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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关于在尼科波尔举办的婚礼,华盖下的秘密以及作为陌生人的优势

从十八世纪中叶的地图上看,一眼就能看清土耳其占领的那些地域,是城市比较稀疏的一些地区。大多数定居点都是沿河而建的,主要是沿着多瑙河建的,从地图上看,它们就像是蜱虫进入血管,正在吮吸血的状态。水在这里占了主导地位——水似乎无处不在。土耳其帝国从德涅斯特河往北延伸,沿着黑海海岸向东发展,伸展到土耳其的南边和以色列大地,再往远处一直扩展到地中海周围。它几乎把地中海都包围住了。

如果有可能在这个地图上标记出人类活动的话,就能看出那些漂泊的人们留下的喧闹庞杂的痕迹,令人眼花缭乱。他们所走的路线呈“之”字形、扭卷的螺旋形、镰刀式的半椭圆形——这些人远行的目的,是出去做生意、朝拜、商队远征、探望家人、逃生以及解乡愁。

这其中包含很多坏人,还有很多残忍无比的人。他们在驿站旁摊开羊毛地毯,在地毯旁边的地上插上长矛——这就是在示意,必须在那里留下买路钱,尽管你根本不知道勒索者是谁。如果你不愿留下买路钱,那么就会受到从灌木丛方向飞出的标枪的射击。之后强盗们会从那里冲出来,用剑将你碎尸万段。

但各种危险并没有让那些漂泊者停下脚步。他们的马驮着大包大包的棉花继续往前走。一家一家的人乘坐着马车去探望自己的亲戚。他们是一帮盲目信神的人、一帮流离失所的人、一帮头脑发疯的人,他们已经经历了太多,对一切都已经麻木了,也不在乎向强盗们进贡贡品了。还有苏丹的官员们,缓慢而懒散地收取着丰厚的税,然后分给自己和亲信。他们给自己的后宫留下食物后继续前行,身后留下精油和香水的气味。牧羊人赶着牛群继续往南走。

尼科波尔是一座不大的城市,位于多瑙河南岸,这里有通往瓦拉几亚小城图尔诺的轮渡,那里号称是大尼科波尔,位于宽阔的多瑙河水的另一边。只要有人想从南边往北边走,就必须在这里停留,卖掉自己带来的部分商品或者交换其他商品。因此小城里总是车水马龙,门庭若市,买卖很兴隆。在这里,在尼科波尔,犹太人操着自己的方言拉迪诺语;这是他们从西班牙流浪到这里时自带的语言,在流浪的路上他们又吸收了新的词汇,语调有些变化,最终形成了这样一种特殊的语言——巴尔干半岛塞法尔迪犹太人的语言。有些人恶意地说,他们的语言就是空洞的西班牙语。怎么能说是空洞的语言呢?其实这真的是一种非常美的语言。在这里的所有人都会用这种语言交流,尽管有时也会转用土耳其语交流。雅各布从小在瓦拉几亚长大,因此他也精通拉迪诺语。但婚礼的证婚人,即来自布拉格的莫尔德克先生、来自布斯克的纳赫曼,他们甚至都没有尝试用拉迪诺语中的哪怕一个词汇,他们更愿意说希伯来语和土耳其语。

婚礼从犹太历的5512年以禄月24日,也就是公元1752年的6月6日开始,一共持续了七天。新娘的父亲托瓦为了举办这次婚礼筹借了一大笔钱,现在他正发愁,因为这笔钱可能会使他陷入财政困难,而且最近他做什么事都不顺。嫁妆少得可怜,可新娘非常漂亮,而且一直深情地凝视着自己的丈夫。这不足为奇,雅各布精神昂扬、风趣幽默,还有着鹿一样的身材。第一晚他就感受到了销魂陶醉的美感,至少新郎夸口说,他一夜连续干了几次。没有人问过新娘。在年长她十二岁的丈夫闯入她在花床上昏昏欲睡的身体时,她感到十分惊讶,她疑惑地看着母亲和姐妹们的眼睛,在心里发问:事情就应该是这样吗?

作为已婚女人她得到了一身新衣服,这是一身土耳其服装——用柔软的布料做的长袍,上面绣着玫瑰花;用宝石装饰的土耳其束腰外衣;还有一条漂亮的羊绒披肩,因为太热了,现在她把披肩放在栏杆上。

丈夫送给她的项链非常珍贵,她把它珍藏在首饰盒里。哈娜还有份非常独特的嫁妆,那就是家庭的信誉、兄弟们的聪颖坚韧、父亲撰写的很多书籍,还有葡萄牙血统的母亲。雅各布非常欣赏哈雅在沉睡中的美丽与温柔,因为他习惯在周围看到的都是些虽然苗条,但十分挑剔和粗暴无礼的刚强女人,就像那些来自波多利亚的犹太女人,包括他的祖母、他的姐妹和表姐妹,或者是那些成熟的寡妇,他很愿意受到她们的宠爱。而哈娜却温柔得像只小鹿。为了爱情她能为他奉献一切,根本不为自己着想。现在他就要教会她这些乐趣。她用惊讶的眼神看着他,这更让雅各布激情焕发。她专心致志地凝视着他,好像他是一匹作为礼物送给她的好马一样。雅各布闭上眼睛休息,她就在那里温柔地掰着他的手指,抚摸着他手指的皮肤,观察天花在他脸上留下的一个个疤痕,用手指卷起他的胡须,最后鼓起勇气,惊讶地看着他的生殖器。

