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立冬前几日，才华加骑着摩托车到月亮湖来看他们。才华加带了新鲜的蔬菜，还有一小袋苹果、一桶清油和几斤牛肉。

才华加对拉姆说：“冬天快要来了，要守住冬牧场，看好牛羊，照顾好奶奶。”

拉姆不住地点头答应。才华加知道，拉姆已经长大了，但他还是忍不住叮嘱了一番。第二天中午，没等奶奶转湖回来，一辆拖拉机却来了。拖拉机上装了一车空心砖，由才华加指挥着，停在小房子不远处。空心砖不重，扎西东珠能搬起一块，但才华加不让他靠近。空心砖是才华加朋友帮忙送过来的，前一天晚上，才华加还告诉扎西东珠，说临时再搭个小房子，没想到这么快就将砖拉了过来。

才华加和他的朋友卸完砖，又从车厢里取出一层木板，不到天黑，一间低矮的空心砖房子就搭起来了。空心砖搭成的房子很小，但才华加却满脸笑容，而且还在小房子门口扎上了嘛呢旗。相对而言，比原来的小房子显得气派多了，里面有连锅炕，有橱柜，还有一个专门烧牛粪的铁皮炉子。小房子不远处是用松木板扎起的一排排栅栏，栅栏里圈着牛羊。这方极为简陋的领地就是他们的冬窝子。扎西东珠还知道，他们在这里不会长期居住，只是将就一个冬天。

才华加和他的朋友搭好空心砖房子后，又在里面安了个牛粪火炉，还搭了简单的床铺，之后又将牛粪炉子点着。炉子里的牛粪烧得旺盛，火光映在他们脸上，如同夕阳下的红霞。

才华加的朋友突然说：“你别看这小房子简陋，但我敢说，你在这儿的冬天一定过得温暖又快乐。”说完这话，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望着他的朋友，才华加也微微一笑，他深邃的目光里闪烁着自信与希望。才华加说：“这里可真是个好地方。”

才华加的朋友说：“你说得对，这个冬天，你在这儿一定会过得很好。”说完，他将目光移向苍茫而荒凉的草地。

才华加和他的朋友赶天黑离开了月亮湖。扎西东珠央求阿爸带上他，但才华加没答应。才华加对扎西东珠说：“过几天吧，你们住在这儿我和你阿妈不放心。”

扎西东珠说：“阿爸，您和阿妈也要搬过来吗？”

才华加说：“先搬过来，等开春了再搬到村子里，牛羊要好好喂养，明年夏天要出栏。”

扎西东珠又说：“为啥要卖牛羊呢？”

才华加说：“你阿妈身体不好，奶奶也老了，搬到新建的村子后，我们就开个小卖铺。”

扎西东珠听阿爸这么说，立刻抱住他的腿，说：“阿爸，让阿姐也别放牛羊了，奶奶和阿妈都需要照顾。”

才华加笑着说：“我就是那么想的，所以一个冬天要好好喂养牛羊，明年夏天才能卖到更好的价钱。”又说，“我和你阿妈搬过来，一家人在一起，就不用担心了，你也有更多的时间好好学习。”

扎西东珠点了点头，说：“阿克郭华来找过您吗？”

才华加说：“来过了，你休学的事情已经说好了，他还给你带来了许多书。”

扎西东珠开心地笑着，虽然不能按时去上学，但他发誓，在牧场上一样能将学习赶上去。

两天后，才华加又来月亮湖了。几头牦牛拴在栅栏边上，背上已经驮满了家当，两个戴着旧毡帽的男人忙着卸驮在牛背上的东西。扎西东珠远远向他们打招呼，突然一只大黑狗飞奔过来，他慌忙躲在才华加身后，大黑狗在距离扎西东珠不远的地方狂叫着。戴着旧毡帽的两个男人同时转过身，大声呵斥着大黑狗。这时扎西东珠才认出来了，原来帮他阿爸搬牧场的是村里的阿克贡保当智和桑麦。冬季牧场都在月亮湖附近，草原辽阔无边，但不允许单枪匹马漫游。多少年来，大家踏遍雪山和草地，随牛羊东西漂泊，亲如一家。随着禁牧范围的不断扩大，牛羊渐渐少了，草原更加辽阔了，但显得孤独而寂寞起来。尽管如此，放牧的时候还是不愿过于分散。

