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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王总

四月下旬,郑小玲生了个儿子,郑小玲在产房里生孩子时,钟铁龙攥着拳头在走道上徘徊,走过来又走过去,像匹骄躁不安的公马,很紧张又很激动,一双眼睛不停地东张西望,因为他要当父亲了。岳母也在。岳母五十岁,还在工作,是请假来的。钟铁龙的母亲自然也来了,坐在郑小玲的母亲身旁,看上去像个乡下来的老佣人。母亲穿得一点都不讲究,不像岳母西装、白衬衫和紫色的羊毛背心什么的。母亲穿着深蓝色衣服,虽然干干净净,却没一点款式。母亲的脸也有些苍老和虚肿,脸色呈黄泥巴颜色——那是被黄家镇的太阳晒的。母亲皱着眉头对岳母说:“我不喜欢大城市,我走在大城市里心闷。”

岳母说:“那是你习惯在农村小镇上生活。”母亲说:“是的,我习惯在黄家镇生活。”

钟铁龙就是听了母亲这么说后,暗笑着走开的。母亲一辈子没离开过黄家镇,这是她老人家第二次来长益市,是他早几天接来的。母亲只高兴了一天,第二天就不高兴了,一打开窗户,她就觉得空气有点呛鼻子,还有点灰尘扑扑,不像黄家镇有田野和树林的清纯空气飘入窗户。母亲看着他问:“龙伢子,大城市哪点好啊?还不如我们黄家镇。”

“黄家镇哪点好?”他问母亲。

母亲眷恋着她的黄家镇,说道:“黄家镇好,空气好些。再说,出门没这么多车。”母亲明年就六十岁了,看上去像是六十好远的人了。母亲已属于那种对生活和未来都心灰意冷的老女人。钟铁龙就两兄弟,中间夹个姐姐,但姐姐早些年死了,母亲唯一的希望就是她的两个儿子都平安。母亲强调说:“不是小玲生孩子,用轿子抬我来我也不来。”

钟铁龙就笑:“妈,我晓得呢。”

孩子生下来了,医生走出来告诉他们是个男孩,有八斤二两。半个小时后,郑小玲被护士推出产房,钟铁龙把郑小玲抱上床休息,对郑小玲说:“亲爱的,你非常了不起。”

郑小玲听他这么夸她,幸福地一笑,接着就步入了深沉的睡眠。下午,儿子被医生放在婴儿车里推了出来。儿子的身体最长,脸也最光洁,抱到怀里时感觉沉甸甸的。郑小玲非常疲惫和幸福的样子抱着儿子,一边解开衣服喂奶,一边问钟铁龙:“铁龙,你打算给我们的儿子取一个什么名字?”

钟铁龙嘿嘿一笑:“钟万林和钟万山中随便你选一个。”郑小玲说:“妈,钟万林好听还是钟万山好听?”

她母亲说:“钟万林吧。家有万座森林,这名字好啊。”

过了两天,钟铁龙把老婆从医院接了回来。下午,他走进金阳娱乐公司,丁建坐在办公桌前看报。他叫了声“丁董”,丁董头也没抬地说:“你这两天跟会计把账交接清楚。”

他举头看丁董,丁董放下报纸,扫他一眼:“我不喜欢公司里的人有二心。”钟铁龙“哦”了声,走进他和林总的办公室,从桌柜里拿出这几个月的发票和账单,与会计一笔笔地累计着。中午时,他离开了金阳娱乐公司,走在大街上,觉得四月的阳光照在身上还真舒服。这种舒服的感觉是他觉得自己成了自由人,他可以放手发展自己了。他想不是力总把他的话传给了丁董,就是龙行长把他的打算告诉了丁董。他决定去华盛房地产公司找王总,王总跟丁建也是朋友,但王总跟丁建又不是一路人,王总曾很欣赏钟铁龙地对钟铁龙说“你有事可以找我”。现在,他冲着王总的“欣赏”来了。

王总是这座城市里第一批从单位上走出来自己干,接着就发了财的老总。王总是一九七七年全国恢复高考后,第一批大学生,学的是历史,陈胜、吴广啊,刘邦、项羽啊,楚灵王、齐桓公、赵襄子等,他都晓得。他原打算当历史小说家,都写了几十万字了,但他有一个任副省长的舅舅,舅舅见他趴在桌上写历史小说就提醒他道:“你别犯错误啊。”

王总的舅舅说中国没有好作家,因为中国人读小说都戴着“有色眼镜”,就是在你的小说中找错误,人犯错误是难免的,但写成小说就白纸黑字了。王总觉得舅舅说得有理,于是弃文从商,把目光放到了赚钱上。就跟龙行长是靠父亲而做了市工商银行行长样,王总则是靠其舅舅成了千万富翁。二十世纪的八十年代,常常一纸批文就能捞到大把大把的钱,而王总的舅舅手中的那支笔就是专门在报告上签“同意”的。王总就是靠几纸批文改变了状况。前年,王总来夜总会玩时开的还是一辆白色桑塔纳,去年开的却是黑色奔驰了。王总是最早一批在长益市搞房地产的,地买进来很便宜,五千块钱一亩,他一家伙就买了六百亩。那六百亩地就是他舅舅大笔一挥,批的。那是一九八六年。一年后,那块地就涨到了三万一亩。隔了一年,又有一家公司找他,愿意出五万元一亩买他的地,他仍没卖。直到去年,他才将六百亩地里的五百亩抛了,一家伙赚了五千万。王总用卖地赚的那五千万投资建房。他这人就是走财运,仿佛财神菩萨也是他舅舅,他建的房也卖得好,几栋楼还只建到一半就售完了。龙行长认识很多私营老板,把很多私营老板都看成没素质的个体户,但谈起王总时脸上竟有一抹敬重,说:“王总这人还有点文化,他坐在办公室读巨厚一本的《史记》,这畜生。”

王总是金阳夜总会的常客,他总是带一班人马来,一来就是几千或上万的消费。王总的大哥大总是响个不休,他高兴了就接,不高兴就对他的马仔说:“告诉他,我不在。”也不管对方是谁。王总是那种自视自己有一肚子墨水的商人,这样的商人自然就瞧很多人不来,就跟高大威猛的狮子瞧不起行走在它一旁的豹子样。他当然就我行我素和自高自大,看人的眼神是把人往扁处看的,那一瞟,让很多人都觉得自己很渺小。王总打一个哈欠都有人伸手接,因为那在一些人看来是财神爷打哈欠,于是想沾沾仙气。王总常常来金阳夜总会采摘野花,这是男人一有了钱就想掠尽人间春色。

“这个妹子漂亮,跟我叫来。”他对他的马仔说。

他的马仔就赶紧去叫那个妹子,让那个妹子跟着王总开房睡觉。王总喜欢的妹子当然不是那些坐台小姐,这个有着几千万的老板,对那些坐台小姐连正眼也不望的,他喜欢的是来金阳夜总会唱歌的女歌手。她们不但天生丽质,还有一副赚钱的金嗓子,说话声音也好听。王总就爱玩一个个楚楚动人的女歌手。但那天王总看中的女歌手已名花有主了。“主”是长益市的黑社会,在市区的东南西北都有当铺。当铺老板的手下是一批能打架的狠人。女歌手姓杨,长益市人,音乐学院毕业的,身材高高挑挑,往台上一站,一笑,真的挺惹男人喜欢。杨歌手每次来金阳夜总会唱歌都有保镖护送,她唱歌时保镖就站在后台叉着腰等她。

王总居然看上了她,说:“这个小杨不错。”他的马仔不说话。

他又补了句:“这个小杨不错啊。”

他的马仔说:“老板,她是宏大当铺老板的情妇。”

王总看不起当铺,在王总掌握的知识里,当铺在旧社会是地痞流氓开的,就不悦道:“我管她是哪个的情妇?拿一千块钱点一首《红梅赞》,要她唱。”

他的马仔起身,送上一千块钱和一张点歌单,让杨歌手唱《红梅赞》。杨歌手唱歌时,马仔走到后台等她。杨歌手谢了幕,王总的马仔便走上去说:“我们老板要见你。”

杨歌手的保镖拍了下王总马仔的肩:“朋友,她还要到百花夜总会唱歌。”

王总的马仔是一家武馆出来的,有几招,一转身便把当铺保镖的手扭到背后,让那保镖一下子动弹不了。马仔说:“走开,告诉百花夜总会的老板,她今天不去了。”

杨歌手脸都白了。

马仔对杨歌手一笑:“走吧,小杨,我们老板要你陪他喝杯酒。”

杨歌手跟着王总的马仔走来,王总的马仔对杨歌手说:“这是我们老板。”

王总对杨歌手一笑,让她坐,为她倒了杯洋酒。杨歌手不肯喝地摇摇手,王总指着酒杯命令道:“喝啊,你。”

杨歌手就抿了口,目光四处搜索,坐立不安的样子。王总被法国人头马冲昏了头,脸上就红灿灿的,就想跟她玩绚丽、火热的爱情。“你真美,歌也唱得好,老天爷让我们走到了一起,今天晚上你就不要再有什么想法了,等下我们开房去。”

然而十分钟后,有七个年轻人冲进了金阳夜总会,目光四处搜索,当然就看见了杨歌手和王总,就虎着脸直奔王总而来,把王总和王总的两个马仔及王总的三个朋友围在一起。几个人突然拔出砍刀就砍。王总站起身,往后倒退着走。一个年轻人绕到他身后,一把雪白的裁纸刀就架到他脖子上。“你想要命就老实点,”那人说,“不然老子砍死你。”

金阳夜总会此刻已如一锅开水样开了,冒着的可不是热气,而是血腥气,让人害怕。王总的两个马仔已被刀砍得血淋淋的了,其中一个马仔身上被砍了三刀,正分不清东南西北地在那儿乱舞拳头,因为从头上流下来的血已把他的眼睛遮没了。另一个马仔挨了两刀,一刀砍在肩上,一刀砍在手上,血正在他身上乱流。

钟铁龙那天在金阳夜总会的楼上看丁董他们打牌,接到电话忙赶来了。他见一个人正举着裁纸刀要砍王总,赶紧走过去护住王总,喝道:“你们这是踢场子啊朋友?”

