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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当天，天气没有令人失望。风，肆虐着、呼啸着、撕扯着空心砖小房门口的嘛呢旗，月亮湖边经幡的巨大响声也传了过来，地面上很快就积起了一层薄薄的雪。奶奶起来得特别早，穿了新皮袄，拄着新的酸刺木拐杖，转湖去了。等扎西东珠起来时，阿妈已经生着了炉火，煮好了奶子。阿爸住在临时搭建的空心砖房子里，但他似乎无法享受片刻的闲暇，早早就出去了。空心砖小房子搭建起来后，阿爸花了好几天时间进行装修，现在已经变得十分讲究了。里面同样有连锅炕和小柜子，墙裙周围还糊了一层一米高的报纸。

扎西东珠起来后，先跑到小空心砖房子里去。他提起炉子上的茶壶，见炉膛里堆满了燃尽的牛粪，便将灰烬扒了出来，然后取来干苏鲁点着了。炉子四周立刻冒出了青烟，一会儿烟小了，牛粪火着了起来。这时候，阿姐也来了，她背了一塑料桶水，累得气喘吁吁。扎西东珠帮阿姐接下水桶，用勺子灌满了茶壶，然后放到炉子上，才回到了他们住的房子里。

阿妈看到拉姆背了一大桶水回来，心疼地说：“阿咪咾咾（宝贝女儿的意思），这么一大桶水你是怎么背回来的？以后用小桶吧，别累坏了身体。”

拉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笑着说：“不重的，我能背得动。”她又说道，“阿爸今天要去村子里。”

扎西东珠小心翼翼地问拉姆：“阿爸去村子里做什么呢？”

拉姆说：“我也不知道，早上放牛时，阿爸只提了一句。”

扎西东珠哦了一声，没有再问，但他心里却暗自琢磨，等阿爸回来了一定要好好央求他，他好想去黄河湿地边看看，说不定还能看见美丽的大天鹅和黑颈鹤呢。想到这里，扎西东珠暗自笑了笑，然后从挂在小房子墙壁上的书包里拿出了书，坐在炉子旁边，大声朗读起来——

胤恭勤不倦，博学多通。家贫不常得油，夏月则练囊盛数十萤火以照书，以夜继日焉。

阿妈突然放下手里的活，认真听了一会儿，问扎西东珠：“你读的是啥呀？念嘛呢一样。”

拉姆笑着说：“阿妈，他读的是文言文，你当然听不懂啦。”

“文言文是啥？”阿妈又问拉姆。

拉姆说：“我也不知道。”又对扎西东珠说，“还是你说吧。”

扎西东珠说：“文言文是……”他想了一会儿，也说不出来，又说，“刚才的那篇课文非常有趣，是说晋朝有个人叫车胤，他很勤劳，知识渊博，学问精通，但家里很贫穷，没有点灯的油，于是他就在夏天的夜晚抓来许多萤火虫，装到用白丝绸做成的袋子里，让萤火虫照着书本，夜以继日地学习。”

阿妈听后哈哈大笑，说：“你给他拿点酥油过去，让他在酥油灯下学习。”

拉姆和扎西东珠听完阿妈的话，眼泪都笑出来了。拉姆笑完后说：“阿妈，他是晋朝的人，不是现在的。”

阿妈又不懂了，她问拉姆：“晋朝是啥时候？”

扎西东珠说：“一千七百多年前吧。”

阿妈瞪大眼睛，十分吃惊，她说：“那么早的事情了呀？”又自语着，“还是读书好，一千多年前的事情都知道呢。”

拉姆说：“阿妈，让阿爸买个发电机吧，扎西东珠也要读书，现在是冬天了，想抓些有亮光的虫子也抓不来呀。”

阿妈点了点头，说：“明年就要搬过去了，买发电机没必要吧？家里好像有个太阳能发电板，在太阳下晒一天，晚上就能用几个小时，以前用过的。”

拉姆问阿妈：“以前用过吗？我怎么不知道。”

阿妈说：“用过。”

拉姆又问：“那怎么现在不用了？”

阿妈说：“那时候你们小，大多时间我们都住在村子里，不多的牛羊托邻居们看管，我和你阿爸很少来冬牧场。”又说，“今年不一样，村里人都搬走了，我们要住冬牧场，不过也是最后一次了。”

扎西东珠说：“等奶奶转完湖，我们就可以搬到新建的村子里去了。”又说，“到时候开个小铺子，就不用风里来雨里去地忙了。”

阿妈笑着说：“还早呢，到明年秋天再说吧。”

拉姆也笑着说：“搬到新建的村子，就不用天天背水了。”

“是吗？”阿妈说，“那样最好，冬天背水太吃力了，衣服都不敢洗。”

拉姆说：“上次听阿克贡保当智说，新建的村子可漂亮了，自来水都拉到院子里来了。”

阿妈听着也高兴了起来，她一边让扎西东珠去空心砖房子里添火，一边说：“等奶奶转完湖，我们也会搬过去的。”

扎西东珠翻开书，又故意念了一段能让阿妈听得懂的课文。

雪早停了，地面上湿漉漉的。空心砖房子里很暖和，添完火后，扎西东珠的心里突然焦急起来，他想立刻跟阿爸回村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