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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枭雄王敦的末路

七月初一,叛军抵达秦淮河南岸。

司马绍在诏书中说将率军十万横扫敌军,但此时流民军还没有抵达,建康的守军只有三万多人。

叛军人多势众,利在速战速决,如果他们抢在流民军到达之前一举攻占北岸的皇城,就可以迫使流民军不战而退。然而,当王含率领叛军抵达秦淮河南岸的时候,温峤撤走浮桥,并摧毁了朱雀桥。皇城就在眼前,可叛军无法前进一步。

王敦眼中的王含只是一个庸人。如果不是因为王含的儿子王应被过继给了王敦为嗣,那他几乎没有什么出头的可能,他很珍惜这个统率千军万马的机会,也很享受大权在握的快感,梦想着像弟弟王敦那样披坚执锐、一呼百应,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证明自己。站在被摧毁的朱雀桥前,他忽然感到做一个统帅或许并不是那么容易,干一番大事也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是该架桥强渡,还是安营扎寨?思考很久,王含选择了后者,即将下令的这一刻,看到紧随身侧的钱凤,他不由地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厌恶和嫉妒。不过,从钱凤的目光中,他也看到了相同的情绪。

大军出征前,王敦原打算安排钱凤负责前线战事,王含认为这是琅琊王家的家事,交给外人不妥,于是王敦临时改变主意,委任王含为主帅。权力争端虽未明面化,但内部不和的种子却因此埋下了。

随同王含一起到秦淮河南岸侦察军情的,除了钱凤,还有一些其他战将。王含不习战阵,出任主帅只是父以子贵,在这些战将面前没有什么权威可言;钱凤是王敦最为信任的高参,但在这些务实的战将看来,高参只是躲在最安全的地方摇唇鼓舌的胆小鬼,他们对钱凤也说不上有什么敬畏。他们只信服王敦,可王敦正躺在二百里外姑孰军府的病榻上。

王含暗中清清喉咙,心底默默雕琢着措辞、表情和动作,想在发号施令的时候表现出作为一个主帅的威严。可是在钱凤和其他战将眼里,他和那一面在闷热潮湿的空气中伸展不开的帅旗没有什么区别。

王含所率的这支军队是王敦的嫡系。王敦还有力气的时候,即使他本人远在千里之外,也能让军队唯命是从,但他傲狠残忍,不在乎军纪,总是纵容军队劫掠。换言之,他要求部下做到的是死不旋踵,而不是秋毫无犯,洗劫平民对他而言只是一贯用来犒军的一种方式。

扎营的命令刚刚下达,军队立刻欢呼阵阵,很多士兵扔下行囊就挥舞着刀剑三五成群地奔向平民区。第一次内战期间,王敦就纵兵在建康劫掠过一回,这一次,平民百姓事先尽己所能地做了一定的防备,只是这些防备在武装到牙齿的叛军面前没有多大的作用。这些如狼似虎的士兵会杀死多少试图反抗的平民呢?王含不关心这个问题,只知道满足士兵的贪欲是使他们保持忠诚的方法之一。

秦淮河南岸平民区的哀号声此起彼伏的时候,南北向的朱雀大道上,司马绍正率领一部分禁军奔往朱雀桥。据可靠消息,沈充正在三吴地区招兵买马,司马绍已经派遣了说客,如果沈充能被策反,这当然是最好的结果,否则,沈充一旦抵达主战场,叛军可就更难对付了。因此,为了稳妥起见,司马绍决定各个击破,先击溃王含的主力,再对付沈充。到了秦淮河北岸,司马绍却看到朱雀桥被摧毁了。

烈日当头,司马绍非常恼火,命令传令官马上把温峤召来,质问他为何要摧毁朱雀桥。温峤说:“现在的守军兵力太少,流民军还没有抵达,没有必胜的把握。如果让叛军涌入北岸,只怕连宗庙都会被摧毁,何必在乎一座桥?”

郗鉴的看法与温峤相同,认为叛军士气正盛,势不可当,如果能一举击溃敌军倒也罢,可如果初战不利,一旦敌军登陆北岸,形势就危险了。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避战不出,等叛军士气懈怠之后再发动袭击。