那个年轻人挥刀要砍他,他的动作比那青年快,将砍刀从那青年的手中夺过来,攥在手上,又飞起一脚踢掉另一把砍刀。小马接到电话,也从金阳迪斯科舞厅飞奔而来,一拳把一个持着刀要砍人的年轻人的下巴打掉了,那青年叫了声“哎哟”,就蹲下了身。小马又一拳把一个小伙子打得往后倒退了三四步。金阳夜总会里的几个保安先是在一旁围着,见钟铁龙和赶来的小马动起了手,就相继冲上来,于是打成了一团。林总拨打了110,110的民警赶来,将那五个竟敢跑进夜总会砍人的流氓抓了。另外两个跑了。

王总很欣赏钟铁龙的果敢行为。120的急救车来了,王总让救护人员把那个因流血过多而昏迷的马仔抬上急救车,自己走向了奔驰车。钟铁龙一脸赔笑地护送他到奔驰车前,他把一张名片递给钟铁龙,很欣赏钟铁龙的模样一笑,拍拍钟铁龙的肩膀说:“今天谢你了,不是你,我就被这帮流氓砍了。你有事可以找我。”

这事发生在去年年底,现在钟铁龙来了。

王总是见过世面的人,美国啊,澳大利亚啊,新加坡啊都去过,还去西欧打了个转身,还在俄罗斯的圣彼得堡住了半个月,当然就晓得什么叫荣华富贵。他的办公室就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墙上贴了华丽的意大利墙纸,顶也吊着宫殿那种华贵的顶,办公桌是红木的,椅子也是红木椅子,当然还有宽大的真皮沙发。一边的墙上还供了个坐在莲花上的观音菩萨,菩萨前设了个香炉,烧着三根香,是真香在烧,屋里就有一股庙里才能嗅见的香味儿。而最让钟铁龙留意到的是一只载着满舱金元宝的十分精美的帆船,这帆船有半张茶几大,通体珠光宝气的,搁在王总身后的正墙上,墙上还画了波涛汹涌的海浪,仿佛正在航行。王总见进来的是钟铁龙,就高兴道:“哎呀,你坐。”

钟铁龙笑着坐到了那张黄牛皮沙发上,注意到王总放下的书是很厚一本的《资治通鉴》,他想起龙行长说的话便一笑。王总递支软中华香烟给他,也坐到沙发上。两人说了几句话,钟铁龙看了眼墙上的船,望着王总说:“王总,我有点事想找你帮忙。”

王总客气道:“说吧,什么事?”“我想找你借钱。”

王总傲气的模样瞟着他:“借多少?”“二十万。”

王总又看他一眼:“借那么多钱做什么?”

“我在银城大酒店租了半层楼,想搞一个桑拿中心。”钟铁龙说,脸上布着很多诚恳的笑,“我借一年为限,一年后我连本带息还你二十三万。”

“息就算了,几个朋友,什么息不息的!你开桑拿中心?你一个人干?”“我还有一个伙伴。”

王总怀疑地瞟他一眼,将手中的强力牌打火机抛到空中,又接住,问他:“你开桑拿中心,搞这种生意,你在公安局和派出所有亲戚还是朋友?”

“没有。”

王总起身,回到桌前坐下,目光投在《资治通鉴》上,说:“那你不是找死?”“工商行的龙行长跟公安局的刘副局长是哥们,龙行长说他替我摆平公安。”“公安是那么好摆平的?你跟公安没有铁关系你这桑拿中心就难以搞下去。”钟铁龙说:“到时候我还要仰仗你王总。王总在公安方面有没有熟人?”

“熟人很多,治安队长、副队长我都认识,”王总摸着厚厚的《资治通鉴》说,“不过公安还真的难招呼,招呼了这个没招呼那个就等于白招呼。公安是六亲不认的,很难摆平,你一个外地人,还是搞点别的生意安全些。”

王总喜欢读这样的书,钟铁龙想,这书里一定有做人和做事的道理,不然王总这样聪明绝顶的人也不会读。我也要买几本古书读读,了解点历史,说不定对自己会有帮助什么的。他坚持着说:“别的生意都有人做,搞桑拿可能好赚钱点。”

王总喝口茶,想了想说:“你硬要搞,我只能借你十万,算是对你那天晚上的回报。”王总笑笑,“我这人是有恩必报。息不要你的。一年后你有钱就还,没钱,拖一拖也没事。”

钟铁龙冲王总打了个感激的拱手说:“谢谢王总提携。”

王总拿起座机打电话,让财会室的人开一张十万元的现金支票送来。只一会,一个漂亮女人拿着张十万元的现金支票放到王总的办公桌上,王总从衬衣口袋里抽出一支金笔,金笔的尾端刻着他的私章。他在用户签名盖章处盖了私章,把支票递给钟铁龙说:“小钟,我多两句嘴,你人聪明,但做人要低调,不要跟公安、政府干部和客人斗。不然你发不了财。”

钟铁龙说:“谢谢王总忠告,我一定低调。”

王总继续看着他说:“做生意,想做一个好商人,要学会吃透‘舍得’两个字,有舍才有得,不要怕吃亏,能吃小亏的人才能占大便宜,懂吗?”

钟铁龙很感激地回答王总说:“您真是一句话点醒了我。”

王总见钟铁龙一副孺子可教相,就接着说:“客人闹事你也要心平气和,就是理在你这头,也要放让。你年轻,就容易犯年轻气盛的毛病,要学会吃亏,吃亏是舍,先舍后得,这是生意上的逻辑。做人,最大的学问是化敌为友。钱这东西是身外之物,有钱赚就多赚,没有就少赚,不要强求。”王总伸出一根指头,“做生意只有一个原则:和气生财。”

钟铁龙觉得王总说得太对了,便说:“我一定记住你今天说的话,王总。”

这天下午,王总打开名片夹,找一个老板的名片,当然就看见了钟铁龙的名片,名片上印着金阳夜总会的电话和钟铁龙的叩机号码。事实上,表面上大气的王总把十万元借给钟铁龙后,又有点后悔,觉得自己嘴一张气一喷就“喷”出去了十万,真是财大气粗!他心里清楚,钟铁龙在长益市搞那种生意是很难立足的,因为长益市是内陆市,不是香港和深圳,要想那十万块钱不打水漂,就得帮一下钟铁龙,他虽然与公安打交道不多,但也认识几个。在金阳夜总会的那个晚上,不是钟铁龙出手相救,说不定他就像他那两个没用的马仔样躺在医院里了。这么一想,他打了钟铁龙的叩机,钟铁龙回话时,他让钟铁龙来他公司一下。

钟铁龙西装革履的样子来了,王总递支熊猫牌烟给钟铁龙:“这种烟不简单,我一个朋友送了我几条。试试烟味。”

钟铁龙点上熊猫牌香烟,恭维说:“这烟的味道是纯些。”王总看着他笑:“你的桑拿中心开张没有?”

“还没有,开张时一定请王总亲临指导。”

王总吸一口熊猫牌烟,将那口烟吐到空中,说:“我读史有一个感受,那些巨贪的人都栽了,无论是贪权的还是贪财的!所以做人不要太贪,‘贪’字去掉上面那一点就是‘贫’字。”

钟铁龙觉得王总与丁建、力总他们不一样,有点儒商的味道,就想王总真的能当他老师,忙道:“我懂。王总,你身上有很多东西值得我琢磨和学习。”

王总又告诫钟铁龙:“你一定要多读些书。”他望了眼他的书柜,书柜里一书柜的书,“有些老板,根本就不读书,不知道书中自有黄金屋的道理,这样的人迟早会被淘汰。”

钟铁龙一笑:“我确实要向你学习,我这辈子认识了你,真是有幸。”

王总也觉得自己很优秀说:“跟我做朋友的人都发了财。我这人‘旺’朋友。”到了吃晚饭的时候,王总邀钟铁龙上蓝天大酒店吃晚饭,他准备跟钟铁龙介绍几个公安朋友。他让他的马仔给那几个公安朋友打电话,约他们去蓝天大酒店吃晚饭。他的马仔就翻开一个专记电话号码的小本子,忙着跟一个个人打电话。

王总说:“走吧。”

他们下到一楼,停车场上停着他那辆黑奔驰,奔驰黑亮亮的,连一点灰尘都没沾,这是司机用鸡毛掸子把落在奔驰车上的灰尘打掉了。奔驰车比起丁董的皇冠轿车,当然又高级了几个档次,感觉上宽敞和舒适多了。钟铁龙欣赏着车内的装饰,说:“我以后赚了钱,也要买一辆奔驰车。王总,奔驰车要好多钱一辆?”

“一百多万。”

“一百多万?”钟铁龙觉得这是一个可怕的天文数字,“那我不敢奢望了。”

王总笑笑,又递支熊猫牌烟给钟铁龙,汽车启动了,徐徐向大街上驶去。从奔驰车里下来,就是蓝天大酒店的玻璃大门。两人走进了长益市最豪华的大酒店。钟铁龙有些感动,他一无名小卒,又是外地人,哪里又受得住王总这么客气的款待?他觉得自己不配坐在这里吃饭道:“王总,在这里吃餐饭很贵的吧?”

