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打开地图,我的视线立即会被亚洲大陆中部的奇异地貌所吸引。这里高山群峙,大江汇集,山川皆呈南北纵向,仿佛是地球母亲紧蹙的眉头,这就是著名的横断山系。山系西侧,是世界屋脊青藏高原,北面是中华文明的摇篮黄土高原,东边是奇妙的云、贵、川地区,南面是地理气候文化迥异的东南亚、南亚诸国。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在横断山系的险山恶水之间,在横穿世界屋脊的山野河谷之中,绵延盘旋着一条神秘古道。这条古道还与长江黄金水道相连,也与扇形面海的东南亚、南亚相通。这是我们这个星球上最令人惊心动魄的道路之一。千百年来,无数的马帮、牛帮,成群结队在这条道路上默默行走。
踏上古道,古道石板上嵌有的两寸多深的马蹄印历历在目,欲说风尘;道旁的嘛呢堆上刻画着各种神佛像和宗教箴言,几经沧桑;那些跨越江河连接古道的铁索吊桥和原木架成的悬臂桥,大多是由马帮们的血汗钱架设而成;深山的洞穴中、陡岩下,时时可见森森白骨,我将在本书中写到的主人公赵应仙老先生,当年就见过整架整架架在大树上的白骨,那是雪山洪水卷走骡马后留下的杰作;许多岩洞、道旁被火烟熏得黝黑的巨石在默默倾诉无数代马帮风餐露宿、如歌如泣的传奇经历;沿途上了年岁的老人喝着酥油茶,用苍凉的声音向我们讲述着千百年来茶叶入藏的故事……
茶马古道上的马蹄窝
这,就是世界上地势最高远最险峻的商贸及文明文化传播古道——茶马古道。
中华民族拥有一个地理上自成格局的生存空间:西、北部有雪岭大漠,东、南部临无际沧海,西、南面则是大山大江横亘。要发展,要交流,就必须突破地理环境约束。茶马古道作为中国西南地区连接地域文化,打通对外交流途径的道路,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
我一直在想,两千多年前西汉的张骞出使西域时,在那里突然看到产自中国汉地的蜀布、邛竹杖等,会是怎样的惊讶?他据实地见闻,提出:在陆路交通方面,除了从敦煌至哈密,由天山南北两路达葱岭、大月氏和大夏等地这一通道外,在西南还存在另一条对外交通途径。于是,雄才大略、好大喜功的汉武帝于公元前 109 年、105 年两次用兵西南,试图征服阻挠他实施交通印度计划的昆明夷,设置永昌郡,大理、洱海一带也随之归顺,使这一带第一次纳入中央王朝的势力范围。而其实,早在公元前 1000 年左右,藏族先民及氐羌族系中的各族群已经分布在滇藏川大三角地带,各族先民之间早已经由山间谷道来来往往,并已存有共同的文化因素。唐时,樊绰在其《蛮书》中就清楚提到了由滇入吐蕃的道路,有关由康入藏的记载就更多。以后随着茶文化的兴起和传播,随着茶马互市的兴盛,这条道路便成了名副其实的茶马古道。
云南本是山茶科植物的家乡,是茶树的原产地。在西双版纳勐海县南糯山、巴达山及勐腊县易武、象明山区,在临沧以及思茅一带发现的一批家培或野生的被人们称之为“茶王树”的大茶树证明了这点。它们的树龄大多在 800 年以上。1980 年在巴达发现的野生大茶树,初步鉴定树龄达 1700 年,临沧镇沅县的一株野生大茶树据称树龄在 2700 年以上。而据历史文献记载,1200 多年前南诏时的银生、开南节度辖区(今云南元江以南地区)已盛产茶叶,是闻名遐迩的普洱茶产地。
临沧云县白莺山二嘎子茶王树
