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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与药物相伴的六年

吃药治病是常识,天经地义,在很多人的观念里,治疗心理疾病也是这样,人们往往认为西医代表着科学,如果得了严重心理疾病,人们根据常识经验,会认为吃抗抑郁或抗焦虑药物是科学的治疗方法。但即使患者按照医嘱加大剂量坚持吃药,对于心理疾病也做不到药到病除。即便长年累月地吃药,也不能帮助患者回到未得病前的最佳状态,甚至于药物对有的患者无效或不能阻止复发,总之,治疗的效果并不怎么令人满意。

你如果想了解一部机器为何会出现故障,有必要先了解它的结构与工作原理。

有一个普遍被接受的观点是:大脑内神经递质的失调影响了思维活动,是心理疾病的生理病因,5-羟色胺的极度缺乏会让人陷入深度抑郁。常用的百忧解、帕罗西汀、佐洛复等抗抑郁药,都是选择性5-羟色胺再摄取抑制剂,它们能抑制5-羟色胺在突触间隙的再摄取过程,提高5-羟色胺的浓度。

在中国,这个观点代表着科学权威,如果你怀疑它就会遭到嘲笑,就像没知识不懂科学似的。但在它的发源地西方,那里的科学家们对此看法却并不一致。

大脑内神经递质的失调是心理疾病的真正病因吗?我曾经写信给美国密歇根大学的一位博士,她对这个问题的回复如下:

To be honest, no one knows up to date what is the real cause of depression. the theory of neurotransmitter (i.e. NE or serotonin) is just a theory. I do not think the ultimate answer lies in western medicine, although it might present in the chemical mechanism of the human brain.(老实说,到目前为止没有人知道什么是抑郁症的真正原因。神经递质的理论只是一个理论。我不认为最终的答案是西药,虽然它可能存在于人类大脑的化学机制。)

I agree with the theory of HPA axis just like I agree with the theory of neurotransmitter, It is such an unknown area that there is no set answer yet.(我同意HPA轴的理论就像我同意神经递质的理论,它是这样一个未知的领域,没有固定的答案。)

仅仅以神经递质假说来解释心理疾病病因是远远不够的。其实还有太多的奥秘等待研究者去破解,它们与心理疾病的关系比神经递质更密切,比如:大脑皮层神经元细胞是如何储存记忆的?记忆中的声音、影像、身体感觉,储存它们的物质基础是什么?思维在神经元细胞层面的工作机制是怎样的?人的自我意识又是如何产生的?

我和很多病友一样,在患病期间也谨遵医嘱,吃了多年的药,经历了很多的曲折。同行的路上有我有你,相信会引起很多共鸣。

我曾经抱着侥幸的心理,相信这只是一时的,换一个新环境就会好起来,甚至于睡一个好觉,醒来就会发现自己的状态奇迹般地好了。

但奇迹没有出现,我已经变了,变不回原先的自己,那种感受真的无法言说。

没得病前的我镇定自信,可以专心学习或做事,对未来有计划有预想,知道自己只要踏踏实实,就可以表现得不错,一切都会没问题,所以对自己很满意,总是心安理得、轻松愉快。

而得病后的我就像被一个笼子困住了。那个笼子是无形的,是看不见的,我无法和任何人说,因为没有人能理解,而这个笼子似乎还在越缩越紧,隐隐约约带来极度不舒服的身体感觉,从里到外有一种难受的酸痛,到处焦灼不安,我不得不忍受着自己的思维变得混乱,无法自控,可是毫无办法。

那个中考后的暑假本该是最轻松的,可是我却过得很累,虽然我想好好休息,让自己除了玩什么都不做,可就像背负着一块大石头,那种不舒服感我无时无刻都放不下来,当时的我还不知道抑郁症这个名词,不知道有这种病,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一开始我想假装自己没事,不想让别人看出来我已发生变化,已经不是过去那个自己了。

就这样我去上了高一,我发现与同学的相处都让我感到焦虑,不知道该疏远还是亲近。感觉自己说话不得体,担心别人说我有病,在人群中没有了以往的镇定和自信。

学习也让我特别疲劳,我理解不了新知识,想事情和过去不一样,就像思考能力出问题了似的,变成了一个笨蛋,动脑筋的时间稍一长,我就会头痛欲裂,在课堂上我总是头痛,“头疼”成为我的口头禅,以此向老师和同学解释我的难受,掩盖我的异常状态。