司马绍虽然心有不甘,但是朱雀桥被毁已成事实,暂时只能撤退。

他听从温峤和郗鉴的建议了吗?没有。这个年轻的皇帝喜欢做出人意料的事,在撤往宫城的路上,他正在酝酿一个大胆的计划。

七月一日黄昏,刘遐和王邃抵达建康。史书没有说刘遐麾下的兵力是多少,只说王邃带来了一万五千人。

七月二日,王含收到了王导的一封亲笔信。这封信写得很巧妙,充满了精明的投机主义意味,称得上一篇奇文。

在司马绍的授意下,王导在几天前给王敦举办了一场葬礼。书信的开头,王导说自己只是听说王敦死了——“近来听说大将军病情加剧,有人说他已经撒手人寰。惊闻噩耗,令人悲不自胜”。如果王导真心为朝廷着想,就应该建议王含归顺朝廷。然而,王导在接下来的一段话中表露的政治态度却相当可疑:他抨击钱凤图谋不轨,致使京城群情激奋,说自己在上个月二十三日接到了王邃的书信,得知刘遐、苏峻等人即将入卫建康,请王含认清形势,切勿倒行逆施,同时却建议王含退守武昌。

不久前,钱凤询问王敦的身后事,王敦面授机宜,提出上中下三策,中策恰恰与王导的提议相同。这不由让人怀疑王导与王敦事先有过某些联系,在一些关键问题上达成了共识。

接下来,王导简单提了一下王敦的第一次叛乱,说当时刘隗祸乱朝政,我王导也盼望有人出头铲除刘隗。如今则不然,自从王大将军移镇于湖,肆意妄为,人心渐失,重演当年旧事已绝无可能。王应不过乳臭小儿,如何能担当大事?此次叛乱全是钱凤从中挑拨,我们琅琊王家世受隆恩,应当为国效力,怎么能附逆抗天呢?不然,我们将来有何面目见先辈于地下,谒先帝于黄泉?愿兄台速做主张,剪除首恶钱凤,使家门免祸,国家得福。

然后,王导透露了朝廷的兵力部署情况——石头城一万五千人,宫城两万人,金城六千人;刘遐昨日抵达建康,王邃所率的一万五千人也于昨日抵达。

最后,王导警告王含,说现在还有余地,请三思而行,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这封信的信息量很大,如果王含的眼光长远,就该认真考虑一下琅琊王家的未来和国家的前途;如果眼光短浅,至少应该加强戒备。但是,王含是属蝙蝠的,连眼前都看不到。

七月初三夜里,司马绍派遣一支千余人的敢死队渡过秦淮河,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敌军前锋的营地附近,指挥官命令敢死队员停止前进,等待发动突击的命令。

敌军的警备很松懈,此时发动突击未尝不可。可夜色正浓,黑暗中搏斗很容易自相残杀。与其摸黑突击,不如等破晓时分再动手。

七月初四凌晨,渐渐散去的雾气中,叛军前锋阵营的一些巡营卫兵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像蚕咀嚼桑叶、麻雀在枯枝败叶上跳跃,又像灵巧的长蛇穿过草丛的声音……有敌人!反应快的士兵迅速断定了声音的来源,可是已经晚了。刹那间,伴随着尖锐的破风声,一些卫兵被四面八方飞来的利箭射倒在地。紧接着,大营的栅栏被冲垮了,随之而来的是利刃出鞘的声音、此起彼落的哀号声……整整一夜都没事,谁能料到敌军竟然会在平明时分劫营呢?此时叛军营地的许多士兵正睡得昏昏沉沉,有的人刚要反抗就送了性命,更多的人来不及拿起武器就被剁了脑袋。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刚洒下,王含接到了前锋被消灭、前锋将军被斩首的消息。像渐渐散去的晨雾,王含的魂魄在突如其来的噩耗中飞散了。一旦王敦知道这个消息,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他是很清楚的。但他不敢隐瞒军情,因为隐瞒不住,毕竟那么多人看不惯他位居主帅,消息迟早都会被王敦知道。一接到噩耗,他赶快派人奔赴姑孰,向王敦传达前线军情。

“王含就是个老婢女!我们王家衰落了!大势去矣!”

王敦怒骂,吩咐左右准备鞍马武器,他要亲自赶往前线督战。可这一句怒骂之后,急火攻心的他马上陷入了晕厥状态。迷迷糊糊中,他听见榻前有人来往奔走;恍恍惚惚间,他的口中被灌入了一些味道刺鼻的药汤。当年风光无限的时候,他随意摆布别人,而今气息奄奄之际,他只能任人摆布。

前方战事不利,王敦奄奄一息,姑孰军府人心惶惶。这是一艘风浪中失去控制的巨舰,就要沉没了,很多人知道这一点,但他们只能在颠簸的甲板上随波逐流,等着巨舰撞上礁石,四分五裂。

首战告捷之后,司马绍引兵渡河,亲自率军前进,在秦淮河南岸向敌人发动了猛烈的攻击,连战连胜。在接踵而至的打击下,王敦终于承受不住了,他是病死的,也是被司马绍气死的——如同当年他气死司马睿那样。

