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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医学目的
——医乃仁术

在医学思想中,指导医生行为的思想是最为重要的,在明确医生个人行为的基础上,又发展为对行业行为的要求,这些都反映在医学目的论中。

中国古代医学家对于医学目的有很精辟的论述,如汉代名医张仲景在《伤寒论·序》中说:“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中以保身长全,以养其生。”历史在发展,当代医学对于目标的追求还要考虑心理健康,保护环境,控制人口,以实现全人类的可持续发展等。医学目的是全社会的,它包括普遍享有,全面受益,平等接受,公平负担,代间互助,明智分配,有效治疗,优质关怀,有效管理,个人选择,专业尊重,公平程序等价值和操作原则。由此目标而确立的行为要求,用中国传统医学所崇尚的“医乃仁术”的提法来概括,可谓恰切之至。这一观念得到了历代医家的认同,如《重刻本草纲目序》所言:“夫医之为道,君子用之以卫生,而推之以济世,故称仁术。”

随着社会的演进,尽管医学目的向多元化发展,但“医乃仁术”仍为医学目的的核心思想。“医乃仁术”这一思想的形成,总的来说,是社会伦理、宗教民俗、科技文化的综合。在几千年的中国文化发展史上,先秦有诸子百家,汉代以后又有儒家、道教、佛教等诸多思想派别和宗教,但儒家文化一直为主流文化,儒家所提倡的仁学是儒家思想的核心,“医乃仁术”是仁学在医学的反映。汉、魏以后,道家、佛家等也形成了医学学派,也有不尽相同的医学实践和目标,如道家追求长生不老和仙术,佛家医学重形体和外功,但道、佛两派医学在医学目的上,也都尊崇医乃仁术的信条。可以说,对医学目的的选择上,儒家思想的影响最为根深蒂固。下面就以医乃仁术为纲目,援以诸子各派,阐述医乃仁术的各方面含义和形成的思想基础。

一、倡仁修德,博施济众

中国古代,从《周易》到孔孟,都讲求人在社会上要积善修德,孔子创立儒家学派以后,便竭力倡导仁学,这种思想也成为中华民族思想的主流,反映在医学里,便把仁当作医学的目的。

《周易·坤》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说一贯做好事的人家,必然获得许多的快乐和幸福;一贯做坏事的人家,必定遭到很大的灾祸和惩罚。孔子以修德为义理的原则,说:“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孟子则进一步说:“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这些思想渗透到医学中,铸成了医乃仁术的医学目的论。

历代名家都认为医学是仁术,强调对任何病人都要关心、体贴、爱护,做到竭诚尽智、全力救治。孙思邈主张不分贫富贵贱,一视同仁。他说:“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凡属患者求治,当医生的应当摒弃一切私心杂念,不问病人贵贱贫富、年龄老少、容貌美丑、聪明愚蠢,也不管他属何民族,都要精诚诊治,把所有病人都当作自己的至亲好友看待。北宋唐慎微的医技十分高明,“治病百不失一”,凡病家来请,“不以贵贱,有所召必往”。元朱震亨主动去贫病之家诊治,尤其照顾“困厄无告”的病人。相反,对于那些颐指气使、盛气凌人的豪贵,不仅不予逢迎,而且敢于藐视。有一次,“权贵人以微疾来召,危坐中庭,列三品仪卫于左右。先生脉已,不言而喻。或追问之,先生曰:三月后当为鬼,犹有骄气耶?”对于列三品仪卫以逞威风的权贵,朱氏不屑与之言,而对贫苦患者却热忱相待,表现了古代良医那种刚正不阿的精神。

