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曜在厨房收拾了一下午,总算是把白姬毁坏的地方收拾整洁了。不过,一部分炊具器皿和离奴装它秘制的酱料和香辛料的陶罐都没有了。
白姬坐在菩提树下,一边晒太阳,一边发愁。发愁之余,她拿起一卷佛经,全神贯注地诵读,认真地背诵上面的内容。
“三空,分别是生、法、俱。三慧,分别是闻、思、修。三身,分别是法、报、化。三宝,分别是佛、法、僧……”
元曜十分好奇,问道:“白姬,你在做什么?”
白姬停下了记诵,道:“轩之,我在归纳和背诵佛经里的内容。”
元曜问道:“你为什么要背诵佛经里的内容?”
白姬愁道:“轩之,我们把厨房毁成这个样子,是没有办法做晚饭了。贝多罗回来,只能去买一些毕罗应付他,他肯定会说我做事不行,免不了要生气。按照我以前待在西天的经验,佛祖菩萨们一生气,就会念经……不,用佛理度化众生。我把佛经里的内容记熟一些,到时候贝多罗对着我念经,我也能有一个应答。如果我应答如流,就会显得我佛心虔诚,即使身在人间道,也一直没有忘记诵读佛经。那么,贝多罗看见我精通佛理,说不定就会忘记我没有做饭的事情了。”
元曜一听,道:“白姬,你这叫临时抱佛脚。小生小时候为了应付第二天夫子的提问,也会在前一夜这样子背诵四书五经。”
“看来,信仰这种事情,无论是佛家,还是儒家,形式上都是相通的呢。”
白姬若有所思地道。
元曜挠挠头,道:“信仰,还是需要更虔诚一些。信仰是终身的信念,人生的明灯,和灵魂的寄托。”
白姬抬眸,道:“轩之,真正的信仰是不需要虔诚的。它是自然而然的必然,是与生俱来的命运,是比虔诚更高一个层次的存在。”
元曜有些听不懂,道:“白姬,小生不明白。”
“以后,轩之就明白了。”
白姬却懒得解释,她一边翻看手中的经卷,一边继续虔诚地背诵佛经。
“三毒,分别是贪、嗔、痴。三漏,分别是欲漏、有漏、无明漏。三业,分别是身、口、意。三灾,分别是饥馑、疾病、刀兵……”
“白姬,你的信仰是什么?”
元曜很想问这一句,但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白姬跪坐在菩提树下,背诵了一下午佛经,她看天色不早了,就出门去了一趟胡人的毕罗店,买了一些樱桃毕罗。
傍晚时分,贝多罗和离奴一起回来了。
贝多罗一副若有所悟的样子,离奴也沉浸在一些肃穆的情绪之中,两个人都没有多余的言语。
元曜有些好奇贝多罗和离奴为什么消失在了十字寺,便悄悄地询问离奴,离奴却支支吾吾地不肯回答他。
“爷和贝多罗去三世那儿做客了。”
最后,被元曜追问得烦了,离奴就含糊其辞地答道。
“……三世是什么?”
元曜问道。
离奴道:“三世那儿没有吃的,听兄弟姐妹们说,平常都是饱一顿,饥一顿,食物的味道也不好,所以爷和贝多罗就回缥缈阁来吃饭。”
“怎么又扯到吃饭了?离奴老弟,你和贝多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去了什么地方?”
元曜听得一头雾水,急忙继续追问。
离奴却不肯再多说了。
离奴发现厨房被毁坏,震惊且愤怒,他问清了缘由之后,跑去找贝多罗。
“贝多罗,主人不会做饭,你就别为难主人了,以后还是爷早点回来做饭。”
贝多罗有些惊讶,道:“离奴,你还要去十字寺?”
离奴道:“当然要去。爷难得对宗教信仰有些兴趣了。”
贝多罗道:“你可以信仰佛教。佛教有四谛 、八正道 ,还有缘起、五蕴、无常、无我。入我空门,方知正道,能观三千世界,能悟善恶因果,更能参透生命和宇宙的真谛。”
离奴摇头,道:“佛教太复杂,需要思考的东西太多,各种道理,各种思想,悟来悟去,绕来绕去,爷的猫头都绕晕了。佛教不太适合爷。爷比较喜欢景教,很简单,很直白,只要有‘爱’就行了。”
白姬急忙道:“贝多罗,我是虔诚地信仰着佛教的。”
贝多罗道:“白姬,你信仰什么,不需要用语言表达,佛祖自然能知道。晚饭做好了吗?哦,你把厨房烧了,肯定是没做饭了。”
白姬笑道:“贝多罗,虽然我没能做饭,但是我亲自去集市买了一些樱桃毕罗。樱桃毕罗非常美味,而且是清淡素食,适合拿来供奉给您。”
贝多罗道:“凑合着吃吧。阿罗本三世那儿深夜还有一场阐述旧约的法会,老朽吃了晚饭,还得赶过去。”
白姬便亲自去厨房取樱桃毕罗。
元曜皱眉,问贝多罗道:“贝多罗,你是不是记错数了?阿罗本主持不是二世吗?怎么变成了阿罗本三世?”
贝多罗道:“是另外一个阿罗本。”
“还有别的阿罗本?”