寂静的夜里,夜枭的怪叫分外瘆人,姑孰军府的正厅里,几个健壮的军汉汗流浃背地抡着锄头,在大厅中央挖着一个深坑。旁边是一个大镬,里面煮着沸腾的蜡油,大镬旁边是一张席子,王敦干瘪的尸体就扔在席子上,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蜡油味和令人作呕的尸臭味。那些蜡油,是用来包裹尸体的。

尸体被蜡油裹好后,埋到了挖好的大坑里。王敦躺在黑暗的地下,在他头上几尺高的地面上,丝竹声声,莺歌燕舞。王应就是用这么别样的方式,给他举办了一场另类的葬礼。

领受王敦遗命的有两个人,一个是他的舅舅羊鉴,一个是他的养子王应。据羊鉴说,王敦临终时说:我死以后,王应你立刻即位称帝,设立百官,然后再埋葬我。王敦死后,王应并没有称帝,也没有设立百官。

为什么会这样呢?两种可能:其一,王应沉溺酒色,心里没正事;其二,王敦临终时没有说过让王应称帝。

其中,第二种可能性比较大。王敦此次起兵的借口是诛杀奸臣温峤,他曾经叮嘱钱凤,攻占建康之日,务必保护好东海王司马冲。可见他知道篡位这根红线轻易碰不得。临终之时,前线的战事正处于最艰难的状态,在这样的局势下另立朝廷,只会招致更多的反对,加速他的败亡。所以,羊鉴的证词应该是后来在朝廷授意下所做的伪证,目的不外乎把王敦永远钉在耻辱柱上。王敦真正的遗言,应该是:我死之后,秘不发丧,等击败敌人再正式安葬。

仅看历史记载,王应埋葬王敦之后的表现完全就是个纨绔公子。但王敦经历过大风大浪,阅人无数,王应要是没有一点儿过人之处,他就成不了王敦指定的继承人。事实上,王应虽然年少,但他具备一种与年龄不相称的狡黠,尤其是看人的水平,比他的老爹王含高明很多。他在秘密埋葬王敦当天就摆出纵情声色、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应该是为了掩人耳目,安定军心。

七月初十,沈充率领一万多人到达主战场,与王含、钱凤会师,最近几天被朝廷打得鼻青脸肿的叛军终于迎来了援军。二次内战打响之前,司马绍曾派遣说客策反沈充,说如果沈充愿意归顺朝廷,即可出任高官。沈充说:“官职如此之高,我这样的人怎么做得了?朝廷许以高位,不过是为了引诱我。大丈夫共事,应该始终不移,如果背弃同袍,我岂不是会被人耻笑?”

听闻沈充起兵,三吴地区的一些门阀大族纷纷组建军队,誓师讨伐沈充,驱赶王敦部署在三吴地区的官吏。与此同时,江北的祖约(祖逖的弟弟)也响应朝廷号令,消灭王敦安插在江北的爪牙,声称将南下渡江勤王。

与第一次内战相比,第二次内战的规模无疑更大,被卷入的势力也更为复杂,而且形势显然对叛军不利。

刚刚抵达主战场,沈充的高参就看到局势非常危险,打持久战必然一败涂地,因此给沈充提供了三个计策:上策,挖开建康城北部的玄武湖,放水淹城,利用水师发动进攻;中策,与王含、钱凤合力猛攻,拼死一搏,利用兵力雄厚的优势一战定胜负;下策,以召开军事会议为名,诱杀钱凤,归顺朝廷。然而沈充犹豫不决,一个都没有接受。

七月十六日,苏峻率军到达主战场,刘遐的军队也开抵建康,两支军队总兵力为一万多人。司马绍大喜,连夜接见苏峻、刘遐,犒赏三军。

再这么耗下去的话,随着流民军的陆续加入,叛军就只能被动挨打了。王含、沈充、钱凤这时候终于达成共识,决定趁苏峻、刘遐远道而来,士兵疲惫之机,集中全力,一举拿下皇城。

七月二十四日,夜。

钱凤和沈充率领叛军轻装疾进,突破北岸守备薄弱的地带,向宫城发动猛攻。老将应詹率军出城迎战,直到杀得血染铠甲才撤退。关于此次战斗,史书的说法是应詹失败了,可从事态的发展来看,这似乎是诱敌深入之计。

击败应詹之后,钱凤和沈充信心大增,不等所有士兵全部渡河完毕,就率领已经渡河的叛军长驱直入,杀到了宫城的南门前。此时的南门外空无一人,只有一些阻碍大军前进的防御工事。在暮色中望着宫城的轮廓,钱凤和沈充的目光中闪烁着躁动与兴奋的光——离大功告成就一步之遥了。

就在他们指挥士兵拆除防御工事的时候,背后忽然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一瞬间,他们身后的军队就被冲成了两截,如同一条突然被利剑砍成两段的蛇,痛苦而剧烈地抽搐着。出手的是刘遐和苏峻,他们早就率领流民军埋伏在秦淮河南岸,叛军前锋在北岸抢滩登陆,他们纹丝不动;叛军主力铺设浮桥渡河,他们默不作声;叛军主力半数渡河之后,他们忽然跳出黑暗,用弓弦和刀剑把叛军撕成了首尾不能相顾的两截。

宫城南门前的钱凤和沈充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南门缓缓打开了,火把摇曳,老狮子一般凶猛的应詹率军出现在火光中。

沈充和钱凤对视一眼,心中明白,一切都结束了!

