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ld Ephraim, the Grisly Bear
北美洲猎物之王——大灰熊之变种——老猎人的观点的价值甚少——大灰熊与黑熊相比——大灰熊的身体大小——大灰熊旧时的习性——大灰熊现在的习性——大灰熊杀戮马匹——山地母牛殊死抵抗大灰熊的进攻——大灰熊杀戮猪、羊——大灰熊偶尔袭击猎物——大灰熊杀戮野牛、麋鹿和驼鹿——大灰熊吃腐尸——老公熊猎杀幼熊——大灰熊通常以树根和植物为食——大灰熊喜欢浆果——大灰熊的敌人——大灰熊的巢穴——大灰熊喜欢在水中打滚嬉戏——设置陷阱捕猎大灰熊——带着猎犬捕猎大灰熊——通常用猎枪射杀大灰熊
在北美洲的猎物当中,温带猎物之王——大灰熊对猎人最危险。在落基山中和大平原上,如今还残留着一些旧时设置陷阱捕猎野兽的猎人,这种动物在他们当中有时以“老以法莲”(Old Ephraim)闻名,有时又以“穿鹿皮鞋的乔”而闻名——后面这种说法暗示着大灰熊留下的那种古怪的半人类的脚印,看起来似乎就像是某个穿着鹿皮鞋行走的畸形巨人留下的,故此得名。
大灰熊的体形与颜色大相径庭,性情与习性也相去甚远。在积雪封冻的小木屋中,在营地的篝火边,老猎人们娓娓叙谈到很多关于大灰熊的趣闻。他们坚持认为大灰熊有很多种类;大灰熊不仅有黑色的,还有棕色、肉桂色、灰色、银色的,还有仅仅在当地才为人所知的其他种种名字,比如山岭熊(range bear)、弓背熊(roach-back)和花面熊(smut-face)。可是,尽管大众观点与此相反,很多老猎人在对待自然史上的要点时却非常不可信。他们通常仅仅熟悉自己猎杀过的各种特定动物的情况,单独研究那种动物的习性,因此才得出了这种观点:一旦猎杀某种动物,他们就仅仅检查其身体状态及皮毛,除了很少的例外,他们完全不能判断或鉴定特殊动物种类的身份或差异。当人们问他们时,他们不仅提出完全不可能的理论和实际情况来支持自己的观点,甚至他们还很少同意自己的观点。一个老猎人会断言真正的大灰熊仅存于加利福尼亚,他根本不顾这样一个事实:早在探险家刘易斯(Lewis)和克拉克(Clarke)在上密苏里地区的平原荒野上探险时,两位探险家就最初用大灰熊这一名字来给他们发现的这种体形硕大的熊命名了,那里的大灰熊的闻名,要先于加利福尼亚的大灰熊 25 年;另一个猎人不管在哪里发现了体形硕大的熊,都会把任何身上有斑纹的熊统统称为大灰熊。还会跟同伴争论上好几个小时,争论的焦点是体形硕大但非极端的那种熊,究竟是属于大灰熊还是银尖熊(silver-tip)。在俄勒冈州,肉桂熊(cinnamon bear)是小型黑熊发育的一个阶段;在蒙大拿州,它则是大型山地银尖熊(mountain silver-tip)的平原变种。
我亲眼看见过在舌头河(Tongue River)上游被猎杀的两头熊的熊皮:一张是公熊皮,另一张是母熊皮,它们显然刚刚才交配过。然而,一张熊皮显然是银尖熊的,另一张则是肉桂熊。我在比格霍恩山(the Bighorn)上猎杀过一头体形很大的熊,几乎所有见过这张熊皮的老猎人都无法判断出它究竟是什么熊,成了悬而未决的谜。很少有两个老猎人观点一致地认为它是一头大灰熊、银尖熊、肉桂熊或者花面熊。任何在脊背和肩头上通常长着长毛的熊,尤其是在春天皮毛蓬松时遭到猎杀,都立即会被称为弓背熊。更有甚者,一般狩猎作家在文字中也加入了那种“老猎人”似的喜欢幻想的成员的描述,这归咎于这些不同的熊在方方面面不同的特性。一个作家谈论弓背熊拥有出色的威力,解释是一头熊在早春时由于饥饿而喜欢贪婪地猎食。第二个作家坚持认为加利福尼亚大灰熊是唯一真正危险的熊,同时还有一个作家则坚决主张加利福尼亚大灰熊的凶猛程度无法与他称之为“更小型”的银尖熊或肉桂熊媲美,如此等等,众说纷纭,喋喋不休,没完没了。所有这些说法不过是一派胡言而已。
不过,要确定在美国到底存在着多少种熊或变种,却并非易事,一套很大的熊皮和颅骨并不能显示出最为广泛存在的不同个体之间几乎全部的过渡形式,这一点甚至就连我自己也无法确切地判定。然而,的确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熊,两者相差甚远,其差异犹如麋鹿与骡鹿(mule deer)之间的差异一样,它们同样生活在落基山森林中最为浓密的地区。一种是小型的黑熊,这种熊的平均体重约为 90 公斤,长着精美的有光泽的黑色皮毛,前爪只比后腿略长一点儿,实际上前爪上的毛发常常长到了它们的爪尖上。这种熊是爬树者,也是在大平原以东唯一能找到的熊,同时也大量出没于落基山森林覆盖的地区,在美国各地树林最密集的地区都十分常见。另一种是大灰熊,这种熊的体重为黑熊的三四倍,其皮毛粗糙,颜色有灰色、部分灰色或棕色等不同色调。它不是爬树者,前爪很长,比后腿要长得多,分布于密西西比河以东的大平原到太平洋海岸地区。这种熊一般栖息在低地和山峦中,生活在密林和贫瘠的平原上,那里唯一的隐身处是沿着溪流两岸生长的矮小灌木丛。这两种熊在每个方面都截然不同,它们的差异完全不在于地理因素,因为它们经常生活在同一个地区。我就这样发现它们同时生活在比格霍恩山,两种熊都有自己极端的外形,同时,我射杀的标本没有显示出熊的过渡形式的迹象。身材魁梧的大灰熊——那种爪子长长的野兽,还有它那身体小一些,皮毛有光泽,爪子短一些,善于爬树的兄弟,就在这些山峦的同一片荒野上漫游,可是它们的习性却截然不同,几乎没有什么相同之处,犹如驼鹿和驯鹿之间的差异一样。
