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尾声

春风和煦，阳光明媚。

缥缈阁，后院。

一阵清风徐来，七宝莲池池水轻漾，波光潋滟，七色莲花迎风绽放，摇曳生姿。

白姬跪坐在廊檐下，她正在飞针走线，缝制一些五彩软垫。

白姬的身边放置着布匹、棉花，和各色丝线，一些缝制好的彩色软垫被放在了一边。

元曜跪坐在地，愁眉苦脸地均分棉花，裁剪布匹。

黑猫在草地上整理打结的彩色丝线，但是丝线乱结如麻，反而缠了它一爪子。

白姬缝制软垫是为了送给般若月公主。

般若月公主已经在神都中选好了地方，买下了一处宅院，打算开瑜伽坊。

般若月公主原本想以贝多罗的法相经营瑜伽坊，但是白姬认为贝多罗的法相不如般若月公主的法相有吸引力，毕竟很难有人会来跟着一个老头子学瑜伽，于是她就擅自作主，在给公主贵妇们的推荐贴上将瑜伽坊取名为般若坊，并且将般若坊的主人塑造为一位出身高贵但是身世凄惨，因国破家亡故而流亡大唐的，容貌绝美的阇婆国公主。

白姬胡乱造势，木已成舟，般若月公主也没有办法，只好以本相在神都观察人间。不过，般若月公主对于白姬随意胡编她的身世有些不悦，她微笑着要求白姬给般若坊缝制一百个软垫，每一个软垫都要绣上吉祥海云纹 ，以考验白姬对佛门的虔诚。

白姬一边缝制软垫，一边唱道：“四月秀葽，五月鸣蜩。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七月流火，八月断壶，九月授衣，十月纳禾稼。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

元曜苦着脸道：“白姬，你唱诗经做什么？”

白姬笑道：“轩之，这首四时十月歌 不是正好适合干苦力活的时候唱吗？般若月公主让我亲自缝制一百个软垫，就是在让我干苦力活儿呢！”

元曜一边那剪刀裁剪布料，一边道：“谁叫你擅自做主菩萨的法相，还胡乱编排菩萨的人生，般若月公主只让你缝制软垫，已经是很轻的惩罚了。”

白姬道：“唉，轩之，我这是为了般若月公主好。为了她的瑜伽坊不会门可罗雀，无人问津。神秘古国的亡国公主，出身高贵，却又境遇凄惨，还有容貌绝美，这些东西才能吸引人，勾起大家的好奇心和同情心，让般若坊宾客盈门，生意兴隆。”

元曜苦着脸道：“那你也不能胡乱编排般若月公主身世凄惨，国破家亡，这是不对的。还有阇婆国，阇婆国是哪个国家呀？小生从来没听过。”

白姬笑道：“阇婆国是南海中的一个小国家。”

元曜还想劝诫白姬几句，小黑猫却一边解着丝线，一边问道：“书呆子，上午爷收到了那只臭狐狸的信，爷不识字，让你帮着看，上面写了什么？”

之前，离奴托飞头蛮寄出去三封信，一封给玳瑁，一封给阿黍，一封给胡十三郎，告知他们自己信仰了景教。

阿黍回信最快，直接就让飞头蛮把回信带回来了。

阿黍的信上只有一个字：赞。

阿黍和波斯王子苏谅生活在一起，苏谅本来就信仰景教，并且他的家族和景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阿黍也多多少少受了景教的影响，它赞同离奴信仰景教。

玳瑁没有回信，它第二天直接从铜驼陌跑来了缥缈阁，亲自阻止了离奴一番，但是没有阻止住。黑猫和玳瑁猫又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今天，胡十三郎的回信终于来了。

离奴不识字，加上收到信的时候急着出门买菜，就让元曜帮它看信。

胡十三郎的回信写了洋洋洒洒三页纸，全都是猜测和担心离奴精神状态的话语，还有一些劝离奴把精力用在妖怪修行这件正事上，不要误入歧途之类的话。最后，胡十三郎在信中表示，文字无法表达它的疑惑和担心，它决定亲自会过来，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