他们抱着一战定胜负的决心而来,这一战确实达到了一战定胜负的目的,只是他们并非胜利者。

当夜,厮杀声彻夜不绝,因走投无路而被逼跳入河中溺死的叛军多达三千多人,刀下之鬼更是不计其数。碾碎敌军主力之后,司马绍委任温峤节制刘遐,庾亮节制苏峻,各率一路军队,分别追击钱凤和沈充。

第二天一大早,南岸大火冲天,浓烟滚滚,王含、沈充、钱凤纵火烧毁大本营,各自踏上了逃亡之路。

当天,周访的两个儿子周光和周抚率领一支军队来到了姑孰。周访晚年被王敦摆了一道,视王敦为眼中钉,可他去世之后,他的两个儿子却当了王敦的鹰犬。周光和周抚此时不知道王敦已经去世,也不知道前线的叛军已经一败涂地,他们此次来到姑孰的目的是拜访王敦,然后率军开赴前线参战。王应在议事大厅接见了他们,却不允许他们拜会王敦,只说王敦病重,不方便亲自出面。

周光隐隐约约察觉到有些不对,赶往前线的路上,他仔细回味了王应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忽然他恍然大悟,对兄长周抚说:“我们远道而来,王敦却不见我们,他肯定是死了。”说着,他又意味深长地加了一句:“兄长你还要继续追随钱凤为贼吗?”周抚骇然,将信将疑。

没走多远,他们遇到了从前线撤退的残兵败将,其中就有周抚的好友。周光怂恿周抚逮捕这些败将,作为献给朝廷的投名状,周抚大怒,当场与周光决裂,与好友一起逃入深山老林,投奔蛮族。顾念手足之情,周光放了他们一条生路,继续率军马不停蹄地赶往建康,在行军途中他生擒钱凤,将其斩首。

王含的运气好一些,在逃往姑孰的路上没有遭遇周光的军队。回到姑孰后,他向王应报告了前线的惨败,敦促王应赶快收拾行装,投奔王舒。王应的看法与此相反,认为应该投奔王彬。

王含极力反对:“王彬和大将军素来不和,你居然想投奔他?”

王应说:“正因如此,我们才应该托身于王彬叔叔。大将军权倾朝野的时候,他尚且敢直言不讳,可见他不是一般人。看到我们落难,他一定会庇护我们;王舒叔叔循规蹈矩,绝不会做出人意表之事。”王含不屑一顾,认为这只是小孩子的看法,执意投奔王舒。

正如王应所料,王舒用两个木笼迎接了他们,一个笼子一个,沉江处死。王彬听闻王含兵败,早就在渡口准备好了接应的船只,但没有接到王含和王应,而是接到了他们被沉江处死的消息。

至此,二次叛乱的首恶当中,只有沈充还没有被缉获。沈充兵败之后不敢回家乡,一直被部将吴儒藏在府邸的暗墙里。为了捉拿沈充,司马绍发布诏令:擒获沈充者,官封三千户侯。在重赏的刺激下,吴儒萌生了杀念。

杀死沈充之前,吴儒在墙外转达了朝廷的悬赏令,得意地森然一笑:“三千户侯到手了。”

“三千户侯算不了什么,如果你顾念大义,放我一条生路,我们沈家一定厚报;如果你杀了我,我们一定会把你灭门。”

吴儒没有再说话,做了个动手的手势。几个壮汉挺着锐利的兵器进入暗墙,紧接着是一声痛苦的闷哼,片刻之后,滴血的人头献上。吴儒满意地点点头,命令部下对人头做防腐处理,然后快马加鞭,送往建康。

王敦虽死,罪责难逃。他的尸体被挖出来,运往建康,在闹市当中斩首。

梅雨季节快结束了。夜雨潇潇,淅淅沥沥,夜风袭来的时候,空气中有些凉意。残破的朱雀桥,南岸的桥柱上,喜欢啄食腐肉的乌鸦久久盘旋不去,三颗人头空洞的眼窝中俯视着无尽的黑暗,似乎在不甘地狞笑…… JCXih+AepESc3gshP2VrOyBPuQ1lD1b73VPNkLMetdNeGzNAF2ejo4OmH9mV0hE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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