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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周一下午,我被布莱特·伦斯勒叫去了办公室。他的办公室在军情六处顶楼,离主任办公室不远。顶楼的办公室装修风格各异,每一间都能完美地体现其主人的性格和品位,这是上位者的特权之一。布莱特的办公室十分“摩登”,家具饰面多为玻璃和铬合金材料,铺着灰色地毯,给人一种坚硬、严肃、单调、缺乏生气的感觉,非常符合他的气质。此刻的他身穿一身深色精纺面料的萨维尔高级定制西装,内搭一件洁白如新的衬衫,领口系着精致的领带,花白褪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起,脸上偶尔浮现出一丝转瞬即逝的微笑,仿佛一个腼腆羞怯的人,其实那只是他内心冷漠的下意识反应。

见我进来,布莱特微笑着冲我点点头,伸手指着对面一张黑色皮面的切斯特菲尔德沙发示意我坐下,嘴上却一刻不停地继续打着电话。我默不作声地坐下,听他拒绝电话另一头的人共进午餐的邀约,说那天没时间、第二天也没时间、之后也都忙得很。

“你玩扑克吗,伯纳德?”还没完全放下听筒,布莱特便已转了谈话对象,冲我问道。

“简单的可以,玩得不好。”我琢磨着他的意思谨慎作答。

“想过将来退休以后要做什么吗?”

“没想过。”我简短应答。

“没打算去西班牙太阳海岸买一家酒吧,或者英国苏塞克斯买个蔬果农场什么的?”

“这是你的退休计划吗?”我反问。

布莱特笑而不语。他很有钱,富得流油,以至于一想到他穿着便服在苏塞克斯的蔬果农场干活儿的画面,我便忍不住想笑;至于阳光海岸的平民消遣,我想布莱特宁可命令飞行员调转机头也不愿进入那里的领空。“我想你太太一定很有钱。”伦斯勒说完这话顿了顿才接着说,“但我猜你一定是那种自恃清高的家伙,死也不会用妻子一分钱,对吧。”

“这就算自恃清高吗?”我问。

“你要是够聪明,何不用她的钱来投资,把资产翻个一两倍也没什么坏处。你说是吧?”

“你是说业余时间,还是辞职专门干投资?”

“每次问你一个问题,你总用更多问题来回答我。”

“原来你是在质询我?”我回答,“我在接受审查吗?”

“干我们这行的,平时没事翻翻别人的银行账单也不是什么大事。”伦斯勒说。

“我的银行账户可什么也没有。”我说。

“连家庭存款也没有?”

“家庭存款?我哪儿有那钱,都快三十岁了才勉强请得起育儿嫂。”

“像你这样的一线特工,往往都会为自己存些钱财证券之类的,藏起来。我敢打赌你肯定开了好几个秘密银行账户。”

“我往秘密账户里存什么呢?午餐券吗?”

“善意和希望。”布莱特说,“将来总有用得上的时候。”然后拿起桌上的一份报告,那是我之前发给他的,关于沃纳·沃尔克曼的进出口生意简报——原来是为了这个:他想知道我在沃纳的生意里到底有没有捞油水。

“沃尔克曼的生意还没好到能给谁丰厚的提成——如果你是担心这个的话。”我说。

“可你希望局里能为他提供资金?”他一直站着说话。布莱特喜欢站着,走来走去,像个拳击手一样不停地调整身体重心和姿势,仿佛有无形的攻击会随时落在他头上。

“你最好换一副更好的老花眼镜。”我不客气地说,“我可没说局里要给他什么钱。”

布莱特笑而不语。等他的耐心磨光,不再扮演害羞的“好好先生”时,就会突然变得特别直接——当面质问、指责和羞辱对手,但至少这人不怎么喜欢背后捅刀子。“那可能是我看得太急,看错了吧。可这‘未偿债务买卖’究竟是个什么买卖?”