元曜对离奴说了胡十三郎信中的内容。

离奴笑道：“哈哈哈哈！那臭狐狸胡思乱想什么呢！等它来了，爷也带它去十字寺，说不定它被天尊阿罗诃启示和感化之后，狐生也会有了信仰。”

白姬问道：“轩之，十三郎什么时候能来？今天能到吗？”

元曜道：“不能，十三郎信里写它在帮着老狐王做事，得月底才能抽空来一趟神都。白姬，你就别指望胡十三郎来帮你缝软垫了，时间来不及，小生和离奴老弟会帮你干活的。”

白姬、元曜、离奴三人继续忙碌。

突然，被彩色丝线缠住的小黑猫感应到了什么，一跃而起，化作人形。

“二世来了！爷昨天去十字寺受洗，加入景教，他是来给爷送圣书和十字架的。”

白姬道：“来了就是客。轩之，你和离奴去迎一下阿罗本二世。”

元曜放下剪刀，起身走到离奴身边，替他把缠绕在身上的彩线摘下，一起去外面迎接阿罗本二世了。

元曜和离奴走到大厅，就看见阿罗本二世满脸狐疑地在缥缈阁外面的死巷里徘徊。

有缘者，才能看见缥缈阁，踏进时空的缝隙。

无缘者，只能徘徊在死巷之中。

元曜和离奴急忙出去迎接，阿罗本二世才仿佛突然看见了缥缈阁，神色大为震惊。

“噢！仁慈的天尊阿罗诃呀！离奴兄弟，元兄弟，你们这缥缈阁的房子是不是也成精了？！”

元曜急忙摇头，道：“没有成精！没有成精！阿罗本主持，请进来说话。”

离奴道：“二世，圣书和十字架带来了吗？”

阿罗本二世笑道：“带了。”

阿罗本二世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拿出了一卷书册，一个十字架，递给离奴。

“离奴兄弟，你能蒙天尊阿罗诃的召唤，沐浴大爱的圣光，俺十分高兴！元兄弟，你和白姬姐妹不考虑加入景教吗？”

离奴接过十字架和圣书，高兴地跑了。

元曜最怕阿罗本二世突然传教，他急忙岔开话题，道：“阿罗本主持，你的伤好些了吗？”

那十三个失踪的人回到了人世，官府自然就放了阿罗本二世。十三个人说是自己蒙神主召唤，进入天堂乐园，在乐园中聆听神音，蒙受教诲。既然一切都是怪力乱神，非人力所能及，而且失踪的人都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官府也就没再追究十字寺。

这件事情就不了了之，成了坊间怪谈，沦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阿罗本二世道：“好多了！噢！有仁慈的天尊阿罗诃护佑，俺简直是金刚护体，不坏之身，区区几板子算得了什么？以前，俺跑去佛寺和道观传教，经常挨打，俺挨打都习惯了。”

元曜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阿罗本三世怎么样了？”

阿罗本二世道：“它挺好的。俺和它沟通过了，俺赞扬了它真诚而虔诚的传教之心，责备了它行事鲁莽，不应该把人吞了，引起人们失踪，连累十字寺的清名受损。俺已经正式将它收入门下，让它也为景教大业效力，并且给它分派了任务，让它一年招揽一百个信徒。噢！万能的天尊阿罗诃呀！在您的圣光照耀之下，连房子都能被感化，成为您忠诚而有用的信徒，您实在是太伟大了！”

元曜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元曜客气地将阿罗本二世领到后院，去见白姬。

白姬和阿罗本二世客套了一番，请他坐下，喝茶叙话。

元曜给阿罗本二世倒了一杯春露茶。

阿罗本二世接过春露茶，一边喝，一边看了白姬、元曜一眼，又想趁机传教。

“白姬姐妹，元兄弟，这个世界充满了罪恶，众生都在痛苦之中，唯有天尊阿罗诃的慈爱圣光能够驱散阴霾……”

白姬头疼，急忙打断阿罗本二世的话，笑道：“阿罗本二世，请问仁慈的天尊阿罗诃会热心地帮助陷入干苦累活儿的世人吗？”