这是一个被踩踏得乱七八糟的花园,篱笆也都翻倒了。跳舞的人们都跑到外面去乘凉,回到屋里面的时候,就会把外面的沙子都带进屋子里,并把婚礼的故事带到铺着地毯和随便乱扔着枕头、到处都是沙土的地板上。尽管妇女们从早开始就不停忙碌着,但仍有很多尚未清洗完的脏盘子,果园里到处都是尿臊味。猫和鸟争抢着吃残羹剩饭,持续多天的宴席上剩下的骨头都被啃得干干净净。纳赫曼头很疼,大概是喝了过多的尼科波尔葡萄酒的缘故。他躺在一棵大榕树的阴凉下面,看着哈娜,而她——这个刚刚出嫁的年轻的新婚女子——正在用棍子捅房屋墙壁上的黄蜂巢。这立即给她自己和所有人造成了极大的麻烦,弄得人们不得不到处乱跑。后来她非常气愤,因为婚礼刚刚结束,他们这些人马上就走。她刚想看一眼自己的丈夫,可他也早已经跑远了。

纳赫曼假装睡着了,眯着眼偷偷看着哈娜。他大概很不喜欢她。他觉得她很乏味。这个走入雅各布生活的女人是怎样的一个人?他不知道如果他想在自己的手稿中描写她,他会怎样去描述。他不晓得她是聪颖还是愚笨,活泼还是喜怒无常,她是容易生气,还是相反——温文尔雅、性情温和。他不知道这个长着圆脸、绿眼睛的姑娘怎么就已经嫁人为妻了。在这里他们没有给她剪出嫁女人的发型,因此他能看到她的头发非常茂密美丽,深棕色,像咖啡的颜色一样深。她的手很小,手指纤细修长,臀部丰满,看上去根本不像一个十四岁的女子,而更像是二十岁的少妇。因此就应该这样描写她:她既漂亮又丰满。这就够了。而在几天前,当他看到她时,她好像还是个孩子。

他也观察着哈娜的双胞胎弟弟哈伊姆——看得出来,他们之间有很多令人不敢相信的相似之处。哈伊姆长得比较瘦小,精力充沛,脸呈椭圆形,蓬乱的孩童式头发长至肩膀。他身材非常消瘦,所以看上去更年轻。他反应敏捷,总是挑衅似的微笑着。父亲把他定为自己的接班人。目前兄弟姐妹们正要分离,这并非易事。哈伊姆想跟他们一起去克拉约瓦,但父亲这里需要他,又或许是对他有些不放心。女儿们都已经准备好了有一天会出嫁,从一开始她们就知道早晚会离开家,就像想方设法积攒的钱,在适当的时候总要偿还给世界。等哈娜的气消了,几乎忘了自己已为人妻,她来到自己兄弟的房间,和他在那里低声嘀咕着什么,他们两个人黑色的脑袋靠在一起。这是一个很美好的画面,不仅仅是对纳赫曼来说,他注意到每个人都非常喜欢这种双重画面——只有当兄弟姐妹在一起时,他们才是完整的。难道人不应该就是这样的双重人吗?如果每个人都有一个不同性别的双胞胎手足,那会是什么样子?那时可能就不需要用语言交流了。

他又注视着雅各布,他觉得,自打结婚以后,雅各布的眼睛好像被蒙上了一层膜;也许是因为劳累,是敬酒太多造成的后果。他犀利的目光、讽刺的目光去哪里了?人们不总是在躲避他的这种目光吗?现在他把两手放在头的上方——这里没有外人,他很放松——宽大的衣袖滑到他的肩膀上,露出了腋窝,浓密的、深色的毛发也都暴露无遗。

岳父托瓦小声对着雅各布的耳朵说着什么,还把手搭在雅各布的后背上。让人不禁纳闷——纳赫曼恶狠狠地想——是不是托瓦跟雅各布结婚了,而不是哈娜嫁给他了。哈娜的兄弟哈伊姆很会与人打交道,但他对雅各布很回避。每当雅各布想引起他注意时,他就沉默不语或者想办法逃脱。不知为何,大人们觉得这很好笑。

莫尔德克先生还待在屋子里,因为他不喜欢晒太阳。他背靠着枕头坐在屋子里,吸着自己的烟斗,懒洋洋地、慢慢地享受着吐出的每一口烟雾,冥想着,拿着放大镜,用敏锐的眼睛看着那些字母的排序,思考着在世界上发生的每一个具体事件。纳赫曼知道,他在等待,并随时保持着警惕,以便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一切都能变成现实,甚至当他没有在看什么东西的时候也是一样。

在华盖下,托瓦对雅各布说了些什么,几个词语或是一句话——他这句话的开始与结尾绕进了智者茂密的胡须中。雅各布不得不倾身靠向岳父这边,过了一会儿,在雅各布的脸上显出了惊喜和震惊的表情。之后雅各布的表情凝固了,好像在竭力控制自己,不要露出怪相。