另一方面,当调查一大群生活在相隔甚远的地区的熊时,就会发现各种不同的显著标记变化无常,也显示出一种倾向——一种熊渐渐消失在另一种熊中,我无法准确地判定那种倾向究竟有多强烈。两种熊的差异似乎迄今为止也没有完成,或多或少有未完成的联系,当注意大灰熊的时候,仿佛它的个体特征尚不稳定。在遥远的西北部,在哥伦比亚河(the Columbia)盆地,“黑”熊也常常是棕色的,还有各种其他颜色。我见过两只黑熊幼崽的皮:一张熊皮是黑色的,另一张为棕色,这两头幼熊都是在沿着同一道堤坝追猎时被射杀的。当这些棕色的熊的皮毛比平常粗糙时,人们便很难区分它们的皮和大灰熊的某些变种的皮。而且所有熊的体形都相去甚远,我见过体形很大、前爪较短的黑熊或棕熊,它们的体重与一些体形较小但完全发育成熟、前爪较长的大灰熊完全相同,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些体形硕大、前爪较短的熊非常不愿意去爬树,几乎就像年轻的大灰熊一样,它们对爬树这门技艺十分笨拙,简直是“门外汉”。在大灰熊中间,皮毛颜色和质地也很不相同,即使在同一个地区的熊中间也是如此——生活在密林中的熊的色调当然就最为丰富、最为华丽,而生活在干燥的平原和山峦中的熊的色调则要浅一些,似乎色调褪得比较厉害。
一头发育成熟的大灰熊的体重通常为 220~320 公斤,可是也有例外,特殊的个体无疑达到了 540 多公斤。加利福尼亚的熊据说是最大的,我认为是这样,可是我无法十分肯定——无论怎样,我检查了一些发育成熟的加利福尼亚熊的熊皮,它们并不比我在落基山北部所见过的很多熊的体形大。阿拉斯加熊,尤其是生活在阿留申半岛上的熊,体形甚至更大。我见过动物标本剥制师韦伯斯特(Webster)先生拥有的一张熊皮,比一般的北极熊要大得多,那头熊活着的时候,如果身体状况良好,其体重可以在 635 公斤以下。①即使当熊长到半大程度,根据它们当时肥瘦的情况,其体重的差异也十分惊人。在这个方面,熊更像猪,而不像任何其他动物。
现在,大灰熊这种野兽主要生活在高高的丘陵和树林茂密地区,可是这完全是因为它得知自己必须依靠遮蔽物来躲避人类、保护自己,因此就放弃了在开阔地带生活。从过去的日子几乎到现在,在少数非常偏僻、人迹罕至的地方,它在平原上随心所欲地漫游。仅仅是出于天生恐惧的小心谨慎,使它紧紧依附于遍及平原、荒野,生长在大片河底的浓密灌木丛。在那片土地上,没有肩扛猎枪的猎人让它烦恼、让它害怕时,它就信心百倍,四处漫游,无拘无束,很少寻找遮蔽处让自己躲藏起来,除非遇上突变的天气,或者是因为那遮蔽处里碰巧有它喜爱的食物,它才逗留在那里久久不去。如果它心情好,它会在起伏不定或崎岖不平的大草原上漫游好多天,搜寻可以食用的根、挖掘囊地鼠(gopher),或许还追踪巨大的野牛群,要么它可以在河岸溃决处的不利条件下捕猎一些粗心大意而落伍的野牛,要不然就饱餐那些意外死亡的野牛的尸体。
老猎人——那些逝去很久的时代的幸存者,在他们生活的时代,一望无际的野牛群聚集在高高的平原上,遭到野性的印第安部落和几乎不那么野蛮的白人所追踪,这些老猎人告诉我,他们在这样的情况下遇见大灰熊,这些熊通常习惯于睡在一片繁茂的鼠尾草丛中,睡在一个溃决处的裂缝中,或睡在一块大圆石的蔽障处,即使在光天化日之下也到处寻找食物。上密苏里盆地的熊的皮毛颜色如此浅,以至于早期探险者经常间接地提到它们是灰色,甚至是“白色”的,开阔地赋予了它们这种特殊的生活。直到今天,在遥远的北方,大灰熊的那个紧密的亲属——著名的瘠地熊(bear of the barren grounds)依然还这样生活着。我的朋友——马里兰州的罗克希尔先生,是第一个探索西藏东部的白人,他描述了在那里的荒凉高地上生活的大熊,如同大灰熊一般,两者习性相似。
然而,大灰熊这种野兽十分精明,像其他熊一样,它显示出了适应各种变化的环境的能力。在大多数地方,它成了一种出没于遮蔽物之中的动物,其行为方式诡计多端,在一定程度上很机警,依附于山峦上最深的密林和平原上最纠缠杂乱的密丛。因此它坚守自己的地位的情况比野牛和麋鹿那样的猎物要好得多。它为数不多,比以前更为罕见,可是它的身影依然还没有从它以前出现的范围内消失;当然,靠近大城市的地方除外。
在大多数地方,大灰熊在寒冷的季节都要冬眠,或者像老猎人们所说的“蛰居”,这一习性正如黑熊。可是,生活在最遥远的南方的大灰熊,也跟黑熊一样,一年四季都在温和的气候中到处漫游。大灰熊很少选择它那黑熊小兄弟最喜爱的巢穴——树木或倒下的圆木空洞来做自己的冬眠之所,相反,它在地面上寻找或挖掘某个洞穴般的洞来过冬。这个洞有时位于河底微微隆起的小丘里,但多数情况位于山坡上,要么很深,要么很浅。在山峦上,它的洞通常是天然的岩石洞穴,可是在丘陵地带和平原上,大灰熊通常不得不选择某个洼地或缺口,挥舞它那硕大的爪子挖掘成自己所喜欢的地洞。
在寒冷的气候来临之前,大灰熊就开始变得不安起来,四处漫游,寻找好地方来“蛰居”。在大灰熊找到适合自己口味的地方之前,它经常会连续尝试和放弃好几个洞穴或部分挖掘成的地洞。它总是努力地选择一个极不容易被发现或遭到外界骚扰的地点,极度小心地工作,避免在挖掘洞穴时留下明显的痕迹,因此人们常常难以发现它的洞穴。
一旦进入洞穴,大灰熊要在昏睡状态中度过最寒冷的月份。然而,有时即使是在最寒冷的月份里,它的睡眠也是轻微的,如果受到打扰,它会立即离开巢穴,根据当时面临的具体情况,要么准备好进行战斗,要么撒腿逃逸。有很多次,当一个猎人偶然发现大灰熊的冬眠之居时,就暂时离开了那里,因为猎人以为自己的行踪没有被熊发现,可是当他返回来再次寻找那个冬眠者,却仅仅发现那狡猾的家伙一直都在警惕着危险的来临,一旦察觉到危险就逃之夭夭了。但是在非常寒冷的天气中,几乎无法把冬眠的熊从沉沉昏睡中唤醒。
熊待在洞穴中的时间长短,当然与季节的寒冷程度和纬度与经度息息相关。在最遥远的北方和最寒冷的地区,所有的熊都要“蛰居”,在一种昏睡状态中度过半年;相反,在南方地区,只有带着幼崽的母熊和肥硕的公熊才冬眠,但时间也不过几周而已,而且只有在天气特别寒冷时才去冬眠。