明代医学家龚廷贤主张“博施济众”,强调“贫富虽殊,药施无二”。他对当时社会那种重富轻贫的风气很不满。曾在所著《万病回春》中写道:“今世之医……每于富者用心,贫者忽略,此固医者之恒情,殆非仁术也。以余论之,医乃生死所寄,责任非轻,岂可因贫富而我为厚薄哉!”龚氏认为,治病以贫富分厚薄,是很不人道的,违背了医生的职守,因而予以批评。明代陈实功对贫苦患者尤为关怀,他在所著《外科正宗》中说:“凡病家大小贫富人等,请观者便可往之,勿得迟延厌弃。”又说:“贫富之家,及游食僧道衙门差役人等,凡来看病,不可要他药钱,只当奉药。再遇贫难者,当量力微增,方为仁术。不然有药而无火食者,命亦难保也。”陈氏悉心专攻外科40余年,毕生治愈的人无数,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贫苦患者。对于个别极端贫困的病人,他不仅免费供给医药,还酌情赠送生活费。这种博施济众的精神,一直为后人所传颂。

治病贵速,一发千钧,凡病家有请,就得不顾艰险疲劳,立即出诊。孙思邈对于求治的患者,总是有求必应,做到了“勿避险巇,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北宋唐慎微应诊也是“寒暑雨雪不避”。元代朱震亨更是不惮路途远近,有请必往。“四方以疾迎候者无虚日,先生无不即往,虽雨雪载途,亦不为止。仆夫告痛,先生谕之曰:病者度刻如岁,而欲自逸耶?窭人求药无不与,不求其偿。其困厄无告者,不待其招,注药往起之,虽百里之远弗惮也。”四方有请,朱震亨随时启程,风雨无阻。其仆人为了照顾他的健康,曾代为向病家诉说辛苦疲惫,要求免予出诊。朱氏得知以后,便启发开导仆人说:“病人度日如年,痛苦不堪,当医生的怎能自图安逸呢?”说罢拎起药箱出诊,甚至往返百里以上也在所不辞。

治病不分生熟亲疏,即使是有宿怨旧恨的人家,也绝不拒绝诊治。在这一方面,明代万全做得很突出。他不念旧恶,不计前仇,曾经千方百计地救治好一怨家小儿的危重病症。万全在所著《幼科发挥》中记载:怨家胡元溪,有个四岁的儿子患咳嗽吐血,遍延名医,百治不愈。无可奈何,只好来求万全。万氏“以活人为心,不记宿怨”,立即前往病家诊察。经过确诊以后,便诚恳地对胡元溪说,此病“可治,吾能愈之,假一月成功”。万氏当即处方治疗,服药五剂以后,“咳减十分之七,口鼻之血止矣。”不料胡元溪嫌其子之病愈“太迟”,而且“终有疑心”“终不释疑”。总认为万全与自家有嫌隙,不一定会用心治疗,便决计换请别的医生,于是“又请万绍治之”。按理说,万全完全可以撒手不管了,可是当有人劝说他离去时,万氏却说:“彼只一子,非吾不能治也。吾去彼再不复请也。误了此儿,非吾杀之,亦吾过也。且看万绍用何方,用之有理,吾去之。如有误,必力阻之;阻之不得,去未迟也。”看了万绍新开的处方以后,万全认为药不对症,服了有危险。于是诚恳地劝阻说:“此儿肺升不降,肺散不收,防风、百部,岂可用耶?”万绍却拒不采纳,反而强辩说:“防风、百部,治咳嗽之神药也。”胡元溪亦从一旁附和说,“这是秘方”。万全十分严肃地说:“吾为此子忧,非相妒也。”他不忍见死不救,临行之际,还再次看望患儿。“抚其子之头曰:且少吃些,可怜疾之复作奈何?嘱毕不辞而退。”果然不出所料,病儿服了万绍的药,才一小杯,咳复作,气复促,血复来如初。其子泣曰:“吾吃万先生药好些,爷请这人来,要毒杀我!”至此,病情急转直下,眼看就有生命危险。胡元溪的妻子“且怒且骂”,胡元溪本人也开始后悔。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好再次来请万全。万全并不计较,只是诚恳地劝告说:“早听吾言,不有此悔。要我调治,必去嫌疑之心,专付托之任,以一月为期。”结果只花了17天的时间,就把患儿治好了。这不仅在古代是难能可贵的,即使在今天,也是不可多得的。万全心怀宽广、情操高尚,将个人恩怨置之度外,一心以拯救患者为务,这种高尚的品德,堪称医生之楷模。

