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珊娜·帕尔默
苏珊娜·帕尔默(za nz ja n.n et)是一位作家、艺术家和L i n ux系统管理员,现居马萨诸塞州西部。她的作品常见于《阿西莫夫科幻小说》《类比》《克拉克世界》《中间地带》和其他媒体。她的中篇小说《机器人的秘密生活》于 2018 年获雨果奖最佳中篇小说将,此外其还获得了阿西莫夫读者选择奖最佳中篇小说奖,2016 年《类比》杂志最佳短篇小说奖。她的长篇处女作《搜索者》于 2019 年面市,续作《深渊之行》于 2020 年面市。
我走到大门口,刷了下安全卡,然后穿过了十米高的大门,走进了最后的荒野。我在门口脱掉了靴子,放在鞋架上,然后在雨水盆里小心翼翼地洗了洗脚。这里的雨水还是前一天晚上存起来的,水温冰冷彻骨。当大门关闭之后,我脱掉了自己的衣服。在高墙的另一侧,没有人会偷看我,也没人会因为我赤身裸体而感觉受到冒犯。我用盆里的水清洗了身体,浑身上下因为冰冷的雨水而不停颤抖。我从鞋架上方的衣钩上取下一条朴素的亚麻布,把它缠在自己身上。然后,我顺着小道去找林中的画家。
小道沿着小山蜿蜒而上,然后向地势低处延伸一公里左右,最后到达林边空地。我沿着小道一路前进,周围的植被景观也发生了变化。一开始的时候,你可以看到长在围墙和周围区域叶片锋利的青草,而这颗星球上蓝绿色的原生草地却在不断后退。我知道,赤脚踩到这种草上会有一种痒痒的感觉,但是这种原生植物很容易被踩死。在这种植物彻底灭绝之前,我肯定会再踩一次这种植物,但我现在选择继续沿着小道前进。
这里的树和家乡的树非常相似,但是外表非常光滑,树枝也呈对称分布。这种树的锥形叶片宽大,颜色为金绿色,以三片为一组长在叶柄末端。当风暴过后,雨水可以长期储存在叶片中。如果你切开一棵大树,就会发现树木内部没有年轮或者木头,只有整齐排列的六边形细胞,越靠近树的内部,细胞体积越大。如果一个细胞从树中脱离,就可以独立长成一棵大树,但当这种细胞聚在一起的时候,不仅会承担不同的分工,而且会根据细胞的相对位置和外部环境做出改变。
从数学和结构角度来讲,这些树都太漂亮了。你可以在树上看到各种明亮的颜色,有人用鲜艳的颜料在树上画出了各种复杂的、具有催眠效果的图案,每一个图案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一个图案都让人流连忘返。我曾经花了好几天时间,不是在树林里盯着这些图案,就是在研究存档文件里的 3D图像,我总感觉这些图案之中隐藏着某种惊天的秘密,只等着我去发掘其中的奥秘。
我发现,这些树在渐渐死去。
山谷中有一条小河蜿蜒而过,我顺着精心布置的石桥来到小河的另一边。我可以看到树冠上的木巢,我们每次来都会发现球形巢的数量越来越少,而且我闻到了烟味。
我发现茨基正守着一团篝火,一个球形巢被小心翼翼地从树顶摘下,摆放在地上的石堆上,球形巢在火苗的舔舐下噼啪作响。
茨基发现了我,于是转身面对我。奥菲缇人没有脑袋,我们认为所有和脑袋有关的功能,全部整合在金绿色的扁平身体内。茨基有九条腿——他曾经告诉过我,他在一场事故中丢了三条腿——每三条腿既可以合在一起,也可以像手指一样灵活地单独活动。
我坐在地上,直视着他。过了一会儿,他开始说话了,奥菲缇人的语言中包括各种口哨、嘀嗒和颤音,而我的翻译植入物则可以翻译这种语言。
“塞耶死了,我对此很抱歉。”我的翻译器也可以把我的话翻译给茨基。
“塞耶吃了那种新草,然后生病了,”茨基说道,“塞耶害怕老式的草消失之后,我们会挨饿,因为你们的墙堵住了我们去其他草地的道路。”
确实还有些草地长满了草,所以我们才建起了一堵墙。这堵墙经过精心的设计,从山谷的森林内部看不到它,但那时候我们不知道,这些森林里的动物其实是有智能的树居生物,他们完全有可能从树冠看到我们建起的墙。但是,他们不知道墙的另一边有什么东西,这倒是一件好事。
茨基反复转动自己的身体,前前后后折腾了好几分钟。他在思考。他最后问道:“你们的人也会吃新草吗?”
