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年,暑假就要结束了,钱学森突然腹泻、头痛、高烧,身上还起了疹斑。家人心急如焚,找了医生诊治,才知道是染上了伤寒。
那时候,伤寒是让人恐惧的。它的肆虐曾经夺走过无数人的生命。
今天,我们知道,伤寒是极为严重的传染病。伤寒杆菌侵入人体后会在各器官繁殖,引发肠道出血穿孔,导致死亡。人类曾经对细菌感染束手无策,公共卫生意识远没有达到今天的水准。直到1928年,青霉素被发现,人类在与细菌感染这场战争中才有了决胜的武器。人类的平均寿命因为青霉素的发现延长了20年。钱学森生病的时间是1930年,青霉素还远远没有普及,时间需要延后14年,直到1944年,青霉素才在中国面世。
钱学森的学业不得不按下暂停键。这也许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无力和脆弱。相比于过去的所有困境,这是一场严峻的挑战,使他的生命受到了威胁。
困境往往会使一家人的心紧紧地贴合在一起,彼此成为依靠。
钱学森是钱家最珍贵的一棵独苗,怎么能不想尽一切办法进行救治!得了这么严重、可怕的病,家里人少不得好一阵紧张、慌乱。四方寻医,八方讨药,最后找到一位对治疗伤寒病很有办法和名气的老中医,老中医为钱学森开出了一剂特别的药方。这个方子就是一日三餐只吃豆腐乳卤加稀饭,吃三个月。这个方子的思路就是不再给身体增加任何额外负担,等待身体自然地、慢慢地康复。每日摆在钱学森餐桌上的就是豆腐乳卤加稀饭,三个月后,钱学森的身体渐渐恢复了。然而,让他伤心不已的是,和他同期也害了伤寒的祖母却没能挺过来。
钱学森的命是保住了,但留下了病根。那位老中医又帮他找到一位气功师调理。练了气功后,确实祛除了钱学森的病根。从此以后,钱学森对气功产生了兴趣,因为深得其益,以至于年近百岁仍然每天习练气功。对他来说,气功不是简单的动作和呼吸,他由此进行了许多关于生命科学的思考。
因为这场大病以及病后休养,钱学森不得不休学一年。
钱学森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习惯给每一分、每一秒都赋予意义。刚得病的时候,他身上几乎没有一点儿力气,只能躺在床上,想的就是怎么能活下来。后来,虽然身体渐渐有了好转,但还是不能返校,需要耽误一年的学业,为此他心中很是着急,难免也会生出一些沮丧。不过,很快他就从低落的情绪中走了出来。俗话说:“时间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对于钱学森来说,只要时间仍然在自己的手上,他就能想办法赋予这段学业以外的时间以意义。
父亲担心他寂寞,又怕他累,就聘请了一位画家,教他学习国画。每天早上,阳光洒在书案上,他很有兴致地备好纸墨,开始练习国画。他很专注,用心体会老师的讲解。没过多久,老师就夸奖他已经掌握了国画山水的基本技法了。后来,他所在年级的徽章以及校友通讯录的封面都是他设计的。那一年,他还趁机看了很多学业以外的书。科学社会主义方面的书籍吸引了他,引起他很多思考,从那时起,他开始对社会制度、政治、时局等有了自己的看法和见解。
也许,真的像人们说的那样,困境是为了教会我们什么。这场大病明明就是一艘顺风顺水的生命之舟陷入了困境,钱学森并没有沉浸在低沉的情绪中,而是在困境中积极地寻找另一个出口,他把困境变成了面对生命的另一种姿态和另一个契机。
盘点钱学森的一生,困难、挫败远远多于我们所知道的那些鲜花和掌声。很多时候,他都是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走着走着就无路可走了,从而不得不做出另外的选择。这种面对困境时的积极心态和另寻蹊径的思考方式陪伴他度过了曲折而又波澜壮阔的一生。
1931年暑期后,钱学森重返校园。
钱学森在中学时打下的坚实基础让他受益匪浅,雄厚的数学和物理功底,让他在整个大学期间的学习都显得很轻松。但他是一个进取心很强的人,对自己的每门功课都有更高要求。一开始他就给自己定下了科科都要达到90分以上的目标,几年努力下来,他居然完美地实现了这一目标。如此一来,也为父母节省了很多的学习费用,尽管钱家并不在乎这点学费,但他还是很争气,频频获得免交学费的奖励。
