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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个月时间，村子总算搬空了，空了的村子突然荒凉了起来。几日后，残垣断壁被推成平地，上面覆盖了一层羊粪，又覆盖了一层黑土，然后撒上了草籽。村口的嘛呢房没有拆，紧挨嘛呢房不远处就是扎西东珠的家，大部分房子都拆除了，只留了两间小房子。要在这两间小房子里度过漫长的冬天，扎西东珠心里一想就感到无比的寒冷。可是他阿爸执意不搬，而最让他担心的是，马上要开学了。学校随村子的搬迁，也迁移到新建的村子那边去了。

扎西东珠成了村子里最孤独的孩子。郭华到才华加家里来过好几次，他不好意思总是唠叨搬迁的事儿，但才华加的确影响了整村搬迁项目的进度。

这天，郭华又来找才华加。小房子里燠热，扎西东珠搬来两把小凳子，给他阿爸和阿克（藏语，叔叔的意思）郭华倒了奶茶，然后坐在一旁听他们说话。

郭华说：“阿哥，迟早是要搬过去的，你到底在等什么呢？”

才华加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奶茶，说：“答应过的事情，绝对不能反悔，这个你放心，但今年肯定不行。”

郭华说：“大家都搬完了。搬到新建的村子里去，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收拾清楚的，眼看就要立冬了。”

才华加说：“明年这个时候一定搬过去，你要相信我。”

郭华又说：“那娃娃上学怎么办？”

才华加不说话，过了好久，又说：“我想好了，明年秋天再去学校。”

扎西东珠听到这里，再也不想听下去了。他不明白阿爸为什么如此固执，明年秋天和现在有什么区别呢？再说了，现在跟随大家一块儿搬总比自己单独搬轻松吧？他想去黄河边看看，秋天的黄河很清澈，灌木染红了整个河道，各种水鸟都在河面上低飞……可朋友们都不在，一个人去黄河边又有什么意思呢。他转身进了小房子，舀了一勺凉水，倒在碗里，一口气喝完后坐在炕边，又胡乱想着。

郭华和才华加依旧说着搬迁的事情，不知道要延续到什么时候。

“扎西东珠，扎西东珠。”才华加突然喊了起来。

扎西东珠慢慢吞吞走出小房子，站在郭华旁边，问才华加：“阿爸，你叫我吗？”

“倒茶。”才华加说，“都喝出茶梗了，你没看见吗？”

扎西东珠哦了一声，从小房子里拿出电壶，倒满奶茶后，将壶放在凳子旁，向门口走去。

“你回来。”才华加又说，“你要去哪里呢？”

扎西东珠说：“我想去外面转转。”

才华加说：“你过来，你给阿克说说你的想法。”

扎西东珠不假思索，开口便说：“搬迁是大人们的事情，小孩子哪能做主。”

才华加又说：“不是搬迁的事儿，是你上学的事儿。”

扎西东珠张口就说：“其他同学马上要去新学校上学了，您又不搬，我怎么去学校？不能去学校读书，只好放羊了。”

才华加立刻板起脸，大声说：“胡说，不读书怎么能行？”停了一下，接着说，“我的意思是先让你休学，明年再去学校。”

扎西东珠不知道啥叫休学，但他知道阿爸肯定不让他去学校读书了，于是又很委屈地说：“我想去新学校。”

才华加叹了一口气，对郭华说：“今年真不能搬。”说完之后，又对扎西东珠说，“去门外看看吧，以后来这里的次数会越来越少。”

扎西东珠哦了一声，怏怏不乐地出了大门。

太阳慢慢移动着，屋檐的影子也倾斜到他们的脚下了，门口的嘛呢旗发出啪啪的声响。郭华抬头看了看天，自语了一声，“天要变了。”又对才华加说，“冬天马上要来了，你们住在这里让人不放心呀。”

才华加说：“也没有啥不放心的。”又说，“我打算过几日搬到月亮湖去，那儿有冬牧场，明年秋天就搬到新村子去。”

郭华说：“牛羊卖掉一些吧，大家都卖掉了不少。”又说，“留下来的牛羊入股到合作社，现在牧场越来越小了，合作社效益很好，也没有那么辛苦。”

