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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恐怖的墙头草:甘卓

王敦这个人有个特点:胆大包天。一旦机会来临,他总是先下手为强,从不因瞻前顾后而错失良机,哪怕有什么错误也是事后再去反思。他的大本营是荆州和江州,如果要确保后方万无一失,他必须解决驻守襄阳的甘卓和驻守湘州的司马承。他虽然知道其中的利害,但解决问题的方式却很草率。

出兵前夕,王敦分别派遣使者奔赴襄阳和湘州,向甘卓和司马承许诺,事成之后一定给予他们高官厚禄。派往襄阳的使者回来得早,并且带回了好消息——甘卓答应一起出兵顺流东下;派往湘州的使者却一去不返,迟迟没有回音。

甘卓为人优柔寡断,反复多变,他现在答应得爽快,可他是不是真的会言出必行呢?平定杜弢之乱期间,王敦与甘卓有过同袍之谊,不可能不知道老战友的毛病,可他急于东进,对甘卓期望过高,接到使者带回来的好消息,就率领舰队迫不及待地踏上了征程。

舰队没走多远,甘卓的使者来了,不是商议会师日期,而是劝王敦停止东进。

变故突如其来,王敦气得天旋地转,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他对甘卓的使者说:“甘将军是不是担心我对陛下不利?我只是为了清君侧,绝不会加害陛下,你赶快回去告诉他,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王敦说得信誓旦旦,甘卓依然犹豫不决。他是真的摸不清王敦的意图何在——到底是篡位,还是清君侧?谋士认为,为今之计,最好是虚与委蛇,假装顺从,实则按兵不动,静观其变,等王敦到了京城暴露其真实目的以后再做决断——如果是清君侧,就出兵与之会和;如果是谋权篡位,就兵戎相见。

回顾前尘往事,甘卓喟然长叹:“当初陈敏作乱,我就是这样对待陈敏,结果别人都说我立场不坚。如果这一次我还用同样的方式对待王敦,别人又该如何看我呢?”

因为甘卓的态度突然有变,王敦猝不及防地摔了个跟头,不敢再贸然前进,只好在半路上停下,想方设法填补甘卓捅出来的娄子。

春寒料峭,大江滔滔,眉头紧锁的王敦站在巨舰上,遥望湘州所在的方向,心里惴惴不安。仅仅因为甘卓,就给东征计划造成了这么大的障碍。如今,派往湘州的使者依然没有回音,湘州的情况若是也有出乎意料的变动,那么这一次东征计划就真的是出师不利了。

此时的王敦不知道的是,派往湘州的使者之所以迟迟没有回音,是因为他正被关在大牢里。

在王敦的设想中,司马承只不过是一个不知戎事而只会虚张声势的文官,加以恫吓,再给予一些好处,就能把他拿下。可是王敦想错了。司马承与优柔寡断的甘卓不同,一来到湘州他就下定了慷慨赴死的决心。当王敦的使者来到湘州,说明来意以后,司马承笑了,是苦笑,也是平静的笑:“我注定一死。湘州残破,力量微弱,怎么可能拖住王敦呢?不过,为国而死,何憾之有?”

不久,内心煎熬的王敦等到了湘州的回音——司马承广发檄文,宣称王敦欺君犯上,意图谋权篡位,号召湘州境内所有的勤王势力联手诛灭乱贼。

先是甘卓捅娄子,接着又是司马承的奋力一击。事已至此,东进大计只能暂时搁置,得先想办法扑灭后院的大火。但局势并不算太坏,因为只有司马承的态度是明确的,甘卓依然在犹豫观望,只需要分兵攻打司马承即可。至于甘卓,还有进行和谈的余地。

正月下旬,王敦分兵两万南下湘州,对司马承发动了凶猛的攻击,同时再一次派遣使者奔赴襄阳,企图说服甘卓派兵会师长江。

王敦盯上了甘卓,司马承也意识到了甘卓的分量。当王敦的使者还在驿道上纵马奔腾的时候,司马承的使者就已经抢先一步见到了甘卓。

根据这次谈话来看,王敦的兵力总量大概为三万五千人,其中五千人留守武昌,三万人顺流东下;为了消灭司马承,王敦于途中分兵两万南下,目前手中的兵力只有一万人,而甘卓的兵力至少也有一万人。

鉴于兵力分析,司马承的使者建议甘卓直扑武昌,切断王敦的军用物资供给通道,然后顺流而下,与建康的友军东西夹击,合力消灭王敦。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这都是一个可行的好办法,甘卓却依然犹豫不决。这时候,王敦的使者到了。纠结不已的甘卓暂时把司马承的使者晾在一边,打算见一下王敦的使者再做定夺。然而,王敦使者的一番话却让他瞠目结舌。