之后最让我苦恼的失眠来了。从前几分钟就可以睡着的我,开始经常整夜的睡不着觉,我发现夜晚时间怎么这么短。有一次晚上十点躺下睡觉,大脑里兴奋躁动,转得停不下来,想完这件事想那件事,就像走马灯过电影。尽管非常疲倦,闭着眼睛就是睡不着,就这么僵持着,睁眼一看,窗外天亮了。

安眠药总是在白天发挥作用,连续失眠太难受了,我经常在老师讲课时趴在桌子上迷糊一会儿。那时的数学老师是个慈祥的老太太,说话慢声细语,她知道我初中时是全国数学联赛本地区的第一名,一开始就对我另眼相看,对我说,“你是数学竞赛的苗子,得好好学,将来还得代表学校参加高中数学竞赛呢!”,可是后来看到我这个样子,我还记得她失望地摇了摇头……

这个病拖垮了我的体质,摧毁了我的健康,如果没得这个病,我应该比现在长得高,那时正是十七八岁长身体的年纪,可是我每天难受,胃像被堵住了,什么也吃不下去,每顿饭只吃半碗或喝一碗粥,我原本良好的体质被消耗尽了,头晕眼花手脚没劲,双手变得冰凉,甚至一直凉到手腕以上,苍白而没有血色,冰冷得就像死人的手……

高一结束时,爸爸来学校办休学手续,我还记得班主任对他说:“他期末考试都坚持不了,考试时我看到他在课桌上趴了半个多小时,这样下去真是不行,这个孩子一定要好好治疗,好了再来上学,千万别给耽误了……”

从小我就是家人的骄傲,爸爸妈妈望子成龙,希望我成才,遇到这样的挫折,我想那一刻父母一定是最难受的。

但我当时却有一种解脱感,学习确实坚持不下来了,在学校太难受了,回到家里自由自在,对于养病可能会有利一些。我也寄希望于治疗,觉得科学都这么发达了,治好我这种病肯定有办法,这一年的时间我应该能好起来。

从此,我离开了学校,开始了漫长的求医路。

爸爸先是领我去哈尔滨,到专业医院去看病。对这件事我的印象有些模糊了,只记得不像想象中进行得那么麻烦,排队等了半天,见到医生只简短地询问了几句就开药走人,他确实也没法给我更多时间,得这种病的人太多了。

爸爸又找朋友托关系找了一位省里的专家教授给我看病,据说这位专家是精神与心理疾病治疗领域的权威。因为有熟人在场穿针引线,见面的气氛非常融洽,印象里这位专家是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一双眼睛很有神,我记不得他都问了什么问题,只记得自己当时很犹豫,不知道该表现得正常还是不正常?我既害怕他看不出来自己有毛病,不能正确诊断从而耽误了治疗,又不知我该怎么表现出自己的不正常?这病真是有苦难言啊!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专家已经做出判断,这病应该按焦虑症治疗。

我强烈要求入院治疗,希望经过一段专业正规的治疗后,自己能尽快好起来返回学校继续学习,那位专家说没必要,因为我的程度不严重,在家吃药治疗就可以,在那种医院里各类病人都有,别跟他们学坏了。

回家之后开始安心吃药,我记得开的药是多虑平、奋乃静,读者可能会问为什么不是百忧解或赛乐特,那是在1989年的秋天,百忧解还没有研发出来。吃了两个多月的药,除了药物副作用带来的便秘,心里的难受没有根本性的减轻,我还是感到烦躁不安,爸爸妈妈着急起来,又开始到处寻医问药。

有人以尝遍天下美味为荣,那么吃遍中药精华是不是也可以拿出来晒一晒呢?有点名气的老中医真是遍地开花,似乎越老越权威,在他们的指点下,我开始像神农氏一样,遍尝百草奇物,试验哪套中药组合可以治好我的心理病,人参、鹿茸、黄芪、当归、龟板、朱砂……

最痛苦的那次是听信一位老中医的话,喝了他的“吐药”,他说古人认为得这种病是痰迷心窍,扰乱了心志,只要把痰吐出来病就会好,说的煞有介事。有病乱投医,看到爸爸妈妈那么着急,我同意试一下,那种“吐药”是装在瓶子里的黄色液体,喝下去后我的胃里开始翻江倒海,地上准备了几个盆子,我跪在地上,像龙王喷水一样狂吐起来,吐了喝喝了吐,妈妈忙着倒水,不知道倒了多少盆,做“龙王”的滋味太不好受了,我感觉自己吐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折腾了一上午,瘫在那里,虚弱得像要死了一样。

那时正值全国“气功热”,在打鸡血与喝红茶菌的热潮过后,全民练气功的大潮扑面而来,人们似乎突然发现了一件值得投入全部身心的事情,这是中国传统文化里最神秘的部分,不仅可以健身治病,还可以激发人体特异功能!一个个大气功师相继出山,花样翻新的神奇故事广泛流传,这怎能不让一个休学在家无所事事,一心想治好病的孩子向往呢?如果练气功不仅能治好病,还能开发出自己的特异功能,那岂不是因祸得福?