客人们打探着新郎的事情,想再听一遍这个故事,莫尔德克先生与他们坐在一起,非常愿意再分享这个故事。他吞云吐雾,就这样讲述着,纳赫曼·本·莱维和他是怎么把雅各布介绍给托瓦的故事:

“‘这就是我们给你女儿找到的夫君。’我们说,‘唯有他行。’‘为什么是他呢?’托瓦问。我说:‘他是个特殊的人物,她嫁给他才能获得无上的荣耀。你看看他,难道你看不出吗?他是一个伟大的人物。’”莫尔德克先生吞吐着烟斗的烟雾,烟雾中弥漫着士麦拿、伊斯坦布尔的香味。“不过托瓦还在犹豫。他问:‘这个来自布斯克的长着一脸麻子的小伙子是谁?他父母来自哪里?’于是我,莫尔德克先生,以及坐在这里的来自布斯克的纳赫曼给他做了耐心的解释,告诉他:雅各布的父亲是非常著名的拉比,叫耶乎达·莱伊布·布赫宾戴尔;他的母亲来自热舒夫,叫拉海尔,出身名门望族,是哈伊姆·玛拉哈的亲戚;他的表姐嫁给了来自摩拉维亚的多布鲁什卡,他是莱伊贝尔·普洛斯尼扎的曾孙子。家里无任何人患过精神病,也没有任何残疾。灵魂只与被精心挑选出来的人打交道。是啊,如果托瓦的妻子还在,他可以去听听她的建议,可惜,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莫尔德克先生沉默了一会儿,后来想起来什么便接着说:托瓦的犹豫不决让他们两人很着急,他们懂得,商人的犹豫是担心损失贵重的商品,但他们说的可是雅各布啊!

纳赫曼一边用一只耳朵听着莫尔德克先生说话,一边从远处观察着雅各布,此时雅各布正在跟岳父用小咖啡杯享用着咖啡。雅各布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高温使两个男人的谈话难以扣题,他们的谈话沉重而缓慢。雅各布没有脱去土耳其服饰,头上戴着新的、浅色的特本头巾,也就是他在婚礼上戴的那条头巾,颜色很像无花果叶子,很好看。纳赫曼看见他脚上蹬的是一双土耳其式的、鞋尖向上翘的染色山羊皮鞋;之后看见两个男人同时举起了小杯子,一口气喝干了杯子里的咖啡。

纳赫曼非常清楚,这个雅各布就是那个雅各布,因为当他像现在这样从远处观察他,而他却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感觉到心脏周围产生出一种无形的压力,宛若有一只无形的、又湿又热的大手紧紧抓着他。这种压力让他感觉很好也很平静,但也很悲哀。他眼里噙着泪水。他可以就这样一直看下去,看下去。还需要什么证明呢?毕竟是心在说话。

雅各布突然开始用与过去完全不同的方式介绍自己:不是杨凯尔·莱伊波维奇,而是雅各布·弗兰克。是的,这里的人把来自西部的犹太人称为弗兰克,他就这样称呼他的岳父和妻子。弗兰克,或弗伦克,就是外来人的意思。纳赫曼知道,雅各布很喜欢这一点,因为作为外来人,就意味着他们要经常变换自己的住处。他曾对纳赫曼说,他最喜欢去新的地方住,因为那时世界就又重新开始了。外来人就意味着是自由的人,身后留有广阔的空间——草原和沙漠;月亮在你身后宛如摇篮;身后还有蝉的轰鸣,空气中充满着各种瓜皮的气味。每当夜幕降临,当天空变成一片火红时,蜣螂就会发出沙沙声,走进沙子掠食。你会有一个自己的故事,而不是与众人相同的故事,在身后留下一个用自己走过的路写成的故事。

不管走到哪里都觉得自己是过客,只在一个地方短暂定居。不需要建什么花园,但一定要享受葡萄美酒,同时又不需要拥有葡萄酒庄。不需要懂语言,只需懂得看人们的手势和表情,看人们的眼神和脸上似云的阴影掠过的情绪就行。从一开始就学习别人的发音,每到一处就学一点,对词汇做些比较并从中找到类似的规律就行。

一定要注意保持这种外来人的状态,因为它可以给你带来巨大的力量。

雅各布对他说过一件事,似乎是玩笑话,又似乎是傻话,说的都是很模糊的东西,但深深印刻在了纳赫曼的记忆里。因为这就是雅各布给他上的第一课,尽管他自己当时尚未意识到这一点。这一课就是:必须每天都练习怎么说“不”。这是什么意思?纳赫曼对自己说,他会向雅各布追问。但是在什么时候呢?已经没有时间了。现在他很郁闷,并且很焦虑,也许这是葡萄酒闹的?他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从老师变成了雅各布的同辈,然后现在又不知不觉地变成了他的学生。是雅各布让这一切发生的。