这个使者叫乐道融,已在王敦麾下任职多年。他心怀勤王之志,早就看不惯王敦欺君犯上的行径,王敦派他来做说客,正好给了他脱身的机会。见到甘卓后,他非但没有给王敦充当说客,反而激励甘卓抓住机会,与司马承联袂携手,共同诛灭王敦。

乐道融的说辞与司马承的使者其实是相同的,都是敦促甘卓迅速出兵,攻占守备空虚的武昌,使王敦的主力军队闻风而乱,再与建康的友军夹击叛军。甘卓之前听了司马承使者的说辞不为所动也是正常的,因为司马承的人对王敦军力的虚实没有近距离的了解,而乐道融是从王敦的军营里来的,能够提供更为精准的情报。

听完乐道融的说辞,甘卓从难以置信的震惊中回过神来,随即喜出望外,当场拍案定议,决定挥师东进,奔袭武昌,并派人南下广州,邀请陶侃出师北上。此外,他还派人星夜兼程奔往建康,向朝廷传达军情。

正如乐道融所料,甘卓的军队还没有到达武昌,武昌城内就风声鹤唳,人心惶惶,军民纷纷离城外逃。接到甘卓出兵的消息,宫廷里欢声雷动,压抑已久的司马睿终于展开了紧锁多日的眉头,心情愉快地给甘卓发了一道诏令,表彰他的公忠体国之心,提升他为荆州牧,梁州刺史如故。大概就在此时,甘卓的使者到达了广州,见到了已经蛰伏七年的陶侃。听闻朝廷发生剧变,陶侃即刻整军备战,调动一部分兵力北上勤王。

王敦被卡在长江中游,本来就面临着进退失据的窘境,甘卓在他背后挺剑疾刺,更让他五内摧裂。作为一个征战经验丰富的军人,他很清楚武昌失守的后果——供内战所需的大部分军用物资都囤积在武昌,一旦武昌失守,前线将士粮草不济,必然会不战自乱。可是顺流而下易,逆流而上难,此刻回救武昌已经来不及了。就在他束手无策的时候,武昌方面忽然传来了一个奇怪的消息——甘卓的军队在离武昌不远的一个渡口停下了,似乎并没有进攻武昌的意图。

为什么在轻而易举可将武昌收入囊中的时候,甘卓却忽然止步不前了呢?跟局势没有关系,仅仅是因为甘卓的老毛病又犯了,犹豫,还是犹豫。

这个年事已高的老将军此前被乐道融说服,一时热血澎湃,大张旗鼓地直奔武昌而来。这股热血来得匆忙,退得也快,迎着冷风在行军道路上奔波几天,即将到达武昌的时候,他的热血退潮了,又一次踟蹰不前。奔袭武昌的时候,他曾经派人通报司马承,说即将派遣援军;再次陷入犹豫的泥淖之后,他非但停止进攻可以手到擒来的武昌,同时也更改将令,决定暂时不给湘州派遣援军。

司马承来到湘州还不到一年,既缺粮草,又乏兵员,他是凭什么牵制住王敦,并迫使王敦分兵南下的呢?这得说到湘州境内的大族虞家。

拜访虞家之前,司马承犹豫了很久,虽说他来到湘州也已经有些时日,但从来没有去虞家拜访过。虞家族长虞悝的母亲刚刚去世,正好处于守孝期,这时候去打扰他未免过于唐突;更何况与王敦作对九死一生,如果能成功消灭王敦那倒也罢,可是一旦失败,面临的就是灭族的危险。风险如此之大,虞悝凭什么答应伸出援手呢?几番思索,司马承硬着头皮踏进了虞家的大门。虞悝亲自接待了司马承,并没有以守孝为借口拒绝出面,而且一听对方说明来意,当场答应愿意共赴国难,并且给予了非常大的支持——毁家纾难。

在虞悝的协助下,司马承迅速召集了一支几千人的军队,向王敦下了挑战书。不久,王敦派遣的两万人杀到了湘州境内。叛军人多势众,又是经历过阵仗考验的虎狼之师,司马承和虞悝的兵力微弱,也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争,但是他们众志成城,凭借悍不畏死的勇气,以长沙为据点,居然挫败了叛军一轮又一轮的猛攻。

甘卓派来使者之后,司马承和虞悝激动得热泪盈眶,以为局势很快就会好转,可是他们盼了一天又一天,远方的地平线上却一直平平静静,烟尘不惊,没有一丝一毫援军即将到达的迹象。

危若累卵的长沙城里,望眼欲穿的司马承给甘卓发了一封绝笔式的求救信,言辞哀哀,感人肺腑,失望之情与盼望之意溢于言表,他请甘卓早下决断,迅速派遣援军。事实上,甘卓只需要截断王敦的退路,就可以迫使叛军自乱阵脚,可是接到求救信的甘卓还是没有反应。