我家楼上是一位教形神桩的气功师,而楼下的邻居专门去北京学过养生功,左邻右舍也一夜之间全部变成练家子,在上下左右的气场包围下,我和妈妈不甘人后迅速成为气功迷。在几个月的时间里,我俨然变成了小气功师,晚上睡不着觉就练习意守丹田,引导真气循环,打通小周天、大周天,冬天天还没亮,就跟随楼下邻居去雪地里练动功,一圈圈地走,走几步就掐着手上经脉停顿一下……

我不停地参加各种学习班拜师学艺。爸爸从一位气功师那里得知将在长春举办全国气功师大会,听说大气功师严新也会来。他是海灯法师的徒弟,功夫那么神奇,我相信他一定能用特异功能治好我的病,让我一瞬间就好起来!我们要去争取这个机会!

爸爸领我来到长春,那是在一个宾馆,找气功师看病的人排起长队,可惜那一届大会严新没有来,我们排队排到晚上才与一位据说是峨嵋派掌门人见面,气功师穿着道袍梳着发髻,装扮得仙风道骨,简单谈话后他舞动手掌,前后左右向我发功,然后递给我一张小纸条,告诉我这是练功秘诀,每天晚上都要练习。

那是七言古诗体的口诀,之后的一年我为之琢磨伤透了脑筋,也没有搞懂那些话是什么意思,直到有一天在金庸的武侠小说里,一字不差地发现了这个练功口诀,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峨嵋派掌门人是金庸迷!他是认为我像杨过一样天赋异禀,所以把这像《九阴真经》一样宝贵的东西传授给我吗?

相信练气功或者气功师发功能治好心理疾病,就像你想学会降龙十八掌或六脉神剑,武功天下独步,梦想很美,但只在小说里才能实现。

就这样每天练着气功,吃完西药吃中药,一年时间过去了,病也未见起色,我的状态还是非常差,不能回去上学怎么办?这时爸爸正好有一个去威海疗养的机会,我便一同去了,顺便带我去外地看病。

那是1990年的夏天,我们先是坐火车到大连,记得那是一个雨雾蒙蒙的下午,我第一次到了海边看见大海,天与海无边无际,灰蒙蒙的,让我产生了错觉,那天边堆积的阴云都是高悬的海水,它们会奔来灌满这座城市。

晚上乘天鹅号轮船去威海,我还记得起航时呜呜的汽笛声,甲板下轰隆隆的水花,向下看去那深渊让人晕眩,散布在海面上的航标灯,远处华光四射的灯塔,离港时回头看大连的灯火灿烂,像是一座浮在水上的光之城市。

在威海疗养的吃住环境都很好,但什么海滨美景都提不起我的兴趣。因为神经虚弱手脚冰冷,我特别无法适应潮湿的气候,害怕被海风吹,大夏天别人都是穿短袖短裤还嫌热,可是我却感觉海边的夏天怎么会那么冷呢?我得穿长袖长裤,海风会吹得我起鸡皮疙瘩冒冷汗,皮肤总觉得粘乎乎的。对于别人来说是愉快的疗养,对于我来说每一天都是煎熬。

山东这个地方历史文化悠久,自然更不缺老中医。据说有一位老中医当年曾经给周总理看过病,这应该能算是御医了吧?我们怎能错过呢?爸爸带我坐了几小时的车,慕名前去找这位老中医求治,名中医果然不同凡响,那所医院里找他看病的患者排起长龙,轮到我之后他搭脉看舌苔,一番望闻问切后,说是肾阳虚,唰唰下笔开了药方。

抓药后爸爸的朋友说隔壁那位老中医也是很有名的,既然来了也别错过,咱们也挂个号。这位老中医望闻问切看得更认真,他说这病不是肾阳虚,应该是肝阴虚啊!所以肝火旺,按肾阳虚治疗不对,唰唰地又开了一套药方,这下好了,到底该听谁的呢?

