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第十章
结婚

六月中旬的一个星期天上午八点多钟,钟铁龙正在梦中漫步,忽然听见敲门声。他心里不由得一紧,赶紧起床,问了声“谁”,门外的人回答:“我,石小刚。”

石小刚来了,把睡觉中的他和郑小玲吵醒了。他想,人不能做亏心事,做了亏心事,一有人敲门就紧张。他起床,开了门。石小刚于过年时来过,来时带了些他母亲做的酸菜和剁辣椒。这是第二次来。石小刚给了他一个笑,冲卧室望了眼,见郑小玲还躺在床上,就对钟铁龙说:“我母亲病了,我回家打了个转身。我下午的火车回广州。”

钟铁龙“哦”了声说:“你吃早饭没有?”石小刚又一笑:“吃了两个包子。”

“我肚子饿了,我们出去吃碗牛肉粉吧。”他是说给醒在床上的郑小玲听,说完,他进厨房随便洗了把脸,两人就去巷口上的粉店吃了碗粉。南方的六月,很热,太阳一早就挂在天上,电风扇吹出的风,扫在脸上,感觉都是热风。吃完粉,两人走出粉店,因郑小玲在家里,就决定到江边走走。江边上,有一张张躺椅搁在柳树下,是供人喝茶聊天时休息的。这个时候还没什么人来闲坐,两人走到一株垂柳下,在两张躺椅上躺下了。

躺椅的主人走拢来,问他们要不要喝茶,钟铁龙知道不可能白坐人家的躺椅,就要了两杯茉莉花茶。两人抽着烟,看着白亮亮的天空和脚下缓缓流淌的湘江,说着话。

石小刚忽然转过头来望着他说:“已经两年过去了,钟铁龙。”钟铁龙也盯着石小刚:“一直没人查问过你?”

“没有。”

“那就好,长益市也早没人谈这个案子了。我们作的这个案子由于公安找不到线索,陷入了僵局,成了这几年里发生在长益市的最大的悬案。市公安局长和市刑侦大队长没法向上面和全市老百姓交代,都被撤职调离了。”钟铁龙想那两个倒霉蛋,因他们而改变了命运。他望着石小刚:“我们丝毫不能放松,更要谨慎,案子没破,公安不甘心啊。”

石小刚认同地点下头:“那是,我是公安我也不会善罢甘休。”“明白就好。钱放在你家安全吧?”

“安全。我家在村里不算富裕,没人盯着我家。你不要担心,不会有事的。”钟铁龙嘿嘿一笑,看一眼河中,正有一条船载着货物在河中行驶,有马达声从江中飘来。他突然觉得,每个男人都是一条船,载着满脑袋的计划和欲望,朝着自己的未来行驶,有行到头的,有走到半途上触礁翻船的,还有搁浅在沙滩上动弹不了的。我一定要行驶到自己的目的地!他想。转头望着石小刚,他把手捏成拳头,说:“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就自己干。”

“好的。”

“你要设法在广州弄来二十万,我在这里借三十万。加起来有五十万才行。”钟铁龙望着石小刚,“因为我们一旦办公司或开店子,资金问题一定会引起公安部门的注意,到时候一查,钱有来路就什么都说得过去。先把钱弄来,到时候用那笔钱还债。”

“我懂。”石小刚说。

石小刚的眼睛里有兴奋的火花,脸上的表情也很坚决,是那种随时准备把自己投入大风大浪中打拼的表情。钟铁龙说:“我们要生死与共,在命运前面,绝不退让。”

“退让?”石小刚大声说,“我的脑海里没有‘退让’这个词。”

石小刚在钟铁龙家吃的中饭,中饭是郑小玲做的。金阳娱乐公司给钟铁龙配了个叩机,便于丁董唤他。上午十点钟,郑小玲打他的叩机,问他回不回家吃中饭,钟铁龙说“回”,郑小玲就去买了菜。桌上有六个菜,青辣椒炒肉、小炒腰花、葱煎鸡蛋和红萝卜丝等。石小刚做出要流口水的模样笑笑,表扬她说:“郑小玲你真能干。真委屈你了,害你亲自动手。”

郑小玲也客气道:“我们自己反正要吃的。”

石小刚说:“想不到我们厂的厂花还会做饭菜。”她听了这话很舒服道:“我喜欢做吃的。”

石小刚赞美她的手艺:“啊,腰花炒得又嫩又好吃。”郑小玲说:“小刚,你真会哄女人。你找了对象没有?”