“没什么。”王总说,“我特意帮你叫来了几个公安朋友。”

钟铁龙何尝被人这么抬爱过?感动得腿一软,简直想跪下来,他说:“王总,谢谢你帮我。”

王总说:“公安局的人说话,你不要全信。在公安局混的人,脑袋里有很多小九九,要钱,又看重自己那身老虎皮,跟他们打交道,你只能信他们一半。”

钟铁龙满脸听懂的表情道:“我记住了。”

来了几个公安,都是王总的朋友。王总有钱,又有一个那样的舅舅,这几个公安对王总就很客气。其中一个公安是长益市公安局的刘副局长,他是个身体微胖的中年男人,四十来岁,一张胖脸,两撇眉毛很浓,眉宇间游荡着一股煞气。钟铁龙在荧光屏上不下十次地见过他!刘副局长喜欢出风头,时常在荧光屏上大发议论,针对社会上发生的丑恶现象和犯罪分子进行严厉谴责,一口一个“坚决”,无非是坚决打击犯罪分子之类的话。钟铁龙一看见刘副局长,不觉就打了个哆嗦,幸亏刘副局长和王总及另外几名公安都没把注意力放在他脸上。那一个哆嗦只是一瞬间,他立即将内心的恐惧镇压了。王总跟刘副局长握完手,忙把钟铁龙介绍给刘副局长说:“钟铁龙,我朋友。”

钟铁龙忙讨好的样子伸出手要跟刘副局长握。刘副局长不像那几个公安随便,没对他伸出手,只瞟了他一眼又把目光移开了。钟铁龙有点尴尬地缩回了手。王总觑见了,笑笑:“刘局长,我朋友准备在银城大酒店开家桑拿中心,到时候你可不能下令你的弟兄们去吵事啊。”

刘副局长在公安局是分管治安这条线的,他的胖脸上展开了一大片波浪一样的笑,说:“只要不违法就好说,哈哈哈哈。”

钟铁龙觉得刘副局长的哈哈打得掷地有声,就想到底是当副局长的,声音听上去都富贵。刘副局长官最大,自然就当仁不让地坐上席。一桌子人喝着XO,喝了三个小时,都喝得醉醺醺的。钟铁龙坐在一角,目光默默地打量着一个个人,听他们说事和人。他跟他们不熟,就没有插话的份儿,只是摆出一副好学的样子听他们谈论,暗想自己要爬到与他们平起平坐,真正成为他们中的一员,那不知要奋斗多少年。在他看来,人的价值,说穿了其实就是钱和权的价值。有钱,哪怕你再没地位都能赢得尊敬。王总说话很傲气,一是王总本身是名牌大学毕业生,自视有文化;二是王总是大老板,有钱,那目光当然就瞧人不来。钟铁龙觉得王总脸上的那种傲慢是断断不可模仿的,那种骄傲的表情在王总脸上也许别人能接受,但那种表情如果移植到他脸上,那就没人能接受了。这就跟西施皱眉、东施效仿,不是一个味一样。王总告诫他要低调,但王总自己一得意起来,表现的却是另外一副样子。

钟铁龙暗暗觉得攀上刘副局长这棵大树,自己在长益市的日子一定会好过些。人要会来事,还要会巴结人,他想,忙起身,双手捧着酒杯,恭敬的模样看着刘副局长说:“刘局长,我敬您一杯酒,请赏脸好吗?”

刘副局长望钟铁龙一眼,没端酒杯,而是摆摆手说:“我不能喝了。”

王总喝得七分醉了,见刘副局长不给钟铁龙面子,又见钟铁龙站在那里很尴尬的样子,就指着钟铁龙,对刘副局长等几个公安夸张道:“这位朋友救过我的命!所以我想帮他。”

刘副局长听王总这么说,就端起酒杯望着钟铁龙笑笑:“来,喝一口。”

钟铁龙跟刘副局长碰了杯,说:“局长您随意,我一口干。”说完,他一仰脖子,将大半杯XO倒入嘴中。他坐下时王总叫了声“好”,他望着王总,对王总打个拱手,这才回答王总说的“救过我的命”的话道:“王总你言重了言重了。”

王总喝多了酒舌头就大了,思维也没开始清晰,他说:“我这位朋朋友准备在在在银城大酒店开开家桑桑桑拿中心,到到时候你你们要捧捧场啊。”

刘副局长嘿嘿一笑,问:“桑拿中心是洗澡的吧?”钟铁龙说:“是的,到时候请你们赏光。”

刘副局长说:“北方人喜欢聚在一起洗澡,南方人可没这个习惯啊。”

王总说:“刘刘局长,他开的桑桑桑拿中心会会有小小姐,小姐可以替你你你搓搓背。”

刘副局长哈哈一笑:“原来是这回事。”他望一眼钟铁龙,又说:“我提醒你,小钟,别搞违法的事。我是党员,违背党性和原则的事我不会做的。”

“那当当然,违背党党性和原原原则的事我我也不会要您做。”王总喝得眼睛都红了,“我我们都不会叫您局长去做违违背党党性的事。”

另一公安也表态说:“我也是这个原则。党性第一,朋友第二。”

王总可不是拉他们来开党员会讨论党性和原则的,王总说:“等下我我们去金金阳夜总会听听听歌去。去夜夜总会玩玩不违背党党性吧?现在不谈党党性,喝喝酒。”

一桌人就笑。 7BCHsy/Y/2t53pl6FUdVjRDuuk0rju4bPaB68jFFDud9YCSPhN6p71V8jni6aNFf



第十三章
力总

钟铁龙知道自己年轻,做人和做事里有很多道理他都不懂,要想立足于社会,就得给自己补课。他相信书中自有黄金屋那句话,人做得好才能发财,这是王总坐在奔驰车上对他说的。他跑进书店买了《史记》和厚厚的《资治通鉴》,有时间就啃。五一节那天,钟铁龙正在琢磨着刘邦由弱变强而项羽由强渐弱的道理在哪里,石小刚就雄赳赳地来了。广州的太阳比长益市的太阳要灼热和持久,把石小刚的脸晒黑了。石小刚不是一个人来,还带来一个云南妹。云南妹脸色黑黑的,个头不高不矮,但长得很漂亮,一双眼睛生得很美,目光像月光一样清澈,又像火球一样热辣。他把云南妹介绍给钟铁龙:“我女朋友,中山大学毕业的。”

云南妹笑笑,像日本电影里的日本姑娘样说:“请多关照。”

钟铁龙放下《史记》,瞧着石小刚从广州拐来的漂亮女人,觉得石小刚的命不错。他打量了几眼石小刚称呼的云南妹,开她的玩笑说:“你是日本人?”

“不是,我是大理人。”

“少数民族?”

“我母亲是傣族,父亲是汉族。我是不同民族混出的‘混血儿’。”“混血儿都很聪明,难怪能考上广州中山大学。”

云南妹一笑,笑得很清爽,她说:“考上大学不算什么。”

石小刚和云南妹在钟铁龙的两居室里吃了晚饭,晚饭是钟铁龙的母亲做的,郑小玲还在坐月子。儿子钟万林睡在郑小玲的胳膊弯里,睡得很熟,怎么逗也逗不醒。

石小刚咧开大嘴说:“他真可爱,脸上的皮肤同豆腐做的样,好嫩好嫩的。”郑小玲望一眼云南妹说:“那你们也生一个吧。”

“是要做一个出来了。”石小刚这么回答。

云南妹脸上有点夸张的表情道:“我怕生孩子,很恐怖的吧?”郑小玲一脸慈爱地笑道:“一点也不恐怖。”

石小刚对云南妹说:“郑小玲是我们电工厂的厂花。”

郑小玲不好意思了,说:“不是的,那是他们封的,不关我的事。”云南妹瞧了几眼郑小玲,说:“嫂子的确挺漂亮。”

石小刚把目光投到钟铁龙捧在手中又准备看的《史记》上,问:“你读这样的书?”

钟铁龙就笑:“想了解一下历史,看看我们的古人是怎么做的。”

石小刚不屑道:“司马迁是两千多年前的人,太遥远了,那有什么好看的?”“古为今用么,”钟铁龙说,“了解一下也是好的,你说呢?”

“我没精力了解,”石小刚说,“今天的东西都了解不过来,还有什么精力了解历史。”

石小刚不但带来了长得有几分像傣族女孩的云南妹,还带了十七万人民币。钱装在一只绿色的密码箱里,一打开,全是一百一叠的,十七叠。有五万是石小刚这三年存下来的,另外十二万是他找他的大学同学和另外两个在广州工作的老乡借的。他说:“钱就这么多,我在广州结识和交往的那些人都不是老板,还差三万,实在没人可借了。”

钟铁龙说:“没事没事。”

钟铁龙事先跟石小刚租了套带家具的两室一厅。房子在另一条街。钟铁龙带着石小刚和云南妹走进了那条街。这也是条平民百姓居住的小街,破破烂烂的,钟铁龙替石小刚租的房子在六楼。石小刚说:“到了六月伏天,这间房子可能会有蛮热。”

“热没什么要紧,到时候你可以装台空调。”

石小刚拧开水龙头,涌出一股黄水,黄水过后清水就流出来了。石小刚说:“行。这里离湘江比较近,夏天的晚上可以到湘江里游游泳,游累了再回来睡觉。”

云南妹一脸浪漫的样子打开窗户,让空气流进来,因为屋里有一股淡淡的霉味儿。窗户打开了,风把室内的霉气吹走了。石小刚问钟铁龙:“这里有学校没有?”

“怎么?就考虑到孩子读书的事情了?你想在这儿住一辈子?”“哪里会想那么远,我是想有学校就有篮球场,可以打打篮球。”

晚上,钟铁龙打龙行长的手机,龙行长说他在家陪老婆。钟铁龙问龙行长家在哪里,龙行长告诉他:“在蔡锷路的宿舍。怎么?有事吗?”

钟铁龙回答龙行长:“是有点事。”

龙行长住着三室一厅房,家里的布局是他和老婆一间房,女儿一间房,还有一间书房。龙行长家装修得很客气,吊了三级顶,墙上贴了粉红色的意大利墙纸,地上铺着枣红色木地板。客厅有一桌麻将,洗得稀里哗啦响,不过不是龙行长打,而是他老婆同几个女人打,龙行长在一旁看,既看麻将又看电视。钟铁龙走进去时拎着只鼓鼓的黑皮包,龙行长看了眼,知道包里有内容,就领他进了书房。书房里有一墙壁书,很多新书恐怕翻都没翻过。龙行长哪里有闲心看书,他的大多数晚上不是泡夜总会就是同四川妹待在宾馆或酒店的哪间房子里搞色情活动,剩下的两个晚上他宁可看老婆打麻将或一集集电视连续剧,也没心思看一页页破书。钟铁龙尽管晓得书在龙行长的书柜里不过是装点门面,仍一口赞扬说:“龙行长真是饱学之士,难怪你的头脑跟别人不同,原来装了这么多书。”

龙行长很高兴他这么说,嘿嘿嘿笑着:“书我还是翻翻的,有朋友说,不看书,不充电,不吸取营养,人活在世上不等于是个白痴?”

