畔呢喃,让他心跳,让他想干什么。他鼓足勇气,用敞开心扉的目光迎接她的目光,他的目光犹如两团火掷去。刘丽云仿佛烧着了,好像还没准备好一样,慌乱地站起身说:“我走了,过两天我还来看你。”

他想她起火了,生平第一次对一个姑娘用温情的声音说:“你来我很高兴。”刘丽云又来了,穿一身束腰的黑衬衫,显得高雅、端庄和秀丽,仿佛是一朵开得正艳的荷花。她带来了水果、面包和牛奶。她让他喝牛奶,她端茶给他喝,对他笑,还给他削苹果。她跟他讨论《简·爱》这本书。他对刘丽云淡淡一笑:“我想抽烟,能帮我买包烟么?”

刘丽云很乐意地去了,不一会她拿了包常德烟厂生产的芙蓉烟来了。他说了声“谢谢”,点上支烟抽着。刘丽云看他抽烟,说:“你抽烟的样子好帅。”

钟铁龙一笑:“我第一次听一个姑娘说我很帅。”

刘丽云不相信他的话:“没有一个女孩子说过你帅?”“没有。”

“不可能吧?”

“真的没有。”他又轻轻强调一句,“不骗你。”

“其实很多女孩都认为你很帅。”刘丽云一笑,脸上掠过一抹娇媚的风情,像河中驶过一只白帆样,“我们寝室里除了我,还有一个女同学认为你很帅,不骗你。只是你不是那种挖空心思去讨女孩子喜欢的男生,所以才没有女生敢对你说她们心里想说的话。”

钟铁龙望着刘丽云,刘丽云的脸又一次红了,红中继续透着女孩子的娇媚。这娇媚就像花瓣上沾着的露珠,让他想伸出手去触摸那湿湿的鲜艳的娇媚!他说:“你真美。”

钟铁龙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月,出院了,但还不能踢球,就在教室和寝室里读书。刘丽云常来看他,为他忙这忙那,还拿来酒精炉为他煮鸡蛋和面条吃。刘丽云很能干,也大方,口袋里有永远用不完的钱,买鸡蛋买面条买水果,还买烟给他抽。刘丽云成了他寝室的常客,寝室里的同学都看出来了,看出刘丽云的爱情像火焰一样在全寝室同学的面前燃烧,那热度可以把全寝室的同学烧成焦炭。他们褒奖她说:“这个外语系的女同学真的可以,钟铁龙。”

他们说:“这个女同学心细,做老婆绝对好。”

他们品评着刘丽云说:“刘丽云长得绝对漂亮,钟铁龙,你走桃花运了。”

走桃花运的钟铁龙终于在七月的一个下午将刘丽云扳倒在床上了。那是在刘丽云的闺房里。那天下午她爸爸妈妈都上班去了,那个下午很热,热得使人有些烦躁。刘丽云的闺房没装空调,但有电扇,电扇于那个燠热的下午里扇出的风是热风。他头上汗水直流,他穿的白底蓝格子衬衣也被汗水湿透了。刘丽云娇声说:“钟铁龙,你热就把衬衣脱了。”

他想也没想就脱了衣服。这一脱衣服,感觉就不一样了。刘丽云也只穿着白色的薄薄的连衣裙,自然就有她的汗香和体香从薄薄的衣裙里肆无忌惮地飘出来,犹如桂花香在房里飘似的。钟铁龙的脑海里顿时就生出很多之前没有的化学分子,就有一些色情的东西从那些化学分子里演变出来,如童话世界里的兔子和白老鼠,一蹦一跳的。他开始紧张了,从心底冲出的情欲由兔子变成了猛兽,龇牙咧嘴地瞪着他,让他紧张,让他身上的每一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仿佛身体都要爆炸了。刘丽云在他紧盯着她的目光下也显出了空前的紧张,似乎变成了一只被逼到死角的白老鼠,绝望地瞪着眼前这只赤着上身的大猫。她为了掩饰这种如潮水一般涌来的恐慌,忙说:“我去切西瓜,冰箱里有半边冰西瓜。”

刘丽云走了出去。钟铁龙一动不动地坐着,盯着窗外,天空很亮,晴空万里。然而他脑海里却大雨滂沱。刘丽云端了盘切好的西瓜进来。钟铁龙吃了两口西瓜就把刘丽云搂到了身上,他自己都没想到他会如此大胆!他开始亲她,她的脸很烫,像发高烧一样。

刘丽云知道他要干什么,十分紧张地小声说:“我好怕的。”

他的身体绷得紧紧的,力气很大,把她的身体搂得离开了地面:“怕?怕什么?”

