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歌颂过春满燕园;我曾歌颂过燕园盛夏;我也曾在金色的深秋里歌颂了春归燕园。
在这些文章里我满腔热情,满怀期望地歌颂了青年人。
但是,现在看来,不够了,远远地不够了。
我要连同青年人一并歌颂老年人,连同春满燕园一并歌颂春色满寰中。
我最近参加了一个全国性的会议。在将近两千个参加的人员中,平均年龄是六十七岁。在我们小组里,平均年龄竟达到七十多岁。我们中间有当年江西苏区的老部长,有参加长征的老干部,有解放后的部长、副部长,有穷年累月钻研一门学问的老专家,年龄都在七八十岁以上。他们行动几乎都不要人搀扶,他们说话几乎都是声如洪钟。铁面无情的时间好像在他们身上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我被人称作“老”已经有些年头了,我自己也认为自己已经老了。但是,在这里,我却无论如何也老不起来;我只能算是一个小老头,一个年轻人。我环顾周围诸老,他们并不老态龙钟、老眼昏花、老牛破车、老气横秋、倚老卖老、老大伤悲;而是老当益壮、老谋深算、老骥伏枥、老马识途、老罴当道、老成持重。他们都有一颗年轻的心。他们关心民族的命运、国家的前途、四化的实现、个人的贡献。如果把青年比做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这些老年人大概可以算是下午五六点钟的太阳吧。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固然是光辉灿烂的,这些下午五六点钟的太阳难道不也是同样地光辉灿烂吗?
记得屠格涅夫有一篇散文诗,讲到人们向前走,向前走,归根结底走到一个黑洞那里——这就是坟。鲁迅先生也有一篇散文诗,叫做《过客》。在这里面,过客问老翁道:“老丈,你大约是久住在这里的,你可知道前面是怎么一个所在么?”老翁回答说:“前面?前面,是坟。”但是,女孩立刻抗议说:“不,不,不,那里有许多野百合、野蔷薇。”
我没有同别的老头谈过前面是什么的问题,全国的老头我当然更无法都见到。但是,我坚决相信,如果问他们前面是怎么一个所在的话,他们一定不会说是:“坟”,而会像那个小女孩一样说是:“野百合、野蔷薇”。他们绝不会感到:“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他们会感到:“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他们会感到:“有此倾城好颜色,天教晚发赛诸花。”
我纵情歌唱春色满寰中,歌颂我们的老年人,难道还有人会反驳我吗?
1979年10月