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伊索哈尔的学校,纳赫曼掌握了命理学、犹太文学的拼词法和泰尔姆拉 。你可以在半夜叫醒他,命令他重新排列字母。他已经衡量过并确定了祷告语和祝福语中的单词的数量,发现这些词语是基于哪种秘密的规则写出来的。通过重新排列,改变它们,他把这些词语和其他的相比较。很多个他在士麦拿无法入眠的炎热的夜晚,当莫尔德克先生静静地抽着烟斗时,纳赫曼就会闭上眼睛,玩着单词和字母的游戏一直到天亮。他创造了全新的、不可思议的词语组合,发现了它们之间新的意义和联系。当第一缕灰蒙蒙的曙光照亮了这个地方——这里长着几棵不起眼的橄榄树,还有很多懒洋洋的狗闲躺在橄榄树下的垃圾堆中——他意识到,词语的世界比他眼睛所见的更为真实。
纳赫曼感到很幸福。他总是站在雅各布身后,他喜欢看着雅各布的后背。这就是为什么经文中的词语与他有关——在我们《箴言》的第二十五章第十六节有这样一句话:“你得了蜜吗?只可吃够而已,恐怕你过饱就呕吐出来。”
同时,除了面相学和手相学,这些被选拔出来的学生——包括纳赫曼和雅各布——都在伊索哈尔和莫尔德克先生的指导下接受了某种秘密训练。晚上,小房间里只剩下两支蜡烛,纳赫曼坐在靠墙壁的地板上,头只能在膝盖之间移动。那时人体的姿势完全像婴儿在母亲腹中的姿势,因此也就保持着与上帝接近的状态。如果能这样连续坐几个小时,如果呼吸能回到肺部,就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人的思维就会开始自己的旅程。
雅各布身材壮硕、魁梧,总是能在自己周围聚集一群听众。他向他们讲述自己年轻时在布加勒斯特的经历,而纳赫曼则竖起一只耳朵偷听。雅各布说,有一次当他在为犹太人辩护时,遭遇阿迦 的两名禁卫军的攻击,于是他拿起擀面棍与他们搏斗,并用这个擀面棍战胜了这些土耳其的进攻者。他们觉得身体受到了损伤,于是就把雅各布告上了法庭,但是阿迦非常欣赏雅各布的英勇,不仅放了他,还给他赠送了礼品。当然纳赫曼根本不相信。昨天雅各布还谈到神奇的探测钻头,在上面抹上一层神奇的草药,就能探测出藏在地下的宝藏。
雅各布大概注意到纳赫曼的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但当雅各布看他时,纳赫曼总是很快转过身去。于是雅各布就会用土耳其语向他挑衅:
“哎,你这个鸟人,干吗这样看着我?”
他这样说话大概就是故意要惹怒纳赫曼。可纳赫曼只是吃惊地眨了眨眼睛。雅各布使用这个犹太语的词——“鸟人”——骂他,暗示他是同性恋,喜欢男人而不是女人。
雅各布感到非常满意,因为他让纳赫曼感到尴尬,于是张大嘴笑着。
过了一会儿,他们都在努力寻找一种共同语言。雅各布开始用这里的犹太人普遍说的拉迪诺语 跟纳赫曼说话,纳赫曼当然什么也听不懂,于是他就用希伯来语回答,但是他们俩都没有在街上用神圣的语言交谈过,所以都结结巴巴的。于是纳赫曼改用意第绪语说,而雅各布用意第绪语说话时会发出某种怪声怪调,于是转用土耳其语跟他说话。雅各布的土耳其语说得非常流利,很开心,好像突然找到了自己的根基,而纳赫曼却觉得很不自在,很难堪。结果他们又开始用一种混杂的语言说话,不用操心单词的起源。单词不像贵族,不需要追溯它的谱系来源;单词就是商人,一会儿在这里,一会儿在那里,快速且有效。
人们喝咖啡的地方叫什么?叫“咖啡馆”,对吧?而来自南部的土耳其人,个头不高,但肌肉发达;他们把从集市买来的商品带回家,被称为是“搬运工”。此外,白天雅各布经常去的那个经营石头的市场就被称为“精品宝石厅”,不对吗?雅各布笑了,露出了一口漂亮的牙齿。
我把伊索哈尔教给我们的东西深刻地铭记在心里。他说,一共有四种类型的读者:一种是海绵型读者,一种是漏斗型读者,一种是滤盆型读者,还有筛子型读者。海绵型读者能随时吸收一切东西;很明显,能记住很多,但不会筛选最重要的东西。漏斗型读者能接收来自一端的东西,而读过的所有内容都会从漏斗的另一端流走。滤盆型读者滤过了葡萄酒,留下了残渣;这种类型的人根本不需要阅读任何东西,最好是去当手工艺匠人。筛子型读者会将谷粒和颖壳分开,以筛选出最佳的种子。