眼看城里的守军一天天减少,部属建议司马承结束长沙之战,先撤到广州再做打算。但如果放弃湘州,被拖住的叛军就会北上与王敦会师。司马承主意已定,绝不撤退,可他不知道虞悝怎么想,仁至义尽的虞悝做得够多了,他还会坚持下去吗?虞悝的答复很坚定——即使打到只剩一兵一卒,也绝不后退半步。

湘州义军的惨烈抗争传到荆州,一个叫周级的官员为湘州义士的忠心所感,派遣侄儿周该秘密潜往长沙,联络司马承和虞悝,共同商议消灭叛军的大计。司马承和虞悝喜出望外,派遣一个叫周琦的使者和周该一起北上,带着默记在心的作战方案,请周级按计划行事。

很不幸,周琦和周该出城不久就被抓获了。叛军把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迫使他们到阵前喊话,告诉守军,王敦已经攻占建康,甘卓已经回师襄阳,守军再执迷不悟,只有死路一条。周琦和周该没有犹豫,马上答应,叛军信以为真,兴高采烈地把他们押到阵前,等着看守军垂头丧气的笑话。

然而,周琦在阵前高喊的一番话却让他们大惊失色:“王敦兵败,甘将军已经占领武昌,大家坚守到底,援军很快就到!”叛军大怒,当场斩杀周琦,又对周该严刑拷打,强迫他说出援军在何处。周该毫无畏惧,至死都没有把周级供出来。

承受着叛军一次次暴击的长沙摇摇欲坠,王敦的心理防线也快到了崩溃的边缘。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派往湘州的虎狼之师会被区区一个司马承死死缠住,甘卓暂时是没有动静,可一旦他突然出手,无疑会成为压垮整个东进计划的最后一根稻草。为了扭转局势,他决定再做最后一次努力,不求甘卓出兵相助,只要甘卓能撤回襄阳就谢天谢地了。

当初起兵东进,王敦把甘卓的侄儿甘卬带在军中充当人质。这一次,他以人质为说客,转告甘卓:“你为天子尽忠无可厚非,我毫无怨恨之意;我们王家之所以如此,也是被逼无奈,希望你就此撤回襄阳,从此以后我们仍然言归于好。”

有甘卬在手,王敦就有了挟制甘卓的资本,放走甘卬固然可以展示谈和的诚意,但也会使甘卓再无顾忌。所以,王敦走这一步是很冒险的。然而,甘卓还是犹豫不决,既不班师回营,也不进攻武昌,依然停留在原地左顾右盼。

因为甘卓的一再犹豫,司马睿坐立不安,司马承望眼欲穿,王敦如坐针毡。做人如甘卓,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等来等去也不见甘卓有回音,王敦丧失了最后一丝耐心。这个胆大包天的狂徒决定发动困兽之斗,把司马承和甘卓抛到脑后,集中手中现有的一万多人全力东进,奋力一搏,是死是活就看天意怎么安排。

司马睿得知王敦气势汹汹地顺江而来,火速召集戴渊和刘隗率军返回建康会师,并安排百官到皇城外的官道上迎接。回到建康的这一天,是刘隗一生中最为风光的日子。多年以后,垂垂老矣的他在胡人的宫廷里,每次回忆起这一天被衣冠士女夹道欢迎的画面,总有一种人生如梦的幻灭感,不敢相信这一幕在自己的生命中确实发生过。

这一天,刘隗骑马行在大道上,与随从谈笑风生,旁若无人,一言一语中都流露着敌军不足为惧的自信。他以这种稳操胜券的姿态出现在大家面前,固然是为了稳定人心,但刘隗也有自信的底气。自从王导被疏远之后,他就一跃成为司马睿的头号重臣,他不在朝廷的这段时间里,但凡遇到重大事务,司马睿都会派人征求他的意见。正是司马睿的倚重,使他产生了力挽狂澜舍我其谁的使命感和自信心。

即将进入宫门的时候,刘隗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跪在宫门外的王导,王导身后还有二三十个人一起跪着,他们都是王家的子弟。事实上,这个场面已经不是第一天出现了,从王敦叛乱的消息传到建康的那一天起,王导就带着家族子弟终日跪在宫门外谢罪,可是司马睿一直没有接见他们。

看到这些人,刘隗的好心情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心底深处泛起了强烈的厌恶。见到司马睿之后,简单谈了一下眼下的形势,他就直奔主题,建议司马睿诛杀王导以及王家子弟。对于刘隗的到来,司马睿一开始很高兴,一说到诛杀王家人,他却面有难色,闪烁其词地拒绝了刘隗的提议,这不由让刘隗心里一沉——他明白,司马睿没有打赢内战的信心,暂时对王家网开一面无非是想留个退路,以便于在局势不利时与王敦谈和。

战前不是全力以赴,而是先为失败做准备,这样的一场战争,胜算能有几分呢?