镇沅千家寨 3 号千年野生茶树
四川西部的蒙山一带,也有上千年的产茶历史,向藏地输送的茶叶甚至是云南普洱茶的 10 倍以上。
也就在这一时期,生息于雅鲁藏布江流域的古代藏族逐渐兴起,向东发展的一支到达喜马拉雅山南麓、四川西部和云南西北部。据藏族古代典籍记载,他们那时已经获得许多中华内地的名茶。茶叶一经传入西藏,它所具有的助消化、解油腻的特殊功能,顿使它成为肉食乳饮的藏民族的生活必需品,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庶民百姓,饮茶成风,嗜茶成性,纷纷竞相争求。于是,一地产茶,一地需茶,联系两地之间的茶马古道便应运而生。这正如丝绸之于丝绸之路。
中国大西南山高水急的自然条件使水上航行成为纯粹的噩梦,而山道的险峻崎岖,又根本无法行驶车辆,只适合马帮的徒步运输,这也正形成了茶马古道的与众不同之处:这完全是一条用人和骡马的脚力踩踏出,用有血有肉的生命之躯铺就成的道路。《续云南通志长编》的交通卷就称:“全省水道,俱为各大河源。水险滩激,无舟楫之利。又全省万山盘结,鸟道纡曲,在滇越铁路未通前,除各小盆地间短程运输间有牛马车外,一般商货均赖(马帮)驮运。”
大致上,马帮运行的茶马古道主要线路有两条:一是从云南的普洱茶原产地(今西双版纳、普洱、临沧等地区)出发,经大理、丽江、中甸、德钦,到西藏的左贡、邦达、昌都、洛隆、边坝、嘉黎、工布江达、拉萨,再经由江孜、帕里、亚东分别到尼泊尔、不丹和印度;一条是从四川的雅安、天全、邛崃等川茶产地出发,经大相岭或二郎山、泸定、康定、理塘、巴塘、察雅(或甘孜、德格、江达)到昌都,再到洛隆、嘉黎和拉萨,最后通达尼泊尔和印度。在两条主线沿途,还有无数大大小小的支线蛛网般密布在这一地带的各个角落,将滇藏川大三角区域息息相关地联络在一起。
大量来往的马帮商队踩踏出了西南山川间的茶马古道
1990 年,跟着多吉赶的小马帮在滇藏川大三角区域一趟 100 天走下来,我才真正领略到茶马古道的魅力。那异常险恶的生存条件,那长达数千公里,来往一趟需耗时四五个月的漫长旅途,造就了马帮们为人称道的冒险精神,这种冒险不仅仅是拿生命财产作孤注一掷,而且需要非凡的胆识、坚忍的毅力、勇敢的气魄和卓越的智慧以及亲密无间的合作等等一系列美德。马帮身上不乏这些东西,这也正是茶马古道的迷人之处。
当然,马帮们冒死来往茶马古道,主要是为了贸易获利。人们为了生存,为了发展,总得进行相应的贸易交流,于是,为了丰厚的经济实利,马帮们不惜以生命为代价,与恶劣的自然环境作卓绝的抗争,翻越千山万水,年复一年不辞辛劳地往来供需各地,形成了独一无二的马帮运输的壮观景象。这正像著名史诗《格萨尔王传》中所录藏族古谚所唱的:“来往汉藏两地的牦牛,背上什么东西也不愿驮,但遇贸易有利,连性命也不顾了。”就是这千千万万马帮抛家别子,风餐露宿,常常逾年不归地来来往往,从一个山谷到另一个山谷,从一个村寨到另一个村寨,一步一步踏出了一条山道,终于“流淌”成各地间相互沟通的生命大动脉,成为大西南地区的经济文化联系纽带,成为中国与外面世界沟通的又一条通道。这些马帮集中驻足停留,进行商品集散的驿站,往往就成了后来的城镇。像云南的丽江古城、四川的康定都是如此。
因茶马互市而兴盛起来的康定城(孙明经摄于 1939 年)
过去我们对经济需求对人的行为所产生的巨大推动力认识得太不够了。在民间,这样的相互交流要比官方记载或人们所想象的丰富得多。