“我们不吃这东西。”我们确实不吃这种东西。
“那你们为什么把这些带来呢?”
我解释道:“因为这是我们原生生态系统的一部分。”
“就连空气和土壤的味道都不对劲了。”他说完,就用自己类似刀片的手指拿起一根木头,开始捣弄着篝火。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我打量着空地,问:“其他人呢?”
茨基说:“他们太绝望了,于是去寻找希望。”
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于是问:“你会在塞耶的树上画画吗?”
“当她的球巢化为冰冷的灰烬,我就把这些灰拌进颜料里去。”茨基说,“然后,我才会作画。我几乎用完了所有的暖天正午蓝,我们要去五座山外的草地才能找到这种颜料。我太老了,只有塞耶才知道路。要不,你去给我找来?”
我说道:“我做不到。”因为你在那里找不到这种颜料,而且议会也不会同意这种事情。他们只会反复告诫我,在前进的道路上只能保持向前,如果不能保证意识、目标和行动的一致,那么就不可能成功。
熊熊燃烧的球巢塌了下去,曾经复杂的编织结构现在不过是一团火星和灰烬。
茨基最后说:“无所谓。现在只剩下我和另外三个了,也没人会为我们画画了。”
茨基又捣弄了几下篝火,小心翼翼地把棍子放在一边。他说:“我明天画画。”
“我能来看吗?”
茨基说:“我又不能阻止你。”
“如果你可以阻止我,你会这么做吗?”
“我当然会阻止你,但是现在已经太迟了。你们真是太奇怪了,你们这些软软的家伙走起来的样子看起来随时会摔倒,但是到头来反而是你们周围的人倒下再也没站起来,”茨基说,“到头来,我们也要灭绝了。”
“是的。”我回答道。这番对话是对我们的最佳概括,我们是齿轮上的凸齿,忙于自己的工作,一路向前推进,直到我们倒下的那一刻,然后其他人就会来填补我们留下的空缺。
我站了起来,伸了伸僵硬的双腿,说:“我明天还会来的。”
我头也不回地走回大门,但脑子里却还在想着森林里的一切。
议会成员们等着代表开会的钟声响起,然后以整齐划一的动作坐下,如此一来,就不会有人先坐下或者落后。这张圆桌上镶嵌着一个铜齿轮的标记,以此提醒议会成员,前进的道路需要大家携手共进。唯有如此,才能保证目标的一致。
在乔斯拉看来,这也代表着仇恨,因为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对自身道德的背叛。她说道:“我在此建议,采取必要手段保护奥菲缇人的现存人口,以避免奥菲缇人彻底灭绝。”
坐在她左边的陶索说:“我们已经收集了大量样本——”他是一位生物学家,脸上表情意味着并不赞同乔斯拉的提议。
“请允许我打断一下,你收集的样本容量确实很大,这一点没人会怀疑。但是,我刚才所说的是还活着的那些奥菲缇人。”乔斯拉打断了陶索的话。
“这已经太晚了。”坐在圆桌另一头的莫塔斯说道。议会没有设立议长,但是莫塔斯——他总是那么严格,可以严格执行法律——却充当了一个领导者的角色。“他们只剩四个个体了,就算我们找到办法将他们的生存区和星球改造工程的覆盖区隔离,他们也缺乏继续生存的基因多样性。”
乔斯拉说:“有陶索的样本库为依托,我们可以扩大他们的基因库。”
“可这是为什么呢?我们下大力气,花费大量资源,可又能得到什么回报呢?你的提议是一种倒退思维。”
“但这对奥菲缇人来说可不一样,”乔斯拉反驳道,“他们有独特的文化和语言系统,不应该如此草率地抛弃。我知道你们很久没有和他们见面了,但是——”
“对奥菲缇人来说,没有未来可言。他们已经死定了,现在已经进入倒计时了,”莫塔斯说道,“大家还有人支持乔斯拉的提议吗?让我们放弃自己的指导原则,为了一场必定失败的计划而努力?”