二、热爱事业,勤学苦练

《周易·乾》说:“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认为天地永恒运动着,人应该图强向上,永远向前。对于事业,《论语·雍也》说得好:“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这段话揭示了这样一条真理:勉强学习的人,不如爱好学习的人,而爱好学习的人,又比不上以学习为乐趣的人。当医生的尤其是这样,只有无比热爱自己的专业,并以从事医学专业为乐时,才有可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其聪明才智,也才有可能真正做出成绩来。晋代杨泉在《物理论》中说:“夫医者,非仁爱之士,不可托也;非聪明理达,不可任也;非廉洁淳良,不可信也。是以古之用医,必选名姓之后,其德能仁恕博爱,其智能宣畅同解……贯幽达微,不失细小,如此乃谓良医。”这就是说,医学不是随随便便可以学好的,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当医生的。因此,古人对医科学生的挑选十分严格,必须品德高尚,热爱医学专业,加上聪明好学,才有可能获选。《素问·金匮真言论》明确提出:“非其人勿教,非其真勿授。”不是适合于学医的对象,绝对不教;不是准确无误的医学知识,也绝不传授。长桑君收扁鹊为徒,乃是经过“出入十余年”的观察了解,知道“扁鹊非常人”,才把全部秘方书传授给他。公乘阳庆为西汉医学名家,他因家资殷富,从不轻易给人看病,更不受授学徒,就连子孙也不教。当他看到淳于意十分酷爱医学,而对待老师又很恭谨时,便破例收了这个学生。并且很高兴地说:“我家给富,心爱公,欲尽以我禁方书悉教公。”据宋濂《丹溪先生墓志铭》记载,元代朱震亨30岁时始攻《素问》,40多岁时游学各地,遍访名师。当他得知在武林(杭州)修道的罗知悌擅长医学时,便毫不犹疑地前往拜师。罗知悌是金代刘完素的再传弟子,旁通张从正、李杲的学说,颇负盛名,但为人很傲慢。朱震亨前后往返十次,罗氏竟不接见。朱震亨求师心切,并不因此而灰心,恰恰相反,他“志益坚,日拱立于其门,大风雨不易”。此种精神,使罗知悌深受感动,于是整理衣冠出来接见。交谈甚欢,有如故旧,只恨相见之晚。罗知悌尤喜朱氏之精诚好学,便倾囊倒箱,和盘托出,将全部医术传授给他。

东汉张仲景年轻时曾跟从张伯祖学医,由于刻苦钻研,勤学苦练,后来医术“精于伯祖”,竟是青出于蓝。他对医学的高度热爱和重视,已在《伤寒论·自序》中款款抒诚。他批评当时的士大夫“曾不留神医药,精究方术”,只知道“竞逐荣势,企踵权豪,孜孜汲汲,唯名利是务”,指斥他们是蒙蒙昧昧的“游魂”。张氏处在战祸绵延、疫病猖獗流行的东汉末年,到处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惨状。张氏家族原为南阳郡的世家大族,一向有200多口人(也有认为是200多户的)。可是从建安元年(196年)以来不到十年的时间,竟有2/3的人罹病死去,其中死于外感发热之伤寒病症的占了7/10。严酷的现实迫使他更加重视医学的研究,于是悉心钻研《素问》和《九卷》(即《灵枢》)、《八十一难》(即《难经》)等古典医学名著,结合自己丰富的临床实践经验,终于写出了《伤寒杂病论》这部不朽的名著。现存的《伤寒论》和《金匮要略》两书,实质上就是由此书一分为二的。张氏不仅有功当世,而且泽及后世子孙,后人因而立祠纪念他。不仅在他的家乡南阳一带建有医圣祠,外地亦有纪念性建筑。据《长沙县志》记载,长沙原有一所张公祠,“建在湘城中贤良祠之西,祀汉太守张机,字仲景。汉代时长沙大疫流行,治法杂出,公为作《伤寒论》《金匮方》行世,全活无数。祭法曰:有功德于民者则祀之,此之谓也。”由于张氏的研究成果能为子孙后代造福,所以人们纪念他。