1992 年初,我来到作为普洱茶六大茶山重要集散地并作过勐腊县(镇越县)府的易武乡,从乡长任上退下后主持地方志编撰的张毅先生,给我讲述了他少儿时候所见并记忆犹新的一件事情:由于滇西抗战和东南亚战事的影响,茶马古道被长期阻断,藏族地区严重缺茶,战争才刚结束,来自中甸、德钦的藏族马帮就蜂拥而至,一个马队就有 100 多匹牲口,将六大茶山的茶叶搜罗一空,甚至连多年的老茶叶也全部买走,他们付的藏银洋多得无法计数,只好堆码在桌面上一摞一摞地数个大概,闪烁的油灯下,那些沉甸甸的银洋压得桌子嘎吱作响……
易武及普洱一带的人们都把马帮来往运茶的道路称为“茶叶之路”,它由易武起始,经由曼罗、麻黑、曼撒、曼松、倚邦、小黑江(罗梭江)、勐旺、普文到思茅和普洱。许多路段都由当地有名的茶庄茶号出面出钱,当地民众出工,修桥铺石,从道光二十年(恰恰是鸦片战争爆发的 1840 年)始修,历时五年方才完成。它在山间密林中蜿蜒伸展,经过景谷、景东、南涧、巍山和大理下关直达远方。在茶叶上市季节,每天往来驮茶的骡马多达八九百匹。这些路至今盘桓在滇南的山峦丛林间。
茶马古道至今仍时隐时现延伸在滇南的山岳丛林中
其实早在唐代,茶马古道已开通。宋代,茶马互市已经成为汉藏间的一件大事。及至元世祖忽必烈分两路由西昌、丽江奔袭大理国,进一步打通了滇、川、藏间的道路,加强了各民族间的联系。明代,茶马互市有空前发展。明末,云南各族人民进行了 17年抗清斗争,因战乱,对西藏的茶叶供应少了,后来一俟清兵入滇,达赖喇嘛立刻遣使要求恢复茶马贸易。清代则是茶马古道贸易的鼎盛时期。据记载,仅顺治十八年(1661),滇茶销藏就达三万担。滇藏山道已名正言顺地成长为一条“茶叶商道”。
往来于滇南茶山的马帮
民国年间,据《云南边地问题研究》记载:“普思边沿的产茶区域,常见康藏及中甸阿墩子的商人往来如梭,每年贸易总额不下数百万之巨。”由此我们可以想见当年的茶马古道是何等的繁忙和热闹。
抗日战争中后期,这条古道更成为中国大西南后方唯一一条陆上国际商道,难以计数的物资通过世界屋脊源源不断地流来淌去。
就这样,由于广大民众的需要,加上统治者的提倡,形成了茶叶的大量运输,造就了茶马古道。而古道上经济物资的大量交流,必然带来相应的其他文化的传播和相互影响,更由于行进在茶马古道上的马帮这种极特殊的载体,使得茶马古道逐渐形成了联系沿途各地区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之纽带。
但由于各种缘故,主要是由于茶马古道不可思议的艰难险阻和遥远漫长,这条古道被人们忽略忘却,对它的认知开发几乎为空白,古道在静默中浸透各种神秘苍茫,曾经在古道上来来往往的马帮马锅头和赶马人一个个故去,他们独特的人生早已掩埋在逝去的时光中。
在这条路上,数千年的岁月积淀了无与伦比的文化宝藏,期待着人们去探索它那无尽的奥秘。
我多次循着马帮阵阵悠远的响铃,走过长达数千公里,串联起无数山谷、平坝和村寨的古道,它让人体味到一种中国西南部特有文化所具有的一种摄人心魄的内核:那从远古至今延续着的原住民血脉文化,那包容着那么多元的民族文化,那么厚重的宗教文化,那么多丰富而复杂的“个体”文化及“混合”文化……那多彩而神奇的文化现象令人瞠目。