贡保当智和桑麦卸完东西，在小房子里歇息。小房子里多了两个人，就显得拥挤了起来。拉姆给他们舀了酸奶，贡保当智一边喝酸奶，一边对扎西东珠说：“你阿爸真固执。”

扎西东珠说：“奶奶许了心愿，要转一年月亮湖。”

贡保当智哦了一声，岔开了话题，说：“搬牧场还是人多了轻松，马上立冬了，那个山口很高，风太大了，牛羊都堵不住。”

扎西东珠说：“我们经常去那个山口，风没有您说得那么厉害。”

桑麦憨厚地笑了笑，慢慢地说：“那个山口四千多米高呢，风能把骑在马上的人撕扯下来。”停了一下又说，“转牧场人太少是不行的，没有很多人围堵，牛羊就会顺着风跑，不会沿牧道走，会累死人的。”

扎西东珠突然想起来了，他们去那个山口的时候往往是夏日，天气暖和，没有太大的风，看到的只是一望无际的格桑花。而此时，整个草地已经枯黄了，早晨的霜要等太阳完全照亮草原才能消融。这个时间，山口的风怎么可能不大呢！

贡保当智看了看扎西东珠，微微笑了下，给他讲起搬牧场的故事来。

“最害怕的就是遇到暴雨，身子紧贴草皮或石头，十分冰凉。那样的天气也最容易感冒，随时都会要人命的。”贡保当智讲搬牧场的经历时，桑麦也放下了手里的酸奶碗，和贡保当智争先恐后地说着。

桑麦接着说：“碎石被风刮着到处乱跑，互相碰撞，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有次我们看见了一只长得跟石头一样的老鹰，展开巨大的翅膀，站在风中。刚开始以为它受了伤，要不然它怎么会站在大风中呢？我们想看看它是翅膀受伤了还是腿受伤了，当靠近它时，才发现它的翅膀下是一对刚长满羽毛的小鹰。小鹰冻得瑟瑟发抖，要是没有那双大翅膀，它们早就让风刮跑了。我们用雨布替老鹰遮挡了一会儿风雨，那老鹰以为我们要抢走它的孩子，它不住地扇动翅膀，并且发出愤怒的鸣叫。”

贡保当智接着又说：“老鹰正带着孩子们练习飞翔，没想到风雨突然来了。”

桑麦说：“我们用雨布替老鹰挡住了风雨，老鹰从愤怒慢慢转向感激，它和草原上的男子汉一样，是个大英雄。”

扎西东珠听得入迷，恨不得快快长大。拉姆也一动不动，眼睛里充满了柔情和慈爱。奶奶微微笑着，不停地转动嘛呢——唵嘛呢叭咪吽。

才华加一直靠在小房子门口，听到这里，他呵呵笑着，说：“讲完了吧？时候不早了，动身吧。”

贡保当智和桑麦随和着说：“哦呀（表示肯定的语气，相当于好），还要两天，但愿不要遇到风雨。”

贡保当智和桑麦没有具体描述山口的风有多大，但扎西东珠那幼小的心灵已经有所察觉。草原上的牛羊、牧人、马匹、格桑花、雄鹰、石头，都曾遭受过大风的洗礼。它们与风一样，都是大自然的孩子，一同承受着高原的寒冷和馈赠，但它们却无比坚强，屹立不倒。

扎西东珠突然想起那些常来月亮湖边的游人，他们的眼里只有蓝天白云，心里只有碧草如茵的美景所带来的浪漫情怀以及那无拘无束、天马行空的自由。然而，却永远无法理解草原生活的艰辛与劳累，也永远无法洞察到草原真实的面貌，无论是纯粹的还是残酷的。

扎西东珠对贡保当智和桑麦说：“等我们搬到新建的村子后，让我阿爸请你们吃饭吧。”

贡保当智笑着说：“你阿爸愿意吗？”

扎西东珠说：“搬到新建的村子后，我家就有了小卖铺，你们吃啥都有。”

桑麦也笑着说：“是吗？那我就挑最好的吃。”

才华加红着脸，露出尴尬的笑容，说：“还是请你们喝酒吧。”

贡保当智没接才华加的话，对扎西东珠说：“草原需要男子汉保护，你记住了吗？”

扎西东珠点了点头，说：“我要当个和鹰一样厉害的男子汉。”

大家听后哈哈大笑，并不住地夸赞着扎西东珠。

看着两个阿克和阿爸离开月亮湖的背影，扎西东珠大声喊着：“这两天山口的大风和大雨一定是睡着了，你们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