才华加说：“牛羊是要卖掉一部分，也少操点心。没让拉姆好好读书，娃娃都有抱怨呢。”又说，“今年是羊年，要顺从阿妈的心愿。”

郭华说：“和搬迁有关系吗？”又说，“娃娃读书的事情坚决不能马虎，扎西东珠很聪明，一定要让他好好读书。”

才华加说：“我就是那么想的，他上学早，和索南昂毛他们比起来，学习还是跟不上，多读一年也有好处。”又说，“扎西东珠的事情你还要操个心，给学校里好好说一下，我想让他和阿妈住在月亮湖，一来可以照顾阿妈，同时还可以安心把学过的再复习一遍。”

郭华听才华加这么说，也觉得有些道理，可他不明白，才华加为啥要执意留在月亮湖呢？他又问才华加：“新村子条件好，老人住着也舒心呀。扎西东珠休学是可以的，住在新村子里，更方便呀，同学们可以帮他。”

才华加喝了一口奶茶，对郭华说：“我说了，今年是羊年，要顺从阿妈的心愿，明年这个时候就可以了。”

郭华还是不理解，他看了看才华加，不住地摇头。才华加又说：“阿妈许了心愿，要在羊年转一年湖，她年纪大了，去不了太远的地方，只好转月亮湖了。”

郭华这才明白才华加坚持不搬的原因。他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说：“转湖是老人的心愿，也只好如此了。扎西东珠休学的事情我去说，但千万不能耽误了学习。”说完后，他喝完碗里剩余的奶茶，离开了才华加仅剩两间小房的院子，骑着摩托车走了。

才华加看了看天，天真要变了，没到太阳落山的时间，就已经感到寒气袭人，门口的嘛呢旗扑啦啦的声响也大了起来。

扎西东珠一直在门前的草地上，他见才华加走出门口，便起身迎上去，说：“阿爸，你和阿克商量得怎么样了？搬还是不搬？”

才华加没有直接回答扎西东珠的问话，他将扎西东珠拉到跟前，比画了一下，说：“再长几年，就和阿爸一样高了。”

扎西东珠也很认真地比画了一下，他的头刚好到才华加的腰间。扎西东珠笑着说：“还需要好几年吧？”

才华加也笑着说：“说不定明年就到阿爸的胸口了。”

扎西东珠摇了摇头，说：“明年和阿姐一样高就好了。”

才华加叹了一声，说：“拉姆很懂事，可惜没有继续读书，都怪阿爸，拉姆可聪明了。”

扎西东珠说：“是她自己不去学校，不怪阿爸。”

才华加没有说话。他从院子里把摩托车推出来，对扎西东珠说：“你阿妈身体一直不好，你奶奶年纪大了，而你又小，拉姆才没去学校。”

扎西东珠哦了一声，说：“搬到新村子就好了，奶奶就不用去很远的地方转嘛呢，他们说新建的村子修了嘛呢房，而且在村子中央呢。”

才华加笑了笑，说：“明年这时候我们就搬过去。”

扎西东珠不解地问：“为啥呀？大家都搬过去了，那我怎么办？”

“你休学一年。”才华加说，“重新学习一年学过的东西，明年一定能当个学习委员。”

扎西东珠似乎不大相信才华加的话，他还想要问，却被才华加挡了回去。才华加加重了语气，慢慢地说：“你奶奶要转一年的月亮湖，搬过去，谁照顾奶奶？你去学校，一个人怎么办？所以我想让你留下来，和奶奶一起住在月亮湖边的冬牧场里。”

扎西东珠见阿爸如此郑重其事地说，便点了点头，不再询问。才华加接着又说：“要不让拉姆也住在月亮湖吧，你奶奶年纪大了。”

“阿姐住在月亮湖更好。”扎西东珠说，“让奶奶转湖，阿姐可以做饭，还可以给我讲故事、教数学。”

才华加笑着对扎西东珠说：“走吧，我们去月亮湖看看。”

摩托车出了村子，拐入草原，在通往月亮湖的牧道上飞速前行。扎西东珠紧紧抱住阿爸，他在想，一年的时间那么漫长，该怎么度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