《素问·灵兰秘典论》说:“至道在微,变化难极。”张仲景的《伤寒论·自序》也说:“自非才高识妙,岂能探其理致哉!”医学的道理很艰深,疾病的发展千变万化,若非多闻博识、勤学苦练,又怎么能掌握它呢?很难设想,一个坐井观天、孤陋寡闻的人能够精通医学。究竟医生应当具备什么样的知识结构?对于这个问题,历代医家多有论述。《素问·著至教论》提出:一个好的医生必须“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知人事”。《素问·阴阳应象大论》又说:“治不法天之纪,不用地之理,则灾害至矣。”东汉华佗之所以在医学上造诣很高,与他“游学徐士,兼通数经”是分不开的。张仲景强调“勤求古训,博采众方”,认为自己绝非生而知之者,必须通过后天的刻苦学习来掌握方术。晋代皇甫谧家贫好学,常常“带经而农”,一边生产,一边读书,文、史、哲、医各方面的书籍都读。直到中年得了风痹症,处于偏瘫状态,仍然“耽玩典籍,忘寝与食,时人谓之书淫”。他几乎读遍了州郡的藏书,竟至直接写信向晋武帝借书,晋武帝便赠送了他一车书。其嗜书成癖,亦可见一斑了。晋代葛洪家贫,常“饥寒困瘁,躬执耕穑”,自恨“农隙之暇无所读”,便千方百计借书。“乃负笈徒步行借,又卒于一家,少得全部之书。益破功日伐薪卖之,以给纸笔”。他背着书箱,到处借书,很难在某一人家借到所需之书。于是起早贪黑,上山砍柴变卖,换来纸笔抄书。劳动时,还经常用树枝在田头地边练字,“常乏纸,每所写,反复有字,人鲜能读也”。由于缺乏纸张,常常在每张纸的正面和反面都写上字,致使别人很少能看清。即使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仍然博涉群籍,“但贪广览,于众书乃无不暗诵精持,曾所披涉,自正经诸史百家之言,下至短杂文章,近万卷”。后来他在医药学和其他学术上有的很高造诣,与他勤学苦读是分不开的。

孙思邈主张医生博览群书,认为医学、史学、哲学、文学、天文、地理等,都要阅读,才能于医道无所窒碍。否则如“无目夜游,动致颠殒”。李时珍更是一位博学多才而又刻苦钻研的典型。他曾向王世贞作自我介绍说:“长耽典籍,若啖蔗饴,遂渔猎群书,搜罗百氏。凡子史经传,声韵农圃,医卜星相,乐府诸家,稍有得处,辄著数言。”他以学习作为生活中的最大乐趣,读书就像吃甘蔗饴糖一般。他广为涉猎,除了医书之外,文学、史学、哲学、语言学、音韵学、农学、天文、历法,乃至诗歌小说,无不披阅浏览,只要遇上有关医药学的内容,就立即加以摘录。这就为他后来编书准备了充分的条件。

明代徐春甫说:“医学贵精,不精则害人匪细。”南齐褚澄在《褚氏遗书·审微》中说:“病有微而杀人,势有重而易治,精微区别,天下之良工哉!”他们的话是对的,一个医生必须技术专精,否则就会贻误人命。技术低劣的医生,可以把轻病患者治死;而技艺高超的医生却能化险为夷,使垂危病人得救。《难经·十三难》指出:“阳绝补阴,阴绝补阳,是谓实实虚虚,损不足,益有余,如此死者,医杀之耳。”因此,当医生的绝不能浅尝辄止,“不得道听途说,而言医道已了”,甚至略略记下几个处方,就以为“天下无病可治”,那样只能误己害人。医学知识的精与博是辨证的统一,没有博就不可能精,而只博不精也不能解决问题。要学好专科,首先必须学好基础知识,要攻外科,必须先学内科。明代李梃在《医学入门·习医规格》中说得好:“如欲专小科,则亦不可不读大科;欲专外科,亦不可不读内科。盖因此识彼有之,未有通于彼而塞于此者。”知识就好像连通器,是彼此渗透、相互补充的。古代许多医学名家,常内、外、妇、儿、五官、针灸各科兼通,如扁鹊、华佗、孙思邈等无一不是如此。

