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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固的灯笼和梯子

马拉卡·奥尔德

马拉卡·奥尔德(malkaolder.wordpress.com)是一位作家,应急救援人员和社会学家。她的科幻政治惊悚小说《信息民主》被《科克斯书评》、《书暴》( Boo k R iot )、《华盛顿邮报》评为2016 年最佳图书之一。这本书和两本续集《无效国度》和《国家筑造学》,共同组成了“百年轮回”系列。她凭借这套系列小说入围 2018 年雨果奖最佳系列小说评选。她还创作了“九步站”系列,2019 年后期还出版了短篇故事集《灾难》。作为卡内基国际事务伦理技术和风险理事会的高级成员,她现在是社会组织科学中心的高级研究员,致力于各个政府对于灾后的应对研究。在人道主义援助和发展领域拥有十多年的实践经验,同时为《纽约时报》《国家》《外交政策》和NBC的《思考》撰写文章。

作为一名自由职业的海洋动物行为研究专家,娜塔莉亚的工作大多是这副样子:她在一大片受控环境中和头足类动物一起游泳,同时关注研究目标和她自己的肢体语言。她试图让章鱼和乌贼尽可能感到舒适,这样它们对于外界刺激的反应就可能更接近自然环境中的表现。当她接受训练成为海洋生物学家的时候,可没想到自己的工作会是这副模样。她本人更倾向于解剖、电击实验和任何与关在小箱子里的动物相关的工作。

但现在这份工作有点特殊。因为她的大多数工作都有着明确的研究价值。有的时候,客户会要求她诱导研究对象做出特定动作。有的时候,客户会让她自己决定该怎么做。不论客户要求如何,都意味着娜塔莉亚必须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一个特定方向。娜塔莉亚总是希望在互动活动期间为头足类留下一些娱乐时间——如果自己的客户对这类安排提出异议,她就会说,相较于重复固定动作,玩耍娱乐可以激发更为自然的反馈——但是,整体的时间安排还是服务于研究工作。

而对于这份工作,她的客户提出的任务却非常明确——去和章鱼玩耍吧。

雇用娜塔莉亚的人说:“和它们好好相处,去交个朋友吧。”

娜塔莉亚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下去。她努力不去关心,为什么这些人对这只章鱼这么好。也许这家公司有专门的政策,给所有研究对象留出了娱乐时间。(也许他们在做一些非常可怕的事情)她经历了太多类似的工作,让她足以相信这家实验室出于科学的名义,为这只章鱼提供了舒适的生活环境,但她同时努力说服自己,自己的工作为这只章鱼带来的帮助远大于带给它的伤害。(也许这些实验需要这只章鱼处于放松的状态,而娜塔莉亚也是整个计划中的一名“共犯”)

当娜塔莉亚不在场的时候,她的客户们可能会进行一些特殊实验。这只被她称为香草的章鱼(体型大小非常可观),在不参与实验的时候都被关在水箱里。有一天,她提早到达研究中心,却发现工作人员正从香草身上拆除电极。

那天,娜塔莉亚在实验中尽可能地温柔,尽量不去触碰章鱼,与香草一前一后,让香草在被渔网围起来的浅水湾里尽情玩耍。

电极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电极对于各类非创伤性研究都非常有用。娜塔莉亚早已习惯实验所用动物遭受的种种不幸。很多人建议她停止为实验用动物起名字,但是她完全拒绝了这些建议,这导致实验室方面大发雷霆,所以她决定再也不告诉其他人,自己到底给这些动物起了什么名字。娜塔莉亚反复告诫自己,只需要对付眼前的实验就好。有的时候,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为动物起名这种事情。

自从发现电极之后,每天的日程都发生了变化。虽然娜塔莉亚每天和香草的互动还是充满乐趣,但它明显不如以前活跃了。娜塔莉亚将自己想象成一位临终疗养院的护工:在这场头足动物无法控制的大灾难中,为香草提供一点点安慰。

当娜塔莉亚结束了一天的伴随游泳后正在洗澡,研究中心的一名主管大卫·吉尔克雷斯特主动找到她,询问娜塔莉亚有没有计划进一步扩展实验范围的时候,她确实吃了一惊。

“你希望我增加伴随游泳的时长?”娜塔莉亚一边用毛巾擦干头发,一边眯着眼睛看着吉尔克雷斯特。

“也不完全如此,我们确实希望增加游泳的时长,但是我们希望你可以更直接地参与我们的实验。”