“没有,”石小刚很精神地望着郑小玲,“你能给我介绍一个吗?”“我要是有妹妹就介绍给你,”她说,“可惜我没有。”

吃过饭,郑小玲走进厨房洗碗时,石小刚小声问钟铁龙:“她不晓得吧?”

“你神经,”钟铁龙盯一眼石小刚,“我告诉她不害了她?什么人都不能说的。”石小刚颇觉宽慰地一笑:“我懂。”

那天晚上,钟铁龙与龙行长坐在夜总会听歌,龙行长的身边坐着四川来的小姐。她是龙行长看中的小姐。龙行长这几次来,都点她坐台,与她喝酒、划拳、猜色子,时不时在她那张娇嫩的脸蛋上猛亲一口,表示自己很爱她。龙行长快活得要死,对四川小姐说:“我的计划是要跟你睡一觉,但每次你都说你的身子不干净,你总是来月经?你未必是月经王?”

四川小姐打了龙行长的肩膀一粉拳:“你别说得这么难听好不好?”龙行长就嘻嘻一笑:“你的月经就不去的?”

钟铁龙在一旁说:“我们龙行长挺帅的,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四川小姐娇声说:“谢谢,龙行长你放心,我会把自己给你的。”

龙行长盘腿坐着,让自身产生的充满色情的气场滋润着他的下半身,边笑着举手摸摸自己的肥脸说:“还要我等到什么时候?要我等一年吗?”

四川小姐说:“等你爱上我我就把自己给你。”

龙行长哈哈一笑:“我早就爱上你了。”说着,他伸手把四川小姐搂到了怀里。四川小姐挣脱开他的搂抱,坐直她婀娜的娇躯说:“龙行长你吃哈密瓜。”她用牙签杵了块哈密瓜塞进了龙行长的嘴。

夜总会里一片嚷叫声,龙行长偏过头来问钟铁龙:“这四川妹子还可以么?”钟铁龙一笑:“你龙行长看上的,还有错的?”

龙行长小声说:“我喜欢这妹子,你帮我把她弄上床,怎么样?”

钟铁龙看一眼肥头大耳的龙行长,拍了下四川妹的肩头,说:“你过来。”

四川小姐望一眼钟铁龙,起身,跟着钟铁龙走出了喧哗的夜总会。“龙行长是我们夜总会的座上宾,你晓得的,我们得罪不起。”他盯着四川小姐,“他喜欢你。”

四川小姐说:“我在重庆有男朋友。我只是出来坐台挣钱。”“你姓什么?”

四川小姐瞟一眼他,不答。

钟铁龙就用力瞪着她,目光如两把刀样逼着四川小姐:“你姓什么?”

“姓张,弯弓张。”四川小姐说,见他仍那么盯着她,再次说:“我真姓张。”“好,张小姐,我晓得你不愿意。”钟铁龙看到了自己目光的力量,原来他的目光是能让人胆寒的,“你很漂亮,又年轻,真是天生让男人爱的。男朋友是男朋友,怎么说呢?谁叫你这么漂亮?这样吧,你帮我这个忙,我们金阳夜总会可不能得罪客人。”

张小姐摇头:“真的不行。我有男朋友,我只是出来挣钱。我不卖身。”

钟铁龙又用那种目光盯着她:“金阳夜总会在市内生意是最好的,你应该知道。”

张小姐点头:“是的,金阳夜总会的人气最旺。”

“你如果还想在金阳夜总会坐台,你就得帮金阳夜总会这个忙。”张小姐用四川话问他:“假如我不帮呢?”

