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是王?欢迎欢迎!”陀螺似的女主人丰满圆润,满脸堆笑,夸张地一边用英语叫嚷,一边将我往屋里让。她丈夫在旁边插不上嘴,便微笑着点头致意,算是打过招呼。
“谢谢,是我是我,总算找到‘家’了。”我心里暗想,这哈萨克人(Kazakh)的待客之道还真和中国差不多。便也不客气,随她走进一间空屋子,先放下背上的登山包,解除重负。
沿丝路西行,出新疆,于一个夏天的傍晚,走进哈萨克斯坦故都阿拉木图。这是我在网上订到的苏联式公寓,位于门迪库诺夫(Mendikulov)街43号,离哈萨克斯坦国家博物馆四五百米。阿拉木图的道路是典型的苏联风格,宽阔笔直,我用手机地图硬是直接找到这家公寓门口。看来,今后两天我得和他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实际上,联系人是她儿子阿迪力(Adil),在德国工作。
一盏茶的工夫,我大概了解了这个家庭的组织结构,也很庆幸能够和阿拉木图人朝夕相处。她是哈萨克人,有个突厥化的名字——卡米莉亚(Kamilya),身形微胖,画着很深的眼线,酷似影视作品中的“包租婆”,英语说得比我好。除了远在德国的儿子,她还有个在日本留学的女儿。说到孩子,卡米莉亚很骄傲,赞不绝口,说她女儿会说好几个国家的语言。
鸟瞰阿拉木图
哈萨克人的房间布局和中国普通家庭类似,两室一厨一卫,客厅与厨房相连。客厅里一套漂亮的漆器引人注目,还有来自中国的茶叶罐。从满屋摆放的书籍来看,显然是高级知识分子家庭。温文尔雅的男主人不会说英语,我们的交流只能用手势或者由卡米莉亚翻译。
卡米莉亚喜欢旅游,给我看她在北京和东南亚留下的照片和各种纪念品。按理,哈萨克斯坦是中亚最富的国家,像他们这样的家庭,至少是哈萨克斯坦的中产阶级,不应该将居所改成旅馆来赚那点儿小钱。说到“钱”的事,卡米莉亚便哭起穷来,她说阿拉木图收入低,物价高。我对此也只能默不作声。
因为比中国晚三个小时,此际还不到晚上七点,而九点以后太阳才落山。她邀我共进晚餐,边说边去厨房帮男主人做饭。我便翻开房间里的几本画册,随意浏览。
哈萨克人的历史不长。在张骞凿空西域时,还没有“哈萨克”的概念。从有文字记载的历史来看,公元前三世纪以前,斯基泰人(Scythians)游牧于中亚地区和钦察(Kipchak)草原,中国典籍称其为“塞人”或“塞种人”。他们留下许多古冢,在阿拉木图附近出土的“金人”,是哈萨克斯坦的国宝,也是民族的象征。
公元前2世纪,原游牧于中国祁连、敦煌间的乌孙被月氏打败,乌孙王昆莫难兜靡被杀,部族只得西迁至伊犁河流域巴尔喀什湖东南。王子猎骄靡在匈奴人的帮助下赶走月氏,以今吉尔吉斯斯坦伊什提克(Yshtyk)的赤谷城为都建立乌孙国,其地包括现在哈萨克斯坦东南、吉尔吉斯斯坦和中国新疆部分地区,所以今天的阿拉木图州也算是乌孙故土。
《汉书》记载,难兜靡遇害时,“子昆莫新生,傅父布就翎侯抱亡置草中,为求食,还,见狼乳之,又乌衔肉翔其旁,以为神,遂持归匈奴,单于爱养之”。冒顿单于怜悯猎骄靡,将他抚养成人。猎骄靡长大后,“自请单于报父怨”。在匈奴的帮助下,赶走伊犁河流域的月氏人,约在西汉文帝时重建乌孙,占据七河地区丰茂的绿洲草场。月氏被迫再次南迁,退入大夏,是为大月氏。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的目的,就是想与大月氏联合,以夹击共同的敌人匈奴。