“什么实验?”娜塔莉亚的语气中充满了不情愿,她并不想知道这些实验会给香草造成怎样的痛苦。

“我们现在这个阶段的实验。”虽然吉尔克雷斯特闪烁其词,但他的话让娜塔莉亚松了口气。“需要你在游泳的时候佩戴一种类似VR头盔的东西,相信我,这东西很像VR头盔。当然,这东西采用了防水设计。”吉尔克雷斯特看到娜塔莉亚一脸狐疑,于是又补充道:“我们把头盔和实验动物身体上的电极连接在一起,然后你就可以看见它看见的一切。”

“看见……”娜塔莉亚捕捉到了这两个字,“所以这是个神经学实验?”

吉尔克雷斯特惊讶地说:“从某种程度上说,确实如此。你没有听过简报吗?”

娜塔莉亚忽略了这句话,她不确定自己究竟是没有听过简报,还是害怕听到什么可怕的事情,而故意没去听简报。“所以,你希望我和一只……章鱼进行连接?我的意思是神经连接。”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吉尔克雷斯特看上去松了一口气。“我们都知道,它和你在一块儿感到很舒服,我们觉得可以以此让它戴上全套设备,这样我们就能获得更好的读数。我们希望每天游泳时长可以延长半个小时,不过最初几天我们不太可能维持这么长时间。当然,你还是会得到全时长的报酬。你觉得意下如何?”

娜塔莉亚回道:“没问题。”相对而言,非创伤性神经学研究还是很不错的。“但是,如果我发现这种设备让章鱼感到痛苦或者难受,那我就退出。”

“如果真的出现你所说的这种情况,我们当然会想办法。”吉尔克雷斯特感到自己受到了冒犯,但娜塔莉亚已经见过太多这种情况,受到了冒犯的研究人员将毫无道义可言的研究方法当作最佳选择。

两天后,娜塔莉亚戴上了防水头盔,说:“这东西看起来不错。”整个头盔看起来比标准水肺面罩稍大一点儿,但戴上之后,娜塔莉亚发现实际重量更重。“你们在这里完成设计的吗?”她问。

“啊,并非如此。”在技术人员还在调整束带和连接的时候,吉尔克雷斯特回答了她的问题。“我们有家设计公司专门负责研发工作,他们对于产品的商业应用非常兴奋。现在,你要记住的是,你看到的一切都来自一只头足动物,右眼所看到的一切并不与左眼相符。你看的画面都被章鱼大脑处理过,所以一切看起来都很奇怪,但事实却是如此,明白了吗?头盔显示的画面就是章鱼看到的一切,懂了吗?你所见的一切就是章鱼所见的一切。”

“……好吧。”这种事情确实很难理解。

“这都是为了校准设备。所以面对怪异画面的时候,要尽可能放松。懂了吗?”吉尔克雷斯特叹了口气,然后打起了精神。“让咱们试试这玩意儿吧!”

“你到底在这个计划里扮演什么角色?”娜塔莉亚出于好奇问道。这些年来,她都是自由职业,并不喜欢全职工作,所以也没有必要记住各种头衔。

“哦。”吉尔克雷斯特因为娜塔莉亚关心自己而感到开心,完全没有因为她没记住自己的职位而生气。“实际上是我想出了这个计划。好吧,其实是和好几个人一起想出了这个计划。更不用提我还缺乏推进整个计划所需的技术支持,但是……”

娜塔莉亚听到这里就无视了他后面的话,这不仅是因为吉尔克雷斯特说了很久,却没有提到任何有用的信息,还因为他们将香草带到了海湾,给它装上了大量电极。她眯着眼睛,观察章鱼是否有任何不适的反应,就好像她这样能改变技术人员所做的一切。

技术人员们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娜塔莉亚的存在。但是香草却没有任何不适的反应,也许它早就熟悉了这个过程。

“你该下水了,”吉尔克雷斯特终于发现了娜塔莉亚在关注着什么,“你准备好了之后,就对我们挥挥手,我们会启动设备。”