当大灰熊最初离开巢穴时,它的皮毛的状态十分良好,可是它迅速消瘦下去,营养不良,直到秋天才恢复到良好的状态。有时,大灰熊在从冬眠中出来之后的好几天内都没有露出饥饿不堪的迹象,但是很快就变得饥肠辘辘,对食物贪婪无度。在早春那些日子里,树木还处于完全荒瘠的状态,毫无生气,积雪依然深深地堆积在大地上,大灰熊,这饥饿之兽,因为经历了冬季漫长的斋戒而发狂,身体虚弱,此时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喜欢吃肉。正是在这段时间里,它最容易成为捕猎肉食的猛兽,要么大显威力捕食其他野生动物,要么捕食定居者放养的羊群和牧场主的牛群。然而,大灰熊在这个方面颇为反复无常:一些大灰熊被证实为捕猎者,屠杀牛群;其他大灰熊则安分守己;还有一些大灰熊有时捕猎,有时不捕猎,行为捉摸不定,它们的攻击变化多端,几乎难以解释,因季节和地区不同而不同。
例如,迄今据我所知,在整个 1889 年这一年中,在我那位于达科他西部的小密苏里河畔的农场附近,没有一头牛被熊咬死;然而我碰巧得知在同一个季节里,在蒙大拿州西部的比格霍尔盆地(Big Hole Basin)里,大灰熊却颇具破坏性,人们放牧的牛群频频遭到它们的攻击。
在 1888 年春天和初夏,我牧场附近的大灰熊没有杀戮放养的牛,可是在那一年的夏末和初秋,一头魁梧的大灰熊突然喜欢屠杀放养的牛了。我们从它留下的踪迹来判断,那个家伙体形很大,这个残忍的家伙把自己的巢穴构筑在我牧场房子下面大约 20 公里之遥的某一片辽阔的灌木丛中,它越过河流两岸崎岖不平的荒野来回巡游,寻觅食物。在浆果成熟时节,它开始了屠杀,直到野李子甚至银水牛果成熟了很久以后,它还在继续施行它那破坏性的野蛮行径。我认为,诱发它胃口大开的原因是一头母牛,那不幸的家伙在溪床上陷入了泥潭,并死在那里,那之后不久,我们发现那头大灰熊一直守在那里饱餐那母牛的尸体,而且吃得精光,然后,我们发现它开始在牲口群中大肆掠杀。这个家伙似乎毫不在乎牲口的体形大小和力气,统统予以掠杀,它的牺牲者包括一头大型公牛、一头阉割过的年轻肉牛,还有母牛、1 岁的小牛和憔悴而虚弱的落伍者“生面团”,那是很晚才被一个得克萨斯牧牛队带到这里来的——因为那一年南方牲口过分拥挤、过度放牧,再加上干旱肆虐,许多牲口群从遥远的南方山岭被驱赶到北方,来到了这里。
从那头狡诈的老灰熊留下的踪迹来判断,它不仅异常凶猛,而且还十分狡猾,通常在牛群走到河边饮水时埋伏以待,在牛群来到河边的沙洲上饮水之前,它选择某一丛浓密的下层林丛和交错纠缠的三叶杨作为自己的藏身之处——那里是牛群的必经之路。有时在牛群穿过河底上低矮浓密的隐蔽处一路吃草之际,它便对那些毫无戒备的牲口发起突然袭击。袭击者既可以在无数条牛道旁埋伏以待,又可以隐身爬向某头只顾低头吃草的牛,当离猎物仅有几米时,它便迅速起身,飞速扑向那惊恐万状的猎物。尽管大灰熊与大型猫科动物相比显得有些笨重,但它的行动却比人们所想象的要迅速得多,与它通常那种动作迟缓的步态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在一两个例子中,那头大灰熊显然紧紧抓住它的牺牲品的腰部,对着其腰背部予以狠狠一击,使其丧失逃跑的能力。至少在一个例子中,它跃起来,用前爪紧紧抓攫着猎物的头部,同时用锋利的獠牙撕开猎物的喉咙,或者咬碎猎物的颈骨。它的一些牺牲品还在远离河流的地方便惨遭杀戮,杀戮现场是在荒地上弯曲的灌木丛生的深深的冲沟里面,那里的地面起伏不平,让它容易潜步追踪猎物。一些牧场主因为丢失了牛羊而怒火中烧,急切地追猎这个狡猾无比的敌人,但屡屡出击,又屡屡无功而返,最后一个牧场主把毒药撒在一头动物尸体内,最终才以这种并不光彩的方式猎杀了那个捕猎其牛羊的家伙。
克拉伦斯·金先生告诉我,说他在加利福尼亚州曾经目击过一头大灰熊猎杀一头阉割过的肉牛。当时那受害者正在一小片牧草地上低头吃草,那头大灰熊悄悄爬了过来,突然跃起,冲破挡在自己前面的部分围栏。那头牛见势不妙,开始奔逃,可是大灰熊冲过来,凭借四五次跳跃就赶上了它,用一只爪子对着它的身侧便是狠狠一击,显然把它的好几根肋骨从脊骨上打断了下来,以这种打击痛快地结果了那受害者的性命。
比起长有犄角的牛来,马也频频沦为这种大灰熊的牺牲品。当马在某个山中的牧草地或丘陵间低头吃草时,大灰熊常常从一处空旷地的边缘突然跃起来扑向它们,马似乎并不怕其他什么动物。不管大灰熊对牛和马的袭击是否得手,它一般都能全身而退,脱离战斗。可是情况也并非总是如此,它对那些可能成为其猎物的动物的蹄或犄角也敬畏三分。有些马似乎根本不知道如何进行战斗,但另一些马既迅疾又刻毒,在大灰熊面前证明了自己是非常可怕的敌手:它们甩动尾巴,踢踹前蹄。在其他地方,有人给我讲过这样一个例子:一匹牡种马击退了一头偷袭的大灰熊,还狠狠地踢破了那家伙的腭。
有一次,在离我的牧场很近的地方,我手下的一个牛仔准确无误地发现了一头长有犄角的山岭母牛挫败一头偷袭的大灰熊的证据。那是在早春,当时那头母牛带着它刚生下的孩子在毗邻灌木丛的山谷中吃草。留在潮湿的土壤上的蹄印非常清晰,显示出那里发生过的一切:那头熊显然从它藏身的灌木丛中突然冲出来,很可能只想抓住那牛犊,那头母牛没有逃跑,而是转过身来勇敢地面对入侵者,那企图捕猎的大灰熊的速度减缓了下来,然后便开始围绕着它垂涎三尺的“晚餐”兜圈子,那头母牛也毫不示弱地面对它,紧张地来回移动,因此它那锋利的犄角划破了地面,它的蹄把地面践踏得到处都是深深的印痕。最终它疯狂地发起反击,不顾一切地向敌人冲过去,吓得那头大灰熊转身逃之夭夭。究竟是大灰熊害怕母牛的冲击,还是有人正在接近现场,惊扰了它的“美梦”,倒不得而知,但不管怎样它都没有卷土重来。