雅各布从来不用智者们的那种长长的、复杂的句子说话,因为他们的那些句子中会夹杂很多珍稀的词汇,还总是引经据典。雅各布会用很短的句子说话,意思很明确,就像是在市场上做交易的或赶车谋生的人那样。他总是爱开玩笑,但谁也不晓得,他说的是玩笑话,还是严肃的评判。他会直视你的眼睛,说出的话宛如射出的箭一般,然后等待着对方的反应。通常他凶猛的凝视不像是小鸟的凝视,而是像猎鹰、隼、兀鹫那样的凝视,这种凝视会使对手感到困惑。他们只能转过脸去,思绪混乱。有时候不知为什么,他还会在不经意间突然高声大笑,也只有在那时,周围的所有人才会感到轻松一些。有时他会表现得举止粗俗、傲慢无礼,还嘲讽别人。如果有什么人惹他不高兴时,他就会竖起眉毛,凝视的眼神就像一把尖刀。不要对他过于信任,因为他会开任何人的玩笑——纳赫曼看到过他这样对待别人,尽管他还从未用兀鹫般的眼睛瞪过纳赫曼。乍看上去雅各布似乎是自己人,并且与你平等相处,但是经过一段时间的交谈后,你就会觉出,他既不是他自己,也不与任何人相似。

新郎准备走了。耶乎达·莱维·本·托瓦,也就是雅各布的岳父在克拉约瓦给雅各布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这座较大的城市坐落于多瑙河畔,是连接南北方的大门。托瓦在那里有一个姐夫,生意做得很红火,他们会给他安排管理仓库的业务,也就是干些进货、发货和开发票的杂事。一个来自切尔诺夫策的叫奥斯曼的人统管着整个贸易网络,这个人足智多谋;人们都说,只要他一出手,一切都会变成黄金。黄金从波兰、摩拉维亚流出,人们购买他从土耳其进的货物,那可都是些北方罕见的稀有货物。为什么在波兰不能制作羊毛礼帽?他们为什么不编织地毯,不制作瓷器和玻璃制品呢?正因为那里不制作这些东西,所有的东西都靠引进,因此像奥斯曼这样的人就必须在边界穿梭;他们就像大地的盐一样,帮助维系世界的脉动。他的肚子很大,一身土耳其打扮。头上戴的特本头巾衬托着他被晒得黢黑的脸,看上去完全像是一个土耳其人。

莫尔德克先生留在了尼科波尔,因为他老了,也已经筋疲力尽。他需要软绵绵的枕头、干净的床单被褥。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秘密已经都披露出来,雅各布已经结婚并播种,现在完全成长为一个成熟的男子。世界机器中的一个破损的齿轮被修复了。现在莫尔德克先生可以安心地躺在阴凉里,愉快地吸着自己的烟斗,享受喷云吐雾的生活了。

所有人明天都要与这里告别了。雅各布与哈娜年幼的表弟赫尔舍维·本·泽布一起,动身前去克拉约瓦,而纳赫曼将会回到波兰。他会把来自波多利亚、洛哈特恩、格林诺和布斯克的好消息带给那里的弟兄们,最后回到自己的家。想到这些,他心里就会夹杂着某种喜忧参半的复杂的情感。每个人都知道,能顺利回到家并非易事。

人们的辞行一直持续到午夜。男人们先安排妇女们去睡觉,然后他们关上门,喝着产自尼科波尔的葡萄酒,谈论着未来的计划,玩弄着桌上的面包屑,把它们弄碎,或者卷成小球。努森已经躺在棉花包上睡觉了,他闭上一只眼睛,但没注意到雅各布眯缝着眼睛,抚摸着纳赫曼的脸,而纳赫曼此时已经喝高了,把头埋在他的怀里。

凌晨,纳赫曼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就坐上了去布加勒斯特的马车;他把黄金缝在一件浅色的大衣里面,这是他在此次远行中赚到的所有的金子。他身上还带了十几瓶芦荟油,在波兰他将以高于进价几倍的价钱出售。在那件白羊毛大衣口袋的深处,还藏着他在尼科波尔集市上买的一块芳香的树脂。在马车上还有一包信件和一大包给妇女们买的各种礼品。泪水在他那长着雀斑的干裂的脸上流淌着,但在城市的某一拐弯处,他突然陷入了一种狂喜与陶醉,他觉得,他似乎正飞跃在一条通向太阳的岩石大道上,那时太阳刚刚升起,令他目眩。

他很幸运,因为在布加勒斯特,他加入了一个来自卡缅涅茨的商队,这些人是维莱什钦斯基、戴维德和姆拉多维奇——在那些马车的包装上都是这样的商标。货物散发着咖啡和烟草的味道。现在商队正在往北方行进。

过了大约三个星期,纳赫曼顺利地抵达了洛哈特恩。黄昏时分,他穿着脏兮兮的袜子和沾满尘土的浅色大衣站在了邵尔家的门前,这里正在准备婚礼。

在克拉约瓦:关于在节日的买卖以及关于陷入樱桃困境的赫尔舍维

托瓦姐夫亚伯拉罕的仓库简直就是一个能领略到全世界各种千姿百态的商品的地方;他把东方各种最好的货品运到欧洲的各个角落。只要是布达 、维也纳、克拉科夫和利沃夫的各个宫殿需要的、流光溢彩的货品都会通过伊斯坦布尔的仓库运往北方。那里摆放着来自伊斯坦布尔的各种色泽鲜艳的布料,有的绣着金丝线,有的带红色条纹,还有红色的、绿色的、蓝色的,或是印有各种图案的布匹,都用大块布盖着,以防落上灰尘或被阳光晒掉色。旁边还放着用羊毛编织的、精美细腻的阿尔及利亚手工织毯,摸上去感觉像是织锦缎,边缘是流苏或者用金丝线手工制作的包边。柔软的精纺羊毛织物也都一匹匹地放在那里,颜色多种多样;在欧洲主要是用这种织物为男人缝制带丝绸衬里的大衣。