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汉朝大破匈奴,“而金城、河西并南山至盐泽空无匈奴”。张骞建议汉武帝拉拢乌孙,“可厚赂招,令东居故地,妻以公主,与为昆弟,以制匈奴”。张骞第二次出使西域,因乌孙内讧,也没有达成目标。但汉武帝却记得“断匈奴右臂”,先后送细君、解忧两位公主远嫁乌孙,最后促成乌孙与汉朝结盟,共同对抗匈奴。匈奴衰落后,乌孙再发内乱,国力衰弱,成为西汉属国。
《汉书·西域传》说:“两昆弥皆弱。”东汉以后的史籍对乌孙记载甚少,北齐魏收所著的《魏书》曰:“乌孙国,居赤谷城,在龟兹西北,去代一万八百里。其国数为蠕蠕所侵,西徙葱岭山中,无城郭,随畜牧逐水草。”公元五世纪前后,柔然(蠕蠕)崛起,成为新的草原霸主。乌孙挡不住柔然的侵袭,或融入当地,或向南退入帕米尔高原,融入塞人。
苏联学者认为,乌孙文化是对塞人文化的继承和发展,称“塞人-乌孙文化”。可见自张骞凿空西域,开辟丝绸之路,中国与沿线国家就已经往来频繁,成为重要的合作伙伴。
6世纪以后,哈萨克斯坦南部的统治势力如同走马灯般转换,突厥、萨曼、黑汗、西辽,来了一拨又一拨,你方唱罢我登场。13世纪,蒙古铁骑像风一样掠过草原,席卷亚欧大陆。成吉思汗死后,从花剌子模到今莫斯科的广阔土地被其长子术赤(Jochi)继承,称金帐汗国;今天的哈萨克斯坦大部分地区被他的二儿子察合台(Chaghatai)继承,即察合台汗国。
公元1312年,一位叫乌兹别克(Uzbek)的穆斯林领袖成为金帐汗国第九位大汗。他推行伊斯兰教,被现代乌兹别克斯坦奉为国父。14世纪末,突厥化蒙古人帖木儿征服中亚诸国。1468年,一场内斗使乌兹别克人分裂为锡尔河以南的昔班尼(Shaybani)和北方草原上的哈萨克(Kazakh)。突厥语中,“哈萨克”意为“自由的骑士”“冒险家”或“脱离者”。16世纪初,哈萨克部族基本形成,分为大、中、小三玉兹(Juz)。“玉兹”是哈萨克语“地区”的意思,清朝消灭准噶尔后,三玉兹归附。
19世纪,沙皇俄国开始扩张,哈萨克汗国和其他中亚邦国一样被侵吞。1936年,哈萨克成为苏联加盟共和国成员,1991年12月16日,哈萨克斯坦共和国宣布独立。
从历史上看,哈萨克人的远祖比较复杂,包括塞人、乌孙、奄蔡、月氏、突厥等不同种族,但“哈萨克”一词约出现于15世纪,成为国家和民族认同的象征。实际上,因为苏联统治,哈萨克斯坦最初以俄罗斯族人数为多。独立后,政府曾号召全球哈萨克人回归,现在哈萨克族占总人口的60%,俄罗斯族占34%,其余为鞑靼人(Tatar)、日耳曼人(Germani)和中亚其他民族。
“王,吃饭啦。”卡米莉亚叫道。传统哈萨克人男尊女卑,但她的爱人是个“暖男”,主动承担家务。按照中国的习惯,我应该称卡米莉亚为大姐,但用英语似乎不妥,难免有些尴尬。
“哇,这么丰盛,”我由衷地称赞,“非常感谢啊!”
卡米莉亚给我一杯红茶,招呼我上桌,与他们共进晚餐。这大抵是哈萨克人的日常伙食,有鱼肉、沙拉、面包、土豆及各种酱料,分别盛放在大盘里,每人再用一个小盘,各取所需。但与中国的煎、炸、炒、煮不同,他们的饮食有点西化,没有“热气腾腾”的概念。
我们聊旅游、聊历史,甚至聊苏联。她极力推荐撒马尔罕的雷吉斯坦(Registan)广场,叮嘱我一定要去参观。
餐毕,卡米莉亚拉着我自拍一番,说是要将照片发给她朋友。
共和国广场前的雕塑,中央柱顶即为金色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