娜塔莉亚听到之后,就开始按照日常流程和香草打招呼,然后在附近游动。她好奇水面上的工作人员现在是否已经躁动不安,等不及接收数据。她好奇自己是否太过紧张。她把手伸出水面,挥动了两下。

过了一会儿,头盔开始提供画面,娜塔莉亚的眼前出现了两幅图像。她闭上自己的左眼,认为只看香草提供的画面,会相对更清楚一些,但她看到的不过是一片黑白双色的混乱画面。于是,她立即闭上右眼,再睁开左眼,一边看着一群胡瓜鱼从面前游过,一边透过呼吸调节器慢慢呼吸。香草抓了条胡瓜鱼吃,而娜塔莉亚一直闭着右眼,直到整条鱼都被香草吃下肚。

她小心翼翼地游到香草身边,在确认能看到大致一样的画面之后,娜塔莉亚睁开了右眼。

这完全没用。左右眼看到的画面不停地冲突,让人困惑不已,香草传来的画面让人无法理解。娜塔莉亚右眼看到的是一片模糊的黑白图像,她甚至无法确认方向。

她试着先闭上一只眼睛,然后再换成另一只眼睛,直接习惯章鱼的视觉,直到香草开始玩弄蚌壳的时候,娜塔莉亚终于找到了可以聚焦的参照物。虽然这花费了些力气,但是娜塔莉亚终于通过香草的眼睛,认出了蚌壳模糊的条纹和矮扁的造型。她再次闭上双眼,使劲摇晃脑袋,等再次睁开右眼的时候,终于可以清楚地辨认蚌壳了。

“这可是个重大突破。”说话的人是约翰尼斯·柯克,吉尔克雷斯特的老板。他们坐在一间小会议室里,房间里的空调温度很低,让头发还没干透的娜塔莉亚感到更冷了。“大卫,我猜大家谁都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校准设备吧?”

吉尔克雷斯特嘀咕了几句,表示赞同。

“我不想夸大其词……”娜塔莉亚刚开始说话,柯克就挥了挥手。

“当然,这个阶段的实验还没结束呢,但是当前取得的成果实在是太棒了!”

吉尔克雷斯特嘀咕道:“先生,您要是还记得……”

“哦,对,当然,”柯克对娜塔莉亚说,“我们想邀请你加入团队。大卫认为你在这件事上,是负责这只章鱼的最佳人选,我个人也赞同他的看法。”

“那么‘这件事’,到底指的是什么?”娜塔莉亚语气之间夹杂着几分不耐烦。

“啊,你这么说也是正常,毕竟也没人告诉你这件事。你看,这件事牵扯到所有权,而且也非常敏感。”柯克笑容满面地说,“但是,我觉得你会喜欢的。啊……大卫,也许最好由你来解释。”

吉尔克雷斯特这次很快就说到了重点:“就像你今天所体验的那样,我们开发了一种技术,可以将章鱼大脑神经的电信号转化成……人类可以理解的视觉信号,当然这需要一定的训练和理解。”

娜塔莉亚点了点头。

“但是,我们的整体目标可比这还要宏大。”吉尔克雷斯特看了眼柯克。“我们的研究人员认为,他们可以区分基于当前观察而产生的大脑活动和基于记忆产生的大脑活动。”

娜塔莉亚重复道:“记忆。”

柯克继续说道:“具体点儿说就是,我们打算用章鱼的记忆重建大堡礁。”

柯克满脸笑容,娜塔莉亚还以为自己没睡醒。

吉尔克雷斯特说:“一开始的时候,我们打算用电脑分析这些图像,但实际上,我们的电脑和能找到的最优秀的人工智能,都无法解读这些信号。”

柯克说:“它们不能胜任这项任务。但是,人类的大脑……”他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面带笑容地看着娜塔莉亚。“我们可以。”他停顿了一下,但娜塔莉亚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你有什么想法?要不要加入我们的计划?”

“首先,我们希望你投入时间进行校准,直到你能完全理解章鱼所看到的一切。”吉尔克雷斯特熟练地将自己老板的愿景翻译成可以操作的术语,可能这也是一种重要的技能吧。他希望得到娜塔莉亚的确认,而她也点了点头。“然后,你要去大堡礁地区陪章鱼游泳。我们会给你装上在水下使用的记录装备,这样你就可以做些记录,当然所有的大脑活动也会被记录下来,这样你在未来随时都可以查看。”

“之后,我们就可以分析记录,研究如何重建大堡礁!”柯克继续说,“我们知道这个计划是个长期项目,而且实际操作也很困难。你决定和我们合作吗?”