走出宫门,已经是日暮时分,熙熙攘攘的迎接人群早已散去,大街上冷冷清清。此刻,刘隗心里只有一种情绪——恐惧。深沉的暮色里,皇城的轮廓线所勾勒出的形象犹如一只狰狞的巨兽。被司马睿宠信的时候,刘隗一度以为自己是怪兽的驾驭者,此刻回望皇城,他忽然产生了一种力不从心的挫败感,意识到自己在这头怪兽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刘隗有毕生难忘的一天,王导也有。

随着戴渊和刘隗的归来,司马睿屡次召开御前军事会议,安排布防事务,曾经熟悉的同僚每天在宫门进进出出,却没有一个人给跪在宫门外的王导打招呼。大家看到王家人就如同看见毒蛇一般,唯恐避之不及。王导明白大家如此冷漠是怕招惹是非,影响仕途,他对此并没有怨言,可就连一向过从甚密的周顗也对他视而不见,让他颇为失落。

周顗忠厚的人品有口皆碑,王敦起兵叛乱之前,王导与他是知交好友,两人经常把酒言欢,促膝长谈。王敦掀起风浪之后,周顗像变了一个人,转眼间变得冷漠无情,突然断绝了与王家的来往。有那么几次,王导在匆忙进出宫门的人群中看到了周顗的身影,哪怕周顗能投来同情的一瞥也能给他莫大的安慰,可是周顗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他一眼。

王导很清楚,在王敦所率的叛军迅速扑向建康的这几天里,宫中正在紧锣密鼓地部署军事防御,一旦敲定防御安排,关于如何处置王家一事可能就会有明确的下文。在此时的王导看来,战争注定难以避免,王家的前途实在是凶多吉少,但他心有不甘,不愿意就此束手待毙。扪心自问,他追随司马睿的这十几年里,不敢说自己是鞠躬尽瘁的忠臣,有时候也会为私利打算,但是绝没有篡权犯上之心。在问题变得不可收拾之前,他还想利用这十几年的君臣之情再为王家赌一次。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当看到周顗即将进入宫门时,忧心如焚的王导当众大喊:“伯仁!伯仁!我们王家一门老小的命就靠你了!”周顗置若罔闻,径直进入宫门,丝毫没有停顿。王导抱着一丝希望,一直等候在宫门外,直到天色擦黑,才看到周顗的身影。隔着十几步远,王导就闻到了一股熏人的酒气,周顗摇摇晃晃地走着,说着一些听不懂的醉话。擦身而过时,王导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他说了一句让人心惊肉跳的话——统统杀了这些叛贼,换一颗大大的黄金印!

一瞬间,王导万念俱灰。他向来注重风度仪表,何时像今天下午这样,像一条可怜虫如此失态,为了王家上下,他颜面扫地,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此前他对周顗是失望,如今,所有的失望都变成了仇恨。

第二天一大早,宫中的内侍却忽然奔往乌衣巷,带着王导此前为了赎罪上交的官服,来到王家传达圣命,请王导换上官服,即刻入宫面圣。

宫门缓缓推开了,怀着劫后余生的心情,王导再一次进入了久违的内殿。司马睿特意把会面地点选在寝宫,而不是处理政务的正殿。这是一个煞费苦心的安排,因为寝宫更有人情味,能在这里接见大臣就是对被接见者极为宠信的一种暗示,而正殿的气氛过于正式,只适合气氛严肃的会面。一见到司马睿,王导匆忙下拜,连称臣有罪。司马睿表现得迫不及待,连鞋都没有穿,就赤脚从卧榻上跑过来,赶快扶起王导:“茂弘(王导的字),我正要把国家大事都委托给你,你何出此言!”王导的回应很得体,立马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历朝历代都有乱臣贼子,可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一次乱臣居然出在王家。”几分发自真心,几分出于伪装,彼此心知肚明,但是都不点破,就像以往的裂痕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此刻,叛军已经离建康不远了,站在巨舰上的王敦正在眺望着朝雾中的建康。王导在和司马睿交谈,他也在跟建康交谈,只是他没有那么多的伪装,面对大雾中影影绰绰的建康,他想对建康说的话简单、直接而粗暴——没有退路了,务必把这里拿下,用尽一切手段,不惜一切代价。 143CutGgebOxGspSwKW8t5FZGzKYqFMCBqSMHLOrtLMslFDkqGEfSp1WE7v427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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