阿罗本二世笑道：“当然会的。仁慈的天尊阿罗诃是以博大的胸怀爱着世人的。”

白姬指着满地布匹和棉花，笑道：“我得缝制一百个软垫，这算是苦累活儿。你传教反正也是坐着动嘴说话，不如动动手帮我缝制软垫。一边孜孜不倦地传教，一边亲力亲为地帮助受苦受难的人，这才显得天尊阿罗诃慈悲地爱着世人。”

阿罗本二世一愣，点头道：“可以。俺们十字寺都是自己缝教袍，自己缝制圣幡，不是自夸，俺的针线活儿还不错。”

白姬笑道：“缝就不必了，我得亲自缝。你帮着整理棉花，裁剪布匹，归置丝线。哎，我就没有你的福气，能够有一个成精的房子化身为阿罗本三世，默默地帮你做事。我也希望缥缈阁能够成为白姬二世，帮我做事。”

阿罗本二世一边裁剪布匹，一边道：“噢，白姬姐妹，这都是托了天尊阿罗诃的福，是阿罗诃圣光照耀下发生的奇迹！你信仰景教之后，说不定缥缈阁就能成精了。”

白姬笑道：“阿罗本二世，看在你替我做软垫的份上，我就给你出一个关于传教的主意。你传教的方式不是不对，而是效率太低，能招揽的信徒有限。你就是跑断了腿，说烂了三寸之舌，能够听到你说话的人也有限。你需要的是朝廷帮你一把。”

阿罗本二世道：“白姬姐妹，你异想天开了，朝廷怎么可能帮俺呢？”

白姬道：“自武皇登基以来，就连续不断地有人反对，有人因为她是女人而反对，有人因为不满意她的作为而反对，她一直需要各种天授王权和政治祥瑞的舆论来支撑自己的权力和地位。佛教为什么能够兴盛？因为《大云经》是武皇陛下称帝的舆论源头，道教为什么仍旧长盛不衰？因为道教也支持武皇陛下，为她治国安邦效力。你们景教……景教好像也没什么用，但是你们可以打造一个天授祥瑞送给武皇陛下，比如立个碑为大周歌功颂德什么的，没准儿武皇陛下一高兴，就会有一些恩赐雨露降临于景教。只要武皇陛下一句话，一道御旨，就够你们招徕上千上万的信徒了。这可比你跑断了腿，费尽口舌地传教，去寺庙、道观里挨打有用多了。”

阿罗本二世闻言，眼前一亮，道：“噢！白姬姐妹！你简直是天尊阿罗诃放牧在人间的羔羊中最聪明伶俐，最洁白耀眼的那一只！俺这就写信去长安大秦寺，与尤里安主教筹谋这件大事！”

阿罗本二世站起身来，急着回十字寺去写信。

白姬急忙阻止他，道：“阿罗本二世，你别急着回去！我给你出主意了，你得帮我把软垫做好。”

阿罗本二世只好留下来继续裁剪布料。

元曜一边归置棉花，一边琢磨白姬替阿罗本二世出的这个主意。

白姬总是有很多主意，但是一半都是馊主意，不过立碑为大周歌功颂德这个主意听起来倒也不坏。武皇陛下一向最喜欢这种祥瑞奉承。说不定，景教为大周立功德碑，真的能够让武皇陛下心悦，让景教得到朝廷的支持，发扬光大。

信仰这种事情，本应该发自内心，纯粹赤诚，但是信仰进入人间，变成了宗教，好像就变得复杂起来了。

元曜想不通宗教与信仰的事情，他也决定不想了。

反正，多罗菩萨还会待在神都，他也会去般若坊学习瑜伽，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还可以去请示。总有一天，他会想清楚信仰与宗教的问题。

元曜抬头望向天空，天空湛蓝旷远，包容万物，有自由的风从天边吹来，吹入缥缈阁的后院。

碧草低伏，莲花摇曳，初夏又到了。

（《绿度母》完） Z59Glw1vFJlKPlNF9BpA0Wmh68qcVUjPRheWug7frHoyPplGigb4ADtq73vMI1w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