在儒家为实现仁政而努力和献身精神的影响下,从医人员历来重视事业心和不懈努力。古今以来凡是卓有成就的医药学家,没有一个是不热爱本专业的,也没有一个不乐意为医药事业献身的。如果朝秦暮楚、见异思迁,没有牢固的专业思想,是任何成绩也做不出来的。

三、认真负责,作风正派

孔子提出了社会的文明礼貌原则,指出“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做事要以“九思”的态度认真负责,九思是“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这些高标准的人格信条,将使医生在以仁术为目标的实践中形成良好的医德医风。

医生一生系着病人的安危,凡看病施治,必须严肃认真、一丝不苟,切忌粗心大意、敷衍塞责。《素问·征四失论》就曾指斥过那些看病草率的庸医,指出他们“诊病不问其始,忧患饮食之失节,起居之过度,或伤于毒。不先言此,卒持寸口,何病能中,妄言作名,为粗所穷”。诊病之时,不详细询问饮食起居情况、起病始因经过,仓促之间,只抓住两手寸、关、尺三部切脉,又怎么能中肯地分析出病情来呢?至于妄评辩说,巧立名目,实乃诳言惑众,只不过是取败之道而已。对于这种粗心大意的庸医,张仲景有过更为严厉的批评。他在《伤寒论·自序》中写道:“省病问疾,务在口给,相对斯须,便处汤药。按寸不及尺,握手不及足;人迎、趺阳,三部不参;动数发息,不满五十。短期未知决诊,九候曾无仿佛;明堂阙庭,尽不见察,所谓窥管而已。夫欲视死别生,实为难矣。”这种不负责任的医生,看病只满足于花言巧语的口头应付,望诊病人,装装样子,相对片刻,就随随便便开个处方。诊脉更是不全面、不细致,连寸、关、尺三部的脉象都未摸清,甚至切脉的搏动不够50次就停止按脉,致有反映脏器衰弱的代脉亦无法发现。患者最近期间的病情尚不能判断,对于全身的症状,更是毫无印象。这样的医生又哪里谈得上什么“视死如生”呢!

不仅诊察情志病需要认真仔细,而且有些外感病也不是轻而易举就能观察出来的。清代陆以湉在《冷庐医话》中记载:安徽太平县有个名医叫崔默庵,有一次出诊一位新婚的男青年。这个青年正在出痘,“遍身皆肿,头面如斗,诸医束手。”崔氏诊之,觉得“六脉平和,唯稍虚耳,骤不得其故”。因出诊路远,崔氏腹饿,便在患者床前吃饭。只见患者目眶尽肿,却用手擘开眼皮看医生吃饭。崔氏问他想不想吃东西?回答说,非常想吃,就是医生们叫他禁食。崔氏便说:“此症何碍于食?”急令病人用餐。只见他食量很大,食欲非常旺盛,崔氏愈加疑惑不解。于是仔细观察居住环境,寻思其病因。“久之,视其室中床榻桌椅,漆气熏人,忽大悟曰:余得之矣。亟命别迁一室,以螃蟹数斤生捣,遍敷其身。不一二日,肿消痘现,则极顺之症也。盖其人为漆所咬,他医皆不识云。”原来这个新婚青年,卧室里摆满了新的漆器,对漆产生过敏反应。先前几批就诊的医生都没有注意到,而崔默庵却能在别人所忽略之处下功夫,终于找到了病因,使问题迎刃而解。这个生动的事例告诉我们,凡遇疑难病症,医生必须头脑冷静,仔细观察,多方思考,并且尽可能地和周围环境,以及各种有关因素联系起来考虑,就可能发现其中的奥秘。“唯用心精微者,始可与言于兹矣”,孙思邈的这句话,说得一点也不错。