许多专家学者对此有不少精彩论述。费孝通先生认为,滇、川、藏藏彝走廊蕴藏有十分丰富珍贵的古代文化遗存和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线索,应该花大力气去做;俄国著名藏学家罗烈赫也指出:“西藏麇集了许多族源不同的民族”,其“文化具有多元性和复杂性”;尤其是童恩正先生曾反复论证,中国的西南部,特别是西藏及其邻近地区,很可能是从猿到人进化的摇篮——这是人类至今未能解开的谜。
从考古发掘可以看出,从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的丹巴、道孚、雅江,凉山彝族自治州的盐源、木里,到云南德钦、中甸以及丽江,构成了一系列石棺墓葬带,无论葬式还是随葬器具都基本相似。也就是说,从新石器时代早期开始,滇藏川大三角地区的文化就已经相互联系,并接受了来自黄河流域古文明的深刻熏陶,从而成为中华民族古文化在西南边疆发展的一支。与此同时,由于地缘的关系,它又感受到来自西亚、南亚、东南亚诸地文化的影响,同时它也将自己的优秀文化元素通过山间古道流传远方。
山谷间的藏寨及正在收割的青稞地
茶马古道正是这样一条不同部族集团及文化板块之间文化交流的主渠道。研究这条古道及它所产生的广泛影响,将有助于我们对亚洲古文明形成过程的进一步认识,有助于对多民族关系的认识,也有助于我们对西藏地区与祖国大家庭关系的认识。
从文化人类学的角度看,这一区域地形极为特殊,气候、物产也因之相差甚异,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如何使自己的文化适应复杂多样的自然条件,狩猎、采集、农业、畜牧业如何在不同的生态环境中发生发展,与此相适应的艺术、宗教、风俗习惯、意识形态等等又带有什么样的特点,这些都是有待探索的问题。
许多谜底可能就在茶马古道上。
1932 年,刚刚 15 岁的益西旺秋就离开云南永宁美丽的泸沽湖,离开湖畔那座他已待了整整七年的黄教小寺,离开家乡的父母亲人,由为永宁土司经商的大哥带领,跟随一队马帮商队,沿茶马古道踏上了前往拉萨学经念佛的漫漫路途。他是家里九兄妹中最小的一个。家人之所以把他送往遥远的圣城,是觉得他在拉萨当僧人可以提高家庭的荣誉和地位。益西旺秋根本没有意识到,那条艰辛曲折的茶马古道,那在茶马古道上经历的各种人生洗礼,后来竟是他踏上追寻来生道路,一心一意将整个灵魂皈依于佛法全过程的一个缩影。苦修了将近半个世纪后的 1976 年,59 岁的益西旺秋在拉萨传召大法会的考僧辩经中,获取了藏传佛教格鲁派最高等级的拉让巴格西学位的第一名,成为西藏佛教界的一件大事。从此,这个从茶马古道跟着马帮走来的摩梭人成了西藏佛学界的一个权威象征,后又成为西藏佛教协会副主席。
自小跟随马帮到拉萨学经有大成就的拉让巴格西益西旺秋
滇藏交界处的卡瓦格博是人们崇奉的神山之一
益西旺秋的故事不过是茶马古道上富有传奇色彩的宗教文化的一个亮点。每次行进在茶马古道上,我都倍感其宗教传奇色彩的浓烈。
在滇藏交界的茶马古道上,我们可目睹大批来自四川、西藏乃至青海、甘肃的信徒前来朝圣被视为藏地八大神山之一的卡瓦格博雪山,崎岖蜿蜒的山道上善男信女们牵羊扶杖,络绎不绝……卡瓦格博集原始自然崇拜、民间信仰和佛教精神于一体,熔铸沉积了丰富而复杂的宗教文化意蕴。
茶马古道沿途经常可见磕长头的朝圣者
遍布茶马古道沿途的寺院和嘛呢堆