那里还有土耳其地毯、装饰绳、流苏、珍珠、纽扣、小小的装饰用武器以及漆盒——这都是赠送给风度翩翩、彬彬有礼的男人的上乘礼品;那里还有带画的扇子,是送给欧洲贵妇人的好礼品,同时还有各种烟斗和各种宝石,甚至还有各种甜食——哈尔瓦酥糖和土耳其软糖。来这个仓库的还有波斯尼亚人,这里的人称他们为希腊人,他们带来很多皮革制品,各种海绵、松软的毛巾,还有各式受欢迎的克尔曼披肩,上面绣着狮子和孔雀。那些卷着的土耳其地毯散发着异国他乡的特殊气味,这是一种陌生的、令人难以形容的、果园树木的花果香。

“苏卜哈纳拉 ,”当商人们进到这个包罗万象的仓库时说,“色兰 。”

他们必须低头才能进来,因为入口门框很低矮。雅各布从来就不会坐在仓库的柜台里,而总是坐在桌边,上面放着茶水。他穿着贵重的土耳其服装——是他喜欢的蓝绿色的长衫——头戴深红色的土耳其帽。在开始做业务之前,他总是要先喝上两三杯茶。周围的商人都很想认识一下托瓦的这位女婿,于是雅各布总是会给大家讲一些什么,为此亚伯拉罕心里略感不快。不过因为雅各布的到来,亚伯拉罕的这个不大的仓库里总会聚集很多人。在这里他们做着各种宝石的生意和一些半成品的珠宝批发生意。那些用绳子穿好的各种大大小小的珠子、孔雀石和绿松石都挂在墙上钉的钩子上,这些五颜六色的、复杂的波浪线图案覆盖了整面石墙。那些特别贵重的珠宝首饰都放在带玻璃的金属柜子里。在那里可以欣赏到各种非常稀有贵重的珍珠。

雅各布总是对每一位到这里来的人鞠躬,以表示对他们的欢迎。自从雅各布来到这里工作以后,仅仅过了几天,亚伯拉罕的仓库就成了整个克拉约瓦生意最兴隆的地方。

在他们到了克拉约瓦几天之后,就是圣殿被毁日 。这是纪念圣殿被毁的日子,是既黑暗又沉重的时刻;世界为此放慢了脚步,仿佛整个世界都处在悲伤之中,并在悲伤之中摇摆不定。几十家犹太人都关闭了店门,闭门谢客。人们端坐在阴影中,阅读《耶利米哀歌》,铭记他们的不幸。

这对亚伯拉罕来说是一件好事,他作为沙巴泰·泽维及其继承者巴鲁赫吉的忠实的信徒,会以不同的方式庆祝这个节日,他明白,在最后的一刻,一切都会以相反的方式行事。所以他认为这是一个欢快的节日。

巴鲁赫吉出生在沙巴泰·泽维去世后刚满九个月时,也就是在埃波月 的第九天,正如预料的那样!就是在这悲哀的一天,在圣殿被毁的这天。阿米拉赫,就像沙巴泰的名字那样,或者叫阿多聂·马可努·亚拉姆·霍多——我们的国王,最尊敬的陛下,他将被擢升——他回来了,并作为巴鲁赫吉生活在塞萨洛尼基。在犹太历的5476年,也就是公元1726年,他被认为是上帝的化身,此前在沙巴泰体内的舍金纳已经降临到他的体内。因此所有那些相信巴鲁赫吉的人,都会将悲哀的一天变成欢乐的一天,这让其他犹太人感到震惊不已。妇女们那天要洗头,并在八月的太阳下,在院子里把头发晒干;她们打扫房屋,用鲜花装饰房子,擦干净地板,以便欢迎弥赛亚进入这个整洁有序的世界。这个世界真的太可怕了,但总可以在这里或那里给这个世界做些清理。

因为光就诞生在这最糟糕、最黑暗的日子里。在哀伤和悲伤的最深处,蕴含着一点喜悦和圣洁——反之亦然。《以赛亚书》第六十一章第三节说:“赐华冠与锡安悲哀的人,代替灰尘,喜乐油代替悲哀,赞美衣代替忧伤之灵。”就这样,那些抹着各种油膏、穿着各式衣服和说着不同语言的顾客纷纷来到亚伯拉罕这里。雅各布和赫尔舍维都已经站到了柜台前。有谁来数数装有烟草的袋子,有多少袋烟草要装到马车上去?很多。谁将把这些货物发给来自弗罗茨瓦夫的商人们?这些商人支付现金,往往还都是大单子。

甚至那些仇视沙巴泰·泽维追随者的人,也都禁不住好奇,想进到里面来看看。他们不愿意从叛逆者手中接过酒杯。啊,啊,啊——他们害怕地惊叫。雅各布那时就变本加厉地吓唬他们。他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问一个顾客,他口袋里揣着什么。

“什么也没有。”那个人困惑地说。

“那这些鸡蛋是怎么回事?偷来的吗?是从哪个摊位弄来的?”“我哪有鸡蛋啊?”顾客惊讶地说,“你在说什么呀?”