医生必须忠于自己的职守,不能怕脏怕臭。即使碰上“疮痍下痢,臭秽不可瞻视”的病人,也要认真负责地予以医治,绝不能产生半点厌恶心理。孙思邈在这方面做得很好,明代外科医学家陈实功尤为突出。陈实功经常给人排脓、除腐、洗疮、敷药,从不顾虑什么臭秽。特别值得提出的是,宋代法医学家宋慈,他在所著《洗冤集录》中指出,法医必须严肃认真,高度负责,对于死伤人员必须亲自检验查看,绝不能怕脏怕臭。如果玩忽职守,就会出冤假错案。“倘检验不真,死者之冤未雪,生者之冤又成。因一命而杀两命、数命,仇报相循,惨何底止。”为了避免产生这种冤错现象,他特别强调“即时亲验”。不得让下人代庖,更不能因嫌尸臭而拒不检验。宋慈写道:“尸格挨次亲手填注,不得假手吏胥。切勿厌恶尸气,高坐远离,香烟熏隔,任听仵作喝报,吏胥填写,以致匿重报轻,减多增少。”宋慈曾经做过多任高级法官,在湖南任提点刑狱时,每遇死伤疑案,必亲赴现场检验。他在钻研历代有关法医学的著作以后,结合自己的丰富实践经验,编成这部《洗冤集录》,其目的就是为了避免出冤错案件。

宋代许叔微所著《小儿卫生总微论方》曾经指出:“凡为医之道,必先正己,然后正物。”又说:“凡为医者,性存温雅,志必谦恭,动须礼节,举乃和柔,无自妄尊,不可矫饰。”明代李中梓在所著《医宗必读》中也说,医生必须“宅心醇谨,举动安和,言无轻吐,目无乱视,忌心勿起,贪念罔生,毋忽贫贱,毋惮疲劳,检医典而精求,对疾苦而悲悯”。他们的话,概括起来,不外乎这样一些意思:医生应当品行端正,举止大方,待人诚恳,作风正派,服务热忱,彬彬有礼。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医者绝不能啬术以自贵,挟技以邀财。孙思邈说得好,“所以医人不得恃己所长,专心经略财物”,“但作救苦之心”而已,否则有悖医德。金代李杲十分重视医德教育,他与学生罗天益第一次见面时,劈头就问:“汝来学觅钱医人乎?学传道医人乎?”意思是说,你是为了赚钱来学医,还是为了继承发扬医药学来投师呢?得到罗天益回答说:“亦传道耳”,这才感到满意。

历代名医都是志存救济,不贪财利的。据《神仙传》记载,三国时期有个医生叫董奉,他住在庐山,给人看病不要钱,被救活的人无数。“奉居山不种田,日为人治病,亦不取钱。重病愈者,使栽杏五株,轻者一株。如此数年,得十万余株,郁然成林。”“后杏子大熟,于林中作一草仓,示时人曰:欲买杏者,不须报奉,但将谷一器置仓中,即自往取一器杏去。”“奉每年货杏得谷,旋以赈救贫乏,供给行旅不逮者,岁二万余人。”董奉给人看病,唯一所希冀的报酬,就是让痊愈后的病人给栽一到五棵杏树。几年之间,杏树蓊郁成林,待到杏子黄熟,又让人们自动持粮换杏,并把卖杏所换粮食,用来赈济贫苦人民,资助那些旅行在外而发生了经济困难的人。这就是有名的“杏林佳话”,至今读来还非常令人感动,无怪人们常以“杏林春暖”之类的话来感谢医生的治疗呢!