钟铁龙想说“从此你就别再来金阳混了”,但话到嘴边,他脑海里跳出两个字“不妥”,就换了句:“我希望你帮。”他见她不说话,就换一种方式鼓励她走出这一步道:“张小姐,你不要太老实了,也不要太看重贞洁什么的了,那是骗人的话。”张小姐一时语塞,钟铁龙进一步诱她投向龙行长的怀抱说:“龙行长为人很大方,尤其在女人身上花钱如流水,绝不会亏待你。再说你又不要跟他结婚,你男朋友在重庆,天隔地远,他也管不着你,你在长益市也可以找一个情人解解闷么。你怎么那么老土?”

张小姐把目光抛到夜空里,天下着毛毛雨,有一点凉。张小姐穿得少,就缩了下脖子。钟铁龙瞥着她,想他要是拉皮条拉成了,龙行长一定会记得他,说:“你是出来赚钱的,你将来回重庆结婚,也没哪个会拖着你不放。在长益市,我们丁董是个响当当的人物,龙行长又是丁董的恩人,金阳夜总会当然就是你的靠山。人在外面混,总要找个靠山才安全。”

张小姐担心道:“我们这里有好几个同乡姐妹,我怕她们晓得了不好。”“又不是公开的,你说只是一般的朋友。你放心,没人管你的事。”

钟铁龙又把张小姐带进了热闹的夜总会,一个女歌手正放开喉咙唱《在希望的田野上》,唱得夜总会里充满了希望似的。钟铁龙对盘腿而坐的龙行长一笑:“我替你去开间房。”

龙行长客气道:“那怎么好意思?”

“没事。”钟铁龙说,想以后他会用得着龙行长的,走开了。

夜总会在一家宾馆的二楼,这是家三星级宾馆,在长益市算得上人气很旺的宾馆。他经常看见老板们把勾引到的小姐邀上楼,去做两相情愿的事情。钟铁龙清楚龙行长的价值,决定把好人做到底。他下到一楼,走到总服务台开了间单人间,又走进夜总会,见龙行长搂着张小姐坐在他的肥腿上亲着,就笑笑,把房卡给了龙行长。

龙行长快活地拍了下钟铁龙的肩:“兄弟,谢了。”

钟铁龙回到家,郑小玲已睡了。他把郑小玲弄醒了。郑小玲说:“干吗?”“干你。”他说,把衣服脱得精光,“本来不想把你吵醒,但实在忍不住了。”郑小玲把他搂进怀里,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等明年我的公司开业后,我们就结婚。”

郑小玲温情地吻了下他的脸,说:“那你别让我怀孕。”

一个月后,钟铁龙还是让郑小玲怀了孕。“我怀孕了。”郑小玲害怕地说。

钟铁龙的内心被深重的罪恶感狠狠地纠缠着,就像一头狮子死咬着一头挣扎着的雄鹿不放一样,这种感觉让他窒息,甚至在他快乐的时候,这种罪恶感会突然而至,侵蚀他的心,污染着他的快乐,犹如油轮泄漏了石油,仿佛能清晰地瞧见油污沾到了他身上,腥臭难闻,致使他的快乐会突然萎缩,因而一片怅然。他想万一石小刚……他不敢深想下去,觉得既然郑小玲怀了他的孩子,那就留下这个种,免得白来阳世一遭。“那我们结婚。”

郑小玲就搂住他的头:“你得答应我,结了婚,就不能离婚。要不就不结婚。”钟铁龙把郑小玲的脸扳正,内心很歉疚地盯着她,觉得这个女人真好,愿意为他生子。他说:“你是上帝送给我的最好最美最迷人的礼物,我怎么舍得跟你离婚?”

郑小玲一笑:“真的吗?太夸张了吧亲爱的?”