雅各布大胆地把手伸进他的口袋里,掏出鸡蛋。人群里爆发出笑声,肇事者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不知道说什么,这更令人感到可笑。雅各布装着要报复他,看上去一脸严肃,竖起眉毛,用自己的鹰眼盯着他:

“你为什么不付钱?你是个小偷吧?偷鸡蛋的小偷!”

过了一会儿,周围所有的人都跟着他一起说,那人是小偷,于是这个遭到指责的人自己也不得不跟着说,自己偷了鸡蛋,但不是故意偷的。那时他看见,雅各布轻轻地挑起一边的眉毛,一副得意的神情。过了一会儿,那人自己也开始狂笑,也许他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接受这个事实。他成了这个玩笑的受害者,自己嘲弄自己,然后离开。

赫尔舍维根本不觉得这很可笑。如果他遇到这样的事情,口袋里揣着鸡蛋,他就会羞愧死。那时他还没到十三岁,在他的父母去世后,他随其他家人来到了这里。他一直住在切尔诺夫策,现在可能会留在这个远亲亚伯拉罕的身边。

他不知道在圣殿被毁日该怎样实行斋戒,没人向他透露这个秘密,也没人给他做过任何解释,为什么在节日的这一天他们要表现出高高兴兴的样子,可一些人要表现得很痛苦。在他们家那里,过这个节日的时候,人们都要显得很悲哀。可到了叔叔这里一切完全相反,但没有任何人给他讲过这是宗教的差异。现在他知道,沙巴泰就是弥赛亚,只不过,他不知道沙巴泰为什么不拯救世界,没有改变世界。被拯救了的世界与没有被拯救的世界有何不同?对于他普普通通的父母来说最明了的是:弥赛亚是作为勇士现身的,他要在地球上消灭苏丹、国王和皇帝,他将要统治全世界。耶路撒冷的圣殿会自动修复,或者上帝为修复它,会从天上撒下无数的金子。所有的犹太人都会回到自己的故土——以色列大地。首先是那些已经殉难、长眠在那里的人,之后是那些长眠在圣地之外的、世界其他地方的人,他们也都将会回到那里。

但这里的人的说法完全相反。他在路上问过,莫尔德克和纳赫曼都说了些什么。可雅各布一直缄默不语。

这是一种肉眼看不见的奇怪的救赎。事情不是发生在这里,不是发生在肉眼能看见的地方,而是发生在别的什么地方——对此赫尔舍维不太明白——发生在世界其他地方,也就是在可见的世界附近或下方。弥赛亚已经来了,倒转了世界的摇杆,就像水井的摇杆一样,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切。现在一切都反过来了,河里的水回到了源泉中,雨水藏到了云雾里,鲜血回到了伤痕中。现在看来,摩西的法典是暂时的,仅仅是为救世前的世界而创建的,现在已经失去了效力。或者换句话说:现在应该反过来理解这些法典。当犹太人实施斋戒的时候,就必须吃饭喝水,当他们感到悲哀时,就应该高兴快活。

没有人特别关照他,大家都把他当傻瓜对待。雅各布有时会盯着他,那时赫尔舍维就会感到满脸通红。他是雅各布的助手,为他清洗衣服,收拾柜台,冲泡咖啡。晚上当他们计算销售收入时,他就会把这些数字填写在表格里。

他心里并非对所有事情都很清楚,但他羞于去问,这一切都很神秘。因为他还没有受洗过,所以当他们集中祈祷时,就不会放他进去,他被关在门外。他是否也要斋戒?

因此在圣殿被毁日,他就去收拾地下室,清理棉尘和老鼠屎。他早上没有吃任何东西,因为他记得这是斋戒日。他在家的时候就是这样做的。他不愿意看雅各布和那些人在上面吃饭。但现在他饿得要死,他用手紧紧按压着肚子,捂着肚子,可肠子在反抗,在叫。地下室里藏有很多葡萄酒和胡萝卜。这里还放着一锅煮好的,已经放凉了的糖渍水果。他本可以去享用一下这些东西,但是赫尔舍维不敢下决心去动那些吃的,他不能说服自己去吃东西,因为他活到今天,在斋戒日的时候从来就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可他忍不住饥饿,还是从锅里拿出了一颗小小的樱桃,而且还只吃了一半。如果沙巴泰·泽维就是弥赛亚的话,那么他这么做就是执行了他们的命令,并且为了执行新的法令,打破了旧的法令。但如果沙巴泰·泽维根本不是弥赛亚的话,那在斋戒期间,在这一天他只吃了一个小小的樱桃,算什么呢?