“我特别希望你们能像筛子那样,不要留住那些不好的和无聊的东西。”伊索哈尔对我们说。
多亏了布拉格的熟人和莫尔德克先生给予我们的良好评价,我们都留了下来——这是我们的幸运——两个人都有了工作。我们帮助三位一体派赎回被土耳其人俘虏的天主教囚徒,我们也因此获得了可观的收入。我们取代了一个因发烧突然死亡的犹太人的位置,因为必须迅速占领这个位置。我们的任务是,于天主教修士们在士麦拿逗留期间给他们提供支持;因为那时我已经能够流利地说土耳其语,波兰语我也说得相当不错,他们还让我当翻译,因此在很短时间内,正如土耳其人所说的那样,我成了德拉戈曼 ,即他们的专职翻译。
赎回行动是在港口进行的,三位一体派的人进入了关押囚犯的临时牢房,并与他们谈话,了解他们来自哪里,是否有家人,家人是否可以负担赎回他们的费用,是否有能力偿还三位一体派教团兄弟的赎金。
有时还会发生一些有趣的故事。例如,有一个来自利沃夫的农民,她叫扎波罗夫斯卡,她的小儿子就出生在牢房里,名字叫伊斯玛伊尔。这个女人坚称自己不会放弃对穆罕默德的信仰并且表示不给儿子施洗,她成了三位一体派教团兄弟难啃的一根骨头。她差点毁掉了这笔交易。
在三位一体派中还有一名翻译也在为他们工作,这个人立即引起了我的注意,因为我听到他与别人用波兰语交谈,尽管他身穿土耳其服装。他的头发颜色因被阳光暴晒而变得很浅;他留着修剪得很短的胡须,个子不高,但长得很壮,一身肌肉——应该说,长得不仅健壮而且肌肉丰满。我偷眼看了看他,但并没有想打扰他,因为没有机会接近他。有一次我发现,他正在试图为一些从小波兰地区来这里的人当翻译,这些人来到这里主要是为了赎回自己的亲戚。那时他走到我跟前,拍着我的后背,朋友般地使劲握了握我的手说:“你是从哪里来的?”他单刀直入地问我,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为从来没有一个贵族如此热情地对待我。之后他用流利的希伯来语,还用意第绪语,也就是用我们自己的语言跟我交流。他的声音很雄厚,很适合发表演讲。我那时大概做了一个很傻的表情,为此他大声笑了起来,头向后仰着,我几乎看到了他的嗓子眼儿。
他来到士麦拿做一些神秘的生意,他不愿意说这些,只是说,他是希腊海中某个岛屿的王子,岛屿的名字与他的相同——莫里夫达。但他谈到这一点时,仿佛是向我们抛出了一根钓鱼竿——我们能相信他吗?会被他的鱼竿钓住吗?他说这话的时候,好像自己也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话,好像他还有其他几个比较真实的版本一样。尽管这样,我们还是互相有好感的。他像父亲那样对待我,尽管他比我只大几岁。他向我们询问了波兰的情况,我跟他说了一些很平常的事,但看得出来他非常高兴。我给他讲贵族的穿着打扮,贵族们在利沃夫都做些什么,开什么样的商店,能不能喝到好的咖啡,犹太人都做什么样的买卖,而亚美尼亚人做什么生意,他们吃什么,喝什么样的烈性酒。说实话,我自己也不太了解波兰人的生活习性。我还描述了克拉科夫和利沃夫这两座城市,特别详尽地描述了洛哈特恩、卡缅涅茨和我的家乡小城布斯克。我必须承认,我们两个远离家乡的游子都无法摆脱突然袭上心头的乡愁。但我觉得,莫里夫达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自己的家了,因为他总会问一些关于家乡的无关紧要的奇怪问题。与之相反,他讲述了自己在海上的冒险经历和与海盗相遇的经历,还描述了在海上的战斗,这甚至吸引了那些身穿白色大袍、戴着十字架的三位一体派的人,他们也蹲在我旁边听他讲述。他跟那些三位一体派的兄弟用波兰语交流(那时我还不能完全听懂他用波兰语讲述的内容)。看得出来,他们对他的评价特别高,把他当作一个特殊人物来对待,也就是把他当作贵族那样来对待。他们称他是“克萨科夫斯基伯爵”,这让我突然屏住呼吸,因为我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见过伯爵,也没有见过如此奇怪的伯爵。