“一点也不夸张亲爱的,”他说,把她搂到床上,平放下,手指就在她头上梳理着她那头美发,“你没发现吗?你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最美的女人当然就是礼物了。”

“我没有你说的那么漂亮,我晓得。”她说。

他瞅着她的脸,眯上眼睛瞅。她的脸白白净净的,眼睛如一弯月亮似的又黑又亮;鼻梁挺挺的,鼻翼窄窄的,鼻头尖削圆润;上嘴唇略有点翘,含几分挑逗意味,充满性感;下巴尖而圆,有一种自信遍布在她的下巴上一般。他喜欢她的下巴。他觉得自己真的不配拥有这个美丽的女人!他用手指轻轻刮着她挺拔的鼻梁,说:“亲爱的,金阳夜总会有很多女孩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出进进,有的乍一看也很漂亮,但我觉得她们加起来都不及你一半漂亮。”

郑小玲的眼睛就亮亮地望着他:“你很会哄女人,你晓得我喜欢听你这么说是吗?”

他问她:“你不觉得我们在一起很幸福吗?”

她觉得很幸福道:“幸福。我真切地觉得我很幸福。”

他想假如他没干那桩事,他真愿意和她过一种远离罪恶的,不与人争斗的平平淡淡的生活,可是自己的好斗和想占有金钱的欲望让他成了个万劫不复的罪恶之人。他起身,把突然而至的一大片阴影像驱赶蚊子样挥手赶掉。她不知道他这是干什么,问:“你怎么啦?”

“好像有只蚊子叮了下我的眼睛,”钟铁龙说,重新伏下身,吻了下她的香唇,“你很美,美得我永远也不可能伤害你。你是我的宝贝,谁也别想把你从我身边夺走。”他看着她,“我发誓,无论我钟铁龙将来发不发财,哪怕我钟铁龙成了千万或亿万富翁,也永远是你郑小玲的丈夫,你郑小玲也永远是我钟铁龙的老婆。我绝不背叛我今天的誓言。”

郑小玲听他这么说,心情激荡,仿佛自己是一朵盛开的玫瑰于水中漂流,漂到了他的身旁,被他捡起来,捧在手心,吻着。她的头上是一轮皓月,她犹如皓月下注目凝望苍天的袋鼠,她觉得自己无须思想了,跟着他,任由他去天涯海角,她只需像绵羊样跟着他就行了。她的身体已柔软得像遇热的巧克力了,说:“啊,钟铁龙,我要你。”

钟铁龙当然就充满激情地进入了她湿淋淋的娇躯。

钟铁龙的心很大,也很野,骨子里是个占有欲相当强的男人。他觉得要结婚,这套一室一厅小了,自己也没面子,就去了房屋中介所,中介所的人带他去看一套两室一厅房,租金为两百元一月。这是一栋建于八十年代中期的楼房,房东说他只住了两年,因为他爱人的单位离这里远,上班不太方便,他只好住到他爱人的单位上去。

钟铁龙看了房子后,决定租道:“我租你的房子,是为了结婚,你没意见吧?”房东说:“这是好事,当然不会有意见。”

钟铁龙在中介所与房东签了五年的租房合同,付了一年的租金:两千四百元。然后他拿了房门钥匙,和一脸兴奋因而显得更加娇美的郑小玲搂着走了。

这一年的十月,于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两人结婚了。婚礼是在长益市一个叫玉楼东的酒店举行的,办了二十桌,来了很多人,长益市电工厂的人占了十桌,另外的人都是钟铁龙这两年在金阳夜总会结识的新朋友及双方的父母和亲戚。婚礼很热闹,大家都举杯敬钟铁龙酒,钟铁龙唯一一次喝醉就是在自己的婚礼上。他不想喝酒,但自己的婚礼就没不喝酒的道理,开始是笑着喝,后来是皱着眉头喝,再后来就不晓得自己是不是在喝了。人家把他抬到车上,又抬进新房,醒来时已是婚礼后的第二天。他醉了一天,也昏睡了一天。他和郑小玲原打算婚礼的第二天去杭州玩,结果没去成。他睁开眼睛后她惊喜地说:“你醒了?”

“醒了,几点了?客人呢?”郑小玲笑了:“什么客人?”