第二天早上他去问雅各布。他拿着《盛日》 ,其中第八章写道:

“如果有人吃了带核的干枣大小的食物,如果有人喝了水或者嘴里有水——这就是罪过。所有食物的大小不能超过干枣的大小,喝的水不能超过一口的大小。如果有人既吃又喝了,则数量不合并计算。”

雅各布看了书中写的内容和假装胆大地向他提问的赫尔舍维一会儿,突然大笑起来。他的那种笑声很深沉,声音发自腹腔,传得很远,可能整个克拉约瓦都能听到,于是弄得别人也不由自主地与他一起大笑起来。赫尔舍维开始时还腼腆地微笑,后来也跟着大声笑起来。那时雅各布用手把他拽到身边,突如其来地亲吻他的嘴巴。

赫尔舍维想,这大概是这个年轻的丈夫思念留在父亲那里的妻子的表现吧;她一直给他寄来情书,请求他回去,或者不停地问,他何时能把她带到身边来。赫尔舍维知道这些事,因为在雅各布不注意的时候,他会偷看信里的内容。有时候他还会联想,写信来的那双女人的手。想到这些他就会感到兴奋不已。雅各布从来不会把信收起来,他不会管理自己的文件资料,总是随随便便扔在桌子上,赫尔舍维就尽力帮他收拾和整理这些文件。当雅各布要去那些顾客家时,他就会陪他一起去。这些富有的顾客都是有钱人家的女人、船长的太太,还有一些寡妇,当她们的丈夫离开家后,就会派人来找雅各布,请他去家里,问问他有什么东西可以卖给她们。他们有个约定,每当雅各布似乎不经意地掉落钱袋时,赫尔舍维就得找理由出去,然后在一条街上静候雅各布。他不眨眼地盯着这家的大门。

雅各布迈着笨重的步伐走出来。他走路时,时常先将双腿分开,双脚轻轻偏向一边,并整理一下肥大的裤子,因为他穿的是土耳其式的灯笼裤。他用胜利的眼神看着赫尔舍维。他心满意足,像土耳其人那样用手拍着自己的胯部。奇怪的是女人怎么就那么喜欢他?妇女的感官很敏感,总能从男人的某种表情和眼神里看出什么。赫尔舍维明白这一点。雅各布很帅,只要他出现,那个地方的气氛就会变得很融洽,就好像有人知道他会来这里,提前做了一些准备那样。

雅各布对托瓦保证说,他会努力多学习的,可赫尔舍维却发现雅各布厌倦读书,莫尔德克先生和纳赫曼督促他读书,并给他带来狂喜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书籍已经变成了荒原。有时候他几天都不会打开纳赫曼从波兰寄来的长信。赫尔舍维会打开这些信件看,然后再堆放在一边。现在钱是雅各布最感兴趣的东西。他把这一年挣下的所有钱都存在了亚伯拉罕的表哥那里。他想用这笔钱在尼科波尔或者在久尔久买房子和葡萄园,那种从窗户往外眺望就能看到多瑙河的园子;葡萄藤会缠绕在木架上,形成一道绿荫的墙和绿色的棚顶。那时他再把哈娜接来住。现在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要接待客户,或者一出去就是半天,然后就消失在了哪里。他想做自己的生意,这让亚伯拉罕心存不满。亚伯拉罕向赫尔舍维询问雅各布的情况,可这个小伙子无论如何得保护雅各布。为保护雅各布,必须守口如瓶。于是他想尽了各种借口,编了各种故事,说雅各布去河边祈祷去了,出去借书了,与客户见面去了,监管装卸货去了。当雅各布第一次邀赫尔舍维上自己的床时,他没有一丝反抗。他要像燃烧的火花那样把一切都给他,如果可能的话,他还会奉献给他更多,乃至生命。雅各布称之为“Maase Zar”,或者叫“外邦之行”——一种颠倒的契约,也就是和写下的律法相反的契约。面对弥赛亚纯洁的圣火,写下的律法就像燃烧过的破旧的湿抹布。

关于珍珠和哈娜

雅各布决定要赠送给哈娜一颗最贵重的珍珠。他和赫尔舍维一连几天都在珍珠批发库里转悠。雅各布从一个盒子里郑重地拿出一颗珍珠,珍珠下面还铺着一块丝绒布。只要有人将这颗珍珠拿在手里,都会马上眼前一亮,交口称誉,都会赞不绝口地说这简直就是奇迹,而不是珍珠。这真的是一个价值连城的财宝。雅各布沉浸在这种喜悦之中。但后来常常发生的情况是,珠宝商把珍珠还了回来,说它就像夹在手指尖的一束光,说:“不行,不行啊,我不敢在上面钻眼儿,这个奇迹有可能会被钻裂,那么损失将会巨大。请到别的地方去找珠宝商钻眼儿吧。”雅各布为此很不高兴。回到家里,他把珍珠放在桌子上,默默地看着它。赫尔舍维把橄榄放在小碗里递给他,他喜欢这样吃橄榄,吃完后赫尔舍维就得满地去找橄榄核。