转眼间在威海的疗养结束,爸爸便又带我去北京看病,我们住在菜市口,当时那一片都是平房,感觉寺庙怎么这么多,仿佛走几百米就有一个,在这个庙能听到那个庙的钟声。

先去的那家医院,可能还是因为医生问诊的时间很短,导致我印象很浅,已经不记得了。我爸爸同学的弟弟当时是某医院的主任,他找了一位很有名的专家给我看病,我们到了那位老医生的家里,谈有半个多小时,那位老先生长得很有型,像电影演员奇梦石,脸上的皱纹写满了沧桑,通过观察他的诊断是隐匿性抑郁症,建议我吃抗抑郁药阿米替林。

“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每个小孩向往北京,来北京一次怎能不旅游呢?天安门广场很大,游人如织,那天虽然是晴天,但天空不是蓝色而是灰蒙蒙的,天气闷热,到了天安门广场当然要留影,但相片里的我站也站不直,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去天坛抚摸了有名的回音壁,在故宫待了一会儿我就累得不行了,更不要说爬长城了。毫无精力的我连路都走不动。

从北京回来后,转眼到了9月1日,新学期开始了,可是经过一年时间的休学,我还是老样子,复学的梦想破灭了,只能继续推迟。那朝思暮想的学校,就像一列满载欢声笑语和奋斗理想的火车,我看着它远去,离开了视线,预感到它将在我的人生中永远消失……

必须治好病,这回把所有的希望都押在阿米替林身上了。

这位北京的老专家为我制订了病重下猛药的计划。在逐渐适应的前提下,阿米替林的服用量逐日增加,几个月后将血药浓度提高到了一个最高峰。

这个药物很神奇,在它的作用下,我先是拥有了一双“鹰眼”,瞳孔被强行放大了一圈,就像不会收缩了,看什么东西都显得特别明亮,眼神变得直勾勾的,比老鹰还勾人,我每天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去恐吓别人。

其次是变成了“心跳狂人”,我的心跳在药物副作用下达到每分钟一百多下,这也让我心慌不止,害怕这颗脆弱的心会跳碎了。

它还麻痹了肠道,我出现了严重的便秘,上个厕所像经历了一场关系生死存亡的战争,还有一种叫“椎体外反射”的现象,让我的动作变得极不协调,姿势怪怪的,像是得了脑血栓。

我的病情像冲破堤岸的洪水,愈发泛滥了,身体里有一种极度寒冷的感觉,像是里边包着一块寒冰,特别是在洗澡的时候,寒意会更明显地浮现出来,泡在热水里还浑身打颤、起鸡皮疙瘩,这让我不敢洗澡。

我害怕吃凉的东西,就连三伏天我吃西瓜也得热着吃,吃一点凉东西就会拉肚子。怕被风吹而不敢出门,还特别害怕任何响声,开启易拉罐的声音都会吓我一大跳,让我一天惊魂不定。

我每天别说看书,就连看电视的精力都没有,看一会就心烦意乱,极度疲劳,唯一能做的就是练气功,说白了就是闭目养神,盘腿打坐意守丹田,坐累了就躺着练睡功,就是按照师傅教的姿势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中用意念引导真气运行,在身体里转圈圈……

我越来越沉入到这个世界的谷底,外界好像变得都与我无关,我对外界也很少再有反应,我渐渐变成了一架空壳子,被抑郁症这只蜘蛛吸干了生命力,知觉也慢慢地离我而去,四肢不听使唤,像被丢在沙漠中一样遥远。

这是1990年的秋天。因为休学一年也没有治好病,家里人慌了神,他们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特别是妈妈,科学和迷信一把抓,她不知道从哪里淘弄来一本《精神病学》教科书,把它当作权威每天捧着看,一边到处托人打听偏方秘术,寻找民间高人,也就是巫婆神汉,东北农村有跳大神的,我一开始是完全不信这套的,像我这样从小想当科学家的人怎么能信封建迷信呢?不过我的好奇心特别强烈,最主要还是治病心切,既然气功大师们被传得那么神,特异功能被捧上天,民间的巫婆神汉里会不会有特异功能的高人?