“那是那是,龙行长给我的感觉就是不一样。”钟铁龙说,打开包,拿出十沓百元钞票,递给龙行长,“这是十万,为了不让你怀疑我的诚信,先付给你。”

龙行长笑了,那种笑真的是见钱眼开的笑。他说:“这不好吧小钟?”

“没事,”钟铁龙说,“除非你自己说出去,不会有第三个人晓得我们之间的事。”

龙行长摸着自己的脸颊,不敢接地看着他:“我怕犯错误呢。”

“我这人嘴巴很稳,不会把我们的事讲出去。”钟铁龙笑笑,“早一向王总在蓝天大酒店请客,叫来了一帮公安朋友,我认识了你说的刘副局长。”

电话响了。龙行长忙把钟铁龙递上来的钱塞进书桌抽屉,这才接电话。电话是力总打来的,找他去打麻将。“力总打来的,三缺一。”他放下电话时看着钟铁龙。

钟铁龙说:“我要走了,我还有事。贷款的事请龙行长放在心上。”龙行长笑笑:“放心,过两天就跟你把这事办了。”

钟铁龙去了石小刚家。他敲了半天门,石小刚才穿着汗衫、短裤走来开门。卧室的门关着,云南妹睡在卧室里。他望一眼石小刚说:“我肚子有点饿了,出去吃宵夜吧?”

石小刚说:“那我换条裤子。”

石小刚就推门进卧室换了条长裤,两人下楼,走进街头的一家餐馆。餐馆里有一桌人在吃宵夜,划拳、喝酒,吵吵闹闹的。钟铁龙让老板把桌子搬到门外,两人坐下,看着小街上的行人。钟铁龙望一眼石小刚:“我才把十万块钱送去了。”

石小刚把目光放到钟铁龙脸上,钟铁龙说:“贷款的事应该没问题了。”

餐馆老板把两人点的菜端上来,石小刚要了两瓶啤酒,两人就吹着啤酒瓶。石小刚很开心,觉得他们可以大干一番了,他吃了口菜,说:“等把这里的事落妥了,我们去一趟广州。我回来前的一天还到了桑拿中心,好热闹的,生意好得不行。真的是饱暖思淫欲。”

“但愿我们也生意好。”钟铁龙举起啤酒瓶,两人碰了下啤酒瓶。他又说:“王总已替我把前面的路铺平了,公安局刘副局长是王总的朋友。”他望了眼四周,没人,但还是放低声音对石小刚说:“老实跟你说,当刘副局长走到我面前时,我心里打了个冷噤。他哪里晓得他挖空心思要抓的人就站在他面前!”

石小刚望着钟铁龙:“我真的很佩服你,你居然能和公安局长同桌吃饭。”钟铁龙说:“我只用了一秒钟就把自己镇静了。”

石小刚就欣赏地看着钟铁龙:“所以我觉得我选择你做合作伙伴没有错。”

钟铁龙告诉石小刚:“我这人你不要操心,我绝不做甫志高,打死我我也不会吐一个字,因为吐了也是死。我现在还想活,我已经有儿子了,而且我很爱郑小玲,为了她,我也要谨慎地活着。你现在有了云南妹,也要绷紧一根弦地活着。”

石小刚认同道:“你说得对,我们不能光想自己,还要想想自己的亲人。”

两人嘬了很久的啤酒,一起商讨着未来。钟铁龙和石小刚这两颗发热的大脑里都充斥着金钱。两人这三年虽然没生活在一起,可彼此牵挂,心灵就相通,望一眼对方便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两人坐在长益市的夜空下,嘬着啤酒,边激动地憧憬着未来。钟铁龙说:“我这几年在丁老板手下干,感到改变我们男人的命运,其实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求功名,以功名换取权位;另一条是求财,以钱财改变地位。我们选择了第二条路,这是一条捷径,无须一步步向上爬,看上去简单,其实更凶险。”他说到这里,脑海出现了他和石小刚抢钱的那一幕,他干吼一声,驱赶开那罪恶的一幕:“来,为我们放手拼搏——干杯!”

石小刚举起啤酒瓶,碰了下:“是该轮到我们发财了。”

这天下午,钟铁龙步入了银城大酒店刘总的办公室。刘总正和几个人在办公室打麻将。他的手气不怎么好,因而脸上一片阴云。他瞟一眼走进来的钟铁龙,又埋头打牌,嘴里骂骂咧咧的,一点也不像个老总。刘总是个贪婪的小气鬼,一辈子都是花公家的钱。他的大方体现在花公款上,凡是他请客,吃饭、喝酒、住店都要对方开票,他好拿到财务室报销。打麻将是没法开票的,他当然就很想扳回他输掉的两千三百元钱,就更加阴着脸打牌。其实并没人在乎他阴着脸,因为那些人都是把人往死里“打”的赌徒,一点也不讲情面。刘总见对方和了牌,把牌一推说:“老子和三六九万都和你不赢,这是什么鬼手气!”

对方就笑。

钟铁龙不打麻将,但看还是看得懂。他走到刘总一旁看着,刘总手上的牌很难成为一句句的话,起手有时连一句话都没有,摸到快听牌了,上手或者下手就和牌了,不是他放炮就是人家自摸。刘总就阴着脸骂一句“臭牌”,又阴着脸洗牌。

一桌麻将打到五点半钟,下手无论如何也不玩了,说他约了个处长吃晚饭。他收拾东西,把烟啊打火机啊往包里放。刘总还想玩,说:“打个电话要他改期……”

下手马上说:“不可能的,你要晓得我约这个处长吃饭约了一个多月才约到。”下手匆匆走了,一张桌子就变成了三个人,三个人都把目光集中到笑着的钟铁龙脸上。刘总说:“你玩不?”

钟铁龙摇头,装不懂麻将说:“我不会打麻将。”

一桌麻将自然散了,刘总心情不畅快,身也没起地目送着他们。刘总把穿着老人头皮鞋的脚架到茶几上,仰头,脸上灰蒙蒙地叹了口气。钟铁龙知道刘总输了钱心里不快,想刘总也太小气了。他打开包,拿出五叠百元一张的人民币。“刘总,”他说,“这是五万块钱。”

刘总就用一双眼睛正视他一眼,问:“合同还没签你就把钱送来了?”钟铁龙解释:“我这人总是把事情做在前面,免得朋友们对我疑心。”刘总高兴地起身说:“哦,还没跟你泡茶的。喝杯茶吧。”

钟铁龙是三点钟走进他办公室的,直到五点四十五分,刘总才想起要给他泡茶,而且还是看见五万元之后。钟铁龙觉得自己在刘总眼里太没地位了,恐怕属于那种想发财但无野心的乡下人。这样的人当然不值得身为银城大酒店的刘总经理尊敬。他深感人有时候干什么事是被逼的,社会逼人,人逼人,一个眼神能把你刺死,一句话能把你噎死。你没有钱没有地位,最好是缩在家里跟老婆过日子,不要跑到社会上混,因为人家不会把你当人看。他恶狠狠地想,人要在这个社会立起来,让人另眼相看,就得打拼。

刘总用一次性杯子为钟铁龙泡了杯毛尖,端给钟铁龙,把钟铁龙放在茶几上的五万元收进抽屉,锁上。他心情好多了。“还是你们好,不受约束。”他拍了下钟铁龙的肩,“像我们拿公家的工资,吃公家的饭,时时刻刻受公家管,没有你们自由。我羡慕你呢,铁哥。”

钟铁龙惊讶了下,他没想到一向自高自大的不把他这个外地人放在眼里的刘总,这个时常用一种冷淡的目光打量他的于长益市成长起来的刘总,这个经常西装革履地出入这种场合那种场合的刘总,居然称他这个外地人“铁哥”!他明白,这是钱把刘总脸上的自高自大打掉了。钱这东西就是具备魔力,可以把人的自尊打得乌七八糟。他想,用一种轻蔑自己的语气说:“哪里,你们好些,我们没保障,随时都有可能变成穷光蛋。”

刘总哈哈一笑:“走,吃饭去。”

星期五上午,钟铁龙走进了力总的办公室。力总正在另间办公室里召集他的手下开会。钟铁龙便在力总办公室里欣赏着字画和古董。他等了一个小时,他想要是来的是龙行长,当然就不用等,真是人微言轻,人家就可以把你晾在一旁不管。他更加渴望改变自己,不觉捏紧了拳头,把气愤的目光投到天空中。天上有一朵乌云正缓缓前移。

力总西装革履地来了,对他开玩笑道:“钟总,有何指示?”

钟铁龙赶忙赔笑地自贱道:“手肿脚肿呢,叫我小钟听起舒服些。”力总很绅士派头地坐到椅子上,递支烟给钟铁龙:“抽烟,钟总。”

钟铁龙接了力总给他的烟,望着风度翩翩的力总。力总自己开口道:“你说的事,我还真不好担保。早几天跟丁董打麻将,丁董要我不要给你做经济担保。”

钟铁龙一脸灰白,说:“昨天我到了龙行长办公室,龙行长要我找你担保。”“龙行长贷的是公家的款,只要有人替你担保,他就贷钱给你。”力总说,把背靠到转椅上,用一双没什么表情的眼睛望着钟铁龙。

钟铁龙却感觉到他的目光里有冷笑,心就颤了下。力总又说:“我倒没什么别的顾忌,只是丁董特意这么跟我说,这让我有点小为难。”他白净的脸上露出难色,“我跟丁董是好朋友,他既然这么说,我就不好跟他过不去。你最好是找别人担保。”

钟铁龙想到了王总,但他已经找王总借了十万,又要他做经济担保,这好像说不过去。他说:“我在长益市就你们几位朋友,龙行长指定我找你……”

力总坐正姿势,回绝他说:“你要龙行长另外跟你找一个人担保,丁董晓得了会对我有意见,都是朋友,你处在我这个位置也会为难,你说呢?”