“还能找谁去呢?一颗珍珠就把他们吓到了,这帮懦夫,胆小鬼。”雅各布说。

每当他生气时,他的动作要比平时快很多,但更僵硬。他皱着眉头,横眉怒目。那时赫尔舍维就特别害怕他,尽管雅各布从未伤害过他。赫尔舍维知道,雅各布爱他。

最后雅各布命令小伙子跟他一起走,他们穿上最破旧的衣服,也就是磨损得最厉害的衣服,来到了河边的摆渡站,他们乘摆渡船来到了河的另一边。在那里,河的那一边,他们走进了一个最好的钻磨摊位。雅各布用很肯定的声音和动作表示,让珠宝商给这个人造的、一文不值的珍珠,也就是给这个小饰品上钻个眼儿。

“我想把这个送给我的妻子。”他从口袋里掏出宝物,随手扔在了小托盘上,跟珠宝商随便聊着天儿。磨工大胆地拿起珍珠,毫不迟疑地、不假思索地把珍珠放在小台钳下,一边与雅各布聊着天,一边在珍珠上钻眼儿;小钻头就像在黄油上钻眼儿那样,一下子就很轻易地在珍珠上钻出了一个小眼儿。雅各布付了很少一点钱,心满意足地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在街上,他对惊讶不已的赫尔舍维说:

“就得这样做事,不能犹豫不决。你一定要记在心里。”

这句话给赫尔舍维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从此以后,他下定决心要做雅各布这样的人。加上他与雅各布如此亲近,这使他兴奋得难以抑制自己,他弱小的身体为此热血沸腾,这让男孩感到自己很安全并且很强大。

光明节 时他们去看哈娜。在雅各布还没来得及从马车上拿下买给全家人的礼物之前,年轻的妻子就朝他们跑了过来。大家非常正式甚至有些局促地迎接了他们。在这里大家把雅各布当作一个重要的人物来对待,不只是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商人,而雅各布则带着一种赫尔舍维前所未闻的严肃语气说话。他像父亲那样亲吻着哈娜的前额。他跟托瓦打招呼的样子,就好像两个人都曾是国王那样。雅各布有自己单独的房间,但他很快就跑到了自己的女人哈娜的房间去了,尽管他把房间里事先铺好的床铺留给了赫尔舍维,但赫尔舍维还是睡在了壁炉旁的地板上。

他们整天大吃大喝,在这里祈祷时也不戴经文护符匣 。此外小伙子还看见,他们这里吃的也不是典型的犹太食物,他们把普通的土耳其面包切好后,蘸上橄榄油和香草吃,还用手掰碎奶酪。他们像土耳其人那样盘腿坐在地板上。妇女们都穿着用轻柔的面料做的肥大宽松的裤子。

哈娜提出了一个想法,她想去看她住在维丁的姐姐。最初她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父亲,结果父亲听后不满地看了她一眼,过了一会儿哈娜才意识到,这事她得去跟丈夫说。她把玩着挂在脖子上的金项链上的珍珠,这是雅各布送给她的礼物。看得出来她不再愿意跟父母在一起,特别想炫耀自己已经是有夫之妇了,想让雅各布为自己做事,想要出去旅行,让生活发生变化。赫尔舍维觉得她跟自己一样还是个孩子,只是装着像一个成年的少妇。有一次他偷窥她在北边花园的浴室里沐浴。她很丰满,臀部很宽很大。

在沿着多瑙河从尼科波尔去维丁的三天的旅途中,赫尔舍维爱上了哈娜。现在他爱着他们两个人。这种情况很奇怪,他疯狂地想跟她在一起。他总是想着她的臀部,那么大,而且圆润光滑、细腻——他真希望能拍打她的臀部。

在到维丁之前,他们命令赫尔舍维先不进城,先去岩石那边。赫尔舍维赶着马车,用余光看见雅各布的手使劲按着缰绳。他们命令赫尔舍维像仆人那样,站在马车旁等着他们,而他们自己却消失在岩石之中。这些岩石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石化了的魔鬼。赫尔舍维知道,他得等一段时间,于是他点着了烟袋,还加了一点雅各布给他的树脂。他学着莫尔德克老先生的样子吸着烟袋,突然觉得眼前的景色都变得软绵绵了。他靠在岩石上,用眼睛看着那些棕色的、又大又迟钝的蚂蚱。当他抬眼看着上方的岩石时,他看见这是一座白色的石头城,城池一直插进地平线。奇怪的是,这座城市也看着人们,而不是人们看着城市。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岩石看着人们。当然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他也看着它们。他看见赤身裸体的哈娜,展着双臂靠在石壁上,半裸着身体的雅各布用手按着她,慢慢地有节奏地抽动着。雅各布突然转过头,看见骑坐在岩石上的赫尔舍维,从远处紧盯着小伙子看。他的目光与小伙子的目光相遇。雅各布的目光如此狂暴而具有穿透性,刺激得赫尔舍维的阴茎立即勃起,结果让那些棕色的蚂蚱在自己的路上遇到了潮湿的障碍。它们可能对这种巨大的有机污垢感到惊讶,因为这种有机物质突然从天上掉下来侵入了它们昆虫的世界。 MBMapYu+wjhCzlCvmWCb6QurAycQsCAeZ+aCu00IrtYCcE7SidJROVQMp2uSRxK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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