北宋唐慎微为人疗疾“不取一钱,但以名方秘录为请,以此士人尤喜之,每于经史诸书中,得一药名,一方论,必录以告”。他给人治愈疾病之后,只需病人告诉一两个民间单方验方,或代为在经史子集诸书中抄录一二条有关方药的内容。因此,士人们都乐意满足他的要求。就这样,经过几十年的努力,既治愈了大批病人,也积累了大量医药素材。后来他编撰了一部《经史证类备急本草》,共30卷,计60余万字,共收药物1746种,列附方近3000首。其中许多附方,就是当年的患病群众作为报酬抄录给他的。北宋庞安常“为人治病,率十愈八九。踵门求诊者,为辟邸舍居之,亲视粥药物,必愈而后遣;其不可为者,必实告之,不复为治。活人无数。病人持金帛来谢,不尽取也”。庞氏医术高超,治愈率达百分之八九十。对于远道来求诊的患者,还专门腾出房间,作为临时病房,并且亲自为病人熬粥煎药,躬身护理。必定让病人痊愈之后才打发回去。实在无法医治的病,也诚恳地将真实病情告知患者家属或亲友,让他们早有精神准备。病人送来财礼,他坚辞不受。宋代黄庭坚曾撰文称赞庞氏治疾“不问贫富”“轻财如粪土,耐事如慈母而有常”,一旦给人治好病,“便脱然不受谢而去”。明代李时珍常常义务给人看病,后人以“千里就药于门,立活不取值”而称赞。

明代龚廷贤曾在《万病回春》中写道:“凡病家延医,乃寄之以生死,理当敬重,慎勿轻藐。贫富不在论财,自尽其诚,稍亵之则非重命者耳。”明代李梴在《医学入门》中进而指出:“病愈而希望贪求,不脱市井风味者,欺也。”他们对那种贪财渎职的庸医,是十分鄙视的。作为一个品德淳厚的医生,不但不图财物,更不希求淫邪之报。据张杲所著《医说》记载,北宋宣和年间,有一士人抱病缠年,耗尽家财,百治不愈。当时有个医生叫何澄,医术颇高明。士人的妻子决计去请何澄为其丈夫治病。她觉得室如悬磬,无法开支诊金,便把何澄引入密室,很羞怯地对他说:“妾以良人抱病日久,典卖殆尽,无以供医药,愿以身酬。”何澄很严肃地回答说:“娘子何出此言,但放心,当为调治取效,切毋以此相污。”经过何澄的精心治疗,那个士人果然痊愈。何澄憨厚淳朴、作风正派,在病家急难之际,绝不挟技贪图色欲,这确是一种值得称赞的美德。

医生诊病,还必须遵循一定的规章制度,尤其在诊察妇产科疾患时要注意,不可造次。明代李梴说:“寡妇室女,愈加敬重,此非小节,及其论病,须明白开论辨析。”明代陈实功说得更明确具体:“凡视妇女及孀尼僧人等,必候侍者在旁,然后入房诊视。倘傍无伴,不可自看。假有不便之患,更宜真诚窥睹,虽对内人不可谈,此因闺阃故也。”这就是说,检查妇产科疾病时,一定要有人陪伴,切忌独自进行检查。治疗时要严肃认真,输之以诚,不可有丝毫轻浮的表现。对于妇科病、性病、生理缺陷,乃至某些情志病等,不要随便对人乱说,要严守秘密,否则可能引起不良后果。古代医家的这些论述,有许多直到今天还是很有生命力的。这些和儒家的“礼之教”不无关系。

四、谦虚谨慎,尊重同道

中国古代各派思想家都告诫人们要谦虚谨慎,并善于向同道学习。如孔子说:“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已。”历代有成就的医学家,都是谦虚谨慎、实事求是的。扁鹊救活虢太子以后,当人们称赞他有起死回生之术时,扁鹊却回答说:“越人非能生死人也,此自当生者,越人能使之起耳。”汉文帝问淳于意:“诊病决死生,能全无失乎?”回答说:“时时失之,臣意不能全也。”这些话,既表现了扁鹊、淳于意那种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更反映了他们那种谦虚谨慎的美德。孙思邈为人十分谦恭,一贯反对“炫耀声名,訾毁诸医,自矜己德”,认为如果那样,便是医生本身的膏肓之疾。龚廷贤曾对那些褒己贬人的庸医痛下针砭,他在《万病回春》中说:“吾道中有等无行之徒,专一夸己之长,形人之短。每至病家,不问疾疴,唯毁前医之过以骇患者。设使前医用药尽是,何复他求?盖为一时或有所偏,未能奏效,岂可概前药为庸耶!”医生究竟应当怎样看待自己,又怎样对待同行!这个问题,明代医家陈实功有过精辟论述。他在《外科正宗》中写道:“凡乡井同道之士,不可生轻侮傲慢之心,切要谦和谨慎。年尊者恭敬之,有学者师事之,骄傲者逊让之,不及者荐拔之。如此自无谤怨,信和为贵也。”这些话,语重心长,足以启迪后学,堪为医务工作者的座右铭。