“参加我们婚礼的客人,还有我爸爸妈妈呢?”“你爸爸妈妈和你大哥大嫂今天上午都走了。”钟铁龙怔怔地瞧着郑小玲:“我睡了多久?”

“你睡了二十六个小时。”

“那我们去杭州的火车票不废了?”“你大哥帮我们把车票退了。”

钟铁龙觉得错过了杭州旅行是自己喝酒喝出的错误,便歉疚地把郑小玲的手拉到嘴边吻了下,脸上淡淡一笑道:“对不起,小玲。”

“没关系,不去正好节约钱,旅游要用很多钱。”

他听她这么说,觉得他找了个会持家的女人,想别看她如此美丽动人,思想却是有节约意识的。“不,我们不能把蜜月就这么浪费掉,蜜月一定要过得有意义。”他走到晾台上,长益市十月的天空灰蒙蒙的。这一片是老居民区,房子就很矮小、陈旧,屋顶黑压压一片,有的屋顶上还竖着电视机天线。他很坚决地说:“我去买火车票,我们去北京玩。”

钟铁龙买了去北京的火车票,带着怀了三个月孕的郑小玲去了北京。他们不但在天安门前照了相,还在皇帝办事的太和殿和乾清宫前照了相。“小时候,一想起北京天安门就觉得很神圣,心里就激动,”他对郑小玲说,“其实也没什么。”

郑小玲倒觉得挺了不起道:“这是皇帝住的地方呢。”

他掉过头来看着郑小玲:“皇帝都死了,现在都是普通老百姓了。” IZT9tHf5ipKdajh0/kXbt3xKHFLE6WVI0GmgihxWGkYOpIskJuJ0lt/n52q0oj3L



第十一章
龙行长

被朋友们称为“龙总”的龙行长是个既贪财又贪色的人。这是没办法的,龙行长天生就是这样的人,因为他生下来就非常好过,还在别人受苦时他就过着优越的生活了。龙行长出生于高干家庭,父亲倒真是个好干部,北方人,随解放军南下而在长益市生了根,在位时官做到了长益市市长。龙行长长着一双聪明的眼睛,从小就看见了他父亲很有权力。那时候小车和电话都是权力的象征,龙行长的父亲不是长益市第一个乘坐小轿车的,也是长益市第二个乘坐小轿车的。至于电话,他们家五十年代就装了电话。他父亲可以跷着二郎腿坐在客厅里打电话发号施令和接电话听取汇报。他五岁时就学着父亲的模样跷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给远在沈阳的爷爷奶奶打电话问好了,而远在沈阳的爷爷奶奶则是站在邮局的电话间里,靠着墙跟他通话。龙行长的父亲早两年离休了,现在龙行长得靠自己敛财了。

“妈妈的×,”龙行长可不是一个讲文明礼貌的人,在单位上他可能讲,在朋友中他喜欢用粗痞话来表达自己的心意,“老子要多搞点钱,老子想出国。”

龙行长说这话时已是一九九二年四月里的一天。那一天长益市下着春雨,绵绵不断的春雨于那几天里淅淅沥沥个没完。龙行长被雨下得很郁闷,就跑到金阳夜总会来解闷。龙行长的脑海里总是有很多贪玩的色情的思想,他觉得人来到这个世界就是玩的,像他父亲,工作了一辈子,到头来也只是混了个离休,离了休,门庭就冷落了。从前,家里的电话响个不停,如今他父亲家的电话跟只懒猫样,基本上是趴在茶几上睡觉。他说:“像我老子干了一辈子,离了休鬼都不理了。老子想去美国玩玩,老子还没操过洋妞的。”他掉头望一眼钟铁龙,目光一闪,那是他的色情思想里迸出的淫乱的目光,“不晓得泡洋妞是什么味啊?”