于是,我一边猛吃抗抑郁药,一边三天两头被爸爸妈妈领着找巫医看病,希望出现奇迹。

巫医是人群中极具特色的群体,我想他们就像牧师相信上帝一样,确信自己身后真的站着一位神仙,而自己是这位神仙的大弟子,他们对心理疾病的说法无非是邪灵附体鬼玩人,所以要请来自己的神仙替人驱鬼诛魔。

这些巫婆神汉看起来都特别自信,就像真有那么回事儿,有一个名词叫“走阴”,他们好像真的相信自己能去阴间行贿鬼神理顺关系,从而改变阳间的事情,以为自己是地狱神探似的。

那两个月大概见了六七个巫医,有男有女,其中两个是老太婆。

他们的办法大同小异,无怪乎烧纸画符破关,在黄纸上画下弯弯曲曲的道符,贴在门上,或者念念叨叨着烧掉,还有一次是将符烧成灰掺在水里让我喝下。

或许是坚持大剂量吃阿米替林的作用,也可能是因为心理暗示,大概在十一月份的一天,我突然间感觉自己病好了,盼望中的奇迹突然到来了!

那天早晨我在迷迷糊糊中做了一个怪梦:有一个人骑在我的脖子上,我们走到一座山下,遇到一个看山的老头,他将我脖子上的那个人一把拽下,我立刻感到轻松了很多,顺着山路向上,我很快进入了一座大殿,殿里有很多的神仙,热闹非凡,就像在举办一场盛典。我看到了观音菩萨,她坐在莲花座上,和庙里的形象差不多,大殿的顶上有三道光,就像火箭在黑暗星空上留下长长的尾气,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们是如来佛,好像乘飞船在宇宙中遨游,有一个意念在我心里出现:你很快会好起来。

不过这只是让人高兴一小会儿的梦而已。那个白天我和往常一样,在极度郁闷中度过,在傍晚闭目养神的时候,我突然感到自己不那么难受了,就像一个一直以来都窒息得透不过气的人,突然发现自己可以顺畅呼吸了!在几年里我第一次感到什么是舒服,这个好转是从一个瞬间开始的。

我感到有一股暖流,从后脑勺出发,向下流过脊柱,一直到尾骨,然后蔓延到全身的各处神经,随着这股热流,我全身的知觉似乎都恢复了,身体在变回为自己的。我的心里面从没有这么安静,似乎那种闹心的感觉已经远离我而去。

“我感觉我的病要好了!”我告诉妈妈。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精神振奋,拼命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就像一个囚徒从地牢里逃出来,那种状态真奇妙,有一次我自己回忆起在初中丢钱的那个经历,大量的不安情绪像电流一样从后脑海到脊柱释放出来,全身像过电一样,然后变得很舒服,当时我意识到一点,我得病的根源就藏在记忆里,如果我能持续释放记忆中的不安,我就可以一直维持这种缓解,但我不知道如何才能做到。

然而,病愈的欣喜只维持了半个多月,就被拉回到残酷的现实,我发现自己的精力还是特别差,不能看书和学习,脑子很不好使。有一次邻居家小孩问我一道小学数学应用题,竟然把我给难住了,越想越糊涂,这怎么可能是我,当年那个全市数学竞赛的第一名?

神经虚弱可能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靠休养恢复,我的状态又开始渐渐下滑,时常感到烦闷无聊。我一边告诉自己确实好了,一边又悄悄怀疑,自己真的好了吗?为啥总觉得自己还有什么没彻底解决的问题呢?有一个阴影我摆脱不掉也描述不出来。

时间在犹豫中度过。我记得那是一个上午,我突然又变得特别难受,抑郁症的感觉一瞬间又回来了,那种窒息感又变得那样强烈,我感觉后脑勺和脖子像木头一样硬,血流像被堵住了,我就像一条被扔在沙滩上将要渴死的鱼,无比地焦虑、焦急,大量地吃镇静药佳乐定,也无法镇住那种闹心的感觉,无法让自己舒服一点……

我忘记了这次发作是怎样缓解的,但从那以后,这种惊恐发作隔三差五就会来一下,提醒我抑郁症并没有远去,在希望与失望的交替中,在犯病与缓解的轮换中,我还是那样的茫然无措。

又过去一年,因为病情毕竟好了不少,我必须回去上学了。重新背起书包回到学校,我已不再是离开它时那个单纯的少年,我当年的同学有的都已经考上大学,奔赴美好的前程,而我在这两年的时间里都收获了什么?对比一下,感到特别失落……