“那我跟龙行长打个电话可以吗?”

力总瞟一眼桌上的电话,淡淡道:“你打吧。”

钟铁龙就拿起力总办公桌上的电话,拨了龙行长的手机,通了,龙行长接了。

钟铁龙把力总的意思说给了龙行长听,龙行长在电话那头说:“你把电话给力总,我跟他说。”

钟铁龙把话筒给了力总,力总满脸堆笑地对着话筒差不多是嗲声嗲气地叫了声:“龙行长,亲爱的,有什么指示?”

龙行长在电话那头叽叽咕咕地说了五分钟,力总的脸上先是犹豫、申辩和解释,接着口气就变柔和了,一口一个“可以”或“好的”。力总把话筒递给钟铁龙,龙行长在话筒那头对钟铁龙说:“我跟力总约好了,下周星期一上午十点钟到我办公室来。你放心,力总不敢得罪我,他要做银行的装修业务就不敢得罪我龙某。这事敲定了。”

钟铁龙听了这话十分感动,忙回答龙行长:“谢谢龙行长。”龙行长说:“谢你自己。”

钟铁龙可以想象龙行长胖脸上的高兴或不高兴,龙行长可不是一个把心思放在肚子里烂掉的人。他从小生活在优越的环境中,用不着看别人的脸色行事,高兴了就一脸的喜悦,好像出了太阳;不高兴了脸上就不高兴,也不管对方是张三还是李四,这也可能是北方人的特点:直爽。钟铁龙清楚不是那十万块钱,龙行长那样的公子哥儿也不会帮他钟铁龙。他放下电话,力总笑看着他,脸上就是合作的表情了。“龙行长开口了,我可不敢得罪他,他是我的财神爷。”他说,“下周星期一上午九点半,你到我公司来。”

钟铁龙心里一暖,看着力总的目光就很坦诚:“力总,我以后会报答你。”

力总就用心地瞟一眼他,那探索的目光在钟铁龙的脸上停留了几秒钟。“应该的,都是朋友,不过我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他很直爽,把语气也变淡了,“而是看在龙行长的面子上。所以你要报答的不是我,而是龙行长。”

钟铁龙当然懂,说:“再怎么说,我还是要感谢你。”

星期一一早,还只八点钟石小刚就来了。钟铁龙还在床上,钟铁龙听见石小刚对他母亲说“钟伯妈您好”。钟铁龙对醒在床上的郑小玲说:“石小刚来了。”

石小刚穿一身绿西装,打了根蓝印花领带,皮鞋擦得锃亮,看上去很清爽、精干。钟铁龙便一笑:“你今天收拾得蛮可以吧,小刚。”

石小刚说:“那还用说。要搞路了,总不能随随便便没一点新气象。”钟铁龙就很欣赏地看着石小刚:“你穿绿色的西装很好看。”

石小刚嘻嘻一笑:“云南妹跟我买的。”

钟铁龙觉得石小刚笑得很灿烂,这是被云南妹的爱情滋润的。男人有了爱情,好像船舶有了港湾。“云南妹有眼光,”钟铁龙说,“到底是中山大学毕业的。”

两人出了门。九点钟,他们便到了金天装饰公司。力总还没来,公司里几个搞设计的年轻人来了,有的还在吃早点,手里拿着面包啃着。两人就走过去看他们画图纸。那时候还没电脑画图,一切图纸都是手绘。一个个子很高的青年正在画一家酒店的门厅装修效果图。钟铁龙看了看,觉得他画得好,便说:“我们准备搞桑拿中心,到时请你跟我们设计一下。”

高个子青年说:“好的好的,你们是力总的朋友?”钟铁龙说:“是,力总约我们来的。”

力总来了,头上戴着顶白太阳帽,一件白色的休闲西服敞在身上,一条隐条纹裤,脚上一双耐克旅游鞋。力总的脸圆圆的,看上去像要去旅行。力总喜欢这种装束,这种装束也适合他向往自由的天性。力总对高个子青年说:“图纸出来没有?甲方下午要看。”

“下午可以出来,”高个子青年笑笑,“没问题。”

力总走上来看了看图纸,转身对钟铁龙说:“走吧?”

钟铁龙把石小刚介绍给力总认识:“我的搭档,姓石,也是大学毕业生。”

力总折过头扫了石小刚一眼,没伸手,只是点了下头。他走进办公室,拿了工商执照,还拿了公章和私章。力总脸上有一抹不悦,因这事不是他愿意干的。钟铁龙瞥着力总,看到了他脸上的不悦,脸上挤出笑说:“力总,真的要麻烦你。”

力总不答,三个人下楼,力总打开车门说:“上车吧。”

车内有一股淡淡的香气,那是喜欢玩浪漫的力总在车内打的香水。力总还真是那种追求浪漫的年轻人,身边的女人从来是一个一个的。力总开车的姿势也相当休闲,不像那种一本正经地坐着开车的样子。力总开着车向工商银行驶去。钟铁龙和石小刚坐在他车上,觉得上帝对力总是真好,年轻轻的就让他有钱有车有房子有女人,还要怎样呢?石小刚对钟铁龙说:“我不敢指望汽车,我这辈子只要能有一台铃木王摩托车就行了。”

力总边驾驶着车边说:“我们公司的小高有一台这样的摩托。”石小刚说:“我就想买一台铃木王骑骑。”

“这不要好多钱,一万六千块钱就可以了。”力总说。

“一万六千块钱不少了。”钟铁龙故意这么说,觉得自己的声音太大了,像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便降下音来说:“汽车我不敢想,我也打算买一辆摩托车代步。”龙行长在办公室等他们,跷着二郎腿坐着,一边拿两枚硬币拔他下巴上的胡子,那样子似有点痛苦,因为毕竟有点疼。他的办公室里还坐着两个人,他的副手和一个专门负责信贷的科长。龙行长把他的副手和信贷科王科长介绍给他们。握手之后,龙行长让王科长打开隔壁小会议室门,小会议室里有一张椭圆形桌,很多贷款合同都是在这张椭圆形桌上签的。一女职员走来,为他们泡茶,六个大男人坐在椭圆桌前大谈国际国内形势,谈海湾战争和中东问题,谈改革开放后,人的道德观念是上升了还是下降了,等等。龙行长仍然在下巴上钳胡子,动作很坚决,偏着脑袋,胖脸上似有抵御痛苦的果断表情。女职员走后,龙行长便让王科长把贷款协议书递给钟铁龙他们看,他继续拔着一根根胡子。“老子清一色的小七对自摸,还是海底。”他停止拔胡子,跟力总谈起了他昨晚打的一手麻将,“本来老子输了两千多,一把牌就摸回来了,最后赢了三千三百元。”

力总嘻嬉笑道:“那你手气好。”

力总是要恭维龙行长的,这是龙行长对于力总来说跟财神菩萨差不多,他脸上就有很多讨好。力总又说:“龙行长,我发现你的赌命真好。我很少看见你输钱。”

龙行长偏着脸说:“也输的,上次不就输了?”“我不记得你哪次输了。”力总说。

龙行长大笑:“你这杂种,赢了老子的钱就不记得了!”

力总叫道:“我敢赢你的钱?我赢的是刘总的钱,我从没赢过你一分钱。”

钟铁龙看着协议书,看完又给石小刚看,石小刚也看了遍,觉得没问题,就在协议书上签了名,注明了年月日。力总作为经济担保人在另一份协议书上签了他的大名,“杨力”两个字写得龙飞凤舞的,还公章私章地盖了一堆。

龙行长觉得事情办完了,问力总:“力总,晚上我们切磋不?”力总笑笑:“我怕你清一色的小七对的海底啊。”

龙行长大笑:“你晓得怕?你把丁董叫上,我好久没跟他玩了。”

钟铁龙望着龙行长,龙行长肥头大耳,一副贵人相。他缓步走上去,握着龙行长的手,感觉龙行长的手软绵绵的,不是那种劳动人民的手,就更加觉得龙行长应该是他命里出现的贵人。早两个月,他去一个在本市很有点名望的算命先生家拜访,那是个高人,摸着他的左手,又仔细盯着他的脸看,说他的命相好,命里会有贵人相助。钟铁龙相信龙行长就是他命里出现的贵人!他说:“谢谢龙行长帮我。”

龙行长哈哈一笑,用他柔软的手掌拍拍他的肩:“没什么。”

三个人走出银行大门,又上了力总的车,向银城大酒店飙去。刘总在,穿一身银灰色西服,头发油光光地梳在脑后。刘总为三个人一一泡了茶,大家喝着茶,聊天,等力总公司的小高。小高来了,拎着包,额头上冒着汗。小高是匆匆赶来的,脸上还有颜料,那自然是画图纸时手弄到脸上的。力总指着他的鼻子说:“你鼻子上有蓝颜色。”

小高就用手掌揩了下说:“我没注意。”

小高二十多岁,一头长发,脸上还有些胡子,看上去很有艺术家气质。小高脸上的笑容嘿嘿嘿的,那是一种自信和乐意跟人交往的笑容。几个人说了几句废话,刘总就领着他们下到六楼,让服务员打开会议室的门,又打开几间客房,让他们进去测量。小高从包里拿出皮尺、纸和笔,开始测量房间的尺寸,边做记录。

大家坐在一起讨论,会议室自然是改成桑拿中心的休息室,客房的卫生间一律改成洗淋浴的桑拿间。房间基本不动,只是将双人间改成单人间,还得加张门,上面有规定,任何娱乐场所,门上要开窗,门上不开窗,检查就不能通过。所以在房内再加张门,平时这张门不关,洗桑拿时便关上,一是为隔音;其次,搞检查的来时,也好做一些该做的事情。这加一张门是石小刚提出来的,因为在广州的那家桑拿中心,每间客房都是两张门。石小刚介绍说:“客人进来洗澡,外面的门关上,里面的门也关了。”

力总点头说:“这样也好些,客人也相对有安全感。”

中饭是在银城大酒店吃,点了好几个贵菜,钟铁龙请客。刘总见今天不由他买单,就什么菜贵便上什么菜,什么酒好他就要喝什么酒。钟铁龙笑笑,暗暗觉得刘总这人是不能做朋友的,因为他压根儿就不替朋友考虑支出。他觉得刘总、龙行长、丁董、王总和力总里,刘总是超级狡猾和超级自私的,这种一眼就能见出自私自利的人,其实活得并不高明,也不知他是怎么坐到总经理这位置上的!八成是他投靠了某局领导。一桌饭吃了三千七,吃得石小刚听到“三千七百元”这个数字时脸都白了。钟铁龙的脸没白,跟着丁建混时,丁建有时候请客花起钱来如流水,都是他去结账,心自然就养大了。吃过饭,刘总因喝多了酒,回办公室睡觉了。力总没时间睡觉,公司里还有一堆事等着他,他回公司了。钟铁龙和石小刚走出酒店,石小刚的脸上有几分不快说:“今天一桌饭就吃了我们三千七,太冤枉了。”

钟铁龙不这样看,说:“不冤枉,看清了一个人。”石小刚斜一眼钟铁龙:“看清了谁?”