钟铁龙也不晓得,就笑:“你肯定会有这种机会。”

他一脸向往道:“我听一个从美国回来的朋友说,洋妞好骚的。”

钟铁龙想真是饱暖思淫欲,他活活就是个西门庆,笑问他:“川妹玩腻了?”“川妹是个好女人,”龙行长大言不惭道,“要是她是处女之身,我就要她做老婆。”

钟铁龙故意用惊讶的眼神望着龙行长:“龙行长,你还在乎女人是不是处女?”“做老婆的只能是处女。别人操过的,拿来做老婆,有点败胃口。”

钟铁龙看着盘腿而坐的龙行长,想这个在长益市长大的龙行长思想虽然淫乱,脑袋瓜里还有一根土生土长的南瓜藤揪着他——那是落后的传统观念。他想按龙行长的认识,郑小玲可是别人操过的,脸上就飘过一丝不悦,忙附和:“那是那是。”钟铁龙陪龙行长说话,一心讨好龙行长。他处心积虑地跟龙行长交往,是要从他手上贷一笔款项,因为他要另立山头了。“龙行长,”他望着一谈女人就眉飞色舞的龙行长,“丁董对我真的很好,但我还是想自己出来干。你觉得我能干吗?”

龙行长就严肃的样子打量他一眼,用长辈的口气说:“你小子准备自己干?”钟铁龙不想听他称自己“小子”,皱了下眉头:“我有这个想法。”

“你不想跟着丁董干了?”

“我想自己出来闯一番事业,跟着丁董,永远只是个马仔。”

“自己干,你在长益市没根基,会遇到很多麻烦的。你考虑过没有?”“考虑了。不过万事开头难,一开了头就好办了。”

龙行长点上支中华香烟,问:“丁建晓得你准备出来干吗?”“我还没跟丁董说。”

龙行长对他竖起大拇指:“你是个人物。我早就觉得你会是个人物。”钟铁龙略略有点高兴:“龙行长你过奖了,前途还未卜呢。”

“你准备办一个什么公司?”

钟铁龙回答他:“我想搞一个桑拿中心,就是让小姐给你搓背的场所。长益市还没有这样的场所,在广州也才开始兴起。到时候,你龙行长来玩,一律免单。”

龙行长哈哈一笑,瞪大眼睛望着他,问:“你公安局有靠山没有?”“到时候还要仰仗你龙行长。”

“公安局刘副局长是我的铁哥们,”龙行长说,“我们从小是在一个院子里长大的,我父亲是市长时,刘副局长的父亲是计委主任,我们从小就认识。”

钟铁龙听他这么一说就觉得自己还真没白交这个肥头大耳的朋友,赶紧恭维他道:“那到时候我要拜托你跟他打个招呼,你们是老朋友,你打招呼肯定灵。”

龙行长不置可否地哈哈一笑,伸手摸出一支中华香烟,钟铁龙啪地按燃打火机,一团火苗就伸到了龙行长的嘴前。龙行长吸口烟,把一口烟吐到钟铁龙的脸上,钟铁龙没动,看着这个圆额头、大脸块的龙行长,低声说:“我想找你贷五十万元款。”

“贷五十万?”龙行长怀疑地瞟他一眼,“这怕不行吧?”

“我必须有五十万元资金才能启动。”钟铁龙见龙行长脸上是那种迟疑和犹豫,便补了句:“我会返回你个人百分之二十,就是给你十万元现金。”

龙行长眯了下眼睛,贷五十万,返回十万进他的私人腰包,这让他的心动了下。他斜睨着钟铁龙,见钟铁龙的目光很诚恳和坚定,忽然觉得这个年轻人是能拼敢抢的。“你小子是要把我送进监狱啊,”他笑笑说,“你将来一出事,把老子一供出来,我不就成了死狗子?”

“这种事永远不会发生,”钟铁龙让龙行长放心,“我钟铁龙做人有原则,就是永不负朋友。我绝不是那种只想自己怎么好过或怎么脱身的人,你应该相信我。”

龙行长朗声大笑:“我怎么能相信你?”