比起它的黑熊小兄弟来,大灰熊甚至更喜欢羊和猪。它潜伏在定居者的房子周围,等到夜幕降临之后,便会翻进羊圈或猪圈,紧紧攫住一只无助的、咩咩叫唤的绵羊,或者一只尖叫的、挣扎的、长满刚毛的猪,拖着猎物越过围栏,直到猎物断气。在搬动猎物的时候,大灰熊有时用牙齿咬住猎物的身体,像狼拖拽猎物那样迈开四足前行。然而,它用前面的单臂或双臂抓攫一只动物,笨拙地用三足或双足前行,采用这种方式把猎物举起来放到岩石上,又推过岩石,推到木材下面。
当大灰熊能捕捉到家畜时,它很少去骚扰猎物,家畜并不那么机警,也更为无助。大灰熊身体沉重而笨拙,不太利于它在生活中去掠夺那些胆怯的林地动物。然而,它那巨大的力气和那种坚决的性情,弥补了它在同那遭到它打击的猎物进行短兵相接的搏斗中缺少的敏捷性,它的困难在于抓攫猎物,而不在于杀戮猎物。因此,当一头大灰熊开始杀戮猎物的生涯,它很可能去攻击野牛、驼鹿和麋鹿,但很少有能力去捕捉鹿,而它能捕捉到的羊和羚羊也就更少了。实际上,更小型的猎物通常对生活在自己附近的这个邻居很少流露出害怕,并且当它们能一目了然地看见大灰熊时,尽管也小心谨慎,不让那家伙靠得太近,但还是继续低头吃草。在一头熊筑巢的同一片密丛中,人们常常可以发现白尾鹿安闲自在地吃草,但如果那里有狼或山狮的临时居所,那么它们立即就会逃之夭夭。
不过,它们有时对这种自认为准确的感觉也假想得太多。在上面我提到的发生在我的牧场附近的那场大灰熊屠杀牛群的事件发生的几年前,要么是出现在牛群中间的同一头大灰熊,要么是另一头趣味相似的大灰熊,开始了捕猎。那头野兽生活在同一片连绵的辽阔的密丛中,那密丛覆盖了三四公里的河底和注入河流的小溪口,那家伙突然对当时大量出没于浓密的遮盖物中的白尾鹿发起了袭击。这个蓬松的、笨拙的大家伙狡猾得足以杀戮好几头精明的白尾鹿。我一直没能查明这场袭击的准确进程,但那头大灰熊显然是在猎物小道上埋伏以待——那里恰恰是白尾鹿漫游的必经之路。
在过去的日子里,无数野牛在大草原上自由自在地低头吃草,就像大灰熊现在骚扰牧场主放养的牛群一样,这个家伙有时骚扰野牛群体。在所有猎物中,野牛最容易接近,而大灰熊追寻着母牛、1 岁的小牛或牛犊,常常能接近某头离野牛群偏远的落伍野牛。在浪费了捕猎野牛群中的虚弱者的大好机会后,它竟然会对强劲有力的公牛毫不犹豫地发起攻击。早期猎人有幸亲眼目睹到最壮观的场面,也许就是一头饥肠辘辘的大灰熊和一头强劲有力的公牛之间发生的战斗,这种场面总是难得一见。然而,如今在难以抵达的山峦僻静处,野牛最后的极少数幸存者甚至也正在消失——它们一度在那里寻求躲避敌人的最后的安全之所。
现在,当这种大熊处于捕猎的情绪中,在所有野生猎物中,麋鹿最有可能沦为大灰熊的牺牲品。麋鹿生活在大灰熊出没的地方,在一些地点,它们非常丰富,它们不像鹿那样胆怯和活跃,同时也没有足够的力量来击退如此笨重的敌人。它们生活在遮蔽处,这就总是给捕猎者提供了潜步追踪和偶然发现它们的良好机会。几乎是一年四季,大灰熊都会来饱餐麋鹿的尸体;如果在食物供应短缺的早春,或是在浆果歉收的秋天,它们有时就不得不大开杀戒,填饱自己的饥肠。我曾经两次偶然碰见显然是被大灰熊猎杀后吞食的麋鹿尸体。我从未听说过麋鹿与大灰熊搏斗的事情,然而,如果在短兵相接而走投无路时,一头处于发情期的雄麋鹿可能会奋起反抗,成为大灰熊难以控制的敌人。
一头雄驼鹿甚至更为强大,令对手敬畏,它可以用它那可怕的前蹄——它真正的自卫武器,对敌人实施闪电般迅疾的打击。我怀疑,要是任何猛兽要对这些林地巨人之一发起冲击,当它的犄角发育成形,而且如果它正处于自卫状态,准备战斗,那么无异于是自讨苦吃。不过,在高高的落基山北部,在驼鹿与大灰熊共生的湿淋淋的森林中,驼鹿有时沦为大灰熊那种笨拙的威力的牺牲品。一个十几年前在怀俄明州西北部的杰克逊湖(Jackson Lake)畔过冬的老猎人告诉我,当山上的积雪很厚的时候,驼鹿来到山下的湖泊西端地区建立自己的宿营地。冬天它们很安全,没有野兽什么的骚扰它们。可是到了早春,一头大灰熊从巢穴里爬出来,这个家伙不安地漫游,显然饥肠辘辘,它在许多地方都发现了驼鹿留下的踪迹。它在荒凉的、积雪成堆的树林中几乎没找到什么食物,于是它很快便开始对驼鹿大开杀戒,并且一举得手,杀戮了两三头。它通常埋伏以待,在驼鹿离它的潜伏处最近的地方经过时便出其不意地跳将出来,扑向那可怜的牺牲品。在这个季节里,即便是公驼鹿也虚弱无力,当然也没有长成犄角,几乎更无战斗的欲望。在每个例子中,大灰熊的奔扑无疑是凭借自己的凶猛和速度,这样常常就掩饰了它表面上的笨拙,它以此来击倒受到惊吓的猎物,在那可怜的家伙还没来得及自卫之前便不知不觉地制服了它。在一个例子中,大灰熊没有扑中驼鹿,受到惊吓之后,驼鹿便奋蹄匆匆逃走,几次巨大的跳跃便跳到了几十米开外,然后才恢复其常态小跑步伐。追踪这些踪迹的老猎人说,他以前根本不相信任何动物在跳跃中可能迈出这样大的步幅来,看来那逃跑的驼鹿是受惊过度,狂于奔命。
不过,大灰熊并非通常的杀戮者,它们仅仅是偶尔为之的食肉野兽,牛群和大型猎物的攻击者。尽管它的实际动作比它的体格所暗示的表面笨拙的力气要迅疾得多,也不管它那令人吃惊的突然和速度的冲击力量,然而它还是完全缺乏山狮和狼那样的摧毁者所表现出来的柔韧的灵敏;正因为缺乏这种敏捷性,它在捕猎过程中难以有更大的作为。它更喜欢饱餐它偶然遇见的意外死亡的动物尸体,或者是被其他猛兽或猎人猎杀的动物尸体,而不是亲自去猎杀。这个家伙是非常污秽的进食者,对腐尸胃口极好,不仅如此,它还令人厌恶:它喜欢吃同类的肉。比起任何其他诱饵来,一头鹿的尸体几乎会把一头熊兄弟更容易地诱惑到猎人埋伏的地点,马的尸体则例外——那上面似乎有人类的气味。