“怕我爸爸妈妈突然回来。”

他听她这么说也很紧张,问:“你爸爸妈妈经常突然回来?”“那倒没有。”

他觉得他一定要做什么才行,否则他会受不了!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一条晃动的船,再有一个浪头扑来,会把他打翻在江中。她在他怀里越来越软了,软成了熟透了的柿子。他充满激情地把她抱到床上,他嗅到她床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气,那香气让他浑身炽热难熬,还让他迷醉。她说“钟铁龙钟铁龙”,张开双臂紧搂他,闭上了眼睛,任他在她身上疯狂。他十分粗鲁和慌乱地进入了她的身体,就同一个偷儿慌不择路地东躲西藏,情急中爬进了一户有钱人家样,让他有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心花怒放味儿。他太幸福了,幸福得自己产生了飞升的感觉。他对她说:“啊啊,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女人,第一次呢,刘丽云你明白吗?我的一生有了新的体验,很快乐的体验。我大师兄至今也没结婚,为的是保持童子功。他真是少了一种快乐。”

她不懂他说什么。

他告诉她:“我读初高中的时候曾学过摔跤和散打。我们中有一个人叫黄建国,他是我们的大师兄,今年三十一了。他一直没结婚,就是为了保住自己的童子功。”

“哦,有这样的事?”

“我其实也想这样做,但我没有我大师兄的控制力。”刘丽云听他这么说,一笑,问他:“你后悔吗?”

“不。”他果断地晃了下头,“在你身上,我感到了升天的快乐,怎么会后悔?”刘丽云笑了。“我也很快乐。”她摸着他结实的胸肌,“你是个了不起的男人。”他听她这么说就快乐地嘿嘿嘿笑了,把她紧紧地拥在怀里,更加投入地做爱。

她在他身下,也紧紧地抓着他的背,欢快地叫唤道:“钟铁龙钟铁龙我好爱你的。”她是闭着眼睛这么叫唤,仿佛是内心里发出的声音,充满了磁力,如磁铁一样将他的全部思想和感情都吸在她温热、润湿和娇柔的身上了。他觉得自己很幸福。

事后,他发现刘丽云并非处女。两人平躺下来后,他说:“你不是处女吧刘丽云?处女应该有血的,我的一个叫刘松木的同学说女人第一次做爱会流血。你没流血。”

刘丽云说:“我不是。我的第一个男朋友是我的高中同学,他现在在济南大学读书。”

钟铁龙心上掠过一抹阴影,“你们分手了?”她抽口气:“去年就分手了。”

他若有所思地“哦”了声。

她感到不安地斜睨着他问:“你很在乎?”

“不,不在乎。这是你过去的事,你过去的事我不会计较。”她松了口气,但又觉得他不是说真话道:“你说的是心里话?”

“我没那么小气。”他说,点了支烟,又强调,“你的过去与我没关系。”

刘丽云的母亲是个市侩,虽然是个科级干部,却是个生长在长益市也就变得很牛的女人。她不想看见她的女儿受苦受难。她的一些同龄人如今生活得都不好,而不好的主要原因是没嫁个好丈夫,她们的男人既没权又没钱,那她们就只能认命地跟着男人受苦。刘丽云的母亲见多识广,经验告诉她,女婿如果没有家庭背景,那她的女儿就只能跟着这个名叫钟铁龙的男青年受苦,这似乎是能看见的未来。她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她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尽量让自己的女儿生活幸福。而这个叫钟铁龙的男生,目光如两团火,看人时好像要把人“钉”在墙上一般,这样的男生毕业后,怎么能左右逢源地融入社会?以她多年积累的经验推断,谁会器重他这种一身火焰的男人?这种带着一身火焰的男人步入社会,有几个不是碰得头破血流最后像龟孙子一样缩在家里的?她见得多了。再说,他毕业了不就是个中学老师?女孩子当老师倒是个稳定的职业,男孩子当老师那不等于是当孩子头?一个男人既没钱又没权,他的老婆会好过?像他这种在小地方长大的,既没背景又不懂社会的人,不过是在黑板前把自己呕心沥血到死而已,除了学生抬起头听他讲课,社会上还有谁会听他说话?

一天,刘丽云的母亲让钟铁龙坐到沙发上,让女儿回避她和钟铁龙谈话。刘丽云的母亲是名科长,脸庞子很大,脸上一脸的冷淡——面对这个即将大学毕业的钟铁龙,说话用不着遮遮掩掩。“小钟,我不是看你不起,”她很看不起他道,“我不了解你,也没时间了解你。”她用冷淡的中年妇女特有的看人不来的目光望着他,“但我了解我女儿,刘丽云从小生活得很好,娇生惯养,没缺过什么东西。她要的东西我们都给了她,她大手大脚惯了,用钱没概念的,钱经常乱丢。所以她不适合你,反过来你也不适合刘丽云。”

钟铁龙见这位母亲用如此冷漠的目光望着他,心里就十分慌乱、凄凉,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这位母亲绷着面孔又说:“我女儿读大学的这四年,每个月都要在我手上要至少两百元零用。你们大学毕业的工资,还没一百元。你能养活她?”

