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缨看到程岁的时候并不意外。
以往每次五位师兄为她讨公道时,她总是要在旁边装可怜,扮柔弱,添油加醋的让师兄们火气更盛。
不过瞧她这副样子,大概不知道今天是谁来了。
还当是颜缨因为是手钏损坏的事情找了夫子告状,而师兄们因此受夫子的责罚。
颜缨斜了一眼坐在自己身前的爹。只见他微微后仰,眯起的眼眸里寒光乍现。
程岁是家里送来国子健照顾自己饮食的厨娘。
按照颜震天对颜缨的宠爱程度,送过来之前一定会经过他和夫人的考核。
颜缨嘴角几不可查的上扬又很快压制下去,抬手用帕子压了压脸上早已散开的泪痕。
“你是谁?”叶丞相正在气头上,贸然看见一个陌生女子出现脸色愈发阴沉,周身都散发着压人的气势。
据他所知,国子监里除了颜缨便没有女弟子了。
但观眼前人的衣着打扮又不像是哪家的丫鬟,难不成国子监里的人已经如此大胆,敢把来路不明的女子堂而皇之的送进来?
虽说圣后与皇上允许女子入国子监读书,后宫之中也设有女官,但是却始终没有女子真正入朝为官。
叶丞相很清楚这中间的缘由,也一直坚定的认为这样做是对的。
女子读书是为了将来更好的相夫教子,但读书也只是富贵女子的专属。
显然眼前人不是。
程岁从出生到现在见过最大的官便是颜将军,还记得自己成功应聘上厨娘的差事去将军府给将军和夫人磕头时,她跪在下首,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竖起耳朵听夫人吩咐,随后便被管家婆子带走。
从始至终头都没有抬过一回。
在国子监的这段时间,五个师兄对她向来是哄着的,哪有人会用如此威压的气势看她。
程岁本就跪着,此刻更是脚软成泥,瘫痪在地上瑟瑟发抖,眼神恐惧的想要向后爬,可手脚早已不听使唤。
“爹,岁岁只是一个厨娘,你何故这样吓她?”叶清玄被程岁进来的声音唤回了一点神智,下意识的维护。
叶丞相宦海沉浮多年,在听到儿子的解释后目光锐利的锁定眼前的程岁。
“好一个厨娘,即使厨娘不在厨房待着,跑这里作甚?”
“我…奴婢…”程岁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颜缨心中冷笑,微微侧过身子从爹爹身后露出来。
“程岁,你这般哭哭啼啼的过来一定是受了委屈,当着众人的面大可直说,有师兄们在,绝对会为你讨回公道。”
反正以后自己是要随着镇南王去封地的,出嫁便是此生不见。
那在走之前和这些人算算账也没什么不可。
这话听起来冠冕堂皇,做父亲的几个不觉得有问题,做儿子的却觉得这是颜缨再一次以权压人,但碍于刚才发生的事情也不敢开口维护。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程岁在市井摸爬滚打,在她看来,这便是颜缨在她瞌睡的时候递来了枕头——正合我意。
她的嘴角不自觉上扬,大着胆子跪直了身体。
高门贵女又怎么样?
这几个月还不是被自己压的抬不了头。
“各位大人,奴婢虽是厨娘但四师兄已经为奴婢向夫子求了情,允许奴婢跟着五位师兄一起在国子监读书。
今日的确是三师兄和颜缨师姐拉扯间弄坏了手钏,但那皆是无心之失。
三师兄只是心疼奴婢出身贫寒,没带过那么好的手钏,不想颜缨师姐用这样的东西刺痛奴婢的眼。三师兄在上手拉扯之前几次三番请求颜缨师姐取下手钏,皆被颜缨师姐拒绝。此事另外四位师兄可以作证。
师兄们都认为颜缨师姐不应该在课堂上带如此反复贵重的手钏,只是多次言语规劝不得三师兄才会动手。
还请各位大人明察,饶了三师兄和几位师兄。一切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见识浅薄,一看那手钏便心生羡慕多看了几眼。 ”
“荒唐!你一个厨娘怎敢在国子监里读书?”叶丞相始终把国子监当做朝廷培养天之骄子的地方。
颜缨能进来一方面是因为她是颜震天的掌上明珠,另一方面是因为她真的有才学。
眼前的厨娘有什么?
凭什么和自己的儿子同堂?
叶清玄刚想辩驳,叶丞相一脚将刚刚摔碎的玉牌大力踢过去撞在他的手背上,仅剩的那点骨气瞬间消散。
彻底失去精气神的叶清玄垂着头呆呆的望着地上四分五裂的玉牌,像是他这些年苦心经营的优秀盔甲骤然坍塌。
江俞柳倒是想维护,耳畔突然想起颜缨的那一句,“敢问几位师兄谁娶程岁为妻?”
傅景越和霍榕就更不敢了。
“叶伯伯,程岁只是一个奴婢,您…”
楚大勇猛的抬腿,一脚踹向楚意秋的胸口让他再次跪倒在地,哀嚎不止。
“小兔崽子,你给老子把嘴闭上!”
“呵呵…”楚震天突然笑了起来。
“你是我送来国子监专程照顾缨缨饭食的厨娘程岁,对吧?”
程岁浑身一抖,刚刚鼓起的勇气在瞬间抽离,冷汗顺着脊背细细密密的爬出来。
“不是吗?”颜震天动了动手腕。“缨缨,你自由体弱,我和你娘在家担心不已,可是花了不少心思他给你找了个调理身体的厨娘,难不成没送进来?”
颜缨从颜震天身后走出,规规矩矩的跪了下来。
“爹,是女儿无能。您和娘送来的厨娘女儿使唤不动。程岁刚进来没多久四师兄就为她在夫子面前求了情。这几个月女儿都是吃着不知道哪位厨子做的清汤寡水,女儿担心写信告知会让爹娘伤心,所以一直没敢说。
这一切都是女儿的错,爹爹要怪就怪女儿吧。”
装柔弱吗?
谁不会呢?
颜缨比程岁的戏做的更足。
她以头抢地,俯身长跪。
颜震天将颜缨扶起,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是为父和你娘的错,这些年只教会了你如何做一个端庄的女儿家,却忘了告诉女儿家的脸面有多重要。”
颜缨被扶起来,狐疑的看着眼前突然变得颓然的爹爹,半晌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