这些体形硕大的熊始终让自己仅仅满足于它们的同胞兄弟的尸体。一头黑熊如果被一头体形硕大的、饥肠辘辘的大灰熊抓住,那么几乎就难以逃生了。一头老公熊如果发现幼熊处于劣势,便会伺机杀死并吃掉幼熊。在 1891 年的早春时节,黄石国家公园就发生过这样一个相当著名的案例。在我的一个朋友——埃尔伍德·霍弗尔(Elwood Hofer)先生写给另一个朋友——华盛顿的威廉·哈莱特·菲利普斯(William Hallett Phillips)先生的信中,他对这件事做了详尽的叙述。霍弗尔是一位老山民,我本人曾经同他一起狩过猎,所以可以确信他的陈述非常可信。当时,他正在黄石公园为划时代的国家博物馆收集动物,待在高塔瀑布(Tower Falls)附近的燕西旅馆里,写信的日期是 1891 年 6 月 21 日,其中部分文字如下:“我有一头极好的大灰熊或弓背熊幼崽,准备第二天早晨将它送到斯普林斯(Springs)去,工作队就在这里。我听见外面一阵喧闹,出去一看,发现那头幼熊已经一命呜呼。一头留下的脚印约为 24 厘米的老熊将它杀死,并吃掉了它的部分身体。昨天夜里,另一头老熊来到这里,那家伙留下的脚印约为 21.5 厘米,扰乱了燕西的挤奶工作。你知道小木屋如何伫立在这里吗?在大客厅与老房子之间,有一个搭乘点,那头小熊就是在那里被杀死的。在附近的一条小溪旁边,有一间挤奶室,昨天夜里另一头熊到了那里,毁坏了那里的一切东西,除了少数被压平的桶、平底锅和木板,什么也没留下来。当时我正睡在老木屋里面,听见马口铁器皿咔嗒作响,但还认为没什么事儿,只猜想是一头奶牛或一匹马四处走动时踢到了那些铁器引起的。我并不在乎牛奶,可是那该死的家伙竟然将我埋在老水沟里面的幼熊残骸挖了出来,它还拜访了储藏肉的老房子,可是一无所获。在黄石公园的这个地区,熊非常密集,而且非常鲁莽、冒失。我把猎物送给了安德森上尉,听见他说干得漂亮。”
大灰熊喜欢吃鱼,在太平洋沿岸的山坡上,有大量大马哈鱼溯流而上,向产卵地洄游,那些熊就像任何其他动物一样,旅行了好几百公里,聚集在河边让自己饱餐跳上岸来的大马哈鱼。当大马哈鱼密集成群的时候,一头涉入水中的熊可以左右逢源,大肆捕食那些送到嘴边的鱼。
大灰熊通常所吃的食物主要还不是肉和鱼。大多数时候,这种体形硕大的熊在地面上挖掘,是一种吃昆虫、嫩根、坚果和浆果的动物。它那危险的前爪通常用来翻动石头,击碎腐烂的木头,因此它才可能会舔食麇集在一块石头或一根木头下面的阴暗的昆虫部落。它挖掘根部可食的植物——卡马夏(camas)的根、野洋葱(wild onion)和偶尔无法逃脱的不幸的花白旱獭(woodchuck)或囊地鼠。如果食物非常丰富,那么熊就非常懒散,但它们通常被迫勤勉,必须努力工作,要收集足够的蚂蚁、甲虫、蟋蟀、金龟子、嫩根和坚果来满足那样巨大的食欲。填饱那样巨大的胃口,可不是一件轻松的活儿。当然,一头熊工作的迹象,显然是毫无辨别经验的人所无法看见的。一个人决不可能想象大灰熊的力气究竟有多大,除非亲眼观察它为获取一顿早餐而忙忙碌碌地工作:击碎粗壮的木头,纯粹凭借力气翻开大圆石。它总是表现出一种喜剧的样子来,同时还伴随着一种强壮可怕的外貌。它会拖动和拉动,时而用一只爪子,时而用双爪,时而又用四只爪子,时而用后腿,等等,总是努力翻动大木头或大石头,一旦成功,它就跳上前去把口鼻伸进潮湿的空洞里面,舔食那些受惊的耗子或甲虫,那些可怜的小动物也因为突然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麻木得依然一动不动,难免成为大灰熊的果腹之餐。
熊的食物真正丰富的时节是浆果成熟的季节。那时,它们贪婪地吞食越橘(huckleberry)、蓝莓(blueberry)、基尼果(kinnikinnic berry)、银水牛果(buffalo berry)、野李子(wild plum)、接骨木果(elderberry),还有好几十种其他果实。它们常常折断一片浆果地上的所有灌木丛,以半奢侈半费力的贪婪采集浆果,腰部坐在地上,大嚼起那些果子来,简直像是用灵巧的爪子把浆果扫到了自己的嘴里。在享受这种盛宴时,它们如此专注于甘美的果实,以至于对自己的安全渐渐放松了警惕,而且它们还几乎在正午时分的光天化日之下进食,同时在某些密丛中,尤其是在浓密的山楂(mountain haw)丛中,它们在折断枝条时发出如此喧闹的声音,因此要悄悄接近它们相对容易。进行埋伏狩猎的猎人,如果在秋天发现一个可以接近的浆果覆盖的山坡,那么他就幸运了,因为熊频繁出没于那里,可是通常来说,如果一丛丛浆果生长得并不够密集,就会使猎人有更多机会接近那里。
像大多数其他野生动物一样,熟悉了人类居住地的熊是昼伏夜出的野兽,至少在黄昏或黎明时分才出现。可它们决不是像大型猫科动物和狼那样真正喜欢夜行的动物。在它们知道几乎没有猎人的地区,在阳光下自由自在地漫游,在凉爽的气候中甚至喜欢在阳光下打盹儿午休。在它们遭到大肆捕猎的地方,它们最终完全颠倒了自己的天然习性,整个白天都沉沉睡觉,只有在夜幕降临之后到日出之前的那段时间里,才离开巢穴到处冒险漫游。然而,在那些依然有熊大量出没的更为荒野的地方,这还并不是那里的熊的习性。在那些地方,它们在最酷热的时候睡觉,或者至少是休息,在夜色正浓时再次睡觉,除非天上有一轮圆月。大约下午 3点,它们开始漫游、觅食,在太阳挂在地平线上之后不久,它们就结束了早晨的漫游活动。然而,如果月圆,它们可能会彻夜进食,然后在白天的时候就很少漫游了。