我们认识莫里夫达的时间越长,我们就越加敬佩他。他不仅能流利地说希伯来语,还能用希伯来语阅读,与此同时他还懂得数秘术的基础!他很快展示出了自己远远超出普通人视野的知识。他不仅能流利地说希腊语,还精通土耳其语,甚至能用土耳其语开收据。
有一天,来自尼科波尔的托瓦出现在伊索哈尔这里,那时我们还不认识他,但我们久仰他的大名,也看过他写的一些书和诗歌。他是个低调谦虚、不张扬的人。无论他走到哪里,他十三岁的儿子都会陪伴在他身边,小家伙长得特别标致,人们一见到他,就会觉得,他是一个天使在护卫圣贤。
随着他的到来开始的各种辩论把我们带进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研究领域。
伊索哈尔说:
“已经无须再期待发生什么重大的事件——日食或洪水。救赎的奇异过程就发生在这里。”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他的胸中发出轰鸣,“我们从最深的谷底爬出来,而他也在不断地起落,不断地与邪恶势力做斗争,与黑暗的魔鬼做斗争。我们将自我解放,我们将获得内心的自由,即使我们在这里,在这个世界上可能会成为奴隶……只有自由之时,我们才能令舍金纳从灰烬中升起,我们是深奥教义的受托人,我们是真正的信徒。”
我非常高兴地把这些话一一记了下来。就应该这样理解沙巴泰·泽维的举动。他选择了内心的自由,而不是在这个世界上的自由。因此他改信了伊斯兰教,以便忠实于自己的救赎使命。而我们,这些蠢人,却期待他能与成千上万的举着金盾的士兵一起出现在苏丹的宫殿前。我们就像孩童那样,期盼着神奇的玩具,像思维局限的人们期盼着幻觉和魔法。
我们中有些人认为上帝是通过外部的事件与我们对话的,这是错的,他们像孩子一样天真。上帝其实是在我们的灵魂深处直接与我们低声交谈的。
“这是一个巨大的谜,一个非凡的秘密。那个被打入最黑暗的深渊之底的人,将会成为我们的救世主。现在我们等着他的归来;他将会以各种不同的形象回归,直到这个秘密以一种形式成真——当上帝进入人身,当一切依附于上帝,就会迎来三位一体的统治。”伊索哈尔轻声地说出了“三位一体”这个词,为的是不要激怒那些人,他们认为弥赛亚过于弱小,且过于服从基督教。但难道不是每个宗教都有自己的真理性吗?在每个宗教中,即使是最野蛮的宗教,也都闪耀着某种神性的火花。
那时莫尔德克先生从烟雾中现身了:
“也许弥赛亚已经给我们做出了榜样,就是让我们跟随他走进黑暗?很多西班牙人都接受了以东 人的信仰。”
“上帝呀!”托瓦表示反对,“我们这些微不足道的人是无法效仿弥赛亚的。只有弥赛亚才能走进泥潭和邪恶之中,全身心地投身其中,并能一尘不染地、完美无瑕地走出泥潭。”
托瓦认为,不应太过于亲近基督教。之后当我们与其他人激动地争论三位一体时,他说,基督教关于三位一体的学说是对神圣奥秘已经过时的理解,今天早已无人记得了。它只是一道苍白的阴影,充满了错误。
他警告说:“请远离三位一体。”
这个画面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三个成年的、蓄着胡子的男子,在颤抖的橄榄油灯光的笼罩下,整个晚上都在讨论关于弥赛亚的事情。每一封来自阿尔托纳 或者塞萨洛尼基、摩拉维亚、利沃夫、克拉科夫,来自伊斯坦布尔或者索菲亚的信都能成为我们彻夜不眠的原因。在士麦拿共处的那段时间里,我们的思想变得更加一致。伊索哈尔给人的感觉最沉稳,而托瓦给人的感觉最愤世嫉俗,我必须承认,我一直在躲避他的那双总是愤怒的眼睛。
是的,我们知道,自从他——沙巴泰·泽维——来了以后,世界展现出了一副不同的、死气沉沉的面孔,尽管表面看上去好像还是老样子,但世界与以前相比迥然不同。老的法典已不再适用,我们在童年时代自信地遵循的戒律已经不再具有任何意义。《妥拉》似乎还是那个法典,字面上没有发生任何改变,没有任何人重新排列其字母,但我们已经不能再以旧的方式去阅读它了。我们看到并了解到,在旧的词汇中出现了全新的含义。
有谁在这个被救赎的世界里还坚持用旧的法典,那么这个人尊崇的就是腐烂的世界和僵硬的法律,就是罪孽深重的人。
弥赛亚还处于痛苦的旅程中,在从内部摧毁虚空世界的同时,还要将无效的法律粉碎成尘埃。因此必须毁掉旧的秩序,让新的秩序来统治。