布莱特这一招和高等法院的法官们一样:斜倚着身体问出庭的人什么是“大男子主义”或者“大型计算机”。其实他们心里有数,只不过需要得到同样的回答作为确认,并计入庭审记录罢了。

“沃尔克曼帮西德的公司筹集资金,好让他们把商品出口至东德后能及时收到付款。”

“他是怎么办到的?”布莱特低头翻了翻桌上的报告问道。

“得处理一大堆令人头疼的复杂文书。”我回答说,“不过简而言之就是,把货运细节和价格发给一家东德银行,让他们签字、盖章;和东德进口方照谈好价格并确认无误,再协商好付款日期,之后沃尔克曼再去找一家或者多家西德银行,或者其他能够提供现金的机构,出具之前签好字的那份‘背书’材料,对出口商品进行贴现——就是这样的生意。”

“类似于保付代理业务?”

“比那个要复杂,需要广泛的人际、打通许多关节,其中绝大多数是官僚。”

“然后你的朋友沃尔克曼从每笔交易中抽成。这生意可真不错。”

“这生意可不好做,布莱特。”我说,“中间总会有不少人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说下笔生意要再多给他们百分之几点几,否则就不让他继续做了。”

“沃尔克曼可没有任何银行业的工作背景,他就是个骗子吧。”

我努力控制着呼吸的节奏,耐着性子缓缓说:“干这行不需要深厚的金融或银行业背景。这事沃纳·沃尔克曼已经干了很多年,在东德建立了不错的关系网,不用费多大劲就能出入东德边境。那边很喜欢他,因为他会想办法帮东德出口公司做捆绑交易——”

布莱特闻言举手打断我,问道:“什么捆绑交易?”

“不少银行都只愿意跟现金打交道。沃纳有资源、有办法能为愿意进口东德产品的西德客户搜罗到他们想要的商品。这样一来就能为西德公司省下不少资金,甚至还有可能促成更好的交易,让货物的出口费用和应付的进口费用金额相同。”

“是吗?”布莱特条件发射地反问道。

“沃尔克曼说不定会对我们很有用,布莱特。”我说。

“怎么个有用法?”

“收发货币、货物和人。”

“这些事情我们有人做。”

“可其中有多少人能轻松出入东德而不被盘查呢?”

“沃尔克曼有什么顾虑?”

“你也知道弗兰克·哈灵顿这人什么样——他俩关系不好,从来都是针尖对麦芒。”

“而弗兰克不喜欢的人,柏林情报站绝不会用。”

“柏林情报站就是弗兰克一人独大。”我说,“现在那边人手本就不多,布莱特,更是什么事情都是弗兰克说了算。”

“所以你想让我敲打一下弗兰克,教训他如何管理柏林情报站?”

“我写的报告你有认真看吗,布莱特?上面不是清清楚楚写着,我只是希望局里能调用我们自己的商业银行,为沃尔克曼提供累计资金保证而已。”

“说来说去还是钱的事呗。”布莱特仿佛得胜般总结道。

“只需要稍微调用一下咱们自己的银行资源罢了,用他们的专业技能给沃纳提供一些正常的协助,比如沿用现有的银行利率。”

“这种事他自己为什么做不到呢?”

“因为那些擅长处理未偿债务买卖的银行并不清楚沃纳·沃尔克曼是何许人,而咱们局里又有个过时的老规矩:临时特工没资格让情报局主任为自己背书。而我们也不能跟银行说,咱们学习这门生意的办法就是把年满十八岁的年轻特工派到东德去卧底吧。”

“那你倒是跟我说说,沃尔克曼这生意是怎么做的。”

“通过非常规银行渠道,利用货币市场筹集资金。但这样一来就得克扣下属员工的薪水,这也给他带来了不少麻烦。可是,如果他放弃这门生意,就意味着我们将失去一个了解东德的绝佳机会和人际。”

“万一哪天他搞砸了一笔生意,银行收不到钱呢?”

“哦,看在上帝的分儿上,布莱特!银行的人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他们知道如何应付这些事。”

“他们还会小题大做、借题发挥。”

“要是连这点事都解决不了,我们养这些该死的银行干什么用?”

“你想要多少?”