钟铁龙低声说:“她也有一份工资。”

“你不懂的,她用起钱来,一个月的工资她一个星期就用完了。到时候你们吃什么?”刘丽云的母亲说,“我女儿不适合你,你们分手吧。老实说我不同意你们好下去。”

钟铁龙心肌扯得一痛,问她:“刘丽云也是这个态度吗伯妈?”

“刘丽云的态度会转变的,”刘丽云的母亲说,“我是充分考虑后才跟你说的。”

钟铁龙瞧着这位自我感觉很优越的女人,他茫然不知所措,真想说“我爱刘丽云,刘丽云也爱我”,但他没把这句话说出口,他忍了,他怕这句欠成熟的话一说出口后,会惹起这女人说出更多难听的话,到时候就不好收拾残局了。他对自己说,不要跟这个掌管着刘丽云命运的女人发生冲突。他起身走了。

刘丽云很气愤,跟母亲吵了一架,跑到学校对钟铁龙说:“别理我妈,她是个神经,她想要我嫁一个有钱人,想把我嫁到香港去。我才不去呢。”

钟铁龙心里痉挛了下,问:“把你嫁到香港去?你家里香港有亲戚?”

“我姨妈在香港,”刘丽云说,“上次我姨妈来,我妈要她在香港跟我找一个丈夫。”

钟铁龙想原来如此,就有点恨地想这个世界真的可恶,做母亲的都打着香港人、美国人的馊主意,都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有钱人。刘丽云却说:“我没同意。”

钟铁龙想了下说:“你要真嫁到了香港,把我也顺便捎带去。”刘丽云恼他说:“这个时候你还有心开这样的玩笑?”

钟铁龙就把她揽到怀里:“我爱你,刘丽云,你永远是我钟铁龙的私人财产。”钟铁龙再到她家时,不但刘丽云的母亲对他很冷淡,她父亲也不理他了。他在刘丽云房里,忽然听见刘丽云的母亲尖声对刘丽云的父亲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有些乡下人就是没一点羞耻心。”他被科长母亲的话刺激得特别难受!对于长益市的人来说,他钟铁龙等于是乡下人。他最怕听的就是别人说他是乡下人,这等于是揭他的短!他一张因长期爱运动而呈现出刚毅个性的黝黑的面孔唰地白了,白得同一张纸样的了。他晓得这话是说给他听的。他看一眼刘丽云,刘丽云也听见了母亲的话,脸上的表情也变了。

刘丽云冲出去,对她母亲大声叫嚷道:“妈,你神经吧?”

科长母亲回答刘丽云:“你懂什么?你以为你读了大学就了不起了?大学生算什么?我们单位甩了一层,还不是都夹着尾巴,老老实实做人。”

刘丽云说:“妈,你少说两句好不好?你有病吧?”

“你才有病,还病得不轻。”科长母亲一点也不退让地说,“我跟你说了谈男朋友不要随便谈,你就是不听。你像话?父母的话你都不听?你听谁的话?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只有父母关心女儿是真关心,也只有父母的爱才是发自内心的。”

刘丽云绝望道:“我不需要你们的爱。”

刘丽云的处长父亲发火了,拍了下茶几,嘭的一声,他说:“你这是什么态度?啊?你这是跟谁说话?你像个女儿吗?你越来越不像话了。”

钟铁龙很难受,还很伤心,这个家明显不欢迎他。他好像一个陌生人误入别人家,无意中撞见了这家人吵架,或像一个贼情急中躲到床下偷听着什么似的。他不想再听他们母女父女吵嘴了,他走出来,见刘丽云的母亲一看见他就跌下了脸,脸仿佛都拉长了,而刘丽云的父亲也不理他,他没敢打招呼就低着头走了,那当儿他觉得自己真像个小偷。

刘丽云追出来,两人走到街上,钟铁龙突然站住说:“你回去吧。”刘丽云愣了下,马上回答他:“我不回去。”

“你应该回去,你妈妈说得对,我既没权又没钱,你爸爸妈妈不会同意我们好的。”

“我才不管他们呢。”

钟铁龙望了眼街上,内心十分凄凉,他吸一口气,恨恨地说:“我不会再到你家里去了。你不可能为了我与你父母亲断绝一切往来是不是?你回去吧,真的。”

“我不回去,”刘丽云说,“我讨厌我父母。我讨厌他们管我的事。”

两人回到学校,钟铁龙就那么枯坐在草地上。刘丽云坐在他一旁,时不时拿眼睛盯他。钟铁龙不看她,心里淅淅沥沥地下着大雨,那是愤怒和凄凉的大雨,让他在六月的热风中都感觉到冷。他从小长到大,还从没被人这样嫌弃过!他生平第一次酸苦地感到,一个人立足于社会,要想站直身体,就得拼,不拼出个人样来就没人瞧得起!他恨恨地发誓,我钟铁龙一定要站起来。刘丽云见他不说话,问他想什么,他回答:“想一头撞死。” RuDoqsUIwKMGnqf+lybfTTzlXafAerfXlL0TPogTBJbfqgNDKkdoHwKfhwwxrtl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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