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确诊抑郁症这件事,对我及家人的冲击很大。大家都没有经验,在网络上搜到的知识要么片面,要么与我的情况不吻合,有时还会带来惊吓。茫然的我和家人凭着不想屈服的心在黑暗中摸索着,那时,任何一种有助于恢复的方法我们都不想放过,因为没准儿哪一个就能带来希望。
我的朋友们轮流带我出门旅游,想给我换个环境,助我康复。她们真是勇敢无畏,要知道带着一个患抑郁症的病人出门旅游,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和担当啊!因为天知道他会不会突然自己跑掉,甚至自杀(网络上都是这么写的)。还记得蕾蕾姐带着我“流浪”一圈后,到了温暖之城朋友的农场小住了几天。农场主人的叔叔待我们如亲人,他的接纳给了病中的我莫大的安慰。这趟旅行是我成家20年来第一次不带丈夫和孩子,一个人出游。这样想来,我才发现自己的个性和热情早就在生活的责任和琐碎中被磨没了。生活像个巨大的碾子,在不知不觉中将我碾平,我成了某某人的妻、某某娃的妈,唯独没有成为我自己。这次出门,或荒诞,或离奇,但我心里的那个自我开始苏醒。
我有了心理治疗的支撑,不仅如此,我遵医嘱按时去医院见医生,医生再根据我当时的情况调整药物。最初,我服用的是国产的西药(部分抗抑郁药已经纳入医保),中间还有过感觉不好,又换医生、换药的过程。因为我还伴有中等程度的焦虑症,所以我得同时吃抗抑郁药和抗焦虑药,还要吃帮助睡眠的药。在服用西药约两个月后,由于康复心切,我又在朋友的推荐下去看了中医,开始了中药、西药同时吃的过程。我还在医生的建议下,在医院里接受经颅磁刺激的物理治疗。就这样,或清醒,或混沌,或居家,或出游,我扛过了生病最初的半年。每个月去医生那儿报到,开上一段时间的药,成了我生活的常态,我也成了医院的常客(其实患抑郁症的人定期去医院都是常态)。我的状态渐渐有所改善,冬天来临时,终于有一天,医生说我可以减药量了。这对我是个莫大的鼓舞,因为一直以来,我都是在增加药量,没想到,我也有减少药量的一天。我知道,自己逃过一劫。老天爷饶了我一命!
这半年时间,说起来寥寥数语,但每一天,我都是在挣扎中度过的。抑郁症的躯体症状时时来袭,我的内心充满绝望。除了每天按时服药,每周三次的精神分析成了我的精神支柱,那让我知道有个人会在固定的时间等我,那个时段虽然不长,却是为我开启的。我在和分析家的电话中哭诉,任情绪的洪水肆意泛滥,不会有人因此评价我,我也不会感觉丢脸。我内心时时被自责折磨,感觉自己成了所有人的累赘。就是这么奇怪:通常,性格不太好,尤其喜欢惹是生非的人不会得抑郁症,因为他的不满都通过对外的攻击发泄出来了;反而是性格比较好、与人为善的人在遇到连续的挫折后容易抑郁。也许这就是人们总说“得抑郁症的都是好人”的原因吧。只不过,这样的好人,不做也罢!