自古至今,每年秋冬之际,通往圣城拉萨的各条道路上更是随时随地可见虔诚的朝圣者,他们有的成群结队、扶老携幼而行,有的踽踽独行,有的更在乡亲伙伴的后勤支援下,全身匍匐在地,磕着等身长头前往心目中具有极神圣意义的拉萨。他们磕得四肢溃烂,面额鲜血淋漓,但眼睛的虹彩中却洋溢着宁和而确凿的信仰之光。
茶马古道与转山朝圣的路线几乎是重合的。今天,在茶马古道上仍处处可见难以计数的嘛呢堆、转经房和大小寺庙,它们肃穆地立在每一道山梁、每一条路口、每一个村头,时刻炫示着古道那沧桑的岁月和宗教的神秘与超凡。
茶马古道所经地域的宗教文化,可以说是世界宗教文化的一片神奇而罕见的天地。由于特定的地域环境及历史沿革,更由于众多民族生息于斯,于是造就了这一带宗教文化的多元性、民族性、地方性、扩散性和融合性等特点。仅就作为主体的佛教文化来说,藏传佛教各教派、内地禅宗、巴利语系即上座部佛教都在这一带留下了深刻的影响;甚至外来的天主教和基督教,以及伊斯兰教也在这里扎下了根;世世代代生息在这片高原上的 20 多个民族更是各取所信,又各自保留了本民族传统文化中的原始宗教、民间信仰等,加上各地各民族间密切的往来,茶马古道上的宗教文化就如万花筒般缤纷杂呈、气象万千。
在金沙江边作为茶马古道一大“码头”的云南德钦县奔子栏,我们为所看到的景象惊讶万分。过去,奔子栏以出最能干的“马脚子”(赶马人)而闻名于茶马古道,他们一人就能赶八九匹骡马,甚至多达 15 匹,像赵应仙老先生这样在茶马古道上奔波的马锅头,都很愿意雇用奔子栏的马脚子,这些藏族马脚子也就跟随各族马帮走遍天涯,带回了各民族的文化。
居民全为藏族的奔子栏并不像其他藏族地区一样盛行过藏历新年,而是隆重地欢度农历的春节,这一节庆活动热闹非凡,使人感到似乎是中原内地某个农村的春节,其实里面更包含了多民族的文化习俗:年三十阖家团聚,喜过年关;初一访亲拜年,给压岁钱;初二到喇嘛寺拜佛,初三、初四上坟(这里还有土葬习俗)祭祖;初五、初六则庆山神、敬山神……其中将汉族、藏族、白族、纳西族等民族文化中的佛教、东巴教、自然崇拜、祖先崇拜以及许多民间信仰都融合在了一起。奔子栏的藏族服饰也与其他藏地大异其趣:普米族式的大包头,蒙古族式的夹袄,彝族式的百褶裙……显得十分的独特美丽。
显然,茶马古道沿途是多民族大交流、是各民族文化大融合大贯通的传送带。地理生态环境总能在一定程度上决定并制约民族及文化集团的个性。茶马古道延伸在海拔四五百米至四五千米的广大区域内,纵贯十多个纬度,横跨二十多个经度,众多的民族就分布在不同的海拔高度上,再加上河流的切割,山脉的纵横交错以及气候的垂直分布,构成世界最奇特的地形地貌,因而形成独具一格的地理单元,大大地塑造了不同民族独特的民族文化。之后,这些民族文化又因茶马古道的贯通,于是相互影响,相互吸纳,相互包容,最终作为中华文明的一个有机部分而被吸收。也就是说,这一区域自然形成的生态格局,给予了各民族及文明文化制约与丰润的机会,而茶马古道的贯通,又使这种种文明文化相互渗透,相互影响,相互交融,使得这一地区成为丰富多彩的民族文化的熔炉和杂烩火锅。
茶马古道上的大码头奔子栏的藏族服饰明显有多民族融合的特征
有浓烈印度、尼泊尔风格的壁画
茶马古道沿途地区至今仍生息着二十多个民族,其语言、文化不仅非常独特,又有共通的成分,何以如此?这片广袤的地域,在历史上曾受到过众多民族集团文化的冲击,最突出的如印度文化、中原汉文化以及西北氐羌文化、东南沿海的百越文化,中南地区的百濮文化等多种文化。这些区域又出产稻米、茶叶、丝绸、蔗糖等,因而又形成了相应不同的文明,这些曾改变过世界的文明又在茶马古道上汇集在了一起。