然而更大的危机还在学校里等着我。

这里的一位老师长得很像我以前的老师,(其实不是很像,而是我过于联想),这让我在上课的时候,经常被带进回忆,恍惚间又回到过去似的,那些充满烦躁、难受、极度憋闷的经历,全都浮现出来,像锋利的碎片一样切割我。我还记得在课堂上别的同学都在专心听讲,我却因为这些记忆而走神的情境,我无法面对它们,也不知道如何处理。

它们在我心里沉淀,成为一种无法消化的痛苦,越积累越多,引发我对犯病的担心,在课堂上我会胡思乱想控制不住,心理负担越来越大,我开始莫名其妙害怕那位老师,害怕上她的课。

上课前她进教室的那一刻,是我最害怕的时候。我每天都在劝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害怕呢?根本没有必要那么害怕,真的没有什么可怕的。对于这个心结我无数次地试图去解开,然而它却越缠越紧,上她的课我还是会胡思乱想,各种恐惧的想法让我害怕!

我想过和这位老师好好谈一谈,告诉她我害怕她,别的时候不怕,只有上课时害怕,我觉得只要我坦诚地说出来,或许就不会害怕了,但我猜她一定会用无辜的眼神看着我说:“你为什么要害怕我啊?”

我是一个怪物,我怎么知道自己为啥这么害怕!一节课四十五分钟对于我成了地狱一样的折磨,我甚至于觉得课堂是一个深理于地下的冰窖,让我的内心瑟瑟发抖充满了恐惧,还不能表现出来,因为周围没有任何同学害怕,我得假装成和他们一样。

害怕需要一个理由吗?当我发现根本不需要时,恐惧就开始蔓延了,我开始害怕另一位老师,也害怕上她的课,其实这位老师脾气特别好,是一位老太太,对人不可能有一点危险,我之所以害怕她,是因为她让我想起以前另一位老师,而她们只不过气质和年龄有点相像而已!

我会不会害怕所有的老师?进而害怕一切人?理论上有可能,每次下课了我都会松一口气,可以放松一会了,可是马上又开始新一轮的担心,我开始担心明天还要上这位老师的课,我白天晚上都担心着,晚上越担心越睡不着,越睡不着越担心,我在极度紧张极度疲惫中即便闭一会儿眼睛,心也是飘着……

就这样一天又一天,恐惧像螺栓越拧越紧,我开始大量吃镇静药,可是什么作用都不起似的,学校就像是我的刑场,我就像一个每天被反复绞死很多遍的人。

我拼命控制自己,给自己一些正能量,在课堂上惊恐发作的时候,我就在心里默念“阿弥陀佛佛祖保佑”,给自己一点安全感,转移注意力。我把注意力放在身体内部,用意念来意守丹田,可是总会想到最糟糕的情况,我开始担心真气在身体里乱窜,我控制不住意念导致走火入魔。我越控制越害怕,越害怕越控制不住,我甚至害怕因为极度紧张而大小便失禁,那些女同学会怎么看我?我的脑子全都乱了,被这些害怕想法给吓傻了。

在学校里渐渐有了关于我的流言蜚语,任何人都会看出我的不正常,我还记得那个记忆片段。有一天下午自习的时候,同桌和我说话,我可能回答得前言不搭后语,一副脑神经错乱的白痴样子,这时另一位原本很要好的同学凑过头说:“你现在无论和他说什么他也听不明白。”那一脸表情不知道是鄙夷还是同情,好像还有一点幸灾乐祸,同桌说道:“是吗?我就是想试试!”然后哈哈笑起来,我知道他们说这话没有恶意,但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戳穿我,让我恼羞成怒。

我当时最担心的不止有恐惧本身,还有自己的身体能否承受,每天都是这样极度的紧张,我的心脏能不能受得了?会不会突然间挂掉?这样头痛欲裂,牙关紧咬,一紧张起来胃肠像不会消化了似的,我要忍受着胃疼和肚子胀,总是佝偻着身体,肚子涨得像石头,肠子像被绞紧了一样,手脚冰凉,冒出的冷汗都是黏稠的,这样的我还能支撑多久?