除了人类,发育成熟的大灰熊几乎不怕任何敌人,不过在早春,经历了冬眠时连续不断的饥饿,大灰熊的身体十分虚弱,如果它们生活在遥远的西北部山峦中的僻静处,甚至这些身体庞大的野兽也得提防极度饥饿的大型森林狼(timber wolf)群。在落基山北部,这些森林狼是最可怕的敌人,极度饥饿时,它们常常聚集在一起,成群结队,毫不犹豫地突袭黑熊和山狮,在它们的攻击之下,就连发育成熟的大灰熊也不安全,除非它背靠一块岩石,那样它就可以阻止那些贪婪的家伙从后面偷袭它。一个我熟识的小牧场主生活在靠近弗拉特海德湖(Flathead Lake)的地方,有一次,他在 4 月发现一群大型森林狼猎杀了一头体形较大的 1 岁大灰熊。对于刚出生几个月的大灰熊,山狮和狼则会以大欺小,猎而食之;同时所有狐狸、山猫(lynx)、狼獾(wolverine)和捕食鱼类的鸟都会抓走非常幼小无助的大灰熊幼崽。以前那些讲到狼害怕吃大灰熊猎杀的猎物尸体的故事,纯粹是一派胡言。狼是狡猾的野兽,如果它们认为有一头熊隐藏在附近,而且随时有可能冲出来扑向它们,那么它们肯定不会轻易接近那头动物尸体,但在通常情况下,它们不仅会饱餐大灰熊的牺牲品的尸体,而且还会饱餐被猎人射杀后留下的大灰熊尸体本身。当然,狼只会在饥饿得不得不为果腹拼命时才会去攻击大灰熊,甚至在付出了惨重的生命代价后才获得胜利。如果一头饥饿的大灰熊把狼或山狮,或任何其他小型食肉类动物逼到无法逃脱的绝路上,会当即吞而食之。
大灰熊偶尔在洞穴筑巢,在那里度过正午时分,可是这种情况很罕见。它通常躺在一个地区树林中浓密的枝条最为交错纠缠的隐身处,它有一些凭借喜好而选择的地方,往往是年轻树苗密集,地面点缀着大圆石和倒下的木头之处。常常,尤其是处于一种不安的情绪中或过度漫游荒野时,它仅仅构筑一个临时之床,只躺在那里休息一两次,它可能会重新构筑一个更为永久的巢穴或一系列巢穴,在每个巢穴中都要连续待上很多个夜晚。它的巢穴通常构筑在离它进食之地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可是生活在非常荒凉、人迹罕至的地区的熊则更为胆大,它们可能会躺在一头动物的尸体旁边,或者躺在一片浆果地正中央。上面提到的那头猎杀鹿的熊,显然就把它的两三个猎物拖回到自己的巢穴,那巢穴就位于一层难以渗透的厚厚的银水牛果和矮小的白桤木下面,其边沿的一边是一道溃决的岸,另一边则是一道多瘤的三叶杨构成的墙。这个巢穴周围四处散落着鹿和一头阉割过的肉牛或小母牛的尸骨,臭气熏天,令人作呕。当我们找到这个巢穴时,我们还以为可以轻易地猎杀那头大灰熊了,可是那凶猛而狡猾的家伙肯定是看见了我们,或者是嗅到了我们的气味,早就溜之大吉了——尽管我们在那里耐心地埋伏了很久,那家伙也没回到自己的居所来,即使我们后来频频设伏,也始终没有发现它的踪影。
熊喜欢在水中打滚嬉戏,无论是在湍急的普通河流边的沙滩上,还是在池塘泥泞的边缘,还是在清澈凉爽的山泉的软泥般的青苔中,它都喜欢翻来滚去,让自己尽兴。在一个炎热的 8 月的下午,就在我在爱达荷州的庞多雷湖(Pend'Oreille Lake)附近爬下一道陡峭的山腰时,我听见下面不远处传来一阵碰撞声,这表明有一头大型野兽在那里行走。我匆匆赶往声音传过来的地点一看,才发现自己打搅了一头大熊,它当时正在那里安闲地洗澡,结果被我的不期出现搅了局。那浑浊的水显示,当我接近的时候,那家伙便匆匆忙忙从水里爬出来溜掉了。泉水从一座高高的花岗岩山底部喷涌而出,形成了一个小潭,水面仿佛是被打碎的水晶,微微闪烁着。被水浸透的青苔在四周形成一层厚厚的湿淋淋的垫子,犹如漂浮的沙洲从小潭边缘凸出来,喜水的蕨类植物来回摇曳着。上面,巨大的针叶树展开了枝条,喃喃低语,遮蔽了光线,挡开了暑热,其棕色树干犹如从地面弹跳起来的扶壁圆柱一般。在远处荒凉贫瘠的山腰上,则酷热得难以忍受。那位熊先生竟然找到了这个地点,还用清新的泉水洗濯自己那臃肿的身体,不能不说是一个小小的奇迹。
熊是一种孤独的野兽,尽管在它们最喜爱的某个进食之地——那个地方的浆果通常十分丰富、密集,或者是在一条大马哈鱼成群结队游动的河流的岸边,很多熊可能会像一群牲口那样聚集起来,但这种群集也不过是临时凑合而已,一旦这些群集的熊填饱了肚子,便各自分道扬镳了。公熊总是出于爱好而独居,它们只有在发情季节才寻找母熊配偶。然后,为了追求母熊,两三头公熊才可能碰到一起,向母熊求爱,如果棋逢对手,一场野蛮的战斗便在所难免,因此很多老公熊的头部常常有它们的同伴留下的伤疤。在这样的时候,它们脾气暴躁,仅受一点儿刺激便会攻击人类或其他动物。
在冬眠的巢穴中,母熊每次产下一至三只幼崽。那些小家伙身体很小,也很无助、脆弱,一段时间后,当幼熊可以跟在母亲后面行走时,母熊便离开了它的冬天之家。整个夏天和秋天,幼熊都跟母亲待在一起,到寒冷的气候开始时才离开,此时,它们已经发育成熟了,因此,尤其是一头老公熊如果加入进来,熊的一家可能就有了三四个成员,仿佛形成了熊的一个小小群体。有一个小牧场主,他生活在离我这里大约有 20 公里处的小密苏里河畔,他曾经在一道峡谷中的浆果地里发现了一头母熊带着三只半大的幼熊进食。他开枪击中了那头老母熊的背骨,那受伤的熊随即发出几声高高的咆哮和尖叫。一头幼熊奔向母亲,可是它的同情心用错了地方,好心没得到好报,那受伤的老母熊对着自己的孩子便是狠狠地一掴,将它打翻在地,这可能是出于发泄愤怒,也可能是母熊误认为自己的伤痛肯定来自它的一个孩子无缘无故的攻击。那猎人随即射杀了一头幼熊,其他两只见势不妙,便匆匆逃走了。当熊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其中一头被子弹射伤,可又看不见真正的袭击者,它通常会将牙齿和爪子落在自己无辜的同伴身上,显然它将自己受到的伤害归咎于后者。