不正是因为教义和著作没有清楚地告诉我们这一切,为此以色列走向世界各地,甚至到地球最远的地方、最深的深渊去收集世界上所有的圣洁火花吗?难道来自加沙的拿单没教会我们,有时这些火花隐藏得如此之深,就像掉落在粪便中的珠宝一样可悲吗?在修补世界最困难的时刻,没有人知道如何能够找回这些神圣的火花。只有唯一的那个人,他能潜入罪恶与邪恶的深处,去找回圣洁的火花。因此必须有一个像沙巴泰·泽维这样的人,去接受伊斯兰教。他不得不背叛我们所有人,为的是避免我们再去做这样的事。许多人理解不了这一点。但我们从以赛亚那里得知——正如预言所说的那样,弥赛亚必须被自己人和陌生人抛弃,别无他法。
托瓦正准备离开。他买了很多用中国船运到这里的丝绸,还有那些用纸和锯末包装得很好的中国瓷器。他还买了印度生产的各种精油。他还去集市,亲自为自己的妻子和他最心爱的女儿哈娜选了礼品。那时我第一次听说他有女儿,但并不知道围绕他这个女儿还有很多故事。他看上了一条用金丝线绣的披肩和一双绣花拖鞋。在他休息时,我们去找了他,那时他已经派了自己的助手去海关办理手续,因为几天后他就要上路回去了。为此,每个在北方有家眷的人都赶着写信,并包装好各种东西,以便委托托瓦的商队经过多瑙河,经过保加利亚的尼科波尔,再经过罗马尼亚的久尔久,再往远走,把这些东西捎到波兰。
我们坐在他旁边,莫尔德克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瓶上好的葡萄酒。两杯酒下肚之后,托瓦的表情变得松弛了许多。他的脸上显现出孩童般天真的表情,眉毛往上翘着,脑门上有很多皱纹。那时我就在想,直到现在我才看到这位智者的真面貌,因为托瓦一直紧绷着脸。我是一个不胜酒力的人,很快就上头了。莫尔德克先生开始跟他开玩笑:“拥有自己的葡萄园而没有酒量是一种什么感觉?”但我们此次拜访他另有原因。我感觉好像又回到了以前我们给年轻人介绍对象的时候。我们这次说的是关于雅各布的事情。开始我们跟他说,雅各布与来自希腊塞萨洛尼基的犹太人经常在一起,他们很喜欢巴鲁赫吉的儿子科尼亚,而托瓦也很喜欢他们,他自己也愿意跟他们交往。但我和莫尔德克先生,我们两个人非常执着,总是想把他拉回到我们想说的话题上。于是托瓦说我们是“从波兰来的”两个十分执着的人。我们就像螺旋一样,看似在偏移,但马上又以不同的形式回到了原地。在东拉西扯的闲谈之后,我们每次都能回到关于雅各布的话题上。我们想干什么?我们想促使雅各布跟托瓦的女儿成婚,以此让雅各布变成受人尊敬的人物。没人会在乎一个未婚的成年犹太男人,人们永远不会认真对待他们。还有什么?在我们的脑海里诞生了怎样奇迹般的想法?这是一个大胆的构想,或许是很危险的想法,但我突然看到了这个想法的全部,我认为这是一个绝妙的想法。我好像已经明白了,我们为什么要做这一切——我与莫尔德克先生的旅行、我们的学习都是为了什么。或许就是这葡萄酒让我的大脑松弛下来了,因为一切突然变得对我来说十分清晰了。当我话音刚落,莫尔德克先生就说:
“我们想促成雅各布与你女儿的婚事,之后他将作为使者去波兰。”
我们就是这样想的。奇怪的是,托瓦听完我们的话,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听到雅各布的名字,就像听到了别的普通人的名字那样平常。
于是我们派人去叫雅各布,过了好久他才来,随他来的还有一帮与他同龄的男孩和一群土耳其男孩。那些人留在了小广场的另一端,雅各布有点胆怯地站在我们面前。我清楚地记得,当看到他的时候,我浑身开始颤抖,我体验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爱。雅各布的眼中放着光,他有些激动,但努力遏制着自己讥讽的微笑。
“如果你——莫尔德克,你——托瓦,还有你——纳赫曼,都是这个时代的智者,”他夸张地说着,“那就请你们把金属变成金子,那时我才会认为,你们就是神圣的使者。”
我那时不知道,他是在开玩笑,还是严肃地说出这话的。
“坐下吧,”莫尔德克先生很严厉地对他说,“这个奇迹只有弥赛亚才能完成。你应该非常清楚这一点。我们已经谈论过这个话题了。”
“而那个弥赛亚,他现在在哪儿?”
