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尊（上）

天气晴朗，春风温柔。

白姬、元曜、离奴、贝多罗早早地起床，练完了瑜伽，吃完了早饭，打开了缥缈阁的店门。

因为贝多罗做了主人，白姬今天不仅起得早，服饰还很朴素，只穿了一袭样式简单的棉麻白衣裙。

白姬看见贝多罗在菩提树下打坐，便提起了去十字寺的事情，贝多罗同意了。

贝多罗打算带着白姬去十字寺。

白姬却借口道：“哎呀，缥缈阁还未洒扫，而且也需要人看店，我得留下来干活儿。贝多罗，你就自己去十字寺吧。我写一封信，你带去给传教士们看，他们就知道你是从缥缈阁而去，是去帮忙解决事情的。”

贝多罗道：“也行。”

元曜不放心，道：“白姬，你让贝多罗一个人去十字寺，未免不太妥当。十字寺是夷教的地盘，贝多罗是菩萨，不熟悉人间，更不熟悉夷教。他独自前去，没有照应。”

白姬笑道：“说的也是。那么，轩之就跟去照应贝多罗吧。”

贝多罗笑道：“可以。”

元曜只能同意了。

贝多罗望向正在吃香鱼干的小黑猫，道：“离奴，你也跟着一起去吧。”

离奴停下了吃香鱼干，问道：“为什么爷也得跟去？爷不喜欢夷教那种邪门儿的地方，平时必须路过时，都是绕路走的。”

贝多罗笑道：“你看着机灵，脚程也快，如果有需要白姬的地方，你可以跑回缥缈阁报信。”

“……好吧。贝多罗，谁叫您是菩萨呢。”

离奴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白姬来到青玉案边，滴水研磨，提笔飞快地写了一封信，交给了贝多罗。

于是，贝多罗带着元曜、离奴出发了。

离奴舍不得香鱼干，用油纸包了一些，路上当零嘴吃。

白姬站在缥缈阁的大门口，目送着贝多罗、元曜、离奴一起离开的背影，笑眯眯地道：“菩萨出马，事情肯定能够解决，不用我劳心劳力了。这笔买卖划算，不仅能够得到西天诸佛的最新情报，还免费得了一个有用的仆人。”

白姬伸了一个懒腰，走回了里间。她端起了青玉案上的一盘点心，又从多宝阁上取了一壶桃花酿。

白姬悠闲地走到了后院，化作了一条手臂粗细的小白龙，盘踞在阳光下的蒲团上。

小白龙一边晒太阳，一边喝桃花酿，一边吃金乳酥，懒散闲适，十分惬意。

仁善坊，十字寺。

十字寺在仁善坊的南端，占地面积不大，约有十几间房舍，前后有三进厅堂。它的建造风格和中土的建筑有不同之处，但是却又很好地融合进了周围的房舍之中。

十字寺最明显的地方就是大门的顶端有一个巨大的十字架。

十字寺的外面还有一块空地，空地上三三两两地站着一些信徒。这些信徒们大多数是异域人，他们或在低声谈论什么，或者双手合十胸前，在对着十字架祈祷。

几名穿着黑色袍子，胸前挂着十字架的传教士，正平静地站在十字寺的大门边。传教士的身边有两个大木桶，桶里装着胡饼。

今天是旬日，按阿罗本二世安排的传教活动，今天十字寺会给神都的百姓发放圣饼，做弥撒活动。因为十字寺信徒失踪事件，引起了坊间的恐慌，今天没人来参加活动，广场上只有少许忠实的老信徒来做弥撒，两桶胡饼都基本上没有发出去。

贝多罗站在广场上，四下观察了一番。

贝多罗不太了解景教，问道：“那些穿黑袍的是异教番僧？”

元曜答道：“他们叫传教士，跟佛教的和尚差不多。”

贝多罗点点头。

几名传教士因为人来得太少，圣饼发不出去，正在愁闷。他们看见贝多罗、元曜、离奴是三张生面孔，而且对着十字寺望着，似乎有点兴趣。于是，其中一名传教士急忙过来搭话。

“三位兄弟，今天是弥撒日，仁慈的天尊阿罗诃 保佑，我们才得以在世间生存，你们要不要了解一下景教？今天入内参加弥撒，还有免费的圣饼可以拿。”

贝多罗一愣。

元曜急忙道：“不不不，我们不是来信教的。我们是缥缈阁来的，是来替你们解决事情的。这儿有一封信。”

贝多罗拿出了信。

那传教士见元曜一行人不是新信徒，而是客人，就急忙招呼他的两名传教士同伴。

一个传教士拿着信进去了，另外两个传教士便礼貌地请元曜等人稍作等候。

贝多罗四处观望，他望着景教大门的十字架，陷入了思考。

离奴走到木桶边，向布施的传教士要了一个胡饼，便就着香鱼干吃了起来。

不一会儿，一个高鼻深目的胡人传教士左手拿着信，右手拿着一个十字架，急急忙忙地出来了。

这位胡人传教士正值壮年，身材高大威猛，有着一头金色卷发，一双碧绿的眼眸，一看就不是中土人。他穿的传教士黑袍与别的传教士略微不同，有金色滚边，和红色衬里。他。

“噢！仁慈的天尊阿罗诃！欢迎几位高人来到鄙寺，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金发传教士大声道。

元曜急忙行了一礼，道：“小生姓元，名曜，字轩之。这位是贝多罗，这是离奴。我们从缥缈阁而来，是来替贵寺解决事情的。”