今天,在藏族的碉楼院房中,五音阶的丝竹旋律隐然有傣家凤尾竹的婆娑之声;在西藏左贡县甲朗村藏族村民世世代代传唱的歌里,其衬词反复咏叹着苍山洱海的明月;雪山脚下,还有着纳西族先人留下的村寨城堡遗址和水利旧迹;遍及各地的寺庙壁画上飞动着印度、尼泊尔文化及汉文化的色彩和线条;河谷地带、半山坡上,可以见到许多十分相近的岩画和石棺墓;村落深处、小路尽头,还存有许多被现代文明遗忘的奇风异俗……
攀登了世界上最高的 12 座山峰,探察过世界上最危险的 15 条河流,到过世界上几乎每个国家,研究过 260 个原始部落,探险总里程超过 100 万英里相当于环球 45 圈的美国探险家约翰·戈达德说得好:“人们往往度过了一生却从不知道挖掘巨大的勇气、力量和忍耐是怎么回事。而我发现,当你想到你肯定要死去的时候,你会突然发现尚未发掘出的力量源泉和你从来没有梦想过要拥有的支配权力。当你再发掘它们,那就可能使你的灵魂得到升华。”对我来说,每次踏访茶马古道的历程,就是一次找死的旅行,茶马古道超乎寻常的艰险,正可以使你发现自己身上巨大的勇气、力量和忍耐,正可以使你的灵魂得到升华,正可以确证你生命的真义。
茶马古道上的珍稀植物塔黄
茶马古道上常见的高原精灵藏原羚
茶马古道串联着的几大经济区域不仅对那些经商者具有强大的吸引力,它所包容的异常丰富多彩的人类学和民族文化也不仅仅令学者专家瞩目,这一地带那沧海桑田变化万千亘古未语的神奇地貌和植物花卉同样会令地质学家、生态学家们着迷;茶马古道沿途地区的动植物及各类物产特别丰富和奇异,格外令人神往,是博物学家们梦寐以求的宝地。
但最根本的是,这一大片地域别具魅力,令人心醉。茶马古道不仅拥有亚热带的莽莽丛林和美如仙境的湖泊、变幻无穷的云海和超逸缥缈的山岚,更横跨汹涌咆哮和姿态万千的澜沧江、金沙江、怒江、大渡河、岷江、雅砻江、雅鲁藏布江等世界著名的大江大河,经过气势恢宏、惊心动魄的虎跳峡,神秘莫测的雅鲁藏布江大拐弯和无数雪岭冰峰及冰川,最后转上我们这个星球上最高的地方。
茶马古道途经的雪峰
那是一个令人顿生虔诚的宗教感情和泛起各种奇思妙想的地方。在那儿,轻易便可沉入一种超然的静寂,在那静寂中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呼吸和热乎乎的鲜血在体内奔涌的声音。循着山谷间和草原上浓重的泥土味儿,就能碰撞到一串串古老而新奇的谜语,那里面有鹰,有雄健的牦牛,有高山牧场里噼啪作响的火苗,有山腰间翻卷迷蒙的云雾,有满天云雀的啾啾鸣叫,还有酷峻的雪峰后闪闪烁烁的星星……
最令人兴奋激动又令人宁静安和的是那澄净的蓝天、宁静的湖泊、峻峭的雪峰和那五彩斑斓的原野,因为它们具有这样一种能力,最能让人体味到人生的真谛、生命的崇高和人的各种潜能及价值。
这是一片令人惊讶和振奋的大地,是一片能够无边宽容和无限赐予的大地……
茶马古道就在这片大地上穿过。它像血管一样使这片大地富于生命和活力。人们往往忽略了这条古道网,因为它实在太不可思议太艰险了,艰险得让人们极少去接近它、认识它。
茶马古道正在呼唤着人们的了解和重视,正在逐渐吸引着人们惊奇的视线。
曾在这条古道上活跃过的马帮的生活,也将以其传奇色彩,以其冒险精神,以其激动人心的事迹,永远流传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