“以后你会觉得我说的话是真的。”钟铁龙回答龙行长,“我是那种知好歹的人,你龙行长抬我,我钟铁龙永不负你。如果我负你,天打雷劈。”

龙行长见钟铁龙山盟海誓得如此坚决,又哈哈一笑:“你得找个老板做经济担保,因为银行方面会对你的偿还能力进行审核。你得找个老板替你和银行承担风险。”

钟铁龙看到了希望,就非常友好地问他:“我找丁董可以吗?”“丁董不行,他还有两百万的贷款没还。”

“那你觉得谁最合适?”

龙行长想了下:“找力总。”

力总名叫杨力,是广州美院毕业后,丢了工作搞装修的。装饰公司取名为金天装饰公司,力总便是金天装饰公司的老总。力总只用几年时间就把自己做大了,去年买了辆本田雅阁。力总喜欢打麻将,他们打五十元一炮,一场麻将下来常常输赢几千或上万。力总有次在银城打麻将,一晚上输了五万,那是打一百块钱一炮的,输得他都丢了绅士风度。力总出生于一个大学教师家庭,父亲在英国混过几年,是五十年代赶回来建设新中国的。不过他父亲只能在嘴上建设新中国,他学的是哲学,谈起培根、笛卡儿和卢梭来倒是头头是道,要他讲怎么搞新中国建设,他却只能照本宣科地念《人民日报》。据说力总的父亲一天到晚都是绅士,口袋里永远有一把牛骨头梳子,在没人注意他的时候就梳那么几下。如今他的一头白发基本上都梳得没有了,只剩了几绺不肯离去。力总受其父影响,也成了绅士,在任何地方他都是西装革履,口袋里却备着把乳白色的象牙梳。力总即便输了钱,也不会把绅士风度输掉,就是那个输五万元的晚上,他也没把绅士风度彻底输光,走时他仍对着镜子梳理了下他那头茂密的黑发。这也是他始终有魅力和让朋友们喜欢他的地方。

丁董的金阳夜总会和金阳迪斯科舞厅都是力总设计和装修的,两人起先并不认识,但几年前于装修中一接触,便成了朋友。钟铁龙也喜欢力总,觉得他在长益市男人中算优秀的。力总没有架子,并非钟铁龙是丁建的马仔就蔑视他,看见他同看见丁建时脸上的笑容是一样的。钟铁龙这天打力总的手机,说有事要找他,问力总在哪里,力总说:“我在办公室。”

力总的公司在一幢新落成的大厦的十八楼,从十八楼望出去,视野很开阔,可以看见几里外的湘江大桥。力总的办公室很大,看上去比丁董的还气派,一张定制的办公桌有乒乓球桌那般大,漆成黑色,力总就坐在这张黑漆颜色的大办公桌前。力总为钟铁龙泡了杯西湖龙井,让他在桌子对面坐下,自己重新坐回到转椅上,笑着说:“什么事你说?”

钟铁龙就说了他的想法:“我找龙行长贷五十万元款开一家桑拿中心,龙行长说要有经济担保人。”他望着力总,又加重语气说:“我想找你做我的经济担保人。”

力总啪地按燃打火机,点上手中的烟,问“为什么找我做经济担保人?”“龙行长说你很义道。”

力总一笑,瞟他一眼:“丁董晓得你这事吗?”钟铁龙摇了下头:“我暂时没跟丁董说。”

“为什么你不找丁董?”

“龙行长说丁董还有两百万贷款没还。”力总吐一口烟:“龙行长同意贷款给你?”

“龙行长说只要我找一个可靠的经济担保人就行。”

力总将一口烟吐到桌上,烟便从黑漆桌上飘升起来,像河床上的雾样渐渐散开。力总问他:“搞桑拿中心要有地方啊,你准备在哪里开一家桑拿中心?”