元曜有些懵了。
元曜本来就不习惯西域胡人的名字,更难以理解胡人为什么爷孙叔侄起一样的名字,后面还加上数字。这用儒家的礼法来看,是幼者没有避讳长辈的姓名,是一种不尊重长辈的失礼事情。
阿罗本二世是阿罗本一世的侄子,那么按照这个规律类推,阿罗本三世应该是阿罗本二世的晚辈,也许也是他的侄子?!
“阿罗本三世是什么人?”
元曜问道。
贝多罗答道:“是十字寺里的……存在。”
元曜以为贝多罗的意思是阿罗本三世是十字寺里的传教士,就以为他是阿罗本二世的子弟辈,虽然他还是很疑惑,但是也就不多问了。
这时候,白姬端来了樱桃毕罗,放在了贝多罗面前。
贝多罗便不再多言,开始享用樱桃毕罗。
白姬、元曜因为是仆人,便一左一右地站在贝多罗身后,侍奉他用餐。
离奴变回了小黑猫的样子,在一边吃香鱼干。
“主人,离奴可以信仰景教吗?”
小黑猫问白姬。
白姬一愣,道:“离奴,信仰什么,是你的自由。”
元曜劝道:“会不会太草率了?离奴老弟,你要不要再慎重地考虑一下,今天上午,你都还不知道景教是什么……”
小黑猫想了想,道:“爷下午听三世说了半天,觉得景教还蛮适合爷。只要有爱,就行。还可以犯错,无论做了什么错事,只要对着天尊阿罗诃忏悔几句,就能被原谅了。佛教就比较麻烦,这辈子犯错,下辈子得变成牲畜牛马,偿还罪过。”
元曜震惊,道:“离奴老弟,你不能当着菩萨的面,说佛教麻烦……”
贝多罗停下了吃樱桃毕罗,道:“各种宗教,各种神明,本质上都是依靠人心而活,也就是信仰。不同的宗教,有不同的信仰,佛教劝人慈悲向善,修心悟心。景教以爱包容万物,也是教化人友善。宗教的表象虽然不同,但本质都是一样。我佛慈悲,其智慧能观过去未来,纳三界万物。身中四大,各自有名,都无我者,我既都无。”
白姬笑道:“如果离奴信仰景教,那缥缈阁现在就有三种信仰了。佛教、儒教、景教。”
贝多罗望着白姬,道:“明明是四种。你内心深处仍旧保留着洪荒时代的信仰。——那种蛮荒无序,弱肉强食,唯强大者尊的力量信仰。虽然,当时的神明已经被后来的神明抹去了名字,已经没有人记得祂的存在,可是信仰的本源依旧星火不灭。”
白姬笑道:“真正的信仰是自然而然的必然。那是一种客观永恒的存在,能够穿越过去,现在,未来,一直屹立在时间与空间的长河里,甚至不需要树立一个神明,也会有源源不断的信徒从内心深处信奉这个真理。不过,贝多罗,我现在已经不再信仰力量了。蛮荒时代的力量信仰是充满了黑暗、暴力与无序的,弱肉强食,强者生存。后来,人们有了更高的智慧,更远的眼界,才逐渐形成了秩序,包容,与友爱。会去怜悯弱小,会去笃信善良,会去拥抱光明。我现在信仰佛教,一心向善,笃信因果。不信,你可以考我,佛经里的内容,我都能回答出来。”
贝多罗笑而不语。
熟读经典,刻意记诵的人,并不一定是真正的信徒。或者,换一个说法,真正的信徒,根本不需要诵读经典。
晚饭过后,有些下雨。
贝多罗和离奴却不想错过阿罗本三世的传经,一位菩萨一只猫在夜色里冒着春雨去往十字寺了。
虽然贝多罗去十字寺,晚上不住缥缈阁,白姬还是打算睡在菩提树下。
因为今夜下雨,白姬便在菩提树的范围内做了一个防水的球形结界,雨滴沿着结界的圆弧形穹顶落在草地上。
元曜从里间的轩窗望去,觉得菩提树下的琉璃空间非常美好,能遮风挡雨,却又是透明的。
菩提树下,蒲团之上,一条小白龙安静地盘踞着。
一点橘色的烛光下,小白龙双爪捧着一本佛经,在春夜的细雨中虔诚地诵读经文。
“世间无常,国土危脆。四大苦空,五阴无我。生灭变异,虚伪无主。心是恶源,形为罪薮。”
“华严奥藏,法华秘髓,一切诸佛之心要,菩萨万行之指南,皆不出于此也。欲广叹述,穷劫莫尽,智者自当知之。”
“生死炽然,苦恼无量;发大乘心,普济一切,愿代众生,受无量苦,令诸众生,毕竟大乐。”
……
看见白姬认真读经书,元曜觉得十分欣慰。
继而,元曜又想到,白姬既然都在发奋图强,夜读经书,那自己也该读一读《论语》,温习一下圣贤之道了。
于是,元曜便在里间的青玉案上,认真地读书。
读了刚一页书,元曜便听不见白姬诵经的声音了,他走到轩窗边向外望去。
菩提树下,春雨之中,小白龙已经捧着佛经睡着了。
这条龙妖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大概是白天当了一天婢女,洒扫了整个缥缈阁,做饭毁了厨房太累了,所以困了吧。
元曜打了一个哈欠,回去青玉案边,继续读《论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