钟铁龙本想说“看清了你,你太沉不住气了”,但转而改口道:“看清了刘总,这个人不能做朋友,只能利用。所以这顿饭吃得不冤枉。”

石小刚还在计较那三千七百元:“这么贵的一桌饭,这是杀猪呢。早晓得这么贵,就不应该在这里请他们吃饭。我觉得他们没什么了不起。”

“你不要低估他们,聪明不是写在脸上的。他们一生下来就比你我优越,我长在小镇上,你生在农村,他们能和我们交往,已经够看得起我们了。我们要这样看。”

石小刚不服气道:“有什么了不起?我心里一点也看不起他们。”

钟铁龙瞟一眼石小刚,觉得有必要开导他一下:“小刚,王总告诉我,要想发财就要先学会吃亏,有舍才有得,有几个一毛不拔的人发了财的?我们只能谦卑、再谦卑,懂吗?不要显得太精明了。你太精明了,谁敢跟你玩?‘舍得’两个字是生意之道,王总说做生意就要吃透这两个字,很多人吃不透,所以发不了大财。另外,我们要认清一个千古不变的道理,这个世界是人抬人,有本事还要别人抬。我父亲说聪明没用,要被人赏识,聪明才有用,不然聪明就像一袋米,放在家里起霉。这就是我父亲教育我做人的道理,先做崽,后做人。我们不能有半点看不起他们。”他问石小刚:“你晓得他们有好深的水吗?”

石小刚鼓起眼睛道:“那我怎么晓得?”

钟铁龙一笑,坦然说:“所以就不要看他们不起,现在我们是靠他们发财,假如他们都不帮我们,我们在长益市连立足之地都没有,吃去三千七算什么呢?”

石小刚叹口气说:“我没你这么好的心境。我从小生长在农村,我比你心疼钱。”钟铁龙把烟蒂弹到街上,说:“我家也很穷,我也跟你一样心疼钱,以前比你还抠。那时我跟刘丽云谈爱,我连一件衣服都没送过她,就是舍不得用钱,结果我失去了她。王总的几句话点醒了我,让我茅塞顿开。该用的钱就要睁开眼睛用,亏吃在明处,让人能看见,这就是舍的道理。只有舍,才会有朋友,有朋友才好办事,这就是得。”

两人上了一辆的士,的士载着他们驶到了钟铁龙家。云南妹在他家,正跟郑小玲说话。郑小玲坐在床上,怀里抱着钟万林,钟万林正在吸母乳。钟铁龙走过去看了眼儿子,走过来递支烟给石小刚,云南妹批评石小刚说:“你要少抽烟,抽烟有害健康。”

石小刚因被钟铁龙抢白了几句,心里有点不悦道:“活那么长时间干吗?”云南妹说:“我不想你比我先死,你要死在我后面。”

钟铁龙看出石小刚不悦,就大笑:“小刚,女人就是比男人自私,连死都想死在男人的前面,想要男人先为她们悲伤。我就一定要死在你们前面,让你们为我悲伤。”

郑小玲在卧室里说:“别死啊死的,讲点别的吧。”

石小刚无所谓道:“我们村里,一些老头子八十岁了还活得很健康,他们十几岁就开始抽烟了,还是抽自己种的旱烟。燥得死。”

云南妹说:“他们不比你们,他们每天搞劳动,生活的环境也没城市这么污染。”

钟铁龙看着石小刚和云南妹,云南妹脸上有一种少数民族女性的风情,她怎么会爱上石小刚的?想石小刚其实有点外强中干,小气,小气的人把钱看得重,小气的人还容易生意见,意见又生隔阂,隔阂会产生矛盾什么的。他不愿深想下去,人心隔肚皮,想也想不清。他走到晾台上,从晾台上望出去,一条街上人影幢幢,到处都是一栋栋宿舍楼。 bflN4kkiSZwLbWBYfymWY8c5fRQK/qjYLKpSVdO+S9syo/7MHL8YfllGipummEjS



第十四章
李所长

钟铁龙跟着石小刚走进了广州W宾馆的桑拿中心,这家W宾馆是中外合资的,有三十层楼,这在九十年代初很招眼,真有些鹤立鸡群。这家宾馆属于四星级宾馆,看上去比长益市的宾馆豪华和气派多了。石小刚第一次走进这家宾馆是一年前他的大学同学带他来的,那时这家宾馆刚开张,人气很旺,常常爆满。石小刚的大学同学是广州人,是那种不爱赌博,但爱女人的男人。广州人一天到晚打听哪里好玩,当然就打听到W宾馆的桑拿中心来了,不久又把石小刚带来了。石小刚跟他的大学同学来过两次,两次都是大学同学请客,后来大学同学不请了,石小刚就自己来了几次,他自然认识这里的老板,还认识“鸡头”。鸡头是个脸色黑黑的年轻人,小名叫“黑皮”,海南人,他的普通话里夹带着一些海南土话,听他说话有些费劲。石小刚说起自己对黑皮的印象:“他很直爽,对客人很热情。你莫看黑皮是个鸡头,黑皮还真有钱,他抽的是中华烟,自己开一辆日本丰田佳美车。”

黑皮看见石小刚就拍石小刚的肩膀,说:“好久没看见你了,朋友你到哪里发财去了?”

石小刚反过来抓着黑皮的胳膊说:“没有发财,想发财,还得靠你呀。”黑皮笑道:“靠我能发什么财?我是要靠你们才能发财。”

石小刚接过黑皮递给他的烟,黑皮对走拢来的一个年轻人说:“安排他们进去玩吧,叫两个最好的小姐。”

钟铁龙没说话,他被一名男青年领进了一间客房,客房果然像石小刚说的,有两张门,卫生间里有浴缸,还有个坐着能蒸出一身汗的桑拿间。房间里摆张床,床上铺着白床单,摆着白色的浴巾和枕头。一对沙发,沙发之间搁着张茶几。他在沙发上坐下,一名男青年端着杯热茶进来,将茶放到茶几上,说:“先生,请用茶。”男青年出去两分钟后,一名很漂亮的高高挑挑的小姐走来,脸上没有笑容,但有热情,她问钟铁龙:“先生,我可以吗?”

钟铁龙瞥她一眼,想她这么漂亮,怎么会干这种营生?她着一身白衣服,白衣服裹着她饱满的乳房,一条薄薄的白裤紧裹着她柔美的臀部。她见钟铁龙不说话,又小声问:“先生,我可以吗?”

钟铁龙想看看别的小姐,便说:“不,我想换一个。”

小姐转身走了出去。一会儿后又有一小姐敲门进来,走进来的小姐也很漂亮,一双眼睛大大的,比刚才那个小姐略胖点儿,因而上身更显得丰满。她浅浅地笑了下,问钟铁龙:“先生,我可以吗?”

她也是穿身白衣服,白裤子紧裹着她线条丰满的大腿和臀部,脚上一双拖鞋。钟铁龙还想看看其他小姐,便说:“你叫一个更漂亮的来吧?”

小姐转身走了。一会儿后,第三个小姐来了,这小姐比刚才进来的小姐略矮一点,也苗条一点,同样是穿着白衣白裤,也许白衣白裤是一种干净的象征吧。小姐望着他,用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说:“先生,我可以吗?”

钟铁龙喜欢她,说:“你可以。”

小姐一笑,亲昵的样子走上来亲了他脸蛋一口,拿起电话,向服务台的服务员报钟。小姐放下电话,脸上的笑容就多了许多。“老公,”小姐改称他老公,“我替你脱衣服吧。”

钟铁龙是来享受服务的,说:“可以。”

小姐走过来,先是在他大腿上坐下,接着就给他脱衣服。小姐脱下他的西装,起身将他的西装挂在衣架上,又转过来,坐到他腿上,解他的衬衣纽扣。钟铁龙望着她,小姐替他解开衬衣纽扣,他就很合作地让她把衬衣脱下了。小姐表扬他说:“你真乖。”

他问她:“小姐是哪里人?”

“我是青岛人。先生去过青岛吗?”“没去过。”

他们说了几句话,小姐帮他把裤子脱掉,说:“去洗澡吧先生?”

他起身,去洗澡。小姐走进来,拧开水龙头调水温。接着,小姐让他转过背来,小姐弯下身替他在背上揩香皂。钟铁龙从没与女人同在一处洗过澡,想自己一个罪恶之人,竟在此处与如此美妙的女人洗澡,就激动。他转身把小姐抱住说:“我们到卧室去吧。”

小姐说:“不急呀老公,我会让你好好享受的。”

洗完澡,两人上床,小姐让他躺下,伸出舌头在他身上舔着。他闭着眼睛任小姐舔他的身体,脑海里出现了郑小玲,便想男人的誓言是说了就忘的,就一笑。随后,他就爬到小姐身上做他该做的事。做完那些事,他不敢怠慢地忙爬起床洗澡。洗完澡,他穿上衣裤走出客房,坐到休息室里休息。黑皮扫他一眼,问他:“老板,我们的小姐还可以吧?”