有更多的时间和章鱼游泳,还有机会见识一下大堡礁曾经的样子?娜塔莉亚甚至没有考虑重建大堡礁的可能性。“没问题。”娜塔莉亚说完才想起来自己应该先讨价还价一番:“但是,对于这项更加困难的工作,我要求提高报酬。”

三周之后,校准工作终于取得了令大家满意的成果,柯克和吉尔克雷斯特反复宣称,当前的进度远快于他们的预期。他们坐着直升机前往大堡礁旧址,娜塔莉亚一边在座位上摇摇晃晃,一边好奇装在水箱里的香草是否会比自己更舒服。香草的身体上早就装满了各种电极,娜塔莉亚好奇技术人员现在都收到了哪种信号。他们是在看章鱼观察周围产生的信号,还是说传感器已经开始记录因记忆激发的信号?对于一只海洋生物来说,乘坐直升机的旅行又会想起什么呢?

随行的技术小队和娜塔莉亚合作很久了,都在等着她发出信号,然后启动设备。在这个全新的环境下,娜塔莉亚格外小心。他们都测试过记录功能,但是(正如吉尔克雷斯特所说),浅水湾并没有激发章鱼太多的记忆。漂浮在大堡礁的残骸之上,除了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并没有其他效果。但最后,娜塔莉亚还是抬起手,闭上了眼睛。

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消失的世界。

娜塔莉亚从没见过哪片水域有如此丰富的海洋生物。在香草的记忆中,鱼类和海葵——快看!还有只海龟!——在遍布斑点的珊瑚丛中嬉戏。在一开始的五分钟里,娜塔莉亚看到了最少 7种灭绝物种,她对着呼吸器里的记录仪念下了它们的名字。

世界开始转动,娜塔莉亚睁开自己的左眼,看到香草向着深处游去。成片死去的珊瑚让人大吃一惊,娜塔莉亚虽然想避开这片区域,但由此引发的香草的记忆实在是太诱人了,她只能睁着右眼继续跟在香草后面。如果我现在跟丢了它……娜塔莉亚的脑海中冒出了这个念头。但是她非常清楚,技术人员肯定安装了追踪器或者各种植入物,绝对不可能让香草逃跑。

娜塔莉亚一路跟在章鱼后面,双眼轮流一睁一闭。她一会儿透过章鱼的眼睛,用黑白的画面重温大堡礁往日的生机盎然,一会儿又亲眼见证今日这里的荒芜,这实在是一种怪异的体验。这种体验非常糟糕,而且让人感到晕头转向,就好像左眼看到的实时画面也是一种过往画面的闪回。一切都乱套了。章鱼抚摸着珊瑚礁中干涸的缝隙,这些缝隙曾经覆盖着纤毛,是头足类动物的家。娜塔莉亚身下几米处就是沙质的海床,香草在空旷的海床上痛苦地反复搜索,这片海床上曾经聚集着大量章鱼。

香草回忆着每一只章鱼,每一只章鱼都清晰可见、各有特点。娜塔莉亚感觉它们近在眼前。她一边感叹这里曾经有这么多章鱼,一边看着现在毫无生气的海床。

娜塔莉亚闭上了右眼,无视了章鱼的记忆——这些章鱼是香草的亲戚、朋友,还是邻居?——但是左眼却看到了一片模糊的画面。她挺起身子,无视了记录仪和耳机里传来的问话。长期以来的习惯让她停了下来,她几乎忘了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娜塔莉亚现在悬浮在水下几米的地方,她戴着呼吸调节器不停地呜咽,直到必须上浮为止。

娜塔莉亚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种空白,这种无法忍受的失落。自从自己的堂弟死于酒驾司机之手,娜塔莉亚就再也没有喝过多少酒,虽然她还是喜欢时不时吃一个冰激凌,但早就没了再喝一杯酒的冲动了。娜塔莉亚经常在自己的公寓里哭泣。有的时候,如果电视节目足够精彩,她就会在一段时间内忘了这种难过的感觉,这导致她成了一个囤积电视节目录像的狂热分子。她不停搜索自己感兴趣的节目,录下来之后慢慢欣赏。娜塔莉亚不停更换自己的工作。关心娜塔莉亚的人给她发消息,没有收到回复时还会打电话。她的邮箱里收满了标题为“你还好吗?”的邮件。但在几周之后,当娜塔莉亚想和人说话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联系谁。