同行之间,应当互相尊重,互相切磋砥砺,以便取长补短,共同得到提高。虽然历代名医技艺专精的因素很多,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善于虚心诚恳地向别人学习。孙思邈闻人有“事事长于己者,不远千里,伏膺取决”。李时珍采访四方,到处向老农、老药工、山人、皮工、渔民、猎人等请教。明代专攻麻风病的医家沈之问,“每遇知风者,即礼币款迎,研搜讨论”,“苟得一言善法,即珍而笔之”。清代名医叶天士只要听说哪位医生有某种专长,就立即前往请教,十年之内,拜了17位老师。由于他们虚怀若谷,多得高人指点,故能集思广益,使自己的医术日益精进。

“不耻下问”,这是学习上的美德。在医学界这样的事例不少,李时珍就是典型的一例。清代赵学敏也是如此,他在编撰《本草纲目拾遗》之前,曾到处向劳动人民请教,单是书中所记“某仆”“某妪”“渔海人”“土人”“辛苦劳碌人”及有姓名的群众等不下200人。他很重视民间医学,曾和草医赵柏云合作编写了《串雅·内外编》。赵学敏在《串雅序》中指出,许多国医看不起草医,其实有些草医比国医还要高明。据宋代张杲的《医说》记载,北宋徽宗时,有个宠妃患咳嗽,“终夕不寐,面浮如盘”,命医官李防御治疗。李曾多次用药不效,徽宗下诏说:“若三日不效,当诛。”“李忧挠技穷,与妻对泣”,以为再治不效,自己性命难保,正在嗟叹绝望之中,忽听得外边呼叫卖药声:“咳嗽药一文一帖,吃了今夜得睡。”李便派人买来十帖。只见颜色浅碧,说是用淡齑水滴麻油数点调服。“李疑草药性犷,或使脏腑滑泄,并三为一,自试之。既而无他,于是取三帖合为一,携入掖庭授妃,请分两服以饵。”李防御经过自己亲自尝试,觉得没有什么副作用。便把草药带进宫内,让那位妃子内服。妃子服药以后,当晚“嗽止”,等到第二天天亮,“面肿亦消”。李防御庆幸草药的神效,又怕诏问方药情况,于是把那位草医请到家里,待以上宾之礼,然后叩问方药成分。得知“只蚌粉一物,新瓦炒令通红,拌青黛少许尔”。就这样,官医忧劳无计的难题,竟然由一位草医圆满解决了。《医说》还记载北宋文学家欧阳修患痢疾,百治不愈,后来请教一位牛医,用车前子给治好了。清代周学霆在《三指禅》中曾赞叹说,病有大医不能治者,而草医却有办法治疗,故“大医见草医而惊讶,名医见草医而肃然起敬也”。由此可知,当医生的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理当彼此敬重,互相学习,切不可持门户之见而互相鄙薄。

综上所述,在中医学中,至为重要的医学目的和医生行为,主要是受中国传统思想的影响,特别是儒家思想的影响。儒家的仁学思想的光辉折射在医学之中,推进了中医学和医生的健康成长。这也是中医学的特色之一,也是全人类的宝贵的精神财富。 b8yz5oCocTT55iqA2w0p9ntc9CU7QKaRrjbM90XWVio5jAiW5PgFu4GMdaJ7vlT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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