1. 去正规医院就医;遵医嘱,不自行减药或停药。抑郁症是多年累积形成的,治疗也需要一定的时间。通常,首次发作的抑郁症的治疗期需要两年左右。
2. 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做心理治疗。抗抑郁药物能缓解症状,但要解决根源问题还是要采取心理性手段。要改变过往的认知,才能打破束缚,从而改变情绪的形成机制,这样抑郁症才有被治愈的一天。
3. 加强锻炼。无论你是否喜欢运动,你都要找个自己还不算反感的方式让身体动起来。负责传递开心等正向情绪的神经递质是身体本身可以分泌的,现在这个机制受到了抑制,要多运动,让神经兴奋起来。坚持一定的时长,身体这种功能就能慢慢恢复。
不要因为不好意思或惧怕治疗而不去就医,讳疾忌医只会让病情越拖越重。有句话说得好:就诊是治疗的开始,治疗是康复的开始。你不能不呼救,不配合治疗。就算上帝想拉你,也得你自己先伸出手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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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自己多年心理咨询的经验,在身体恢复以后,我对人生的看法似乎也更加深入了一点点。所以我鼓起勇气,应聘了某著名高校的兼职心理咨询师。提交个人资料、提交论文、参加一轮又一轮的面试,终于,我如愿回到高校,开始了一段让我难忘的人生旅程。还记得在我参加硕士研究生入学面试时,后来成为我导师的霍大同教授曾问我为什么要学心理学。我说我想先修补好自己,再去帮助别人。当我从历经百年风雨的大门走进学校时,我感觉自己的愿望就要成真了。
在高校的工作很顺利,我也很喜欢和年轻人在一起。每周的讨论、每个月的专家督导都让我受益良多。我看到了这个行业的佼佼者,他们的学识和人品都令我敬佩!我的工作也得到了领导和学生的认可。我以己之心去影响这些年轻的生命,感受到了自己工作的价值。一段咨询关系结束时,有可爱的女生从包里拿出一盒蓝莓,不好意思地放在我的桌上以示感谢;还有同学赞我气质优雅,颇像某个电视剧里面的女主角。这些反馈让我的成就感倍增,感觉自己做了对的事情,极大地满足了我的“自恋”!工作之余,我在大学校园里的林荫道逛逛,在湖边走走,安静而充实的感觉充盈着我的内心。
一段新的经历启程,这次病愈后,我有种强烈的回报社会的欲望。能在最美的时间结识优秀的同行,能为高校学子出份力,令我很满足。我也恢复了心理学专业的学习,开始重新参加一些学术会议,又一次以同行的身份回到那所以精神医学见长的医院,只是这次去的是会议室而不是心理科诊室。劫后余生的我多了一份洒脱,不再那么在意他人的看法,仿佛经历这次抑郁症后,我身上一些乖孩子的束缚被打破了。
在这个恢复期后,我还完成了我的博士论文并顺利毕业(研修)。了解我情况的朋友都说这个博士含金量很高,因为我用了6年才毕业,中间还孕育了第二个孩子,又被抑郁症折腾了一下,说我拼的是时间,搏的是意志!
在吃药整整一年后,医生说我可以停药了,但为了巩固,防止复发,我需要再多吃3个月的药。我很赞同,我的身体已经适应了抗抑郁药物,副作用几乎消失不见。我找回了自己的各种爱好,运动、学琴、学茶道……甚至开始偶尔给家人做饭(这是生病时我很害怕的事情之一,至于为什么会害怕,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这里先略过)。我又可以短距离开车了,记得重新坐到驾驶座上,手摸到方向盘时,我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开车行驶在一道河堤旁,望着车外的绿树红花,听着我喜欢的音乐,阳光照到我的身上,微风拂面,那一刻,世界都变得友好而可爱。
我以为,这样的好日子会一直继续下去。可是,我以为的只是我以为。
当患上抑郁症时,到正规医院看病吃药是恢复的必要条件,但还不够。
药物可以在某种程度上阻止抑郁症发展得更严重,但没有解决为什么这个人会得抑郁症的问题。认知治疗学派创始人阿伦·贝克在他的经典著作《抑郁症》中指出了易患抑郁症个体的认知模型:
1. 易患抑郁症的个体会有选择地对负性事件做出反应,并慢慢地形成对自己、未来和他们的个人世界负性的态度或图式;
2. 重大负性事件或一系列较小的创伤事件激活了这些图式,使它们在信息加工过程中占据优势地位;
3. 个体持续不断地形成偏负性的认知,从而产生了典型的抑郁症症状。
这就从认知的角度阐释了抑郁症是如何形成的。当然,抑郁症的形成受诸多因素的影响,本书不是专业论文,就不一一列举了。但是这也说明,抗抑郁药物针对的是抑郁症症状这个结果,而不对其成因起作用。要想让抑郁症患者康复,势必要对其认知模式、情感通路做些修改。所以,只吃药是不够的,药物和心理联合治疗效果会更好。
环境可以改变,工作可以换,但人逃不开的终究还是自己。无论是做心理治疗或咨询,还是学习,要想打破旧有的自我和习性,都要做出深层的改变。这很痛苦,但确实能治疗抑郁症,帮你找到通往内心宁静、幸福的必由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