她在联系人列表中反复搜索。终于,她联系了艾莎。她们二人之间关系并不亲密,但是艾莎专注于气候变化、环境污染或者其他类似的事情,也许她能理解自己。

当娜塔莉亚想起这通电话的时候,却想不起自己说过什么,自己又是如何解释当时复杂的局面的。她只记得自己说个不停,而电话另一头的艾莎只是应和着:“好的,好的,没问题。”当她冷静下来,艾莎试探性地建议她去“找人谈谈”,而娜塔莉亚歇斯底里地说:“在这儿?”艾莎并不明白娜塔莉亚这句话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是娜塔莉亚是个移民。她的语言还需要一个在大脑中转译的过程,所有对话都要经过语言差异的过滤。娜塔莉亚无法想象用语言就能完全表达自己的情绪。

“你得找个专业人士聊一聊,”艾莎坚定地重复道,“我可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我不知道自己说得是否正确。”她叹了口气。“我能告诉你的都是基于自己的经验。而且……”艾莎停顿了很久,久到娜塔莉亚忘记了自己的痛苦,开始怀疑艾莎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绝望一直都在。愤怒也是如此。有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但大多数时候……如果我持续如此,如果我关注……眼前的事情……也能从中找到一些安慰。我也不知道这样做是否就够了。”

娜塔莉亚说:“啊呀呀,我希望我没有把你也拉进这团黑暗之中。”

艾莎笑着说:“我就住在一团黑暗之中,但是我的梯子和灯笼都很结实。”

如果不是因为这番对话,娜塔莉亚可能不会接听吉尔克雷斯特的电话。此外,她感到非常内疚,基于自己在大堡礁遗迹所见的一切,她不做任何解释地脱离了整个计划。娜塔莉亚内心非常愧疚,认为自己的行为非常不专业,而且一直好奇那只叫香草的章鱼后来的遭遇。有的时候,她怀疑香草在中型水箱里是否和自己一样,也感觉到了疲倦和无精打采,又是否有人注意到了这一点。

“嘿,你好呀,”吉尔克雷斯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不同,不再是之前的谨小慎微,而是多了几分随意,少了几分正式感,“我就是想看看你最近如何。”

娜塔莉亚清了清嗓子,不想让电话那头儿听到自己的咳嗽声。“我还好,”她打起精神说道,“我很抱歉……”她甚至还没有说完这句话。

“不需要道歉。”吉尔克雷斯特清了清喉咙,并没有因为娜塔莉亚的决定而感到难过。“实际上,是我感到很抱歉。像你这样的人,应该从一开始就加入我们的计划,成为一名正式员工,接受更多的训练和准备工作。我们没想到……”

这太可怕了,这实在是太可怕了。娜塔莉亚在大脑里补全了吉尔克雷斯特想说的话。“如果你们从一开始雇用了一位全职员工负责这件事,”她努力让一切听起来合情合理,“那我也就没有机会——”

娜塔莉亚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很高兴能够参与整个计划。

“总之,”吉尔克雷斯特咳嗽了一下,“灵戈一直在问和你相关的事情,我们也想知道,你想不想回来参加庆祝活动,我们刚刚放置了第一批珊瑚礁。”

“灵戈又是谁啊?”娜塔莉亚问道。

吉尔克雷斯特笑了一下,说:“灵戈,你还真是健忘啊。”娜塔莉亚开始回忆参加计划的职员姓名,却实在想不起来有人叫这个名字。“你还记得你最喜欢的那只章鱼吗?灵戈?”

“灵戈?”

“对呀,灵戈。”

“你给一只章鱼起名叫灵戈?”

“你看,章鱼不是有吸盘嘛。”吉尔克雷斯特终于感到难为情了。

“我很乐意去看看……灵戈。”还有什么比香草这个名字更蠢呢?愚蠢的人类给动物们起了那么多愚蠢的名字,这对动物们来说没有任何用处。又或者——“你刚才说那只章鱼要求见我?”