从我家走不远就是市郊,那里有一处采石场留下的悬崖,非常高,每到周末我就会一个人去那里徘徊,想象着自己从那儿跳下去,摔得粉身碎骨,只有这样我内心才有安宁的片刻,我知道死亡可以结束这一切痛苦,所以我是有终极办法的。命运的选择权还在我自己手里,我能自主决定是否结束它,每次从悬崖回来,经过一番生死的思考后,我反而有了一点活下去的勇气。

我想我不会自杀的,因为对于人生我从小就有太多的渴望,那些理想还都没有实现,活着说不定还有奇迹可能发生,如果死了就彻底没有任何机会了,但一件事情如果你深思熟虑了很久,在某一时刻就可能不假思索下意识地采取行动。

我知道自己的心病已经积重难返,就像绝症一样。对于学校的恐惧成了条件反射,每天看见学校的那一刻,我就感到自己头晕眼花走不动路,勉强支撑自己才没有晕倒在地,拖着沉重的双腿把自己送进去,就像一只等待被屠宰的猪,没有人能听到我内心撕心裂肺的嗷嗷嚎叫。

那一天早晨,因为连续几夜未睡,又要忍受上学的紧张,我感到自己实在是撑不下去了。我央求妈妈:“我太难受了,今天不想去了,再请个假行不行?”

“不行!你昨天已经请假休息一天了!”

“我真的太难受了,我不想去。”

“你越来越完蛋了,怎么这点毅力都没有?你不学习将来怎么办?等我们老了谁养你?不行!你今天必须给我去上学!”妈妈越说越气,她拿起笤帚就来打我。

所有的委屈感顿时全都涌上来,我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承受着自己不能承受的痛苦到底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不让你们失去唯一的儿子?为什么要这样逼我?不给我一点出路呢?阳台窗户是开着的,冲动之下我一脚迈上凳子就跳了下去……

从三楼跳下去能摔死人吗?我还能记得自己在空中落下,落地前试图站住,但惯性太大一下扑在地上……

火辣辣的剧痛袭来,我动弹不得,意识仿佛脱离了我,一方面我意识到妈妈在阳台上的焦急,她大声喊着,急得就要跳下来,一方面我惚恍觉得回到了童年,也是这样暖和的季节,阳光和煦地照着,我内心里是那样宁静,停留在生命里最美好的时光……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濒死体验?

我处于半昏迷半清醒的状态,邻居们七手八脚把我抬上担架,送上救护车去医院……

接下来的记忆特别混乱,印象里非常嘈杂,医生给我处理,我记得他在我下嘴唇上缝针,感觉怕死了,现在回忆起来我的心还会打颤……

当我第二天醒来,脸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嘴唇肿胀着,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右胳膊与右脚都打着厚厚的石膏,被白绷带捆绑着,感觉自己像具木乃伊。

这是在骨科的病房,右侧胳膊骨折,右侧脚踝骨折,医生说很幸运,没伤到脑袋、脊椎和内脏,不会有严重后果,住院一段时间就会养好的。

我的人生履历里就这样加进了自杀的一页?这挺让人羞愧的。

医生、护士来查房,我觉得他们看我的表情都是怪怪的,那眼光里有可怜也有戒备,仿佛我不是正常人,同病房有一位不知情的大娘问我:“小伙子你是怎么受伤的呀?”妈妈抢着回答:“他是擦玻璃从楼上掉下来的。”

这一个多月的住院时光,反倒是我几年来心情最轻松的时候,每天醒来我注意到自己被箍在石膏里的胳膊和脚,心里就如释重负,我不用去上学了!区区一点身体的疼痛,与心灵焦虑的痛苦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没有了担心,我也能睡着了,头脑变得比较清醒。我知道所有人都放弃了我,包括妈妈,她再不会拿着笤帚打我逼我上学,她对我的态度是放任自流,有一天就活一天,以后自己想怎样就怎样吧。

我以往的优秀都已经一笔勾销。那个数学竞赛从来都是第一的人,现在已经不见了,再也没有人相信他还会有什么前途,还会有什么用处,他只是一个人人都瞧不起的废人。

出院之后我在家休养,因为没有了压力,可以完全支配自己的时间,我决心做些自己感兴趣的事,把一直想要做却没来得及做的事抓紧完成,让这余生过得幸福一点。

我迷恋上戴尔·卡耐基的书,几乎能将《人性的优点人性的弱点》倒背如流,它教会了我如何放松自己,“要像杨柳一样柔顺,而不要像橡树一样巨拔”;如何调整心态克服焦虑,“要让自己忙碌起来,不给焦虑以时间,”可我能忙什么呢?那就看小说吧!