捕猎熊有很多方式。一些大灰熊是被人用毒药猎杀的,可是只有那些其牛羊饱受熊攻击之苦的人才使用这种方法,其实胜之不武。此外,比起狼来,熊更难以毒杀。它们最频繁地遭到猎杀的方式,是落入捕兽夹,有时是落入死亡陷阱——其原理是每个美国乡村男孩都熟悉的小小的菲格尔 4 型捕兽夹,有时是落入可以活捉野兽的用木头搭成的围圈,但通常是落入巨型钢夹。在一些州里,政府为捕杀极具破坏性的大灰熊而设立专项奖金,在很多地方,尽管大灰熊熊皮的价值远不及黑熊皮,但它也有一定的商业价值,市场价格不菲。为获得奖金或者为获取熊皮而追猎大灰熊的人,还有将大灰熊视为家畜死敌的牧场主,一般都使用钢夹来捕猎大灰熊。那种夹子非常结实,安装时,力气小了相当困难,那钢夹通常用链子系在一根横木或圆木上,尽管无法立即阻止被夹住的大灰熊前进,可是却妨碍和牵制它的速度,不断让它缠绕在树桩之类的东西上面。大灰熊一旦被夹住便立即逃跑,狂咬夹子和横木,可是它留下了一道明显的痕迹,人们早晚发现它拖着链条和横木缠绕起来。尽管熊比山狮或山猫难以诱捕,可决不像狼或者狐狸那样如此难以诱捕。在荒野地区,一个技艺娴熟的设陷阱者常常可以捕捉到很多熊,而且相对容易得手。可是,一头狡猾的成年大灰熊很快就会识破这种诡计,意识到这种暗藏的危险,之后就几乎不可能再诱捕到它了,它完全摆脱了危险境地,而且还找到了某种方法来获取诱饵后全身而退,毫发无损,要不然它就故意先弄得夹子弹跳起来,使之失灵。我听说过很多熊凭借滚过夹子而弄得夹子弹跳起来——夹子的钢腭无法伤及那巨大浑圆的身躯。在诱捕过程中,一匹老马是最常见的诱饵。
当然,追踪熊时,纯粹作为害兽或因为皮毛的缘故去诱捕熊是可以的。然而,偶尔有猎人仅仅为了运动或娱乐消遣而采取这种方式,决不应该这样做。对于运动,射杀一头落入陷阱的熊完全是一种毫不光明正大、缺乏运动员风度的行为。有时,有人大力提出一种借口,说是大灰熊“危险”,这有些滑稽好笑。无疑,在异常的例子中,对于在屠宰场中敲翻阉割过的肉牛的屠夫,大灰熊确实有“危险性”。在猎人走近的时候,一头仅仅是脚趾被夹住的熊可能会猛扭出来,挣脱陷阱,痛苦得发狂,愤怒地攻击他;或者,如果钢夹和横木很轻,熊就会拖着身上的束缚溜走,如果立即追踪它,就可能在某一片密丛中找到它,它依然很自由,狂暴不已,但是即使这样,那野兽也残废了,尽管痛苦和愤怒得发狂,猎人也很容易瞄准它开枪,结果它的性命。同时,发现这可怜的家伙时,它通常已经耗尽了最后一口气,奄奄一息,紧紧地束缚在一棵树上——钢夹和横木都卡在那里,由于它的牙齿狂暴地猛咬那残忍的钢夹和链条,树木因而断裂了,只剩下了残桩。一些设置陷阱者用左轮手枪射杀被夹住的大灰熊。因此显而易见,这项运动通常并不危险。我自己手下的两个牛仔——西韦尔和道,他们本来是缅因州人,曾经在那里设置陷阱捕猎过好一些黑熊,他们总是用一把短柄斧或一把口径为 8.1 毫米的小小的左轮手枪射杀它们。有一次,其中一位牛仔西韦尔鲁莽地手持短柄斧靠近被夹住的熊,由于距离太近,差点儿被那头表面上奄奄一息的熊的利爪抓伤。
然而,孤身一人设置陷阱的捕熊者面临着一种真正的危险,那就是被自己的钢夹夹住。钢夹的巨腭很容易松动、弹跳起来,一旦被夹住,很难掰开。如果任何粗心的过路人踩到那巨腭之间,他的腿就会立即被那钢齿死死咬住,难以脱身,其结果是不言而喻的,他很可能死在那无情的钢齿不断咬紧的巨大折磨下——那钢齿十分厉害,会不断刺入疼痛的肌肉和断裂的骨头之中。如果在设置或安装钢夹时手臂被夹住,其命运就可想而知了,根本用不着说,即使是最强壮的人绞尽脑汁,也无法从那钢齿下脱身。曾经有过很多骇人听闻的描述,一些只身前去设置捕熊陷阱的山地猎人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很多年后,人们才在偏僻的荒野上发现他们,却成了一堆腐骨,破碎的前臂骨依然还被那钢夹的利齿紧紧咬住。
如果为捕猎大灰熊而专门训练猎犬,那么猎人无疑可以使用猎犬来成功地狩猎大灰熊,可是迄今为止人们并没有这样训练猎犬,尽管猎犬有时在狩猎大灰熊时作为猎人的助手,但它们并未发挥更大的作用。据说,有时用很小的猎犬来捕猎大灰熊效果最好,可是这仅仅是指在捕猎那些从未遭到过追猎的大灰熊而已。在这样的情况下,一头大灰熊有时会十分恼怒那些跳跃的、狂吠不已的小型 犬或杂种小狗,它可能会试图去抓住那些猎犬,这样就给了猎人蹑手蹑脚靠近它的机会。可是当它迅速意识到猎人才是自己真正的敌人那一瞬,它便再也不理会那些小狗了,因为它们虽然把自己逼上绝路,但不能阻止自己逃逸。在南方,用于捕猎狐狸、鹿、野猫(wildcat)和黑熊的普通猎犬,效果仅仅稍好一点儿。我认识一两个猎人,他们在不同的时候试图带着一群习惯于追猎黑熊的猎犬或杂种小狗去狩猎大灰熊,却始终没有成功。在很大程度上,这很可能是因为他们狩猎的荒野的自然状态不佳——那里是辽阔无边的大片森林和峭壁重重的崎岖山峦,但他们失败的原因也归咎于他们的猎犬——在遭到追猎的大灰熊想要突出重围的时候,它们无力阻止猎物逃跑。大灰熊多次被逼到角落,但它总是处于某个难以攀爬的地点,那样猎犬们永远无法控制它,直到猎人赶上来。
尽管如此,一群训练有素、英勇无畏、身手敏捷的大型猎犬无疑也能把一头大灰熊逼得走投无路。这样的狗是大型杂交猎犬,这些猎犬有时用于在西弗吉尼亚的阿勒格尼山峦的狩猎之中,它们不仅专门为阻止大灰熊逃窜而受过训练,而且也受训于在大灰熊逃窜时紧紧咬住猎物的跗骨,这些猎犬要么掀翻猎物,要么围绕着它不断转动、周旋。在大灰熊面对一只能施展诡计的机警而强大有力的猎犬时,即使对手很少在乎纯粹的狂吠和偶尔的撕咬,它可决不能予以漠视。我也毫不怀疑,狩猎大灰熊时也可能使用一群凶猛的猎犬,训练它们径直冲向猎物,向钳子一样紧紧压制住猎物,那样就能完全控制大灰熊了,当然,即使它们无法咬死猎物,却也能把它撕咬得喘不过气来,那样就很容易猎杀它了。在南方那些州里的五六个狩猎例子中,猎人使用了所谓的大型寻血猎犬——根本不是纯种寻血猎犬,而是体形硕大的猛犬,由于跟凶猛的古巴寻血猎犬杂交,它们拥有了良好的嗅觉能力——本身就拥有了制服山狮和黑熊的能力。