“是的,没错。我们花了些工夫才弄明白它想要表达什么。当然,新的翻译从没见过你……”

“翻译?”在娜塔莉亚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出现了很多新事物。

“啊……是的。我们发现这套设备可以用来和章鱼进行交流。这确实是这套设备的早期用途之一,它是为陷入植物人状态的病人准备的。我们从没有想过,这东西对头足类动物也有用,”他尴尬地笑了笑,“当然,这玩意儿本就是该这么用的。”

“好的,我去。”娜塔莉亚接受了邀请,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这一点。

庆祝活动的举办地点当然没有选在海湾,而是选择在新安置的巨型珊瑚礁上。这里是大堡礁的遗址,充斥着往日的回忆。

在娜塔莉亚看来,整个大堡礁的重建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她努力驱散心中不安的感觉。这是拉撒路礁石,这是弗兰肯斯特礁石,这是僵尸礁石。这对于现状毫无帮助。

最起码他们是坐在船上出海,这是一条又大、又快、又舒服的船。“灵戈不喜欢直升机,”当娜塔莉亚在甲板上遇见吉尔克雷斯特,后者懊恼地说,“等我们明白这一点的时候,我感到非常难过。”

“确实如此。”娜塔莉亚同意他的说法。

“快看!”吉尔克雷斯特指向一边,“海豚!”二人默默看了一会儿,好奇海豚这次落入水中之后,是否还会再次跳入水面。“也许下次我们可以在海豚身上试试这套设备。”吉尔克雷斯特说。

娜塔莉亚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个好主意。“你们是如何用章鱼的记忆重建大堡礁的?”她问。

“我们没有大堡礁的地图,”吉尔克雷斯特说,“我们有几份大比例尺地图,还有潜水客在不同地区拍摄的视频,但是缺乏准确的记录来确认大堡礁具体长什么样子。灵戈给我们提供了一份非常详细的记录。”他一只手搭在围栏上,聊起了整个计划:“当然,我们不可能完整重建灵戈记忆中的所有内容。这不仅不切实际,而且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它的记忆为我们提供了有关物种比例、珊瑚深度和其他方面的宝贵资料。”

“一位章鱼顾问。”娜塔莉亚说话的时候环顾四周,仿佛香草会听到自己说话。她一直在回避香草的水箱,不希望在这种情况下和它见面。但是,她现在考虑是否应当以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去和香草打个招呼。

吉尔克雷斯特笑了起来:“当然,似乎还不止于此。我们不打算让这项技术仅限于探索灵戈的记忆,并开始研究有没有可能进一步发展这种技术,看看能否开拓其他应用领域。”

“是吗?这听起来太棒了。”这是娜塔莉亚第一次考虑重新加入整个项目,但还没等她开口,发动机的声音发生了变化。他们到达了目的地,是时候开始了。

一想到和香草重逢,娜塔莉亚就感到紧张。但等她下水之后,却发现水中很拥挤。翻译和包括柯克在内的几位老板都下了水,每个人都为了这次活动穿上了潜水服和呼吸器。但那位翻译,一位高大的澳大利亚女人,将众人集结在水面,一边进行讲解,一边调整设备,就好像她是在制造干扰,而娜塔莉亚戴着恼人的头盔,和香草在水下重逢。

娜塔莉亚自己无法启动头盔。但是,这只章鱼绕着她游来游去,欢迎她的到来,向她伸出触手,但没有碰到她。娜塔莉亚想到,这就像是以前我小心翼翼地对待它一样。然后,娜塔莉亚发出了信号。

娜塔莉亚右眼看到的珊瑚礁群充满生机,却又非常怪异。珊瑚不断改变自己的外形,新的珊瑚从现有的珊瑚上长了出来,各种鱼、鳗鱼和大量章鱼在游来游去。

娜塔莉亚透过呼吸器问:“这是什么?这完全不一样。”

“你说得没错,”吉尔克雷斯特答道,“我们在研究章鱼大脑的另一个区域。我们认为这是灵戈的想象。”娜塔莉亚不知说什么,于是他继续说:“这就是未来。” HJQteWmErsayLVm+scBrHsU/cpcbXBqSjkWmaDut/Cpb1OSRQT6x+q0ligLmY8B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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