很多人本应支持这项提议,但他们此刻都没有这么做。陶索并没有直视乔斯拉的双眼。在乔斯拉看来,陶索也没有义务支持自己的提议,因为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的沉默不仅背叛了乔斯拉,更背叛了他自己。
莫塔斯宣布:“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前进。”
“前进。”议会中的几个人也附和道,他们有的很有激情,有的则听起来没有精神。陶索和乔斯拉都保持了沉默,但这并不足以弥补之前懦弱所造成的矛盾,乔斯拉并不打算原谅陶索。现在,该讨论新的高铁线路,改良后的土地的粮食产量,为下一拨殖民者做准备,他们不可能在一名议员一厢情愿地浪费大量资源的计划上耽搁太久。
空地上又腾起了一股浓烟。我尽可能让自己在小道上不紧不慢地走着——我反复提醒自己,我在这里不过是个观察者——但如果我加快步速,谁又会责怪我呢?这里空无一人。
茨基在篝火旁摇摇晃晃地走来走去,也不知道这是因为缺了几条腿还是因为躁动不安。这一次,他没有用木棍捣弄着篝火,篝火熊熊燃烧,不停地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在明亮的火光中,我可以看到三个影子,那是三个球巢。
我问道:“出什么事了?”
我的翻译植入物花了好几分钟才理解了茨基悲伤的口哨声:“他们绕着围墙走了一圈,当回到起点时却发现毫无希望。于是,他们就回家自焚了。我试着阻止他们,但失败了。”
我现在明白了,茨基好几条腿都烧伤了,所以他的动作才会如此奇怪。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萨沙、奥萨、艾森,这是他们的名字,”茨基说,“奥萨和艾森是我孩子的孩子。他们应该好好活下去,记住我临终时的样子,他们不该就这么死了。”
我说道:“我很抱歉。”
茨基问:“真的吗?”篝火还在燃烧,石堆旁的原生草也烧了起来,但是茨基要么选择无视了这件事,要么就是根本没注意。可是,几根烧着的野草还重要吗?
我回道:“我也不知道!”透过热浪和浓烟,我发现茨基已经开始在塞耶的树上画画,看来他想在我赶到之前完成这幅画,免得让我这个不请自来的家伙看到制作过程。当其他人回来自杀的时候,他肯定还在画画,因为树干周围散落着一些锥形树叶,叶子里还存有不同颜色的颜料。我看到树干上勾勒出银色线条,只等着涂上颜色了。虽然这幅画还没有完成,却足以让人流连忘返。我盯着画,一时间忘乎所以。我忽然想到,茨基的腿被烧伤了,无法完成这幅画,我也不可能从这幅画中获得任何启迪。一想到这一点,我一下喘不过气,一想起乔斯拉之前提出的警告,我就感到痛苦万分。太迟啦,一切都太迟啦!
我问道:“我能帮你画吗?”
我完全不该这么问。茨基大喊道:“滚!你带着来自外星的眼睛和思想,就不该出现在这里。这是我们的记忆,完全基于对他人的爱和对后人的劝诫,而你们毁灭了我们。滚吧,不要回来了。”
我站在原地。茨基看着熊熊燃烧的篝火,既没有去捣弄它,也没有纵身跃入火中。一想到茨基可能烧掉整片树林,我就决定等一会儿再走,到了最后,三个球巢完全被篝火吞没,周围的野草也被烧净,在地上留下一块三米见宽、永远也不可能愈合的伤口。
茨基发出了一种翻译植入物无法翻译的声音,也许这不是一个词,只是无法言喻的伤痛。我不该来这儿,不该在这里停留这么久。和茨基的谈话并不属于正向思维,我对此非常了解,但是我还是来了。我沉浸于奇异和新奇的外星文明,这无异于是在破坏自己对于人民的承诺。
“我对此感到很抱歉。”我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我沿着小路继续前进,但我的双脚很想再踩一次当地的原生草,因为我确信自己永远不会回来了。
我在大门口脱下了亚麻布,用微温的水洗了洗身子,等微风和星系恒星的光芒晒干了身上的水,我就收拾起自己的随身物品,回归了自己的真实生活。
虽然我毕生都在接受训练,对于我们自己的行为方式和处世理念深信不疑,但当大门打开的那一刻,我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茨基顺着小路走了过来。他因为疼痛和急于赶上我的心理,每走一步都非常困难。我不该回头,应该现在就转头走进大门,然后彻底关上大门,但是我没有这么做。
茨基在距离我几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它似乎随时可能会摔倒在地。他说道:“让我看看。”
“看什么?”我并不理解他的话。
“让我看看墙外到底有什么,我们的子孙曾经在那里玩耍、奔跑、爬树。让我看看,你们究竟对我的世界做了什么,你们的世界和我们相比,究竟好在哪里。”
在墙的另一端,一座城市正在拔地而起,一千栋房子刚好可以满足一万人的居住需求,所有人都服从议会的领导,团结一致向前进。这里没有艺术,没有脱离集体的独立活动,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你思考。我对此感到非常自豪,很高兴自己能成为其中的一部分,但这一切只属于我们,我不想为此做任何解释和辩护,也不想对议会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
我说:“不行。”
茨基问:“你会阻止我吗?”