金发传教士道：“俺是这座十字寺的神甫，名叫阿罗本。俺的叔叔就是贞观年间来到大唐并且得到太宗亲自接见的阿罗本。现在是大周，不能谈大唐的事情，俺就不细说叔叔蒙神眷顾的光辉事迹了。大家都叫俺阿罗本二世。”

贝多罗有些不解，问道：“什么是……神甫？”

元曜小声地道：“大概就是佛教的佛寺主持，他是这座十字寺的主持方丈……”

阿罗本二世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道：“不是，不是，景教和佛教不一样，景教不分寺庙，只分教区。东都西京是一个教区，只有一个主持方丈，景教称为主教。尤利安主教在长安大秦寺里待着呢，俺只是一个神甫。”

元曜问道：“那，这座十字寺是谁负责呢？”

元曜觉得，得找到负责人，和负责人交流，接下来才好解决事情。

阿罗本二世道：“噢！无知的羔羊，仁慈的天尊阿罗诃教牧世间万物，芸芸众生，这座十字寺，甚至长安的大秦寺，都是由无所不能的天父负责。”

元曜有点懵，问道：“那……这位天父在哪儿？能不能请他出来相见？”

阿罗本二世一听，以为元曜对景教的神明感兴趣，十分高兴。根据他多年深入民众的传教经验，只要对方感兴趣，那事情就成了一半。传教这种事情，就怕对方没有兴趣，漠不关心。

“可以，可以，俺带你们去参拜天父。世间万物，都沐浴在天尊阿罗诃的圣光之下，他是迷途羔羊的心灵明灯，为人类指引了神圣的光途。三位兄弟，你们可以了解一下，信天父，灵魂能得永生。”

只要有传教的机会，阿罗本二世就会忘记别的，他带着贝多罗、元曜、离奴走进十字寺，一心传教，滔滔不绝。

元曜问道：“阿主持，你们为什么要叫我们兄弟呢？小生和离奴老弟也就罢了，贝多罗一看就是一位耄耋老者，叫他兄弟未免有些不敬长者，十分失礼。”

阿罗本二世道：“噢！元兄弟，一看你就是儒家的书生，信奉长幼尊卑。是这样的，俺们景教和儒教不一样，在景教的信仰里，大家都是兄弟姐妹，都是仁慈的天尊阿罗诃的子女。天尊阿罗诃是天上的‘父’。俺们神甫就是代行神责，传颂神的教化，一切都听从阿罗诃的神示指引。另外，俺不叫阿主持，你可以叫俺阿罗本神甫，或者直接叫阿罗本也可以。等你受洗入教之后，就可以叫俺阿罗本兄弟了。”

元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贝多罗张嘴想说什么，但是思考了一下，最后也闭嘴了。

离奴停下了吃香鱼干，问道：“喂，二世，这世界上的人类都是兄弟的话，那不是乱套了吗？！”

阿罗本二世道：“噢！仁慈的天尊阿罗诃呀！瞧瞧这只可爱又愚昧的黑色羔羊在说些什么？不光是兄弟，还有姐妹。昨天来的那位白姬，就是姐妹。在天父的圣光照耀下，兄弟姐妹只是一个称谓，并不是说大家真有血亲关系，意思是大家相亲相爱，友好和睦，把彼此当做手足来爱着，就如同仁慈的天尊阿罗诃爱着世人一样。”

离奴不高兴地道：“喂，二世，爷是猫，不是羊！”

阿罗本二世一愣，盯着离奴，道：“你是猫？！”

元曜急忙道：“阿罗本方丈……不，阿罗本神什么来着，离奴老弟是在开玩笑，请不要当真。”

阿罗本二世笑了，道：“元兄弟，就叫俺阿罗本吧。噢，仁慈的天尊阿罗诃，这位离奴兄弟是一只多么顽皮的可爱羔羊呀！这个玩笑很好笑，哈哈哈哈哈！”

离奴白了阿罗本二世一眼，不再说话了。

说话之间，阿罗本二世带着贝多罗、元曜、离奴穿过了游廊，来到了一个十分广阔的大厅堂里，大厅里装饰着金箔银纸，还布置着一些荆棘、鲜花、灯烛，十字架。

大厅的西方位置，悬挂着一尊神像。

元曜抬头一看，就是他以前在路上看见过的景教神明。

一名瘦骨嶙峋的赤裸男子被荆棘绑缚在一个巨型十字架上，那名男子似乎十分饥饿，瘦得连肋骨都能看见。他的身上还有伤，脸上带着悲悯的神情，看着像是死去了。

大厅里，几名景教徒正在安静地跪拜被荆棘绑缚在十字架上的神明。

贝多罗看见受难的神像，似乎被什么触动，心有所感。

贝多罗走向了神像，站在神像下。

贝多罗抬头注视着阿罗诃的神像。

阿罗诃垂目，空洞的目光穿透阳光下飞舞的尘埃，与贝多罗的目光交织。

对人世的大爱，对众生的慈悲，想要拯救苦难的灵魂，让他们脱离苦海，获得幸福。想要照彻人世间的一切黑暗，让人类互助友爱，让世界变得光明而美好。

这是神明的愿望，不分景教，与佛教。

多罗菩萨望着阿罗诃的受难像，混沌的灵识中照入了一束光芒，她好像得到了某种共鸣，找回了一点初心。

她想起了贝多罗这个法身的往事。——那是她心灵陷入迷茫时，几乎要忘记，却又不想忘记的事情。

她之所以用贝多罗这个法身行走于人世，寻找自己失去的辉光，就是不想忘记，关于贝多罗的往事。

那是她内心深处对众生最慈悲的爱。 UqxG1bT9i+Sf4iiyNPKDCGIMghXQYAvSasOe/M071d+QSXhFFDOzIrJQuIUxbwk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