“银城大酒店,路段你觉得还可以吗?”“哦,那里不错。”

钟铁龙本不想说的,还是说了。“刘总答应将六楼的会议室和一半客房租给我。”他盯着力总,力总脸上淡淡的,似乎在想别的事,他拿不准力总肯不肯做他的经济担保人,就丢一句说:“我的桑拿中心如果搞的话,还要请你们公司搞设计和装饰。”

力总的脸松动了下,把目光放到他脸上,说:“到时候你找我就是。”

刘总也是力总和龙行长的朋友,准确地说他们是“麻友”。刘总就是银城大酒店的老总。银城大酒店不是私人酒店,原是长益市财政局招待所,后来拆了,在招待所的原址上建了栋二十层的高楼,成了银城大酒店。龙行长和力总他们去银城大酒店打麻将是不用付房费的,因为有一个好打麻将的刘总在酒店接待他们。刘总三十多岁,特别好玩,是那种上半夜玩夜总会,下半夜还要打麻将的男人。没有人能管住刘总,也没有人能干涉刘总的生活,因为他是酒店的总经理。刘总当然愿意把六楼的房子租给钟铁龙,这是钟铁龙私下许诺每年付五万元现金给他。五万元在九十年代初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五万元给任何一个普通家庭都可以解决很多梦想。刘总是个过早就对未来丧失了信心的男人,他觉得他这一辈子就这么回事了,但他想把女儿送到维也纳学钢琴。女儿三岁就开始弹琴了,如今女儿的钢琴弹得像回事了。刘总在钢琴老师的煽动下,决定等女儿初中一毕业便送女儿去维也纳学琴。“据说要十几万元人民币一年,”在金阳夜总会玩时,刘总对龙行长他们说,“所以老子得准备一大笔钱。”

这话钟铁龙听在耳朵里了。

一个星期前,钟铁龙与刘总在金阳夜总会有过一次这样的对话。那天刘总来玩,带着他们酒店的一个女服务员,那女服务员只有十八九岁,因而一张脸嫩得就同一朵刚刚绽放的荷花。刘总没心思听台上的女歌手唱歌,他更钟情于他身旁的荷花。他问陪他的钟铁龙说:“你们丁董到哪里去了?怎么没见人?”

“丁董去一个朋友家喝酒了。”钟铁龙笑笑,跟刘总说起了租房子开桑拿中心的事。

刘总听完钟铁龙的话,回答说:“可以啊。我那酒店的生意很好,经常有会议,你在我酒店开桑拿中心,一定有财发。”

“先谢谢你的吉言。租一层楼,一年要多少钱租金?”

“那至少要四十万,”刘总说,“我每层楼都有三十八间客房,还有会议室。”“租半层呢?”钟铁龙望着刘总,“比如说租二十间,那要多少租金?”

“至少要二十万一年。”

钟铁龙想了想,问:“租金你能提成吗刘总?”“我一分钱都得不到,你直接交酒店的财务科。”

钟铁龙想起他需要搞一笔钱将来送女儿去维也纳学钢琴的话,就拍了下刘总的肩说:“刘总,这样吧,我每年给你五万元现金,私下给你个人,不做账,也不开发票和收据。租金我交十万一年,半年一交。你看行吗?”

刘总看一眼钟铁龙,钟铁龙用一脸的诚恳和承诺鼓舞刘总道:“刘总,你帮我节约十万,我理应回报你五万。每年返回你五万。我钟铁龙绝不食言。”

刘总虽然只三十多岁,可也称得上老江湖了,见过各式各样的嘴脸,他用心地瞅了眼钟铁龙,钟铁龙没有回避他的目光,而是敞开心扉的样子迎接他的目光。刘总在钟铁龙脸上没有读到奸诈,看到的是一张干净、略长,嘴唇轮廓分明因而体现出刚毅个性的坦诚的脸。“你真行。你具备创业的素质。”他称赞钟铁龙,“你的脸相温和,也刚毅,不是那种奸商相貌,当你说事时那种刚毅就显了出来,让人放心。谈判,你一下子就能把对方拖下水,哈哈哈,可以啊你老弟。你将来肯定是要唱主角的。”

钟铁龙忙回答:“谢谢刘总夸奖。” lIZ2dvi0X82ohM+UvxubVD/eYhp+w/J/htBRL3E2+eB7s62/95TY2W0mozXe2Uso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