在别人的故事里重新经历人生,原来看小说这么有趣!特别是世界名著,它们为我打开一扇了解世界的窗,通过阅读与这些文学大师进行心灵沟通,我感觉比跟任何人交往都更快乐更有收获。卢梭的《忏悔录》影响了我的气质,让我变得像作者那样感性,以剖白自己为荣。喜欢上雨果,法国文学的浪漫色彩渗透进我的血液,最爱麦尔维尔的《白鲸》,随着主人公环球航行捉捕鲸鱼,泛着月光的水面上神秘动物的喷水、被腐臭鲸鱼气息笼罩的“玫瑰蕊”号、旖旎的海洋风光和有趣的水手生活,我完全沉醉其中了,发现世界原来可以这样浪漫美好!

我把拼命让自己忙起来当作一种自我治疗的方法,放下书本就听音乐听歌,小声地跟唱,不让自己有焦虑的时间,但只要停下来,只平静一小会儿,焦虑就又会袭来。我每天必须插着房门,一天三顿饭都是妈妈送进来,我一个人躲在屋里吃,我必须把自己封闭起来,否则就会非常害怕,感到不安全,甚至害怕窗户,经常要躲在床底下。

读了很多世界名著后,我的人生观发生了改变,这也让我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知耻而后勇,这个时候我竟然变得特别有志气了。

很多个夜晚,夜深人静睡不着,我心潮翻涌,躺在床上咬紧牙关,暗暗发誓我一定要有点出息,不让所有人都瞧不起我,既然上天给了我比一般人好的智力,我一定要利用它将我人生中失去的东西赢回来。我要努力奋斗!可是我的出路在哪里?一个输得一败涂地的屌丝,怎样才能扭转悲惨的命运呢?

有一位大姐在QQ空间给我留言:

看你的日志会给人一种误导,让人误以为只靠心理治疗而不是药物治疗就可以治好抑郁症,这是很危险的,现代医学研究证明人患抑郁症是因为大脑内缺少一种名叫5-羟色胺的神经递质,没有它人的精神就会变得抑郁,所以患者需要终身吃药,以补充这种神经递质。

我给她回复道:

您理解错了,我没有反对吃药治疗抑郁症,但现在医学界的主流观点是药物与心理治疗相结合,是非常重视心理疗法的,另外认为大脑内神经递质异常是心理疾病的病因。这个观点目前尚存在争议,因为科学家发现了不少反例,有的人因为基因缺陷,天生大脑内就缺乏5-羟色胺,可是他们并非生下来就是抑郁症患者,反而可以活得很健康。

神经递质对于大脑的工作极其重要,极度缺乏它们,人就会处于深度抑郁的状态,但究竟是先心理上压抑紧张焦虑,而后引起大脑内神经递质的浓度失常,还是先大脑内神经递质浓度失常,而后引起心理的压抑紧张焦虑呢?究竟哪个是因哪个是果?这个问题很重要,如果是前者,或许只要完全解除患者的紧张压抑和焦虑,没有了这种持续的潜在刺激,大脑内神经突触间5-羟色胺的浓度会自动恢复正常。

我以前就和这位大姐在QQ上交流过,知道她吃了很多年的药,形成了依赖性,离开药物她的状态就会变得一团糟,工作生活都无法正常进行,这是因为药物的治疗作用,还是因为药物的戒断反应呢?在精神类药物的说明书上经常提示药物的成瘾性,突然戒断药物的话患者会不会难受得像毒瘾发作?

其实我知道她也经常应用各种各样的自助心理疗法,前不久还在微博上推荐。心灵的感受、内在的满足、幸福和安全感,不是药物可以替代的。虽然药物有可能带来缓解,就像我曾经经历的那样,一时以为自己病好了,但将来还是可能会复发。

我希望她在坚持吃药的同时,找到一位最好的心理医生,做一次最成功的心理治疗,可以摆脱对药物的依赖,完全从心理的疾病状态中走出来。

附:《看海》(回忆去威海疗养看病的诗作)

我的心曾有过狂郁的闷

人说广阔的海能开阔人的心

踏上长长的列车

踏上长长的旅程

仿佛踏上长长的一生

我要去看诗情画意的海!

我要去看欢声笑语的海!

就这样来到了海边

就这样来到了终点

终于放眼海的平静

陌陌的铅云

灰黯的海水

低压的阴霾

又使人感到无边的压抑

海!无情的海!

为什么要用你阴冷的一面

来镇我湿寒的心? /ZOZzXDL2YC25zKvLxk6OwFmboFH/SYEKOo+ROk5w+6905eq6NApgtavahZUwG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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