“总共一百万德国马克应该刚好。”

“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布莱特斥道,“一百万马克?就为了那么一个没用的家伙?门儿都没有,伙计。”他说着用手抠了抠鼻翼,“这些是不是沃尔克曼教你说的?”

“他什么也没说过。相反,他总喜欢跟我显摆他的生意有多成功。”

“那你怎么知道他手头紧?”

“干我们这行的,”我说,“平时没事翻翻别人的银行账单也不是什么大事。”

“早晚有一天,你会因为暗地里搞这些调查而惹到不该惹的人,把自己给坑死的。要是被人发现了你怎么办?”

“我会赌咒发誓说只是在例行公事,正规调查。”我答道。

“确实是你的作风。”伦斯勒恨道。

我整理衣服准备离开办公室时,伦斯勒忽然叫住我:“等等,要是我告诉你布拉姆斯四号指名要见你,你会怎么说?假如我说,除了你,他不相信局里其他任何人呢?假设如此,你有什么看法?”

“我会觉得这家伙看人还挺准。”

“行了,别抖机灵了。咱们认真谈谈。”他无奈地说。

“假设如你所说,那么证明他只信任我一个人,仅此而已。毕竟整个局里真正跟他有过个人接触的人并不多。”

“你这个回答可真是滴水不漏,伯纳德。这么说吧,楼下的评估小组已经开始怀疑布拉姆斯四号叛变了。我跟楼下的团队谈过,他们大多数人都认为:说不定赛拉斯·冈特一开始在酒吧里遇上他时,他就已经是克格勃高级成员了。”

“就楼下那个团队,”我一字一顿地耐着性子说,“哪怕克格勃高级特工手里挥舞着红旗直接走到他们面前,他们也认不出的。”

伦斯勒点了点头,似乎在认真考虑自己的下属是否果真如此没用。“或许你说得对,伯纳德。”每次叫伯纳德的名字,他总把重音放在第二个字上,这是他身上唯一剩下的还能看出他是美国人的地方。

正在这时,亨利·克莱夫莫爵士忽然走进办公室。他身材颀长,气质冷漠,略有些不修边幅,是英国上流社会的典型面貌,所有细节无一不用心向世人宣告他们并非那种一夜暴富的平民。

“真是太抱歉了,布莱特。”克莱夫莫主任见我也在,立刻道歉,“我不知道你们在开会。”说着他皱眉打量起我来,努力回忆着我的名字。“很高兴见到你,萨姆森。”好不容易想起了我的名字,他又说,“我听说你去赛拉斯家过周末了。玩得开心吗?他钓到什么好鱼了没?”

“台球。”我回答,“我们的时间都拿来打台球了。”

情报局主任抿嘴微微一笑,说:“是的,这听起来才更像赛拉斯的风格。”说完转头看着布莱特的办公桌又道:“我的眼镜不知放哪儿去了。是不是落在你这里了?”

“没有,主任。今天早上您没来过我办公室。”布莱特回答,“可我似乎记得,您总会在秘书办公桌的顶层抽屉里放一副备用眼镜。要不我去帮您找找?”

“可不是嘛,你说得对。”主任道,“在顶层抽屉里,我想起来了。我的秘书生病了,今早没来——你看看,没有她我真是什么都做不好了。”说完他勾起嘴角朝布莱特笑了笑,又转头对着我微微一笑,好充分表明刚才的话只是他天性谦和开的玩笑。

说完,亨利爵士转身离开了房间,在走廊里还嘀咕着打扰了我们的“会议”很抱歉。好不容易等他走远,布莱特虔诚地对我说:“老爷子最近烦心事挺多。”

“你知道如果他走了,谁会接替他的位置吗?”我问布莱特,刚才差点儿没忍住说出“等他滚蛋了”这种话来。

“现在还没个定数。不过他很可能在任期结束后再战一轮,再次被选上,回来接着干三年。”我盯着布莱特沉默不语,他也直视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松口,“两害相权取其轻,伯纳德,和认识的上级打交道总比和不认识的强。” BLoLA/Pbfs2hB22I9U/8+4zDCxQMcQO+OUkV7xN4gxLGl7dFjCO8es/DGGNaol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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