我自己的先辈们——在我母亲家族中的祖先的狩猎历史上不乏这样的例子,18 世纪下半叶和 19 世纪上半叶,他们生活在佐治亚州和如今成为亚拉巴马州与佛罗里达州边界的土地上。这些大型猎犬只有凭借整体力量,一拥而上缠住猎物才能取胜;如果它们退缩不前,或者孤军深入去猛咬猎物,那么山狮或黑熊便会轻而易举地将它们各个击破。面对像大灰熊那样体形如此硕大的可怕猎物时,无论一只猎犬身体有多大,性情有多凶猛,都无法战胜大灰熊这个强大的对手,除非它们结成一个整体,一拥而上冲向猎物,才会占得先机,而且在第一次冲击时便紧紧咬住猎物的头部或喉咙。如果猎犬退缩不前,或者猎犬数量不足,或者它们没有紧紧咬住猎物的头部,那么大灰熊便会不费吹灰之力将它们一一杀戮。仅仅放出一两只猎犬冲向大灰熊,无疑是一种谋杀。我知道,有一个猎人两次带着一只大型牛头犬与他的猎犬群结伴追猎一头大灰熊,结果都惨遭失败。一次,当那只大型牛头犬死死咬住大灰熊的面颊时,那家伙还在小跑,没怎么改变步态就伸出一只前爪扫落了咬住自己面颊的牛头犬,并击断了它的背部。另一次,大灰熊被逼上绝路,当猎犬咬住它的耳朵时,它抬起爪子,把那只猎犬的身体送到自己的嘴边,仅仅咔嚓一口便把那原来还异常凶猛的猎犬给活生生地撕碎了。
捕猎时,一小群猎犬必须依靠它们的活跃性,而且还必须通过猛咬大灰熊、避开对手的反击来减缓猎物的速度,妨碍其逃逸。我所听说过的唯一单兵作战,在阻止大灰熊逃跑的过程中真正发挥了重大作用的猎犬,是一只大型的墨西哥牧羊犬,它的主人一度是猎人塔泽威尔·伍迪(Tazewell Woody)。那是一只身手敏捷的猎犬,其双腭强劲有力,聪明能干,性情凶猛、果断。在它的帮助下,伍迪猎杀过三头大灰熊。它对大灰熊发起的攻击既小心翼翼,又凶猛异常,在大灰熊奔逃时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钢铁般地死死咬住其跗骨,短暂地阻止了大灰熊逃窜,但可贵的是,就在愤怒的大灰熊转过身来咬它时,它会放开猎物,躲闪到一边。它如此活跃而机警,因此总能让自己免遭大灰熊杀戮;它也如此强劲,对大灰熊猛咬,因此大灰熊无法加速逃脱它所发起的攻击。结果,如果那只猎犬与猎物短兵相接,斗得不可开交时,伍迪总能靠近猎物开枪射击。
然而,迄今为止活跃在山地追猎大灰熊的猎人,与那些设置陷阱捕猎的人截然不同,他们几乎单单依靠猎枪作为狩猎武器。以我自己为例,我猎杀过的大灰熊大约有一半几乎都是在意外情况下偶然碰见的,不期而遇使我收获颇丰,这个比例或许很具普遍性。那时猎人要么在追踪熊,要么在追踪黑尾鹿(blacktail deer)或麋鹿——在多数大灰熊出没之地常见的猎物,要么仅仅是在荒野上旅行或探索金矿。突然,他来到一道溃决的岸边,或者来到一道山峦的尖锐凸起之处的周围,或者来到一道深壑中如同墙壁一样团团围住的悬崖侧翼,要不然就来到他穿过大树追踪的模糊的猎物小径,他从一边急转到另一边,避开一块岩石或一大片倒下的树木,他突然惊讶地看见:一头大灰熊正在挖掘植物根或大声咀嚼浆果,或者沿着小径懒散地前行,或许从它一直躺着的那片郁郁葱葱的繁茂的植物丛中突然起身;要不然就是大灰熊在开阔的林间空地或光秃的山坡上被发现后受到了监视。
在正确伏击猎物时,找到大灰熊最喜欢的某个进食地点是很有必要的,那里有很多植物的根或结出簇簇浆果的灌木丛,要不然就用一头动物尸体来引诱大灰熊进入伏击圈。在普通情形下,用“诱饵”来引诱大灰熊是唯一的方法,为猎杀大灰熊提供了一种恰当的可能和机会。大灰熊十分狡猾,其嗅觉最为灵敏,在它们遭遇过猎人追猎的地方,这些家伙仅仅躲藏在浓荫深处,即使身手不凡的伏击型猎人也一筹莫展,几乎根本不可能接近它们。
尽管如此,猎人在地形有利的情况下常常能潜步追踪,找到并猎杀大灰熊,在结满浆果的时节,尤其是在早春,积雪尚未从群山上融化,饥肠辘辘的熊被迫从山上下来四处游荡,不时在开阔处寻找食物,此时是猎杀大灰熊的大好时机。在这种情形下,伏击的猎人在早早的黎明便开始活跃起来,秘密地快步走向某个高高的观察点,从那里俯视大灰熊的进食之地,在此之前,他就在那里发现了猎物出没的踪迹。利用这个有利地形,他用自己敏锐的眼睛或者有效的望远镜远远近近地扫视荒野,他必须把耐心和良好的视力与无声然而迅速穿越长距离地带的能力结合起来。在他突然发现一头熊之前,他可能已经花去两三个小时,静静地坐在那里仔细观察大片辽阔的荒野,或者他即使在一个特定的地方无论怎样仔细搜索,最终也可能一无所获,然后还必须离开那里,前行到差不多十公里之外的另一个地点去继续搜索,他一边行进,一边机警地观察,在瞥见猎物的身影之前,他很可能已经像这样度过了好几天。如果熊在挖掘根,或者在光秃秃的山坡和台地上获取食物,猎人当然就相对容易看见它们。在这样的情形下,这种狩猎就最为成功。一旦看见了猎物,猎人可能会真正潜步追踪两三个小时,地面的自然状态和风向常常迫使猎人进行长长的迂回,也许一道冲沟、一块岩石或一根倒下的木头都让猎人有机会接近到离猎物仅两百米的范围之内,尽管猎人还有可能接近到更近的范围之内,但这样的距离已经让熊的目标很大了,大得足以让猎人准确无误地瞄准开枪。
一般来说,由于浆果生长之地常常位于密林中,或者被浓密的灌木丛遮盖起来,阻挡了视线,从良好的地点很少能俯视它们,因此浆果生长之地并不提供这样的良好机会。另一方面,正如已经说到的那样,熊在吞食果实的时候偶尔会完全丧失警惕,而且又不断发出折断灌木枝条的声音,所以一旦人们发现它们,就可以避开它们的警戒,朝它们爬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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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这种体形硕大的阿拉斯加熊和完全不同的瘠地熊(bear of the arrengrounds)与真正的大灰熊相去甚远,至少它们的极端外形大相径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