“怎么,难道你不知道吗?”莫尔德克先生斜视着他,并用讥讽的语调说,“你一直不停地在追随着他。”
“现在弥赛亚在塞萨洛尼基,”托瓦平静地说,他酒后吐出了真言,“沙巴泰·泽维死后,他神圣的灵魂传到了巴鲁赫吉(让他的名字保佑我们吧!)身上。”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好像是挑衅似的补充说:“现在人们都说,他的灵魂进入了巴鲁赫吉儿子科尼亚的身体中。人们说,他就是弥赛亚。”
雅各布不再板着脸,他张大嘴笑了,我们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因为我们本来不知道这谈话要往哪个方向进行。
“如果你们都这样说,我会追随他而去。”过了一会儿,雅各布说,“我一定会全心全意地为他服务。如果他愿意让我为他劈柴,那我就会为他劈柴。如果他命令我为他打水,那我就会为他打水。如果他需要什么人去为他战斗,那我就会为他去冲锋陷阵。你们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在《密释纳》第二卷第十二章中写道:“人们的悲哀,就是看见了什么而又不清楚自己看见了什么。”但我们看见并理解了我们所看到的事情。这是发生在同一天晚上的事情。雅各布先是站在莫尔德克先生面前,莫尔德克一边祈祷一边引用着最有力量的词语。他一遍遍地触摸着雅各布的嘴唇、眼睛和眉毛,然后把草药抹在了他的额头上,直至雅各布的眼睛变得晶莹剔透,安静顺从地站在那里。我们脱去了他的衣服,只留下了一盏灯的火焰。之后我用颤抖的声音开始唱这首歌,这是一首大家都很熟悉的歌曲,但这首歌现在却有了完全不同的含义,我们不再请求神灵降临,不再像通常那样,每天都会请求改善这个世界,拯救我们的灵魂。现在我们请求,要让神灵真正走进我们面前这个可见的、裸露着的肌体之中,走进这个男人,我们这个兄弟的身体。我们非常了解,但与此同时我们又非常不了解这个人。我们将他交给了神灵,检验他是否适合,是否可以承受这样的冲击。我们没有请求安慰自己的心灵,而是请求采取行动,让神灵进入我们这个黑暗、肮脏和阴郁的世界。我们像放置诱饵一样把雅各布放在那里,就像把被打晕的羔羊暴露在狼面前那样。我们的声音越来越响亮,最终变得非常尖细,好像我们都变成了女人。托瓦一前一后地摇晃着。我觉得自己有点恶心,好像吞下了某种腐烂的食物,觉得马上就会晕过去。只有莫尔德克先生平静地站在那里,眼睛仰望着天花板上面的一个小天窗。也许他意识到,神灵将从那扇小天窗降下。
“神灵像被困在洞穴中的狼一样在我们周围移动。”我说,“它寻找最小的洞,以便能钻到里面去,进入那些生活在阴影世界中的,只能发着微光的人的身体里去。它嗅闻着、检索着每一个裂缝、每一个孔,能感受我们的内心。它像一个被欲望支配的情人那样盘旋着,想用光来填充这些脆弱的生命——就像是生长在地下的蘑菇。而人们,这些弱小、脆弱、迷失的生物,给它留下了一些印记。他们用橄榄油在石头上留下痕迹,在树皮、门框上留下标记,并在额头上留下油迹,以便灵魂可以更好地渗透进去。”
“为何神灵那么喜欢橄榄油?到处抹橄榄油的习惯是怎么来的?难道是为了使它进入的时候变得十分光滑并放松吗?”雅各布提问道,结果所有的学生都爆发出大笑。我也是,因为这问得太大胆了,甚至还问得非常巧妙。
一切都发生得这样突兀。雅各布的阴茎突然勃起,而他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他奇怪地瞪大眼睛,好像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发出怪异的叫声。然后他恍若被人突然推倒在地上,他蜷曲着身子,整个身体都在不停颤抖。我的第一个本能反应是向他身边迈近了一步,以便去救他,结果我出乎意料地被莫尔德克先生一双强有力的手拦住了。过了一会儿,从雅各布的身子下面慢慢流出了一股尿。我很难形容这个场面。
我永远不会忘记我在那里看到的这一切,此后再也没有见过如此真实的场面。这也许能够证明,我们这个尘世的、肉身的、物质的现实世界与我们的灵魂世界相隔多么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