如果博闻强记对一般人来说是一句空洞的赞语,那么对钱学森来说则是毫无虚饰的描述。他不仅博闻强记,而且能活学活用、融会贯通,最终化育出优异的成果。化学分析课需要大量、准确的记忆,他就把一整本英文教材从第一页背到最后一页,包括注释也都背了下来。交通大学的图书馆保留着一份钱学森的100多页的热工实验报告,实验过程记录和分析近于完美,他得了满分。图书馆还保留着1932年的成绩单,钱学森的学号是469号,他的总分数位列班上22名学生中的第一名。
年轻的钱学森充满激情活力和拥有广泛的兴趣,大学时代的生活既丰富又多彩。钱学森在同学们的影响下喜欢上了音乐,并经过他们的热情鼓动还加入了交通大学的铜管乐队,在乐队中担任次中音号号手。无论什么事情,钱学森是不干则已,一干则全身心投入。期间,他每天都要花上一个小时去练习,一直练到音色、旋律俱佳。另外,他还加入了学校的雅歌诗社、军乐队和口琴社。有一次,他因为学习成绩在班上名列前茅而得到了一笔奖学金。随后,他第一时间赶到上海南京路买回了他心仪已久的俄罗斯作曲家的唱片。
对音乐,钱学森不但保持了持久的兴趣,而且也善于从中体会和总结,继而参悟出一些独特的规律和道理。音乐这个爱好与他相伴一生,音乐给了他很多启发和灵感,也引发出他许多关于对科学与艺术的思考和见解。
1935年前后,是他对音乐从热爱到迷恋的一个阶段。期间常常突发灵感,文思泉涌,他便提起笔,记下自己内心的感悟和理解。当时,他还乘兴写下一篇名为《音乐与音乐的内容》的文章,发表在《浙江青年》上。
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和品质一样,一个学校也有自己独特的风气和品格。钱学森就读的交通大学也一样,看似宽松自由,实际上对学生的成绩和品格要求却是锱铢必较。钱学森就是在这样的文化理念和校风中养成了求真务实、勤勉笃行、忠诚担当的品格。
在交通大学就读期间,曾发生过两件和分数有关的“小事”,让钱学森终生难忘。
第一件事发生在1933年6月23日。机械系三年级水力学考试卷发下来了。钱学森看到自己的试卷上全都是对号,心中正为拿到满分而暗喜。但仔细一看,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错误,他把“Ns”写成了“N”,漏了“s”。他就举手报告了任课的金悫教授,主动要求扣分。金悫教授一看,果真如此,于是给了钱学森96分。
金悫教授非常赞赏钱学森的诚实,他一直保留着这份试卷,即使在抗日战争那些颠沛流离的日子里,这份试卷仍然存放在金悫教授的箱子里,跟随他到过大西南。四十七年后的1980年,在钱学森重返母校之际,金悫教授拿出了这份珍贵的试卷和大家分享了当年的故事。金悫教授是一位热爱教育事业的人,1983年,他在弥留之际留下了遗嘱,把一幢私房赠给了上海交通大学做职工宿舍,并捐赠2万元人民币作为学生奖学金。
另一件事是发生在另一个学期。钱学森修完了自己最喜欢也最擅长的热力学,他十分轻松、自信地参加了科目考试,答完试卷,他觉得自己毫无疑问地能得满分。可是,当成绩下来时却得了99分。对此,他反复琢磨,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这1分到底丢在哪里,令他百思不得其解。当时他的热力学老师是陈石英教授,1913年赴美国麻省理工学院造船系学习,1916年回国,他在交通大学任教67年,曾经担任过交通大学的副校长。钱学森为什么会丢掉这1分,大概也只有陈教授能说清楚。陈教授当时的威望甚高,尽管陈教授曾公开表示过,钱学森是他教过的最好的学生,但作为学生,钱学森也有些不好意思为这1分去找老师讨个说法。
正当钱学森感到困惑之时,陈教授主动找到了他。陈教授问钱学森知道为什么没有得100分吗?钱学森回答不知道,并态度很诚恳地请教陈教授,自己究竟是哪里出了错误。陈教授才告诉他,他的卷面上哪里也没有出现错误,没有任何问题。只是为防止他自满,才没有给他100分。知道了原委之后,钱学森理解了陈教授的良苦用心,从此,与陈教授的感情又近了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