他回答黑皮:“非常好。”

石小刚神清气爽的样子走出来,看见黑皮坐在一旁,便高兴道:“黑皮,我和我朋友这次来广州,是特意来找你。”

黑皮一笑:“不会吧?来找我?我又不是女的。”“找你有事。”石小刚说,很认真的模样看着黑皮。“真找我有事?”黑皮怀疑地笑笑。

石小刚说:“是真的找你有事,我们出去说吧。”

两人把黑皮叫出W宾馆,叫到一家小餐馆吃晚饭。黑皮脸上很高兴,身为鸡头,晓得他是鸡头的人都有些看他不起,因为他是在女人身上赚钱,既然石小刚和钟铁龙看得起他,他脸上的笑容就十分猖狂。“我这人最义道了,”他用海南话说,脸上就一脸的义气,“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我这人很看重朋友。男人没朋友活着就没意思啦。”

钟铁龙顺着黑皮的话说:“你说得对。我也朋友第一。”

“朋友就是朋友,”黑皮说,“朋友需要帮忙,我义不容辞。”

黑皮只有小学文化,但他在社会上混久了,自然能处理一些事情。石小刚说了他们来的目的,石小刚说:“我和我朋友准备在长益市银城大酒店开家桑拿中心,现在正搞装修,但小姐现在还没着落。我们还不熟悉这行,不知道去哪里找小姐。”

黑皮笑出了一口白白的牙齿,脸上就一脸的自信和骄傲:“小姐包在我身上啦,你们要多少小姐我就给你们多少小姐。小姐有的是。”

钟铁龙觉得黑皮是在吹牛皮讲大话样,问:“你说的是真的?”

黑皮喝口啤酒:“你们不知道,做这一行的小姐很多,小姐不是问题。”黑皮说到这里,一脸开心地看着钟铁龙和石小刚。他又喝口啤酒,脸上就很坦率:“我告诉你们,很多小姐都是在这里做做,然后又去别的酒店做做,她们从来不在一个地方做一年以上。”黑皮再一次看着他俩,“客人都喜欢新鲜货,任何小姐在一个地方做久了,就没生意了。”

钟铁龙听明白了,“哦”了声。黑皮嘿嘿一笑:“我还可以跟你们调东北的小姐来。”黑皮说这话时目光都亮了,“那些妹子个个漂亮,人也老实,不像南方妹子调皮。我们桑拿中心以前杭州的妹子挺多,现在都是黑龙江的妹子。”

钟铁龙说:“怪不得她们说的都是普通话。”

黑皮说:“跟你服务的那个是山东妹子,那个妹子怎么样?”钟铁龙说:“不错。”

黑皮又笑:“我跟你说,她们以前没这么好,都是调教出来的。”钟铁龙问:“还要调教?”

“不调教不训练能做得那么好?”黑皮说,“你不调教,客人不满意以后就不来了。干我们这一行主要是赚男人的钱,对不对?男人不满意不来玩,你赚谁的钱?”

钟铁龙冲黑皮竖起了大拇指:“厉害。”

黑皮问钟铁龙:“你以前是做哪一行?”“做夜总会。”

黑皮说:“夜总会的小姐也挺多呀。”黑皮的手机响了,老板叫他,他走了。钟铁龙望一眼石小刚,见他一脸友好和快乐,以至于眉宇间飘荡着喜气样。他相信只有两个人精诚合作,才能发财。“小刚,我们分下工,你跟黑皮把这方面的套路学到手,小姐的事由你负责。我负责工商、税务和公安方面的事,那些事肯定是要动脑筋做的。”

石小刚说:“好。那我留下来多住几天,跟黑皮学学这方面的套路。”“这个黑皮没什么文化,但人很直爽,好利用。”

石小刚点头:“是的,他很义道。”

有强烈的音乐声从隔壁店子里飘过来,钟铁龙把目光抛到街上,喝了口啤酒,脸上的表情十分坚定,拳头也跟着攥紧了,“他妈的,谁挡我们发财,就得死。”

石小刚见钟铁龙的眼睛红红的,说:“对,你说得太对了。”

钟铁龙举起玻璃杯跟石小刚碰了下:“我们做这种生意,肯定要跟公安打交道,公安的工作我来做,我们在长益市没有根基,要想在长益市站稳脚跟,肯定是要用钱铺路。”

石小刚说:“现在的人眼睛都盯着钱,是得用钱开道。”

“钱是这个世界的大魔鬼,人是小妖。”钟铁龙把自己的所思说给石小刚听,“没钱,没人跟你办事;有钱,什么人都会为你我卖命。龙行长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但他也是金钱的奴隶。如果不是那十万,他能把力总抓来给我们做经济担保?”

石小刚也觉得是这样,便说:“那是,不然,他凭什么贷款给我们?”钟铁龙盯一眼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说:“钱能打败一切人。”

钟铁龙回来了。银城桑拿中心还在装修中,他让刘总出面把当地派出所的李所长约到了银城大酒店,银城大酒店属李所长的管辖区域。李所长三十多岁,长一张猴脸,脸上长着只红鼻子。李所长十六岁就从事公安工作了,那时他初中毕业,长益市招民警,他报了名,面试时他很机灵,录用了他。那是七十年代,那时候社会太平,没有人贩毒,凶杀案也少,抢劫案也不多。那年月最多的案例是偷窃,其次是流氓犯罪,流氓犯一看见民警就腿发抖。李所长当民警时,有一年他接连破了好几桩强奸案,升了副所长。他在副所长的位置上待了九年,直到前年他才升为所长。李所长的一双眼睛看人时喜欢斜着,一副老公安相,似乎一眼就能洞穿你的心脏。在他眼里,只有坏人才讨好他,所以他对来找他的人常常是一副爱理不理的表情。“我这人很清白,”李所长骄傲的样子标榜自己说,“也许是活得太清白了,所以才没意思。因为什么人找我,我一听就晓得他找我的用心。这可能是职业敏感。”刘总表情夸张地哈哈一笑,笑完后他抹了把脸上的笑容。“你就是太清白了,”刘总用讨好的语气巴结李所长说,“太清白了反而不好,要难得糊涂呢,李所长。”刘总在李所长面前不敢骄傲,刘总管的只是占地几十亩的银城大酒店,出了酒店的玻璃大门,什么人都可以对他瞪眼睛。而李所长的辖区方圆十多平方公里,十几万人,只要你胆敢作奸犯科,他就有权抓你。这就是区别。刘总是个聪明人,很希望钟铁龙的桑拿中心能搞起来,如果钟铁龙的桑拿中心能在他的酒店蓬勃发展,那他每年就多五万元灰色收入。这便是他三番五次地打电话约李所长来银城大酒店吃饭的原因。

李所长淡淡地瞟刘总一眼,脸上颇有些当公安的不把他人放在眼里的傲气,这是没办法的,因为找他的人十之八九都是作奸犯科者的家属或朋友,都是通过各种关系跟他套近乎,求他放一马或求他帮忙,就把他“求”成了斜着眼睛瞧人不来的这副德性。“我在公安战线混了十八年,十六岁当民警,今年三十四了,什么人没见过?杀人犯、强奸犯、贪污犯、诈骗犯、贼和扒手都打过交道。我这辈子都是跟坏人打交道,我很想跟有文化的人打交道,偏偏他们都不理我。他们不犯法,也就一点也不在乎我这个所长。”

刘总有意见了,嘟着嘴装天真说:“喂,所长,我未必是坏人?你这话讲得不对。”

李所长斜瞟一眼刘总,笑笑:“你至少不是文化人。”

“他是大学生呢,”刘总指着钟铁龙,“正牌大学毕业的。”

李所长就侧过头来望钟铁龙一眼,那目光是疑惑的:“你是哪所大学毕业的?”“湖南师范大学。”

李所长又瞟他一眼,轻慢的样子问钟铁龙:“怎么没当老师?”

“不想当老师。”钟铁龙说,又补一句:“当老师拿那么一点薪水,太没意思了。”李所长批评钟铁龙说:“也不能这样说,老师是人民教师啊。你当过老师吗?”“当过。”

“在什么学校?”

“长益市电工厂子校。”

“长益市电工厂?”李所长用那种警惕和尖锐的目光盯着钟铁龙,那目光就跟尖刀样刺向钟铁龙,好像要把他的身体刺穿似的。“三年前,你们厂发生了一件轰动全国的抢劫杀人大案,”李所长不动声色地说,“有这事吧?”

钟铁龙感到李所长的目光很厉害,忙对自己说“镇静”,答:“是的。”李所长继续用那种怀疑的目光盯着钟铁龙:“那时候你在厂里吗?”

“在厂里。”

李所长更加审视着钟铁龙了。

钟铁龙已经禁不住这种目光盯了,马上说:“你用这种目光看着我是什么意思?”

李所长很严肃道:“你估计是什么人干的?”

钟铁龙不敢同李所长的目光交流,把目光放到刘总脸上,说:“这我不知道。”李所长继续问:“你怀疑是流窜犯干的还是你们厂的职工干的?”

“这是你们公安的事。”

李所长判断说:“我相信是你们厂的人干的。”

钟铁龙简直要崩溃了,因为李所长继续用那种严厉的目光瞪着他。钟铁龙觉得自己在那一刻都要爆炸了,想他可不能在阴沟里翻船,说:“你什么意思?这样盯着我?”