“是的。”
“如果你有能力阻止我,会这么做吗?”
“是的。”
“那就动手吧。”他说完,从我身边绕过,继续向着大门走去。
我从包里掏出一把手枪。所有议会成员都配发了这种武器,除了自卫以外还可以用来维持正义,但我不打算在训练以外的场合使用这把枪。这把枪设计坚固,握在手里非常舒服,我可以用它杀了茨基。
他倒了下去,一动不动,这个世界的一片残骸终将被赋予全新的意义。我现在转身走进大门,回到了自己的城市,再次与正向思维融为一体。
当开会的铃声响起,各位议员就座之后,乔斯拉就开始发言了。“奥菲缇人灭绝了,”她说道,“三个个体已经自焚了,最后一个被发现死在外部大门那里,尸体上发现了大量烧伤。我建议进行解剖,确定死因。”
莫塔斯问:“你确定死因是烧伤?”
“我们肯定可以从中发现——”
“陶索议员,我们的生物和行为学是否还存在不完整的资料,如果回收了这个样本,能不能补齐这些资料?”莫塔斯问道。
陶索看起来很难受。他双眼肿胀,就好像刚刚哭了一场,但对于他这样的人,没人会去问或者承认这种事情。“我们的数据很完整。”他的声音非常微弱,然后提高音量,用更坚定的语气说:“是的,数据很完整。”
“乔斯拉议员,我们到底能从你的提议中得到些什么呢?他们的灭绝远早于我们的预期,但这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而且这看起来完全是这个奥菲缇人自己的选择。”
乔斯拉想说的是,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要在烧伤之后,一路爬过来,然后死在我们的门口。但是,莫塔斯说得没错,她非常痛恨这一切。这个奥菲缇人年纪很大了,而且受了重伤。现在一切都毫无意义了,无法从中获得任何东西,更不可能知道这个奥菲缇人在死前到底有什么计划。“我认为我的提议可以完善我们的存档记录。”
莫塔斯说:“明白了。其他人赞同这项提议吗?”
大家望着彼此,互相躲避着彼此的眼神,但到了最后,没人同意这项提议。
“现在咱们要讨论一下,如何处理树林和周围的土地了,”坐在乔斯拉右边的安薇尔说道,“我们之前就说过,将这片林地当作历史景观和教育基地。如果我们真的要执行这个计划,那么必须在一两周内开工,才能维持现状。”
巴纳德说:“保护计划就是浪费空间,我们完全可以把这片土地用于更重要的事情上。”
乔斯拉说:“我赞成保护计划。”
陶索说:“我同意乔斯拉的计划。”
莫塔斯对安薇尔说:“我建议你在下次会议的时候,提出一份详细的保护计划,这样我们就可以好好评估计划的优缺点。巴纳德,如果你有其他提议,我们也需要研究一下你的提议到底有什么目标和特色。大家同意我的看法吗?”