刘总心里没鬼,插话道:“老李,跟你说正经事,钟铁龙是我的兄弟,准备在我们酒店开桑拿中心,到时候你得睁只眼闭只眼啊。”

李所长更加警惕地望着钟铁龙:“你才毕业几年?这么快就搞了钱做生意?”钟铁龙想幸亏自己早有这手准备,不然就真的栽了,不觉就为自己的这手准备而微笑。“我一分钱都没有,都是丁建的一些朋友抬我。我在金阳夜总会打工时认识了龙行长,龙行长抬我,贷了五十万元款给我。我还在王总手上借了十万,这事刘总晓得。我的一个朋友也从广州带来了十七万。我现在压力很大,一身的债,所以请李所长多关照我。”

李所长听他这么一说,脸上就没有了刚才冒出来的那股逼人的煞气,而是露出一脸的不屑,他望一眼钟铁龙:“不是搞什么色情服务吧?”

刘总插话道:“话莫讲得这么难听,只是个洗桑拿的场所。”“只要不是搞色情服务就没事。”李所长说。

刘总替钟铁龙说话:“喂,老李,跟你讲实话,连不搞一点色情服务也不行,那哪个来玩?如果只是纯粹的洗洗澡,那还不如在家里洗。”

李所长嘿嘿笑着:“我晓得你找我就没好事。”

刘总也不客气了:“老李,你脑子放活点,这年头只有傻瓜才讲正直。”李所长大言不惭道:“我就是个傻瓜,所以才老老实实干公安。”

刘总哈哈一笑:“李所长,我们可是好兄弟,你得关照我的朋友啊。”

李所长瞟一眼刘总,又扫一眼钟铁龙,“最好不要搞那些事。”他板着脸说。他的叩机响了,他走到柜台前打电话。走回来时,他说他还有事要处理,得马上走。钟铁龙起身送他,送到门口,忙把一只信封塞进了李所长的口袋,那是个两千元的红包。李所长伸手进口袋一摸,信封厚厚的一叠,就没拿出来,而是笑笑道:“谢了。”

李所长走后,钟铁龙看着他的背影,想要是早两年,李所长用尖刀一样的目光盯他,那他不被李所长那尖刀一样的目光刺得血淋淋的了?他深深感到,难怪很多罪犯在警察面前立不住,是因为人犯了罪就心虚。人最好是不要犯法,犯了,人就虚了。已经过去三年多了,没想李所长一提这个案子,自己心里就慌乱、恐惧,思路就受阻碍。他怅然地想,我的心一定要变得像石头一样坚硬才行,才能面对公安这种审视疑犯的目光。他回到餐桌前,看着脸上有气的刘总。刘总觉得李所长没给面子,让他脸上没光,事先他在钟铁龙面前丢了很多大话,说李所长是他的铁哥等,“铁哥”却表现得一点也不铁哥,这让刘总心里有火,刘总骂李所长道:“他一副鳖相,不就是一个派出所所长?摆什么卵架子?小人得志。”

钟铁龙什么话也没说。

几天后,石小刚回来了,带回来一个小个子男人,是黑皮的弟兄。黑皮的弟兄也是讲一口海南话,他看了看银城大酒店的桑拿中心装修,觉得行,就问什么时候要小姐。他对钟铁龙说小姐由他负责,不过他在小姐身上要抽成。钟铁龙同意了,转身把石小刚拉到一边,同他说起了他跟李所长的那番谈话,石小刚很认真地听他讲,一副思索的样子。他对石小刚说:“幸亏我事先把这一切都考虑进来了,不然就在阴沟里翻船了。”

石小刚有些困惑道:“已经过去三年多了,还有人盯着啊。”钟铁龙说:“我们当初干这种事,真是蠢到家了。”

石小刚看他一眼,看钟铁龙是不是有责备他的意思,见钟铁龙只是就事论事,便抠抠耳朵说:“铁龙,现在也没有后悔药吃了,不要说了。”

力总来了,来检查工程进度。力总手里拿着顶白太阳帽,一路扇着。天气有些热,连续一个星期长益市没下一滴雨。力总脸上笑呵呵的,这年头有钱赚才会有笑容,力总又接了个大工程,是在龙行长手上接的。工商行在某街建了栋十八层的办公楼,即将竣工。力总当然参加了投标,道貌岸然地走了个过场,五百多万的装修业务就很自然地“走”到了他手上。力总因捞了个大装修业务,就很快乐:“今天我请客,我发财了。”

力总打刘总的电话,刘总一身运动装地下来了,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贴在他头皮上像戴的假发。刘总发现自己胖了,腰变粗了,走出门不再像个年轻人,而像个发福的中年人,为了让自己变年轻和变得更有魅力,他新近买了台跑步机搁在办公室,一个人在跑步机上狂跑,跑出一身臭汗,洗个澡,再出门找人玩。他看见力总便问:“晚上打麻将不?”

“你手痒了?”力总问他。

刘总说:“上个星期你赢了我两千多,我今天晚上要搞回来。”

力总笑笑,叫着出去吃饭。刘总想在酒店吃,力总毫不含糊地指出:“你们餐厅的饭菜太贵了。我们到外面吃去。有一家土菜馆,饭菜便宜,味道又好。”

四个人就上了力总的本田雅阁,车内飘着好闻的香水味儿。汽车驶到土菜馆前,四个人下车,进了土菜馆,力总让服务员拿一条中华香烟,一人发了一包:“请抽烟。”

龙行长来了。一辆黑色的桑塔纳送他来的,那是他的专车。龙行长带着他的四川妹,四川妹在龙行长的滋润下,变得更漂亮了,像从《大众电影》封面上走下来的美女。龙行长不许四川妹做坐台小姐了,他要独霸四川妹的青春和美丽,替四川妹租了房,买了电视机、洗衣机和冰箱,每个月还给她一千元零用,让她安下心全力以赴地当二奶。龙行长看见刘总和力总就高兴,说话一点也不顾及别人的感受道:“好啊,看来老子今天晚上又要赢钱了。”

力总说:“那肯定,这里没有人敢和你的牌。”

龙行长就笑,肥厚的屁股坐到一张靠椅上,那靠椅发出一声惨叫,一只脚发生了粉碎性骨折,龙行长立马跌到了地上。龙行长一爬起身就破口大骂,老板忙跑过来赔礼道歉,替龙行长拍打屁股上的灰,又让服务员端来一盆清水给龙行长洗手,再找来一把结实可靠的椅子给龙行长坐。龙行长这一次坐下时就没那么猛,试着落座后觉得没事才把背靠到椅子上。“他妈的,这次就免你一死,”龙行长骂道,“不然老子要判你死刑。”

四川妹在一旁笑着,老板还在赔礼道歉。钟铁龙觉得这事已经够了,就大声把话题引到四川妹身上说:“张小姐,我发觉你越来越漂亮了,这跟我们龙总的滋润分不开呢。”

四川妹笑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说:“那是,还要谢你钟总呢。”

“龙总,你现在是财运也走,官运也好,”钟铁龙冲龙行长一脸讨好说,“桃花运也走,真是三喜临门啊。”

龙行长就不再跟饭店老板“理论”地挥挥手,把目光放到他心爱的四川妹身上,哈哈一笑,手也放到四川妹那圆润的肩膀上,说:“我的小张是越长越漂亮了。”

力总嘿嘿一笑:“那还用说?美女一个了,龙总的功劳啊。”

龙行长又哈哈大笑:“力总你也学会拍马屁了,你这畜生。”龙行长骂“你这畜生”是带亲密的语气,假如他跟你不亲密,他还不会骂“你这畜生”,能在龙行长嘴里变成“你这畜生”的人,都是龙行长的好朋友。饭菜上来,啤酒也上了,几个大男人碰了杯,喝起了啤酒。

吃过饭,大家又向银城大酒店而去。那天晚上,钟铁龙也打了麻将。三缺一,钟铁龙就凑数玩着。钟铁龙赢了点钱,龙行长赢得最多,他一自摸就情不自禁地在四川妹脸蛋上摸一把,肥脸上就一脸的快活,好像地上一地的水似的。“亲爱的,你很旺我,我爱死你了。”

刘总就看不下去道:“这是打色情麻将啊。”

刘总输得很惨,所以他可以对这个有意见对那个有意见,上手吃牌下手自摸了,他有意见;下手碰牌,龙总自摸了,他更有意见。一桌牌就打不下去了,龙行长把牌一推,说不玩了,说他明天要开会。龙行长看不起刘总叫叫嚷嚷的样子,拉着四川妹便走,力总也收拾自己的包,走了。刘总脸上有输了钱的苦恼,说话就刻薄起来:“龙行长每次都是赢了钱就要开会,输了钱什么会都不开了,玩到第二天中午还要玩。人家打他的电话,他不是说在株洲就是在衡阳办事。这个人真不够意思。”

钟铁龙笑笑,见刘总输钱输得这么心疼,就想这个人像古书上说的不堪大任,做不了大事,心里就看不起刘总。他问刘总:“你输了多少?”

“老子输了三千块钱。”

钟铁龙就把三千块钱给刘总,刘总很有些惊讶:“你什么意思?”钟铁龙很随便的样子:“拿着。”

刘总既惊讶又不好意思道:“我怎么好意思接你的钱?”

“拿着。”钟铁龙把钱放到刘总手上,见刘总接了,就觉得刘总像个孙子,“我在你银城开桑拿中心,既是你的客户,也是你的朋友,不要讲客气刘总。”

两人走出酒店,走到冷清清的大街上,刘总的脸上忽然就有些感慨,对他说:“你很义道。人也大方,我没交错你这个朋友。”

钟铁龙想不就是三千块钱吗?就把刘总的心收买了,这就是“舍”的妙“得”啊。他瞧着刘总一笑,立即回一句奉承话给他说:“刘总,我也没交错你这个朋友。”

刘总开一辆右舵的走私车,是法院的朋友没收了别人的车后,作价处理给酒店的。这辆车碰过,不好开,空调也坏了。刘总发动了一气,车才启动。刘总第一次开着车屈尊把钟铁龙送到他住的那条小街上,钟铁龙下车,目送刘总开着那辆破车离去。 bflN4kkiSZwLbWBYfymWY8c5fRQK/qjYLKpSVdO+S9syo/7MHL8YfllGipummEj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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