陶索点了点头,吞了一下口水,说:“我同意。”
“很好,继续前进。”莫塔斯说完就结束了这次会议。
森林和我上次来的时候没有发生任何改变,但是却感觉空荡荡的。
这里已经几个星期没有下雨了——其他地区正在扩大农田面积,所以更需要富含水汽的云层——所以这里的灰烬和烧毁的球巢残骸还没有被冲走。我绕着茨基画画的地方走了几圈,然后坐在树叶堆前,打量着林中一打又一打的画作,其中很多是刚刚画好的,但更多的画作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掉色。
我还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沉迷于这一切,为什么这种不开化的、缺乏锤炼的、毫无正向思维可言的艺术却充满活力,在这一刻,我感觉自己完全沉浸于这种艺术中。这种感觉太奇怪了。也许这种画不过是为了纪念死者,而在我的家乡,所有悼念、纪念死者的行为都被认为是最愚蠢的反向思维。
但是,这些树上的画却让我流连忘返,这些画还留在树上,而茨基到头来不过是阻碍我欣赏这些画的一块绊脚石。当然,是奥菲缇人创造了这些画,现在这些画都是我们的了。一切都归我了。
我一想到这一点,就感到既自豪又轻松,但是心里却总有一股愧疚挥之不去。愧疚也是一种反向情绪,所以即便这种情绪将继续纠缠我,我还是否定了这种情绪。我发现,我越是研究这些画,就越感觉这些画似乎在嘲笑我,我似乎永远也不能真正理解这些画。茨基之所以跟踪我,让我杀了他,是因为他非常清楚这一点,只要他死了,我就永远不会参透画中的真谛。
这些画中最可怕的就是塞耶树上的那幅半成品。我那天应该留在这里,强迫茨基完成这幅画,这样我就可以完整地欣赏这幅画,然后心满意足地离开这里,不必担心错过任何东西。但这幅画就像茨基一样残破,而这一切都是茨基的精心安排。
那就继续前进吧。
我这次没有在大门口更衣,也没有放下个人物品,现在不必担心我会带来微生物,破坏这些早已功能性死亡的东西。我从包里拿出了蓝色的颜料,这些都是用自动制造机提前准备好的。我拿着颜料和茨基放在锥形叶中的颜料进行认真的比对,发现我的颜料色调更深,色度完全不同。但这就够了!蓝色就是蓝色。我用手指蘸着颜料,在塞耶的树上画来画去,指尖在茨基提前画好的轮廓中上色,整个人因此呼吸急促,我退后几步,对自己的杰作心满意足。
这简直是一团糟,不过是毫无艺术可言的随意涂鸦。
我深吸了几口气,决定继续努力,这次用指甲上色,努力顺着线条的走势移动,试图寻找色彩的走向。我的指甲已经开裂,最后因为大量出血而不得不放弃继续上色,我合上颜料的盖子,退后几步,却发现这幅画越来越糟糕了。
我实在不明白!我怎么会无法完成这种小事,而那些在山上草丛里腐烂的死物却可以轻松画出这种杰作。根据我自己的自负和更优越的思维,我认为经过在塞耶树上的练习,我可以在茨基的树上完成一幅画,而其他人都不可能知道这幅画的作者就是我。如此一来,我就可以被永远记住,而我的同胞则会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永远铭记我。如此一来,我就不会是齿轮上的一个毫不起眼的凸齿,和其他人一起抵制反向思维,而是会变成历史中一个固定的点。
我忽然发现,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让自己的愚蠢名流千古,让自己所做的一切都笼罩在嘲讽的阴影之下。我一怒之下——我既是对自己生气,也是对强迫我开枪的茨基生气,更是对整个星球生气——把颜料罐狠狠地摔在地上。我虽然盖上了盖子,但盖子刚好(一点也不好!)砸在石头上摔了个粉碎,颜料不仅飞溅到塞耶的树上,其他几棵树上也沾上了这种颜料。
“不!”我大声咆哮道,然后跪在奄奄一息的草地上,整个人被狂怒和恐惧吞没。
乔斯拉站了起来,不安地走来走去,等待其他议员到达会场。她今天早到了一点儿。巴纳德早就来了,他把数据板抱在胸前,仿佛是要保护自己的雄心壮志免受乔斯拉的评头论足。乔斯拉为了预防安薇尔准备的材料不足以支持自己的计划,也做了相应的准备。在她看来,现在已经失去了太多,只要能保留其中一丝一毫,也要为此拼尽全力。
其他人纷纷到场,但整个会议室里除了大家走动的声音,没有其他任何声音。在乔斯拉看来,这是因为大家都知道,一天辛劳的工作还在等着彼此。
当铃声响起的时候,房门再次打开,这次进来的是莫塔斯,他行色匆匆,完全没了往日的庄重步态。他的面部表情写满了一些往日从没见过的东西。就在乔斯拉试图明确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忽然发现莫塔斯的双手染上了蓝色颜料。
她问道:“莫塔斯……”他听到自己的名字,浑身不禁一抖。
陶索是最后一个进入房间的人,他跟在莫塔斯身后一路跑了进来。他呼吸急促,因为汗水和其他不知名的原因而面色通红,其中的原因绝对和莫塔斯的理由不同。
陶索大喊道:“奥菲缇人的树林!着火了!有人纵火!整片林子都烧起来了!”
当宣布开会的铃声响起来时,所有人都转过了身,刺鼻的浓烟从陶索身后的大门飘了进来,一个不请自来的幽灵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他的呼吸中夹杂着对谋杀犯的控诉。这个幽灵就像是一件亚麻裹尸布,环绕在莫塔斯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